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收到了神秘短信,其中“秘密”耐人寻味。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他又怕了什么?他对神秘短信的寻根究底会有什么结局,会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小说以诡异的视角揭开了中国官场的隐秘一角。
这天晚上下班,坐在回家的车上,袁书记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他就看到了这样一条短信:“袁书记,我想跟您谈谈。”这是谁呢?难道是吴县长知道了他的“好事”,想跟他套近乎?
县委袁书记今天的心情特好。
上午,他去市里开会,市委书记握着他的手说:“这一段时间,要更低调,要更稳着点,特别注意别出事,别得罪人。”
之后,老书记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微微笑了笑。他从老书记意味深长的笑里,可以体会到,他的“好事”快了。吵吵了一年,终于快了。
老书记刚拍了我的肩膀,姓吴的就知道了?袁书记摇了摇头。吴麻子又不是市长,他没那么大本事。
吴县长脸上有几颗麻子,大家背后有时就这么叫。
再说了,麻子县长一听说袁书记要升到市里去,就找过他:“您到市里高就了,可别忘了保荐一下我呀。”
老袁当时就想,这个麻子别看脸上坑坑洼洼的,说话却一点儿不转弯儿。
老袁当即表示:“不保荐你,我保荐谁?”
几十年摸爬滚打,袁书记、吴县长都十分明白,官场上最怕“窝里斗”。即使斗,也是脚底下使绊子,见面了还是握手拥抱,像亲哥儿俩似的。
不是麻子,又是谁呢?不想了,爱谁谁,谁也无法破坏袁书记湛蓝的大好心情。
第一天,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下班,坐在回家的车上,袁书记又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一个县委书记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接手机、看手机,也就是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才能抽空看看。
袁书记就又看到了这样一条短信:“袁书记,我有一个秘密,想跟您谈谈。”
还是昨天的那个手机号码,还是神神道道的语气,还是鬼鬼祟祟的心态。
这是谁呢?袁书记断定不是麻子。因为今天开常委会,他特别留意观察了吴县长,麻子还是老样子。他甚至仔细数了数吴县长脸上的麻子,一颗也不多,一颗也不少。吴县长很正常。
袁书记再看一遍短信。他觉得今天的信息,虽然也只有十几个字,却比昨天的内容更神秘,更玄奥。原因就是,短信里的“秘密” 两个字,挺耐人寻味。
难道是出差住宾馆,让人暗中拍了视频?袁书记马上笑了,他知道自己不会乱来。他女儿都三十多了,外孙子早抱上了,老伴儿对他也不错。袁书记老大不小了,知道脸面重要。他没找过小姐。
想拿不雅视频,或者PS的淫秽照片,吓唬袁书记,敲诈袁书记,袁书记不怕。他敢拍胸脯。
没找过小姐,没包过女人,袁书记就干净了吗?袁书记一遍一遍看这十几个字的“短信”,越看越难以捉摸,就像猜一首费解的“朦胧诗”。
月朦胧,鸟朦胧,“短信”也朦胧。这他妈谁呀,没事跟我老袁“躲猫猫”?
路上没猜透,回到家一边吃晚饭,一边继续猜,还是猜不透。晚上睡觉,袁书记仍在猜。这个“秘密”,到底包着怎样“一个鸟”?
袁书记以前不是没失过眠。再说了,哪个当官的不失眠!
官场上都是什么人呀?猴子成精了变成人,人成精了变成领导干部。个顶个都是人精。当官累呀,既要算计别人,又要防着被别人算计。能不累?一个个老早就白了头。看着是黑头发,其实都是染的。
在电视上,全县人民看到的袁书记,也是一头黑发。可细心的人,却看得清楚,新长出来的全是白茬儿。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袁书记一遍一遍“猜谜”。老伴儿却在旁边睡得正香,打着甜美的呼噜,一声高一声低。
有个县委书记的老公,一大堆人捧着哄着,老伴儿生活得挺滋润,没心没肺没有心事,夜夜一觉到天亮。保养得好,比袁书记显得年轻。
但是,再年轻也不是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了。女人,还是二十几岁、三十来岁的,最夺领导干部的魂。丁丽不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时候,让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袁书记“下了水”。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丁丽在县委办公室当科长。有一次,丁丽陪袁书记出差,晚上两个人都喝了酒。丁丽送袁书记回房间后,在领导的房子里坐了坐,就“坐出事”了。
既不能说袁书记以权谋色,也不能说丁丽色诱领导。只一个微醺的眼神儿,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个轻微的肢体碰撞,两个人就拥抱了,就亲吻了,就去一起洗澡了。水到渠成,想睡觉递来个枕头。
这之后,两个人也约过会,但很有节制。外人谁也没有看出,袁书记与丁丽有什么不正常的。
但是,袁书记不是“白眼儿狼”,他记着丁丽,记着一个比她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曾经那么亲切地给他搓澡。袁书记提拔丁丽,让她当了县委办的副主任。当然,袁书记做得不显山不露水。丁丽也很懂事,从来不张扬,也不乱说。特别是提到袁书记时,她用词十分斟酌,完全是下级对上级的一副语气和态度。
难道是丁丽知道袁书记要走了,想趁机向领导提要求,把自己主任前面的“副”字去掉?想到这儿,袁书记觉得不会,丁丽有话会当面跟他说,天天都能见面,还至于发短信,还这么装神弄鬼的。再说,丁丽的事,袁书记早有打算,丁丽心里也清楚,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袁书记也没有想出来,这个“秘密”,到底包着“怎样一个鸟”?这个“鸟人”到底是谁?
第三天天一亮,袁书记就去了单位。眼睛有些红红的,有人见了他,还以为领导加了一夜班,熬夜把眼睛熬红了。
而袁书记呢,不管是批文件的时候,还是与人谈话的时候,或者开会的时候,常常就又会想起昨天那神秘的“短信”,寻思那个“秘密”,到底是个什么“鸟秘密”?
