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木场小屋的故事

2016-02-05 01:57黎子林
慈善 2016年3期
关键词:华子龙山小屋

● 黎子林



储木场小屋的故事

● 黎子林

听人说,人老了要靠回忆来打发剩余的时光。我有过那么多的好战友,经历过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我可以每天微笑着回忆了。大家不嫌絮叨,就听我讲讲阿龙山储木场小屋发生的故事。对于在那里生活过的战友,储木场小屋就是阿拉伯人的麦加,就是藏族同胞的大昭寺,不必经常想起,却永远不会忘记。对于没有到过山林的战友,可以了解一些兵团战友在那里的生活,虽然再不能分担风雨,但是一定能够分享快乐。

王建华的标准照上了阿龙山的通缉令

王建华是太平湖农场园林队的,哈尔滨知青。1968年年底还是1969年年初我违纪去铁力县的小白伐木,是华子把我拉上已经启动的汽车,后来才有了我在小兴安岭林区的那一段经历。王建华,大家叫他华子,有些爱吹牛。吹牛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以提升自我价值,也能愉悦他人和自己,且无需纳税。华子有钱,佐证是他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大兴安岭地处高寒地区,比连队多24元的补助,华子上山比我们早,有钱也在情理之中。一天,有人从阿龙山回来,说阿龙山镇商店大门上贴了个通缉令,通缉令上的照片是华子的。大家都觉得奇怪。问起华子,他说前些日子把钱包丢了,丢的钱不多,没有声张,随后华子就去镇里了。后来我们去镇里买东西,看见商店大门上的通缉令还在,只是没了照片。那上面隐约还能分辨出几个字:穷光蛋,拿纸骗人。

林业工人姚守熙

很多时候,是林业局的工人帮我们装火车。人力装一车皮木头,需要二十多人工作五六个小时,用绞盘机装,四五个人两个小时就够了。每到用绞盘机装车的时候,钱镐钦师傅就带着几个人过来,经常是姚守熙、石玉鹏、付士尧他们几个。日子久了,大家互相熟悉,他们就成为我们尊敬的兄长和朋友。姚守熙,山东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做的通常是看(kan 平声)车。工作时,他站在车上,头戴貉壳帽子,手执看车用的大手脚子,声音洪亮,威风八面。我们在下面,做些辅助工作,比如从楞堆上往下放木头,捆钢丝绳,检尺什么的,比较轻松愉快。干完活儿,我们照例要把几个工人师傅请到我们暖和的储木场小屋,叙一会儿家常。这时郭家驹已经做好了午饭(通常是油糖饼面片儿汤之类),就招呼师傅们吃饭。

我常去师傅家串门,姚师傅家去得多些,抽烟喝茶是不能免的。我极佩服姚师傅接人待物的风度,真挚、自信、自然,这当然是出自他正直的心地。那时,储木场小屋有个急救箱,里面有一些常用的药物和红汞碘酒绷带等。山里没大夫,我来当医生。咱们兵团战士有个头疼脑热,我就煮好针头针筒,给他们注射安痛定什么的。一次姚师傅的女儿病得厉害,我给打的是青霉素。我不是科班出身,给人打针,只是照猫画虎,胳膊屁股差不多就行,连回血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药物过敏不过敏了。幸亏没有出事,否则无照行医致死人命,依法追究的话,我大概不会在这里敲键盘了。

1998年,就是发大水那一年,我挈妇将雏的回到阿龙山。费了不少周折,才打听到了姚师傅,其他人则音信皆无。来到家里问候姚师傅时,他对我已是毫无印象。当我奉上白酒两瓶以为进见之礼,他以为我是来推销白酒的。我提了不少当年如何的情景,他也总是指东打西,不能给我期望的回应。终于是百口莫辩,身份不予认证,不认识我也不要我的白酒。当年的姚守熙,那是何等骁勇刚强的一个人,再看看眼前姚师傅苍老的面容,不由得我一阵阵心酸,感慨万千,只得怅然离去。

