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 青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州学刊》杂志社,河南 郑州 450000)
《新校订六家注文选》的校勘学成就
屠青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州学刊》杂志社,河南 郑州 450000)
《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填补了此前海内外没有《六家文选》点校本的空白,为古籍整理界增添了具有重要学术意义的新成果。它在古籍整理方面至少有三大特色:一是底本选择恰当,校本精挑细选。该书整理者选择以奎章阁本为底本进行校勘整理,体现了对《文选》历代各种版本源流的仔细梳理和成功把握,同时也为我们呈现了最早的五臣、李善合刻本的六家注《文选》。二是校勘审慎。该书广泛吸收前人校勘成果,在校勘中努力避免主观臆断,凡校勘之处,有版本依据则据版本改正,否则整理者仅在校勘记中提出疑问,不轻易改动原文。三是体例编排合理。这主要体现在校理者对奎章阁本体例的合理继承和创新。
《新校订六家注文选》;俞绍初;六家注本;李善注;五臣注
萧统的《文选》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 是历代学子案头必备的书籍,在中国古代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上具有深远而巨大的影响。《文选》的版本系统极为复杂。就流传至今的完整文本而言,大体上可分为李善注本、五臣注本以及二者合并而成的所谓六家注本或六臣注本(五臣注在前、李善注在后者,一般称为六家注;反之则称六臣注)这样三大系统,每一系统都有若干种版本传世。但从古籍整理角度对《文选》李善注和五臣注合刻本进行点校的整理本则仍阙如,上海古籍出版社和岳麓书社的排印本尤刻本《文选》李善注是目前仅有的标点本,这与当前“文选学”研究的盛况极不相称。特别是五臣注,由于在历史上曾受到一些不完全公正的批评而无人整理。国家“十一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新校订六家注文选”的完成和出版,填补了此前海内外没有《六家文选》点校本的空白,为古籍整理界增添了具有重要学术意义的新成果。
《新校订六家注文选》由郑州大学俞绍初教授领衔整理,六大册,共计420余万字,由郑州大学出版社于2013年、2015年分两次完成全部出版。俞绍初教授是我国知名的古籍整理专家、建安文学研究名家、文选学研究大家,曾任中国文选学研究会会长。俞先生的文选学研究与“新选学”的发展基本同步,是“新选学”研究的缩影,是其近20多年用力最勤的地方,主要围绕文选编纂学和文选注释学、文选校勘学展开。《新校订六家注文选》是他古稀之年后呕心沥血花费8年时间三易其稿完成的一部集大成之作,可以说是俞先生倾毕生心血的校勘佳作。捧览之余,笔者不由对这部古籍整理成果取得的辉煌业绩赞叹有加。
《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在古籍整理方面至少有三大特色,一是底本选择恰当,校本精挑细选,二是校勘审慎,三是体例编排合理。
首先说底本。从事古籍整理工作者都知道,底本的选择决定着古籍整理成果的成败。底本选择不当,则校勘条目细碎,影响校勘质量。该书选择以韩国正文社影印首尔大学奎章阁藏明宣宗宣德三年(朝鲜世宗十年,1428)古活字本六家注《文选》作为底本(简称奎章阁本),凸显了整理者对《文选》各种版本的整体把握和学术眼光。据奎章阁本的跋文可知,奎章阁本的底本是刊刻于北宋元祐九年(1094)的秀州(今浙江嘉兴)州学本,而秀州本所用五臣注和李善注底本分别出自北宋天圣四年(1026)平昌孟氏本和天圣九年(1031)北宋国子监雕造本。