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天,就又到了晚上下班,又是回家的路上,袁书记又匆忙打开手机,他甚至有些着急,有些期待。
还真没让袁书记失望,短信如期而来:“袁书记,冒昧打搅您,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我真是有个秘密,真想和您谈谈。”
袁书记看了后,忍不住脱口骂出来:“操你妈,搞个‘鸟秘密,装神弄鬼的,折腾得老子一夜没睡。还想让老子一夜不睡觉,跟你玩‘猫捉老鼠?是人是鬼,老子非把你揪出来,不信老子闹不过一个‘鸟。”
司机小孙听到领导骂出了声,感到很奇怪,因为他知道袁书记很有修养,他很少骂人。
小孙便关心地问:“书记,谁惹您生气了?”
袁书记回答:“一个‘鸟。不是,一个短信。”
“唉,一个短信,您跟它当什么真,起什么急?前两天,我就收到一个短信,说我儿子嫖娼,被公安局抓了,让我赶紧给汇一万块钱去。我不生气,我给他回了一个短信,说你即使愿意当儿子,也找一个岁数大点儿的爹。老子今年刚二十,还没结婚哩。他逗您玩,您也逗他玩。没事儿,逗闷子呗。”
袁书记笑了笑:“小孙,你好好开车吧,没事了,我不跟他生气。”
说不生气,哪能不生气?堂堂县委书记,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天天发短信逗着玩,闹心不闹心?
袁书记晚饭吃得闷闷不乐,看“新闻联播”时,他也心不在焉。
老伴儿便讨好地问:“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一会儿我陪你散散步?”
袁书记看了老伴儿一眼。老伴儿确实不显老,别看50出头了,因为老做美容,天天在脸上涂涂抹抹,还真有那么几分风韵,几分妩媚。冷不防,再给袁书记抛个媚眼,或者搂脖子亲一口,仍会让袁书记一晕一晕的。这个“狐狸精”。
骂归骂,有个“狐狸精”在身边,袁书记的确挺享受的。白天晚上,狐狸精都附在袁书记身上。对他很依赖,对他很顺从,对他也很疼爱。
这年头,老伴儿这样的女人不多了。袁书记不用担心,老伴儿跳广场舞的时候,趁机勾搭别的男人,给自己搞个“绿帽子”戴戴。
于是,袁书记对老伴儿说:“你去跳舞吧,我在院子里转转,一个人清静清静。”
在院子里散步时,袁书记想,让电信公司经理给我查查这个手机号码,不就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了吗?他找出电信公司经理的电话,正在拨号码,突然又停了下来。
袁书记想起了市委老书记嘱咐他的话,“要稳”。是呀,在这样一个人生重大的关口,一定“要稳”,千万不能莽撞行事。不管这是怎样一个“鸟秘密”,都不宜声张,不宜让别人知道。是“秘密”,就得保守,更何况是属于他县委书记的“秘密”,就更应该严格保守。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袁书记的保密意识还是很强的。
第四天早上一上班,袁书记就想给那个神经兮兮的“鸟人”回个短信,问问他到底是谁,究竟想干什么?可转念一想,袁书记又觉得发短信不妥,因为短信不保密,等将来有了什么事,到电信部门都可以一条条调出来,比记录员记录得都好。他想,还是打个电话好。但是,也不能用手机打,要用座机,座机比手机保密效果好。
这样想着,袁书记就抄起了电话,正拨了一半号码,他又停下了。足智多谋的袁书记,认为不能一大早就给那个“鸟人”打电话。不然,那个“鸟人”会认为他沉不住气,有些紧张,有些慌乱。
每临大事有静气。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许正因为自己不慌不忙,不拿“鸟人”当人,不拿“秘密”当“秘密”,显得若无其事,大大咧咧,那个“鸟人”反而越没底,越沉不住气,越坐立不安。老书记不是让我“稳”嘛,那我就再抻抻,看“鸟人”到底还有什么“花活儿”,还有哪些“把戏”。
就像司机小孙说的,跟这个“鸟人”“逗逗闷子”。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以前,我还真小瞧了这个小孙。
一天过得真快,袁书记太忙了,忙就显得快。
下班的时候,袁书记就又想到了那个“鸟人”,想到“鸟人的电话”,想到了他所谓的“秘密”。袁书记就决定给他打个电话,不管是不是个“秘密”,也应该问个明白,不能让它像个“鸟”一样,总在自己心中扑棱着,还老硌硬人。
心里想着,袁书记就抓起了电话。按照“秘密短信”显示的号码,他看得很仔细,拨得很小心。
通了。电话对面唱起一首好听的流行歌曲:“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鸟人”把自己的手机铃,设置成一首爱情歌曲。说明他很喜欢这首歌,很憧憬爱情,也很热爱生活。
歌声停了,“鸟人”开始接听电话。
“你好啊。”袁书记先开了口,语气和缓,但底气十足。
“请问,你是哪位呀?”袁书记态度十分友好,十分亲切,却居高临下,字正腔圆。只有官当到一定份儿上,才有这样一种特殊的盛气凌人的语气。
“鸟人”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您、您、您是……”
“我是县委老袁。”袁书记嗓门不大,但有足够的威慑力。
“您、您、您是袁书记?”“鸟人”更慌了神儿。
“对,对。你别着急,有什么事,你别着急,慢慢说。”袁书记耐着性子,像哄自己娇美的老伴儿。
“嘟——嘟——”电话挂断了。