跑上火车头

应该是1971年的一个早上,我和葛保民(哈尔滨知青)从储木场小屋沿铁路向北,到一个叫沙线的地方。那地方所以叫沙线,是因为那里有铁路岔道,专门停放装运沙子的车皮。这里是牙林线上一个不售票小站,没有站台,也无人值守,火车在这里停一下,让通勤的工人可以就近乘车,返回阿龙山,牛耳河随便什么地方。

葛保民体格不错,是我们储木场小屋抬木头的八强之一。他一反少要沉稳老要张扬的古训,总是张扬又飘扬,青春活力喷薄欲出。小葛走路一颠一颠的,头略上仰,视角30度,睥睨天下英雄。不过小葛讲话特有意思,他的诸如“看我不打你天花乱坠”“吃饱了撑得要生”之类的乱搭汉语,总能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你一拳我一脚的,于是小屋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少了葛保民,就少了笑声,就好像过年没有肉吃,别人欠钱不还似的。因为今天有战友从山下回来,我们就准备去阿龙山车站迎接他们。储木场小屋离铁路近在咫尺,往南沿铁路到阿龙山火车站,不到两公里,从镇里绕行,则要远些,北去沙线,不到一公里。别人都是等河口的车来接再去接站,我和小葛有些精力过剩,别出心裁,到沙线搭火车去阿龙山,反正坐火车不要钱。牙林线又称白拉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列车员查票做卫生。地上的毛嗑(葵花子)皮积得老厚,能确保坐车人员卡跟头不摔破脑袋。老百姓的猪羔子大鹅随便上车,充分体现了人民铁路为人民的宗旨。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有票没票上车睡觉。

山里的清晨,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又湿润,树林里不时传来松鸦响亮的叫声。我和小葛踏着铁路的枕木走,心情和脚步一样欢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沙线。久居铁路旁,尽知铁路事。火车时刻表,其实早已烂熟于胸。牙林线上,早晚各有上行下行列车经过阿龙山。我们在沙线登上从满归下行的列车,十来分钟便可到阿龙山,在阿龙山再等个把钟头,战友乘坐的上行列车就该到了。现在问题是,我们到达沙线的时间太早了点儿,无事可做,没抓没挠。年轻的心不会衰老,不安分的心开始躁动。小葛说,咱们去丛林吧。丛林是沙线北边的一个小站,我们去满归玩儿时路过丛林,感觉没有多远。于是我应道,嗯哪。

我们走在铁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铁路枕木的间隔,比常人的步距小,慢慢遛达正合适,要是赶路,一步一格,步频加快,走起来就像机器人。我们一路走一路闲扯,走着走着,就焦躁起来,因为火车就要开过来了,我们还看不见丛林在哪里。如果不能在火车到达丛林以前赶到那里,那就只能遛达回来,颜面尽失。于是我和小葛加快了步伐,越走越快,后来干脆小跑起来。铁路上枕木的两个格,还不够我们一步。我们先后下了铁路,在路肩奔跑,直跑得满头是汗,嗓子冒烟,两眼发蓝。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为什么我只有两条腿?一时也想不出正确答案,没有选择只能跑。跑啊跑啊,终于,听到火车叫了一声,接着看到了百米开外的火车头,它正喷着一团团的雾气,吭吭咣咣地开动了。眼看着跑在我前面的葛保民,已经抓住了车头上的拉手,上了火车。我有些跑不动了,于是停下来,定一定神,在火车头快要从我身边经过的瞬间,顺着火车运动的方向,猛跑几步,伸手抓住了车上的拉手,又被车拽着跑了两步,才腾空登上了踏板。