海内外其他的宋刻六家注《文选》尚有两种:一为刊刻于北宋崇宁五年(1106)至政和元年(1111)的广都(今四川双流)裴氏本,今残存26卷,明嘉靖乙酉(1549)吴郡袁褧嘉趣堂曾仿刻,今存;二为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明州(今浙江宁波)州学本,今藏日本。这两个版本除了产生年代比较晚之外,还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对刻本中五臣注和李善注中相同的地方多有节略。广都本和袁褧本虽然对李善注、五臣注相同的地方节略比较少,但仍比奎章阁本节略的多,而明州本的节略又过于袁褧本。奎章阁本基本仿照秀州本进行活字排印,比较忠实地再现了五臣、李善注合刻的六家注《文选》秀州本原貌。六臣注系统的赣州州学本、建州本等对李善、五臣注相同部分的节略基本同于明州本,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改换五臣和李善的名字,而所用注释内容则全同于另一家之注。因此,该书整理者选择以奎章阁本为底本进行校勘整理,体现了对《文选》历代各种版本源流的仔细梳理和成功把握,同时也为我们呈现了最早的五臣、李善合刻本的六家注《文选》。另外,奎章阁本又为我们提供了比较早期的五臣刻本平昌孟氏本和早期的李善刻本北宋国子监刻本。如今一书在手,读者既可以看到最初的合刻本六家注《文选》的样貌,又可以见到五臣注本和李善注本的大致情况。
除了底本以外,校本的选择也非常重要。校本选择不当,则校勘时工作量繁重,影响校勘进度。该书的校理者主要选择写抄本和宋刊本为对校本,兼及其他重要版本,如六家注系统的明州本,六臣注系统的赣州本,五臣注系统的陈八郎本、正德本,李善注系统的尤袤刻本。同时参校抄本《文选集注》残卷、敦煌吐鲁番《文选》写本、日藏《文选》白文古抄本、三条家五臣注写本、北宋国子监残本李善注、四部丛刊影宋建州本六臣注、明袁褧嘉趣堂六家注、清胡克家影宋尤袤刻本等,又参考有史书、类书及相关文集中有关文献。这些对校本和参校本的选择基本把目前所知的相关早期版本搜罗殆尽,其校勘价值自不待言。
底本、对校本、参校本选择之后,接下来就看整理者对校勘的把握了,而这正可体现出校勘成果的水平。该书在校勘方面可谓审慎精良,这体现在三个方面。
1.校必有据。校勘工作最大的问题在于过于主观,而该书在校勘中努力避免此类现象,凡校勘之处,有版本依据则据版本改正,否则整理者仅在校勘记中提出疑问,不轻易改动原文。依据版本而改定者,如《文选》的分类之中,依据五臣注本增补“移”“难”两类;又有“策秀才文”,奎章阁本原作一“文”,今据五臣注本、集注本改为“策秀才文”;诗类之中增补小类“临终”一种皆是。依据版本调整作品先后顺序者,如依据五臣正德本移孔文举《论盛孝章书》于朱叔元《为幽州牧与彭宠书》之后是也。又如改动篇题者,如江文通《杂体诗三十首》之《孙廷尉杂述绰》,原误作“张廷尉杂述绰”,据集注本、五臣本改。如果没有版本依据,则只在校勘记指出,不改易原文。如《文选序》“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校勘者疑“亡是”不符合昭明太子原意,但各种版本皆如此,所以其校勘记曰:“亡是,上野古钞本作‘无是’。今按,疑当作‘安处’。凭虚、安处,所指乃张衡《西京》、《东京》二赋,《文选》入京都类,与此序‘述邑居’之言正相合。若作‘亡是’,指司马相如《上林赋》,此赋入畋猎类,则有违昭明之意矣。且此序上既称‘贾马继之于末’,又云‘自兹以降’,则此所叙必应是张衡而非司马相如之赋当可无疑。然今所见诸本皆作‘亡是’,是昭明自误,抑或后人误改,不可知也。”*俞绍初、刘群栋、王翠红:《新校订六家注文选》第一册,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又如卷四十二魏文帝《与朝歌令吴质书》,校勘者疑“朝歌令”不对,当作“元城令”,但无版本依据,所以仅在校勘记中说:“‘朝歌令’三字,当作‘元城令’。考《魏志·王粲传》注引《魏略》曰:‘质出为朝歌长,后迁元城令。其后大军西征,太子南在孟津小城,与质书曰云云。’即此书。可知丕作书时质已迁元城令,不在朝歌。且汉时朝歌为小县,故称‘长’,不得称‘令’,则‘朝歌令’三字之误灼然可知也。《册府元龟》卷四十、《太平寰宇记》卷六十五引此并谓‘与元城令吴质书’是也。此题之误,盖五臣已如此,其题下翰注:‘朝歌,县名。’又篇末向注:‘朝歌僻远,故云枉道。’皆可证。疑善本原未必误,各本所见者恐后人依五臣误本改,而又妄改善注也。”*俞绍初、刘群栋、王翠红:《新校订六家注文选》第五册,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765页。略举两例足以说明校勘者态度之审慎,类此者书中比比皆是,兹不赘举。