我操,啥“鸟人”。袁书记心里骂。他又觉得,可能是这个“鸟人”太紧张,慌乱中碰了挂断键。也许,“鸟人”稳稳神儿,一会儿还会再打过来。
可是,过了大约半小时,“鸟人”也没有再打来。袁书记不想再等了,他更不想再打过去。袁书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县委书记,说话办事最讲究个分寸,要把握好“度”。急了不行,缓了也不行,要不急不缓。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要冷热正是火候。
袁书记简单地收拾一下,下楼回家。刚上车,袁书记手机响了。又是一条短信:“袁书记,真对不起,没想到是您的电话。刚才,我太紧张了,差点尿了裤子,幸亏我刚刚上过厕所。”
袁书记笑了笑:“他妈的,什么‘鸟人。”
第五天、第六天,袁书记去市里开了两天会,都是县委书记,大家都挺熟。见了面,免不了说点儿私下里的话,开点儿平常不敢开的玩笑。还有几个更熟的,甚至当面叫老袁“袁市长”。
袁书记赶紧用手捂他们的嘴,并一脸严肃地说:“玩笑,可不能乱开。政治玩笑,更不能乱开。犯忌。”
同伴儿见老袁真急了,自己却不恼,继续逗他:“真像市长,真像。要不,市委挑上了你,的确比我们强。以后,别忘了我们兄弟几个。推荐的时候,我们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填,就填你姓袁的。向组织推荐人才,我们知道一定要‘公平公正。这不,就把你‘公平公正上来了。好好干吧,袁市长,哥儿几个还指望你哩。缺了我们那几票,说不定你还真搞不过那个姓马的。”
“姓马的”,是另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资历和老袁差不多。
“听说,你们俩只差一票,多悬。”有人又补充一句。
袁书记握着几个“铁哥们儿”的手,连连感谢:“不管怎么样,兄弟们的抬爱,袁某会终生铭记。”并把这几个县委书记,拉到自己的房间,每人送了两件羊绒衫。
“咱县里产的,老弟一件,夫人一件。给我们宣传宣传。天凉了,穿穿试试。觉得好,别客气,我给兄弟们再送去,保障有力。”袁书记还一再向几位“道谢”。表示本来应该请兄弟们喝几杯,可现在不是时候,中央和市里抓得紧,为了一顿酒,可别把县委书记的帽子喝丢了,犯不上。
“这顿酒,先欠着。找机会,我请哥儿几个到我家里喝。一定喝,不跟哥儿几个喝,我跟谁喝去?”袁书记实心实意。
大家抱着羊绒衫,一再说,“理解。谁跟谁呀。”
有一位开玩笑说:“这羊绒衫,还没有穿,我就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袁书记刚才一番话,比这羊绒衫还暖和。”
还有一位开玩笑说:“什么酒不酒的,咱们跟袁书记是一杯酒的关系吗?一箱酒、一车酒,能表达咱们的感情吗?黄金有价,情意无价。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我们哥儿几个在‘月亮之上,喝的是老袁和嫦娥献出的桂花酒。”
“说得好,有才。”大家夸这位县委书记,说得比唱得都好。
袁书记跟哥儿几个一一握手,一一拥抱,他很感动,也很激动。他说:“兄弟们的真情,不是茅台,胜过茅台呀。酒还没喝,我就醉了,晕乎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特别是要靠兄弟们这样的‘铁杆儿。”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一句话一辈子,一杯酒一生情……”袁书记和其他几个县委书记比周华健唱得陶醉,唱得动人。因为他们是用心唱的,动了真格的。
而这两天,还是那个“鸟人”,仍然在不停地给袁书记发短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就是:“我想和您谈谈,请您百忙之中,抽出一小会儿时间,咱们谈谈。”袁书记都因为开会,并不在县里,也就没有搭理他。
第七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还未等“鸟人”发短信,袁书记就先给他打了电话,意思是叫“鸟人”到他办公室来,有什么想谈的,就痛快点,别这样装神弄鬼的,再这样闹下去,我姓袁的就真要生气了。
那个“鸟人”说,他也很想谈,但不愿到袁书记办公室来。他说:“县委出来进去人挺多的,不太方便。还是找一个比较清静一点的地方,对我好,对书记也更好一些。”
袁书记虽有点嫌他啰嗦,但还是强忍着,他一点也没有生气,强忍着说:“那就今儿晚上8点,在县委旁边的‘乐陶然茶馆,我请你喝杯茶。咱们坐坐,好好谈一谈。”
那“鸟人”满口答应:“好,好。”
晚上8点,很快就到了,袁书记既没有提前,也没有迟到,而是正好8点,他准时走进了“乐陶然茶馆”。
茶馆的老板姓陶,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板,一看见袁书记来了,马上迎上来,很热情地打招呼:“袁书记,稀客呀,里边请。您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袁书记问:“还有没有单间?”
陶老板赶紧回答:“有,有。这间是玉皇阁,装修最好,能坐十五个人。”
袁书记说:“不要这么大的。找个小房间,能坐三四个人就行。我只有一个客人,说说话。”
陶老板马上领袁书记来到临街靠窗的一个小房间,名叫“神仙居”。
袁书记说:“这个就行。神仙待的地方,这个挺好。”
陶老板又对袁书记说:“您喝点儿什么?”