火车头上有两位师傅,一个司机,一个司炉,见我们上来,也没说什么。看我们喘得差不多了,司机问道,去哪,答道,阿龙山,没上过车头吧,嗯,头一次。看见司炉往锅炉里填煤,我说试试行吗,于是我接过那种很宽的短把铁锹,向右转从煤箱铲煤,回身左脚踩一个小踏板,锅炉门就向两边张开了,再顺势把一锹煤丢进炉膛。连着往炉子里丢了几铲子煤后,司炉说行了,就把铁锹还给了司炉 。小葛好像是坐在副司机的位置上担当了一会儿瞭望岗,有没有让他拉汽笛就不记得了。

在阿龙山下了火车头,小葛依然像是喝了傻老婆尿一般眉飞色舞(股市语),和战友们乱成一团。后边的事情,则非常非常正常(主持人语),不必赘述。

如果扒不上火车,也许会被撞得兴高“彩”烈(葛保民语)。不过当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有些得意,高兴了好几天。哈,跑上了火车头!

扑救山火和柴油饺子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我把它们放在一起说。

1971年5月底的一天,中午吃饺子。就在郭家驹(上海知青)从大锅里捞出煮熟的饺子,正往个人的饭盆子里分的时候,阿龙山镇里的警报响了。大家从储木场小屋里一拥而出,跑到屋前的空地上,探寻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西南方向的阿龙山那边,正升起一团团白烟,时而闪出通红的火光,原来是山林失火了。我们那时血气方刚,早有拳拳爱国之心,常怀建功立业之志,正渴望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展身手,驰骋江南把敌杀,这时山林就起火了!火光就是命令,火场就是战场。一时间群情振奋,饺子不吃了,先去打火,很有些灭此朝食的英雄气概。就在大家手持扫帚树枝等物,正要出发的时候,恰逢河口的卡车下来办事,我跟驾驶员刘清元讲了一下情况,于是全体上车,驰援火场。

汽车刚刚驶过阿鲁干大桥,就来到了失火现场。这里一边是水流湍急的贝尔茨河(又称激流河),一边是很陡的山坡,起火点就在半山腰不到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不少森警和驻军战士正在实施扑救。林业局的人见到我们兵团的十来个小伙子,非常高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他给我们找了几个一头绑着三角带的打火工具拿着,又指定了两个老工人带领我们上山,并一再叮嘱要听从指挥别乱跑。我们自然连连答应,跟着林业工人上了山。这是我参加的有生以来第一次山林打火。

直到树林里熊熊的灌木火炙烤在脸上,头发出了焦味儿,我才明白打火并不好玩儿,闹不好会送命。在现场人员的指挥下,森警们用力摇动风力灭火器,吹灭树丛上的明火,我们和解放军战士,在火线后面奋力扑打。时不时地,也会找一个机会,憋上一口气,几个人一拥而上,扑打一处大的火头。工人告诉我们,一旦火焰上了树头,或风向有变,就立即撤退。火势时伏时起,我们的心也在希望与失望中煎熬。那山风中乱窜的黑烟和火苗,那烈火中灌木和松枝哔剥爆裂的声响,那火头袭来时人们惊恐的嘶喊,那脸上被火烤干的汗水和被浓烟熏出来的泪水,构成了一幅山林打火的多媒体图画。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山林火警,由于发现早,风力小,地点好,加上指挥得当,很快得到控制。现场指挥留下一些林业工人看守还在四处冒烟的火场,然后告诉森警、解放军和我们,可以撤退啦。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初战告捷,胜利凯旋。

我们是幸运的,第一次参加扑火,无一伤亡。在这次救火之前,已经多次发生知识青年为扑救草原火和山林火被烧死的情况。在一次次根本没有胜算的搏命中,他们慷慨赴死,体现的却只有宣传价值,铺就的是他人的进阶之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从那时起便有了英雄人物死后保持什么姿势的标准写作模式。直至今天,什么地方的那三位英雄,还是被偷懒的记者保持了40年前的救火姿势。这不但涂污逝者,也让全体新闻记者蒙羞。我们乘车经过阿龙山大街时,虽然个个脸上黑黢黢的,饥渴交加,但都是全须全尾儿(读 yi er,尾巴)。此时所想,不再是去哪里建功立业,而是中午没吃到嘴里的饺子。