2.广泛吸收前人校勘成果。《文选》的校勘工作由来已久,比较重要的如清代孙志祖的《文选考异》与《文选李注补正》、胡克家的《文选考异》、许巽行的《文选笔记》、张云璈的《选学胶言》、梁章鉅的《文选旁证》、胡绍煐的《文选笺证》,近人高步瀛的《文选李注义疏》、黄侃的《文选平点》,等等。该书整理者在校勘过程中,凡是遇到前人已有的校勘成果,在校记中必标明作者姓名与书名,以示不敢掠美。根据校勘记和书后所附“引用参考书目”而言,前人校勘《文选》的成果几乎网罗无遗。除以上所举诸家外,尚有顾炎武、杭世骏、何焯、余萧客、王念孙、赵翼、孙诒让、俞正燮、李详、刘文典、徐复等人成果。因此,该书的校勘记在合理吸收前人已有校勘成果的基础上,同时又断以已意,汇集了校理者新的看法。可以说,该书基本体现了当前《文选》校勘工作的最新结论,具有集大成的性质。
3.凡尤袤刻本中李善注多出的内容都写入校勘记。尤袤刻本是现存最早的完整的李善注本,清人胡克家曾影刻,这两个版本中华书局都曾影印出版,成为当今《文选》研究者和一般读者最常用的版本系统,影响非常大。但从《文选》李善注的版本系统来看,尤袤刻本和清胡克家刻本中有很多多出其他刻本李善注的内容。该书校理者针对这种情况,凡遇到尤袤本与奎章阁本李善注不同的地方,如果有其他版本如北宋本可以佐证属于脱文或删略的则补入,如果没有其他版本李善注可以佐证,则将尤袤本中李善注多出的部分附入校勘记,有些地方还辨析其是否合理及多注的原因。这种处理方法为读者明确辨识尤袤刻本系统的多余李善注提供了文本依据,并为进一步研究其来源提供了一些思路。
该书的第三个特色是体例编排合理。这主要体现在校理者对奎章阁本体例的合理继承和创新。在格式上,该书力求保存奎章阁本原貌,仅将原双行小字注文改为单行小字,将附在《文选序》后的原书国子监准敕节文、进李善注表、进五臣注表、玄宗口敕及奎章阁本原有跋识移至附录。同时,该书增加了一些附录,如俞绍初的“《文选》成书过程拟测”、傅刚的“论奎章阁本《文选》的文献价值”、“引用参考书目”,等等。这些附录文献为读者了解《文选》成书、奎章阁本价值提供了便利,同时便于读者核对校勘引用文献。
除了以上所列三大特点外,该书的《前言》也是一篇提纲挈领的文选学专论。其中提到很多文选学的问题,如旧注错乱问题、李善注存在的一些问题,当然此类问题都在校勘中一一厘正。尤其值得注意者,《前言》中提出日藏《文选集注》残卷极有可能曾经藏于北宋内府,被北宋国子监校理者所使用的观点,发人深思。
当然,该书也存在一些小的瑕疵,如书眉中“谢朓”误为“谢眺”,个别的标点也不够准确等等,想必整理者也会有所发现,再版时会更加完善。但瑕不掩瑜,《新校订六家注文选》为学界提供了一个新的精加校订的文本,其中的很多见解都是第一次提出,可谓文选学界一部集大成的校勘成果。
[责任编辑:舟舵]
2016-04-28
屠青(1975—),女,河南方城人,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州学刊杂志社编辑,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文献的研究与编辑工作。
I2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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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6)03-007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