袁书记说:“一杯金骏眉吧。”
袁书记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停地向外张望。小茶馆不大,人也不多,如果有人进门,袁书记一眼就可以看到。
可是,小茶馆除了他,就是陶老板,再没有第二个客人。
袁书记想,以前不管干什么,都是自己迟到,别人等着他。今天反过来了,是他先来了,别人却磨磨蹭蹭,怎么等也不到。袁书记头一次尝到了等别人的滋味儿。
袁书记一边喝茶,一边看表,都8点半了,还是没有人来。金骏眉,已喝了两杯。一开始,袁书记还是乐呵呵的,慢慢地就有点儿起急,有点儿不高兴。袁书记一张脸上,有如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了,阴沉沉的。
陶老板是个开茶馆的,很注意察言观色。她看到袁书记生气了,马上跑过来,讨好地说:“袁书记,托您的福,咱县这几年变化多大呀。又搞葡萄节,又搞世博会,还有马铃薯大会,都是世界性的。咱县在全世界都出了名。谁不夸您袁书记能干呀?您可比原来那几个县委书记强多了,您带着咱全县人民,不是上一级台阶,不是上两级台阶,也不是上三级台阶,而是上了十八级台阶。全县人民,对您那是没得说,感恩戴德呀。”一边说,陶老板还不停地给袁书记竖大拇指。
不愧是个开茶馆的,陶老板说起话来,如清风拂面,虽没有把袁书记脸上的乌云吹散,但还是吹开了一条缝儿。袁书记听了这一番话,还是挺受用的,挺有成就感的。
陶老板从袁书记阴云密布的脸上,又依稀看到了他的嘴巴、鼻子和眼睛,正从层层云雾中一点儿一点儿显露出来。
袁书记嘴上却说:“我只是尽心尽力,都是应该做的,没你说的那么好。功劳是大家的,是全县人民的。”
“要论功劳,您也是头功。”陶老板反应快,继续竖着大拇指,对袁书记夸奖说。
袁书记反而不好意思了,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接着,袁书记便和女老板随便聊了起来。他问女老板,茶馆客人多不多,赚不赚钱,家里怎么样,等等,有一搭无一搭闲聊。
再说那个“鸟人”。其实,他比袁书记来得还早,只是不敢进屋,就在茶馆马路对面,窥伺着茶馆里的一举一动。袁书记啥时候进了茶馆,他坐在了哪个房间,甚至他和女老板怎样谈笑风生,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鸟人”晃悠着走过马路,也曾想走进茶馆,可当他刚接近茶馆,走到“神仙居”的窗外时,正好看见袁书记阴沉着脸,在生闷气。他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再也迈不动步,也不敢进去,更不敢见袁书记了。
“鸟人”看见袁书记一脸乌云,正在电闪雷鸣,他怕一见到袁书记,会让一场倾盆大雨浇趴下,浇得尿了裤子。袁书记一张阴沉的脸,把这个“鸟人”吓跑了。直到跑回家,“鸟人”的心还在“咚咚”地跳。不是跑急了累的,是吓的。
好家伙,袁书记不怒自威,一怒更是不得了。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鸟人”躺在床上,做了一夜噩梦。一会儿梦见狼追他,一会儿又梦见警察在抓他。
等到袁书记回到家,已快10点了,他“徐娘不老”的夫人,正在床上等他。这女人显然刚洗过澡,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味道。袁书记让这味道熏陶了二十几年,他很熟悉。
“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女人问,还抛了个湿漉漉的媚眼。
真不枉是个戏子,就是会勾引人。袁书记的女人,是个唱戏的。县里有个河北梆子剧团,女人唱青衣。年轻的时候,老在台上向观众飞媚眼,闹得观众为她起哄叫好。掌声、口哨声,如海啸,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岁数大了,又是县委书记的夫人,不好再唱了,又哭又笑的,有失体面。袁书记不让她唱了,只许她带徒弟。剧团一帮男男女女的小演员,人前人后管她叫“老师”。
袁书记心里想着这些,望着女人说:“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怎么了,你?谁惹你了?”女人“噌”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真是个美人,腿是腿,腰是腰,胸脯是胸脯,屁股是屁股。往哪儿看,都是风景;往哪儿看,都有味道。都是观众在戏台上看不到的。
“快躺下,快躺下,别让外边看见。”袁书记赶紧说。他看见女人穿着特别露的睡衣,该捂的地方都没捂住,几乎成了光屁股。这睡衣,什么人设计的,真流氓。再老实的男人,也禁不住这么勾搭。
“没事,拉着窗帘哩。”女人满不在乎,搔首弄姿,趁机做了几个当年在舞台上唱戏时的动作。这女人真骚。以前,女人也没少在床上给袁书记踢腿、弯腰、大劈叉,让他眼花缭乱,头昏脑胀的。
“屋里亮,外面黑,从窗帘上能看到你的影子。让人看到影子也不好。”袁书记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他不愿让外人窥见自己的任何东西,包括女人一丝不挂的影子。踢腿、弯腰、大劈叉,只属于袁书记,只有他有权享受。
女人听了袁书记的话,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跳下来,踩着锣鼓点,迈着小碎步,一路跑将过来,抱着袁书记的脖子,好一通“鸡啄米”。比在戏里会情人,还要热烈而夸张。
继而,女人趴在袁书记的耳朵上,咬着戏文一样说道:“小女子要与大人,一同做‘功课。”“功课”两字拉得悠长,具有所向披靡的摧毁力。袁书记本来山一样地硬挺着,一下子就“山体滑坡”了,“塌方式溃败”。
“你个狐狸精,我凭啥给你‘做功课?我又不是你的学生。”袁书记和女人,结婚30多年了。熟门熟路,他们的“功课”,做得很好,很默契。
袁书记常常想,不在外边沾花惹草,这辈子也知足了。
另外,在这个30几万人的小县里,袁书记还真没发现,有几个能超过自己女人的。丁丽除了比自己女人年轻,别的还真不好说。女人,是宇宙间最难解的谜。更甭说这女人要是成了妖精,就更难解了,还不把男人头疼死。
第八天一早,袁书记到单位比往常晚了些。有点儿累,有点儿头疼,就多睡了一会儿。唉,比不上年轻人了,“功课”做得不宜太勤,不宜太剧烈。毕竟50多岁了,年龄不饶人呀。
累归累,头疼归头疼,可心里一直吊着的那只“鸟”,又“扑棱——扑棱——”起来,在袁书记的肚子里东一头西一头,撞得他心口疼。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30几万人的县,林子也不大呀,怎么也有这样乱七八糟闹心的“鸟”呢?
