文 图/金平
长沙走马楼饱水吴简的科技保护
文 图/金平
1996年7~12月,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配合城市基本建设,对位于长沙市走马楼西南侧的湖南平和堂商贸大厦建设区域内的井(窖)群进行发掘,出土了铜、铁、陶瓷、竹木等各类文物数千件(套)。在编号为J22的古井中发掘出土一批三国孙吴纪年简牍。简牍所纪年号目前发现最早的为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最晚的为东吴孙权嘉禾六年(237年),但未见东汉延康的年号,也未见曹魏黄初的年号。经统计,出土竹简数量将近10万枚,目前可辨认字迹的有近8万枚,超过了以往发现简牍的总和,堪称世纪性的考古发现。从现已释读部分来看,这些简牍应为三国吴长沙郡临湘县及临湘侯国的文书,内容包括司法、户籍、赋税、官府上下行文书及名刺、信札等类,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诸多方面,对深入研究三国时期吴国的土地制度、赋税制度和典章制度,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走马楼吴简”被评为199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是中国历史上继殷墟甲骨、敦煌经卷、居延汉简、清宫档案之后的第五次文史资料大发现, 被誉为“世纪性成果”。
1996年10月,在位于长沙走马楼街的平和堂工地J22号古井中,发掘清理出了近10万枚三国孙吴简牍,其巨大的数量和丰富的内容震惊全国。吴简破土而出的同时,也把如何将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精心保护好的艰巨任务摆在了我们面前。
这批竹简几千年来基本上处于积水和污泥的环境中,所以质地脆弱,饱含水分,故称“饱水竹简”。走马楼吴简是首次在井窖中发掘的饱水简牍,这与北方干燥地区出土的古代木简完全不同,与其他地区在墓葬内出土的保存状况相比也更加复杂,没有可以完全借鉴的经验。如今已过去将近整整20年时间,吴简的保护工作依然引起广泛关注。长沙简牍博物馆经过多年的探索与实践,从前期的揭剥清理到脱色拍照,再到脱水修复、包装入库等,积累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饱水简牍保护经验,也为之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与汗水,并得到了国内外专家学者们的充分肯定。
早自1997年,走马楼简牍的科技保护工作就已正式开始,当时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出土简牍数量巨大,工作条件又比较简陋,首要任务是从吴简的揭剥清洗来入手。当时抢救发掘出来的吴简,按照各个层位分区暂时盛放在60个塑料大盆中,运回至地下库房中放置保存。未经整理的简牍表面上均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垢,首先要进行整体清淤、绘图、拍照等工作,为接下来的揭剥清洗做好准备。
简牍本身属于有机类物质,其成分都是微生物的良好养料,因而这些简牍在出土前长期受到地下水(含酸、碱、盐等)及其有害微生物的侵蚀,其中一些还与污泥杂物交错在一起,使得大量腐朽的竹简相互挤压,紧密粘结,形成极不规则、大小不一的“板块”,湖南人的口语称之为“坨”。这种被叠压在一起的竹简统计总共有300余坨,每一坨的数量从成百到上千支不等。其内部纤维都腐朽得十分严重,使得其质地疏软,有的还变形、残碎,加上饱含水分,这些竹简有如面条一样,依靠自身强度无法提取。简与简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前后关联,但由于册卷的原样早已经解体、散落,短时间很难看出眉目,要将厚度仅1~2毫米的竹片逐个分离开来,并保持其完整性,既不能扰乱层次和顺序,更不能丢掉残破碎片,这就造成了简牍揭剥工作的复杂性。