回到储木场小屋,趁大家洗涮的时候,小郭已经把饺子回锅,盛了出来。虽然二锅头饺子不如刚煮出来时好吃,还有些破肚子的,但是大家依然吃得很开心。一顿不揭锅,两顿一般多,青年人饭量大增,个个吃得顶脖儿。这一顿还算美味的饺子,终于给小郭挽回了面子。叫小郭感到很没面子很内疚的,是一种风味独特的柴油饺子,吃过的人很难忘记。

那时天气还冷,山上(河口)给了些牛肉,小郭就给大家包饺子吃。小郭大名叫郭家驹,上海知青,是我们储木场小屋的炊事员。我们郭大厨,个子中等,长得敦敦实实的,干活不辞辛苦,总是想方设法给大家做些好吃的,于是很受大家拥戴。郭大厨聪明好学,又肯吃苦,成为饮食界的一代宗师,应该是大概率的事件。可惜山上条件有限,就那么几样东西,黄豆可以发成豆嘴儿,长成豆芽,煮成咸水豆子,再就是干豆腐、冻豆腐和海带,能够激发灵感,驰骋想象的空间实在有限。好容易分到些牛肉,便来了干劲,叮叮咣咣,和面调馅,吆三喝五,指挥大家包饺子。刚刚开始包饺子的时候,就有人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天冷,异味不大明显,且和牛大哥相违已久,虽有疑惑,也仅仅是疑惑,没有立案调查。直到饺子出锅,盛到碗里,趁热咬开了,才闻到了浓烈的柴油味儿。

大家这个气呀。好端端的牛肉被做成了柴油饺子,弃之可惜,食之有味儿,难以下咽。有心拿小郭出气,小郭也是一脸无辜。原来不知是谁把引火用的柴油放错了地方,天冷时柴油凝固,跟豆油的性状相仿。慌忙之间,小郭也没有好好闻一下,只是多多放油以图其香,结果铸成大错。小郭虽有失察之过,却无害人之心,事已至此,埋怨无益。农家子弟叫什么忘了,名字好像跟伍子胥差不多,知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的道理,吃了不少。大家也分别根据自己的耐受力,吃了多少不等的饺子。有一段时间,只要提到饺子我就反胃,就是这柴油饺子留下的后遗症。

直到这次打火,饺子重返餐桌,才为大家抹去了柴油饺子的阴影,也为自己正了名。毕竟,尽人皆知,好吃比不上饺子。

自建吊脚楼厕所

储木场小屋没有厕所,有一段时间,大家只好入乡随俗,任意为之。天冷的时候,路边的积雪有如弹洞前村壁,并没有人以为不妥。不过到处遗矢,有悖“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领袖倡导,兵团战士胸有朝阳,可方便时仍然希望隐秘一些,避免尴尬。于是有人提议搭个厕所,马上获得大家的一致通过。

厕所建在储木场小屋后面的河堤上,用的是清一色的落叶松。拳头粗细的椽子用铅丝捆起来做厕所的框架,细一些的棍棍棒棒,并排固定,做成围墙,隔断,和地面。厕所的地面与河堤等高,入口在河堤上,后墙探到河道里,前面着地,后面悬空,成为吊脚楼。支撑后墙的粗大木头,垫在河道里面的石头上。男女分开,设多少不等的蹲坑。因为蹲坑的高度离河道底部总得有一米多吧,这样可以省略冬天在连队如厕时,先踢才能后蹲的程序。落叶松的树干是紫红色的,新建的厕所,帅气又喜庆。厕所的设计和施工,主要是依仗季路德(上海知青)。小季,是我最好的朋友。

从此,储木场小屋有了自己的厕所。从远处望去,储木场小屋的侧后方,河堤上多了一个类似吉林的苞米栏子的东西,有着如同故宫红墙一样暖的紫红色。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厕所算不得环保,但是比较生态,河道里涨水时,鱼儿就有了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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