袁书记恼了,他“噌”地站起身,又“扑通”一屁股坐下。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给那个不守信的“鸟人”打过去。他妈的,拿老子当“羊肉片”了,竟然“涮”起袁某人了。袁书记在心里,狠狠地骂。
电话通了。
还是王菲天籁般的歌声,还是那首好听的《传奇》。直到王菲费劲地唱到“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这个“鸟人”才接听。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袁书记。”袁书记刚想发火,那“鸟人”先不停地说起“对不起”。
“真的,我不是骗您,我也不敢骗您。昨晚,我去了茶馆,比您去得还早哩。可我一见您,就害怕,就心慌,就腿肚子转筋,就浑身发软,就想尿裤子。特别是,我后来看到您生气了……我没准时到,您能不生气吗?搁谁谁不生气?可是,您生气的样子,像老虎,我怕您吃了我。太吓人了,吓死我了……”“鸟人”还挺能说。
“你说有秘密,什么秘密?请你告诉我……别再装神弄鬼,吓唬自己了。我很忙,我没工夫跟你浪费时间,我一天有多忙……”袁书记尽力控制情绪,尽力压低嗓门,努力显得亲切,显得和蔼,显得若无其事。但是,对方还是觉得袁书记不耐烦了,生气了,发火了。
“袁书记,您让我歇会儿,我心跳得太快,我得喝口水。一会儿,再给您打过去。我真的,真的是为了您好。”“鸟人”说完,就挂了。
“为我好?为我好?为我好还这么折腾我?”袁书记自言自语。这“鸟人”该不会是跟我演戏,或者玩什么兵法战术?袁书记越想越不对劲,看来这“鸟人”不那么简单,不可能那么简单。难道“鸟人”在跟我斗心眼儿,给我玩“阴的”?不管阳的还是阴的,我袁某人还怕你不成?老子是县委书记,玩“阴的”,老子上小学的时候,就被老师称作“小诸葛”,好好坏坏,一肚子神机妙算。姓袁的怕过谁?
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快中午了,袁书记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看号码,就知道是“鸟人”的。这号码,袁书记这几天已很熟悉了。而恰巧,这时候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正在给袁书记汇报工作,研究几个干部安排的事。
“你们俩先等我一下,一个领导的电话。”袁书记故意把“鸟人”,说成是“领导”。
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很懂规矩,赶紧说:“您先接电话,我们在外边等。”两人出去后,袁书记才拿起电话。
“你好。我说,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你都别着急,慢慢说。我现在没事,我就听你说,听你说秘密。如果你的秘密,对县里有用处,我还可以奖励你呢。别着急,更不用害怕,我也没有怪你,更没有生气,有话慢慢说。”袁书记从来没这么有耐心,从来没这么好忍性。
“您要是真不生气,我就好受多了。秘密是这样的……”鸟人说。
“别着急。”袁书记听到“秘密”两个字,耳朵立马“支棱”起来。
“两个月前,您爱人送我一盒茶叶,是西湖龙井。从包装来看,就挺高级的。我一直没舍得喝,您想,县委书记送我的茶叶,我自己能喝吗?我当成宝贝儿,藏在床底下,藏了两个多月。前两天,我岳父、岳母来了,他们俩一直瞧不起我。觉得他们的闺女嫁给我,纯属是他闺女眼瞎了,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们瞧不起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我自己没能耐,只能在您住的小区里,当个小保安。我岳父、岳母来了,我就想在他们面前显摆显摆,就把您夫人送我的西湖龙井拿出来了,想让他们尝尝西湖龙井是啥滋味。县委书记喝的西湖龙井,是啥滋味。”
“不就一盒茶叶吗,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如果你岳父、岳母还瞧不起你,我就再送你几盒。”袁书记听到这儿,觉得太可笑了,就跟这个“鸟人”开起了玩笑。
“袁书记,不是,不光是一盒茶叶。如果光是一盒茶叶,我就不给您发短信了。我也知道您忙。一个县,这么一大摊子,日理万机的,能不忙?我在电视上,天天都能看到您。您一会儿开大会,一会儿上企业,一会儿到农村……打开县里的新闻,几乎全是您。半个小时,光您就占了二十五六分钟。您真是忙,可您也要注意身体,我看您最近就有些瘦了。您千万别累着,咱全县30几万人还指望着您哩。您累倒了,我们指望谁去?上哪儿找您这样拼命工作的书记?”这个“鸟人”,一个小保安,还挺会说的。
但是,袁书记一天到晚被人捧着,听恭维话听得太多了,他早就听腻了。他更想听到的是“秘密”。
“谢谢你,谢谢你说了这么多好话。没有全县人民,也包括你,就没有我这个县委书记。你还是说说你的‘秘密吧。”袁书记想说,外边还有人等我。他忍了忍,没有说。
“袁书记,您别着急,是这样的——我打开茶叶盒,沏完茶后,我看茶叶盒挺好看的,就没舍得扔。后来,我又打开茶叶盒,翻着看,翻到最底下有一块金黄色的布。我看,这块金黄色的布,也挺好看的,就撕下来,铺在茶几上,挺合适的。谁想到,我刚撕下这块金黄色的布,就发现布下面还有一个信封。刚想扔,一捏里边硬硬的,像一张小卡片。”
“什么卡片?”
“一张银行卡。”
“什么银行卡?”
“工商银行的牡丹卡。”
“还有什么?”
“还有一封信。”
“信里写了什么?”