在揭剥过程中,技术人员由表及里地将单根简从成捆的“板结体”中一枚枚提取出来,并借助药水的渗透以及竹片刀、托板等工具,尽可能按照一定的顺序将其剥离。对于成册的竹简,须从一开始就分别绘制平面、立面图并进行拍照记录,详实记录下每片竹简所在的区域号、盆号、分号等。由于竹简相互叠压的关系错综复杂,揭剥时要细心观察简册剖面的排列次序,并按编号逐枚发放编号牌。
文保技术人员正在进行竹简清理揭剥
吴简揭剥之前的剖面状态
工作人员认真清洗走马楼三国吴简
1997年10月,当时新招聘了一批年轻女孩,在接受过中国文物研究所专家的授课培训后,开始从事吴简的清洗工作。这是一项要求十分严格、但又非常枯燥的技术性工种——每个人旁边的桌面上摆放一盏台灯,左手轻握着一把毛刷,右手的手指间夹着两支小毛笔,熟练而又灵巧地重复着轻挑、点揉的动作,绝对不能对简上的字迹有任何损伤,她们的神情就像医生在清洗处理病人的伤口一般小心翼翼。
将一枚竹简表面的泥垢、杂质清洗干净,总共经过6道工序,使用十几种辅助工具,所耗费的平均时间大约是40~50分钟。文保专家所传授的复杂程序与技艺,已经在她们手里运用自如。为了抓紧时间清理,周末往往还要加班。二十岁正值花样年华,可她们却要忍受着常年在灯光照射下全神贯注,重复着极为单调乏味、却又异常精细不容出错的工作。为了防止竹简变形,在清洗工序完成之后,每枚简还要用两块玻璃条绑夹,两侧边用竹片固定住,再将编号钢牌用棉线捆扎好插入上端。
历经将近6年不间断的辛苦工作,成功完成全部吴简的揭剥、绘图、清洗、编号等前期工作,简牍从淤泥污渍当中被“解救”了出来,惊世内容也得以重见天日。至2002年5月止,统计出文字内容可释读的吴简数量共计7.6万枚,另外还包括2万余枚竹简存有墨迹和字痕。简牍揭剥与清洗任务的提前完成,消除了简牍因长期在污泥中浸泡,字迹溶液侵蚀脱落的隐患,同时成功地揭剥出一批内容连续、编联顺序清晰、保存较为完整的简册,为后续的整理保护工作打下了良好基础。
竹简清洗完成后采用双面玻璃绑夹
简牍经过化学方法脱色还原为竹黄色
简牍在漫长的地下埋藏时,产生的变化极为缓慢,但是一旦发掘出土后变化速度大大加快,周围接触到的环境包括温湿度、气体成分、光线等整个发生了巨大改变,这种突变造成的影响十分显著。吴简的竹木材质受到地下酸性物质与重金属等破坏,导致简牍出现了一系列的严重病害和损伤,失去了原本的面貌。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就像是在为它们进行“治病”的过程。
考古的实践证明刚出土的有机质文物外表颜色鲜艳,可接触了一段时间的空气和日光后,甚至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表面色泽就会明显加深、变黑。饱水竹简暴露于自然光下不久,就从开始时的浅黄色转变为深褐色,其文字内容难以识别。脱色处理的目的就是让书写的墨迹清晰可见,使后续的资料整理等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我国著名文物保护专家胡继高老先生曾经讲过:“简牍的最大价值体现,就在于记录其上的文字。假如文物本身毁坏了,其可供研究的历史、文化、艺术等价值被破坏了,它所传递的信息也随之消失。”因此,尽快将三国吴简的内容充分显现、释读出来,早日拍照、出版而公之于众,就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