“写了……写了……写了有30万块钱。”
“好了,你别说了,咱们见面谈。”
“好,好,我听袁书记的。”
“这个卡,这封信,别人看到了吗?”袁书记着急地问。
“没有。我媳妇,还有我岳父、岳母,看到我拿个信封,问我是什么?想看,我没让他们看。我说,是我在门口值勤的时候,有人让我给一个业主转的水费单。袁书记,您想,咱干了这么多年保安,虽然比不了公安,但警惕性还是有的。”“鸟人”自夸起来。
“你敢保证,他们都没有看到?”袁书记还是不放心。
“敢保证。除了我,连鬼都没有看到。要不,我咋说是‘秘密呢?是‘秘密,就不能让别人知道。越是‘秘密,就越不能让别人知道;越不能让别人知道,才越是‘秘密。谁都知道的事,还咋叫‘秘密?”“鸟人”还在卖弄自己。
“好,你做得好。今天,咱就谈到这儿。你听我电话,咱们单独谈。同时,你要记住,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你老婆。说了,对你没好处。”袁书记说得很慢,一句一顿,异常严肃。
“我知道。袁书记,请您放心,请您一百个放心。”“鸟人”一再向袁书记保证。
尽管“鸟人”连说“请您放心”,但是,袁书记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下午,还未到下班时间,袁书记就匆匆赶回家,一个电话,把老伴儿也叫了回来。
老伴儿一进家门,袁书记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把那盒龙井茶给谁了?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一盒破茶叶,都两年多了,早过期了,有啥心疼的?”老伴儿尽管是唱河北梆子的,演过好多戏,但也没见过剧情变化这么快、这么大的。昨天晚上,她还伺候袁书记做“功课”,让他乐得如同当皇帝。怎么才半天时间,美滋滋的皇帝出了逍遥宫,就一头跌进了阎王殿,转瞬变成了凶神恶煞。
“什么一盒破茶叶?茶叶盒下面有卡,一张30万元的牡丹卡。你这个神经病!”女人还在挤眉弄眼,想用戏子的美色,迷惑老公,却被袁书记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你捅大娄子了,还不知道后果!你个老不死的。凭你一脸色相,能迷惑得了纪检委?”袁书记仍不解气,又骂了老伴儿几句,直骂得狗血喷头。
戏子老伴儿,被袁书记一顿臭骂,才刚刚醒过点儿神儿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袁书记骂过后,才匆匆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两年前的春天,县委、县政府机关大院搞绿化美化,修路、挖鱼池、盖亭子,还有植树、栽花和种草等等,要投入150多万元。袁书记打了个招呼,这个活儿就给了他的老乡郝经理。
郝经理也不“吃独食”,干完活后,他就到袁书记办公室,给他送了一盒新下来的西湖龙井。
在此之前,郝经理曾跟袁书记借过身份证,暗示当县委书记的老乡,并说感谢书记的支持,想给他办张卡用用。送茶叶的时候,郝经理一并还了袁书记的身份证,并对他说:“卡在茶叶盒里,30万。聊表谢意,请您笑纳。”
袁书记笑着说:“咱们谁跟谁,用不着。”
郝经理就把茶叶一放,扭头跑了。
袁书记并未追他,只说了句:“不送了,有空来坐。”
下班回家,袁书记把龙井茶交给老伴儿,并对她说:“我老乡送我一盒茶叶,里边有一张卡,你收好。”
谁想,不知是老伴儿没听清,还是时间长忘了。总之,这张30万元的牡丹卡,没有拿出来。
其实,也怪不得袁书记的老伴儿,家里老有送礼的。烟呀,酒呀,茶叶呀,各种补品等等,早已堆积如山。
袁书记和老伴儿不是“小气鬼”,能往外送的,亲戚朋友他们都送。可是,给袁书记送礼的,总比袁书记往外送的要多得多。县委书记嘛,当了这么多年,还能没几个送礼的?
前些日子,袁书记老伴儿请人帮忙收拾屋子。家里东西太多太乱了,她就把一些用不上的,给街坊四邻,给亲戚朋友,到处送一送。还有那盒西湖龙井,她一看都两年多了,新茶都喝不完,留盒过期的茶,谁喝?
那天,袁书记老伴儿从外边买菜回来,正好小区里那个保安在值班。他一见县委书记夫人回来了,赶忙迎上来,热情地说:“大姐,我帮您拿,给您送上楼。”这个保安,一口东北腔,特有“眼力见儿”,也勤快,经常帮袁书记老伴儿干这干那的。
袁书记老伴儿都记着哩,早想送他点儿东西,这回既然上了门,就顺手把这盒西湖龙井送给了他。这保安千恩万谢,受宠若惊,下楼了,他还一路不停地欣赏着这盒好茶叶。县委书记家送的嘛。东北保安一蹦一跳的,嘴里还哼着“二人转”。
这一切,都让站在窗前的袁书记老伴儿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多么淳朴的黑土地,多么憨厚的东北保安。”
“这个好办,老公。你别发愁,我来办,我一会儿就找他去。保安6点下班,我跟他谈谈。就说郝经理是我表弟,跟他把卡要回来,他还敢不给?”老伴儿劝袁书记说。
“你能行?注意态度。态度一定要好,可以给他点儿钱,别抠门儿。三万、五万,对于咱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卡要回来,把保安的嘴封上。保安保安,一定要保证安全。”袁书记千叮咛,万嘱咐。
6点很快就到了。袁书记老伴儿提前几分钟下了楼,迎面就拦住了正要下班的东北保安。
“大姐。”这个东北保安,嘴还是那么甜,抢先跟袁书记夫人打招呼。
“来,大姐跟你说几句话。”袁书记夫人带东北保安,到楼后没人的小花园,转了两圈儿。不到20分钟,她就回来了,一脸喜模样。
“都谈好了? ”袁书记急着问。
“谈好了。明天一早,把卡给我送回来。”老伴儿回答。
“好,那你明天上午,先别去上班,一定要把卡拿到手。”袁书记又叮嘱说。
第二天早上,袁书记正常去县委上班。出门前,他又对老伴儿交代:“好好在家等着,拿到卡后,给我打个电话。不要在电话里说,等我回家再说。”
袁书记到了单位,一边处理手头的事,一边等着老伴儿的电话。其间,麻子县长给他打电话说,想跟他汇报一下县里经济工作会议筹备的事情。袁书记很客气,很干脆:“你牵头,你作主。拿个方案,常委会上过一下,就行了。”
不到9点,老伴儿的电话来了,还没等老伴儿说话,袁书记就开口了:“我现在就回去。”说完,袁书记叫上司机,心急火燎地就往家里赶。
袁书记一进门,老伴儿就像见了久别的情人一样,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接着,就用她噘起的小红嘴唇,去寻找老公厚厚的大嘴巴。
袁书记的心思不在这儿,他着急地问老伴儿:“卡呢?”
“先亲一个。”老伴儿撒娇说。
“先给我看看卡。”袁书记不为所动。
“亲一个。先亲一个,再给你看。”老伴儿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噘着两片嘴唇,像熟透的红樱桃,甜美地诱惑着老公。
山一样的袁书记,又一次“塌方”了。
趁吃“樱桃”之机,足智多谋的袁书记,冷不防把手伸到老伴儿的背后,抓住了她的一双小手。
“密电码,你交出来。”袁书记一边抢,一边学着“鸠山队长”说。
单纯幼稚的“铁梅”,终于没有斗过老奸巨猾的“鸠山”。“密电码”一样的银行卡,被袁书记一把抢到了手。
“快说说,你是怎么从‘鸟人手里要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银行卡毕竟拿回来了,袁书记还是很佩服“铁梅”似的河北梆子演员。这女人有两下子,没两下子,袁书记也不会娶她。唱河北梆子的漂亮女人有的是,袁书记却只娶了一个老婆。
演员老伴儿自知立了功,便有些兴奋,有些得意洋洋。她便在老公面前,像在舞台上一样,念了一大段道白:
“那保安倒是准点来了。可一开始,他并不想痛痛快快给我。我就说,你拿着有啥用?你能偷偷取回来当钱花?警察不抓你?那小子赶紧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那你啥意思?是不是想要钱?那我给你一万。那小子又赶紧说,不要,我不要钱。我又问他,你是不是嫌少?那就给你两万。就两万,要就要,不要,你就拿着卡玩吧。看谁能玩过谁?我这么一吓唬,那小子立刻熊了,赶紧叫我‘大姐,说大姐,您的钱我怎么敢要呢?为了堵住这个保安的嘴,我想起你说的‘别心疼钱,破财免灾呗。我就说,给你,你就拿着。那小子迟疑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说,您要是硬给我,我可真拿上了。谢谢您。我真不是想跟您要钱,甭说两万,两块钱我也没想要。我是想……是想……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像吃了结巴药。他说,我家闺女大学毕业都快半年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您知道,我们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么不容易。可念完大学又找不到工作,闺女着急,我们全家都着急,可着急有什么办法?把我们全家愁死了。我说,愁有什么用,现在就是就业难。你愁,老袁也愁,连总理都发愁。我一听到这儿,就知道这保安是在打你的主意,想乘机把他噎回去。谁想这小子不识相,听见我提到你,赶紧顺杆儿爬,就说,袁书记再愁,他肯定比我们有办法。一个堂堂县委书记,说句不好听的,放个屁都有人当圣旨。我立即翻了脸,训斥那保安,你还当保安哩,什么素质?张口闭口屁屁的,你是说话还是放屁呢?他又是作揖,又是扇嘴巴子,还一个劲儿叫我‘大姐。他又说,要是袁书记有机会,能不能给闺女说句话,在县委谋个差事,打水扫地也行。好歹是个大学生,我那闺女,可懂事了,长得也好看,个头儿也有一米七。才是才,貌是貌,不会给袁书记丢脸的。能干,她真挺能干的。我说,你别啰嗦了,现在,都啥时候了,哪个单位不是逢进必考,更何况党政机关?县委是那么好进的? 袁书记说句话就让你闺女进了县委,你不怕别人背后说袁书记闲话,你不怕为了你闺女让袁书记犯错误?”