在对吴简进行脱色处理之前需要先将原来的双面玻璃绑夹方式改为单面玻璃加棉线缠绕。将竹简夹放在两片玻璃条中间虽对其形态固定有很大帮助,但并不利于脱色药剂的充分渗透,这种固定方法对脱色效果和字迹保护都有一定影响。竹简进行固定方式变更处理时需小心注意力度轻重的把握,既要使竹简绝对稳固,又不能勒太紧造成损伤,还要根据糟朽程度来控制棉线之间的距离。这种绑夹的做法,既避免了双面夹固对已残损简牍的挤压,又缩短了处理时间,也方便具体操作,为处理南方地区类似的简牍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目前我们普遍采用“连二亚硫酸钠法”做脱色处理,用这种方法处理之后,变深发黑的简牍能恢复到出土时的本来面貌。由于原来使用的脱色化学试剂含有酸性,对简牍的纤维成分有部分溶解作用,只能通过控制较低的浓度来减少其产生的破坏性;而改进后的此药剂溶液为中性,其目的只是恢复了简牍本身因氧化而改变的化学结构,并不会对简牍产生明显的副作用。同时,因摄影及释文整理工作的实际要求,简牍脱色后的颜色可维持较长时间的稳定,不容易出现重新返色等问题。
将饱水竹简放入库房搪瓷盆内浸泡保存
保护技术人员进行简牍的脱水修复工作
在实际脱色的过程中根据出现的新情况,及时调整操作的技术参数。由于走马楼吴简的数量巨大、选材不同、质地有别等特点,其保存状况和制作工艺也有些差异,造成简面颜色存在深浅不一等现象。因此,技术人员根据简牍的不同材质、不同颜色采取不同剂量、不同时长等来进行分类处理,这也就加大了完成脱色工作的复杂程度。虽然该做法大大地增加了工作人员的劳动量和时间,但是由于脱色用药具有较强的针对性,有效地解决了竹简颜色深浅不齐的难题,确保了吴简照片拍摄工作的整体质量。
饱水简牍经历数以千年的地下侵蚀,绝大部分竹简的保存状况都相当糟朽,给人的直观感觉为海绵状或软面条状。长期处于水饱和浸泡下的简牍,在氧气、紫外线、微生物等不良影响的共同作用下,其纤维受到破坏的速度急剧加快。对常规保管、陈列展览和研究利用等方面也是不利的,必须尽快采取措施进行脱水处理。
脱水是使含水的竹木简牍保持形体稳定而去除内部多余水分的操作过程。经过脱水后的简牍可得到有效加固和长久存放,以供被深入研究及对外展出等。但一般在脱水干燥过程中若不控制条件,稍不留意就会引起绝大多数的收缩和弯曲,甚至出现塌陷明显、开裂加剧等损害,这也进一步说明简牍受到腐蚀的严重程度。
此次出土的竹木简牍内纤维细胞的部分物质已经分解掉,虽然可以维持原有的器物外形,但是往往会产生变形、开裂、折断、霉菌侵蚀、颜色变深等各种病害,文物保护技术人员通过置换脱水、填充加固和修复整形等科技手段,使简牍在日常的室内环境下得以长久保存。
目前我们进行走马楼简牍的脱水处理,采用的是乙醇加高级醇法。选取此方法来做吴简脱水工作,能同时满足字迹清晰、低收缩率、持久稳固、可重复操作这些基本要求,与其他方法相比具有优越性。为了保证脱水加固的良好效果,需要针对吴简存在的腐蚀程度、材质种类、形制宽窄厚薄等差异来进行分类,重点加强对药剂填充时间、加热温度、充分渗透等控制,集中精力专注于关键环节和操作细节。简牍在完成脱水处理后缩水率基本达到一致,简体颜色大体相同,墨迹不受损伤,外形保持稳定。
走马楼简牍在经过了脱水阶段以后,还有一部分需要进行修复拼缀工作,如折断、残损为几截以及纵向裂缝较大的竹简,可采用少量树脂胶进行粘接。还有简牍碎片的缀合也很重要,就是将几块缺失的残简进行人工拼对、组合成为一枚简的操作过程。对于有些位置已经散乱、破损成多片的残简,在后期的释文整理中发现其内容具有一定的关联性,本来应该属于同一枚简牍。因此,文保人员需根据各自的色泽、纹理、墨迹笔画以及断裂边缘等特征,按要求将竹木简残片进行拼对工作,必须做到耐心细致,确保不出差错。