老伴儿看袁书记一直听得很专注,可听到这里,他看到老公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立马改口说:“当然,我还是讲究策略的,不能光打,还得揉。我就换一种口气,对这个保安说,你也别着急,别发愁。你闺女的事,我会跟袁书记说说。你回去后,把你闺女的简历,打出一份给我。他又连连给我作揖,不停地说,谢谢‘大姐。我想,两万块钱,都给他了,再给他两句好话,有啥亏的?反正,给不给他闺女办事,咱们心里有数。素质低就是素质低,拿了两万块钱,还不赶紧滚蛋,还死乞白赖,硬要给他闺女找工作。一个小保安,可真敢开口。素质呀,真没办法。”
“你真是这么说的?”袁书记听演员老伴儿说了这么多,不想再听了,就果断截住了老伴儿嘴上悬着的一条河。
袁书记知道,这女人少不了添油加醋,借题发挥。演员嘛,说着说着就入戏了,带有不少表演的成分。
高于生活是肯定的,但只要来源于生活就好。凭着袁书记对这件事的估量,凭着他多年对演员老婆的了解,袁书记相信这女人说的70%应该是“靠谱儿”的。至于那30%的水分,可以作为梆子戏欣赏。
“老伴儿,你不光会演戏。”袁书记搂住老伴儿,明确表扬了她。同时,还扎扎实实亲吻了她,也算是袁书记对这个女人的奖励。因为,以前都是女人给袁书记“奖励”,他却很少“奖励”女人。
但是,袁书记还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的“好事”就快来了,可别让这个小保安给“坏了”。他觉得,还是应该给“这个鸟”找个地方,免得“这个鸟”乱扑腾。
临了,原书记又不放心地问老伴儿:“你嘱咐他了吗?可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千叮万嘱,他也保证了。”老伴儿一边点头,一边肯定地说。
第十天、第十一天、第十二天……日出日落,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袁书记每天该开会开会,他老伴儿每天该唱戏唱戏,保安每天该站岗看大门还是站岗看大门。日子就像一条溪流,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往前奔流。
大约过了半个月,突然,这条溪流就凭空遭遇了风暴,一个波浪掀过,先就掀翻了袁书记家小区的东北保安。
那天上午10点钟,小区来了两个警察,径直找到正在门口站岗的东北保安,出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就对东北保安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干啥呀?找我干啥呀?”保安很不解,瞪着两只大眼,用东北口音问两个警察。他把“啥”,说成了蛤蟆的“蛤”,大棒 子味儿。
“干‘蛤呀?我正值勤哩?”东北保安继续问,却发现两个警察身后,站着他们保安公司的高经理。
“请你配合调查。值勤,你就不用管了,我安排了别人。”高经理对东北保安说。
“我咋的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保安当得好好的,你们凭什么抓我?保安也算半个公安,你们凭什么抓我?”东北保安挣脱拉他的两个警察,不愿意跟两个警察走。
“凭啥?你涉嫌敲诈。”其中一个警察说。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
“敲诈?你有没有搞错?青天白日,我敲诈谁去?”东北保安不服,连连质问两个警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敲诈谁,你问我哩?你自己知道。别嚷嚷,手铐子,就在我兜里装着哩。”另一个警察,拍了拍自己的裤兜。果然,听到里面“哗啦啦”脆响,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不是有人陷害我?他是谁?我要找他对质!”东北保安还是不服,跳着脚喊。
“别瞎叫瞎喊了。到了地方,有你叫的,有你喊的。让你慢慢叫,敞开了喊。”一个警察又说,并连推带搡,把戴着铐子的东北保安,押上了警车。
也是在这一天上午10点,市委组织部来了一位副部长,在县里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县委书记袁长荣同志,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提拔到市里担任副市长;县委书记由县长吴世贵代理。掌声“呼呼啦啦”,一浪高过一浪。
袁书记、吴县长都发了言,又是说感激,又是表决心,又是道友情。说的人很动情,听的人也很动情。细心的人还发现,袁书记、吴县长甚至还酝酿出几颗眼泪。旁边的人,赶紧给两个领导递餐巾纸。场面挺感人的。
纵横官场,风风雨雨几十年,袁书记、吴县长都不是“凡人”。知道到了哪个场合,唱哪出戏。县里有个不错的河北梆子剧团,逢年过节,没少招待县领导看戏。县领导比起其他观众,各方面修养都要好,领悟力也颇高。梆子戏没有白看。
今年是马年。
这匹马就像挣脱了缰绳,跑得真快。一晃又过去半年。
袁副市长离开县里好几个月了,很多熟悉他的人,就有些想念老领导。可能连袁副市长自己也不知道,在众多想念他的人里边,竟然还有那个都快被他忘记了的东北保安。
东北保安越想越想不明白。一是自己怎么就犯了敲诈罪?二是袁书记怎么这么快就当了副市长?东北保安在看守所里,白天想,晚上也想。想得脑仁儿疼,想得头发都白了。还是想不通。
“操你祖宗,哪疙瘩出毛病了?”东北保安挥着拳,大声骂了一句。
“你丫的骂谁哩?你丫的一个小保安,还以为是公安哩?公安,你丫的犯了罪,脱了那层皮,也不比老子多个蛋。你丫的敢骂人?一会儿,等警察都睡着了,给你丫的‘放轱辘。”一个“京痞子”,因为贩毒进来的,跟东北保安关在一个号子里。
“大哥,我没骂你,我也不敢骂你。我骂那些当官儿的。吃人饭,不拉人屎。没他妈的一个好东西。”东北保安尽管比北京痞子年龄大,但是,他仍叫京痞“大哥”。尊称么,东北人比较讲礼貌。自己一个正经保安,何必跟一个毒贩子计较。叫一声“大哥”,“兄弟”不吃亏。
“也不是没一个好东西,有,都毙了,也有冤枉的。”毒贩子纠正说。
“嘿,快看。哥儿几个快看,咱县原来那个县委书记被抓进来了。”同监号的一个犯人,指着屋里的电视说。
东北保安和其他几个人,赶紧凑过来看,只见电视屏幕上滚动出现了一行字:四通市副市长袁长荣,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老天有眼,活该!”东北保安看到后,反应最快,狠狠地骂了一句。
袁长荣被立案调查的消息,在全市,特别是在他曾担任县委书记的那个县迅速传开。人们议论纷纷,有同情的,有惋惜的,也有解恨的,什么人都有。
有人说,袁副市长贪了5000多万。
有人说,袁副市长花了300多万,是靠拉票贿选,当上副市长的。
也有人说,袁副市长包养情妇,与人通奸,搞了二三十个女人。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还有待组织调查后,去进一步证实。传言毕竟是传言,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听听而已。
可是,在监号里关着的东北保安,却兴奋不已。他天天趴在窗户前,向远处四下里张望。心里、嘴上还不停地念叨:姓袁的关进去了,我是不是该放出去了呢?
作者简介
远山,本名刘利华,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当代》《青年文学》《小说选刊》《北京文学》发表小说散文等200余万字,出版文学作品集四本。现为中央国家机关纪工委副书记。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