对简牍的保护工作须贯彻“以防为主,防治结合”的原则,其饱水状态的日常存放条件就显得特别重要。因此对于文物的湿度保持、氧气隔绝、避光等应急保护是不可或缺的必要环节。保护技术人员应当采取一切最有效的措施和手段,使其尽可能地接近原来地下埋藏时的环境。
走马楼吴简采用有机玻璃盒进行包装
地下库房密集柜内放置简牍的专用囊匣盒
吴简在饱水时的保存状况是复杂多变的,对其有害微生物的防治工作是首要的关键。洗净满身污泥的近10万枚简牍未经脱水前,仍然暂时浸泡在蒸馏水里,被分别装进了2100多个医用带盖方盘内,摆放在地下库房内的56个架子上。当时库房的条件十分简陋,相对湿度常年都在80%以上,阴暗潮湿又不太通风透气,放在木架上的白色搪瓷盘比较容易滋生霉菌,从而对空气环境造成污染和损害。
为了防止菌类活动危及到简牍安全,保管人员须经常喷洒药物或进行紫外线消毒,并在纯净水中添加少量的防霉杀菌剂,从最初配制的乙醇、霉敌稀释剂,再到后来的复方新洁尔灭等药液,将竹简放入自制的塑料薄膜袋中,然后进行密封处理用以杀灭霉菌。文保人员不断摸索、改进保护技术和工艺,有效防止环境污染等。此外在保管过程中,坚持定期为竹简做“健康体检”,确保防患于未然,若发现问题就及时处理,同时做好库房日常的详细记录。
2007年,走马楼吴简正式搬进了位于天心阁脚下的长沙简牍博物馆内的新家。在厚重的金库保险门里面,是配套设施先进、湖南省内一流的现代化地下文物库房。其温度全年保持在16~24℃,相对湿度在45%~55%之间,日变化幅度不超过±5%的最适宜的条件。同时为了符合吴简保护的具体要求,对库房的微环境进行实时监测和有效控制,已经添置了相关的有害气体净化过滤等设备,并有专人负责定期检查维护,竹木类简牍的保存状况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为了保证竹简脱水后的长期稳定,后期的库房保护管理也十分重要,主要是通过简牍包装来固定和控制形状。另外,为了便于简牍释文整理、陈列展示等工作的正常开展,也需要对简牍单独定做有机玻璃盒来进行适当防护,以便在提取过程中不必直接用手触拿文物。针对大批量的走马楼简牍,要为每一枚都量身挖制卡槽的空间尺寸,并按照顺序贴好编号标签,再存放于简牍专用库房内。
为此,我们特意定制了56列文物密集柜架,库房的地板上面铺设有专门的轨道,简牍保存柜架安装在滑轨上可以自由来回移动,通过一端的手动摇杆就能轻松地控制。将近8万枚有字迹的简牍按照科学的方法分类上架,再依编号的顺序定位到每一柜层、每个格屉。所有简牍藏品均采用囊匣盒来盛装,每个囊匣按从左至右的顺序纵向排列着15枚竹简,每两盒放置于一个抽屉内,这样便于日常保管工作的提用、拿取。不仅如此,还统一加强温湿度调节、灯光照度、空气污染等方面的管理工作,积极做好各类对竹木文物有害因素的科学防治,定期开展相关的抽样检查,对已经松动或可能散开的简牍包装盒重新封固等。
努力保护好这批弥足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任重而道远。其实走马楼吴简数量之多,就已经决定了文物科技保护工作的艰巨性,其持续周期之长、担负职责之重、经费投入之巨,都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例如每年所需要的医用蒸馏水,消耗量就达到数万公斤,仅此一项的费用开支都十分惊人。我能有幸亲身参与到饱水吴简的保护工作中来,也感觉到重任在肩。面对复杂多变及难以预料的特殊情况,须随时保持头脑清醒,决不能掉以轻心,尤其还要靠全体人员来共同出谋划策,并需要付出加倍的耐心和不懈的努力。随着科技应用的飞速发展,在继承我国传统方法的基础上,正确利用现代化手段创新技术,使得竹木简牍的科技保护研究工作不断提升,这就是文保工作者一直都在追求的目标。
(作者为长沙简牍博物馆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