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丽
(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00)
管子“害霸论”及其历史影响
张艳丽
(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00)
“害霸论”是春秋时期政治家管子的重要治国理念,主要内容是列举妨害称霸的做法,包括不能识别贤人、不能任用贤人、不能重用贤人、不能信任贤人、任用小人干预掺和等,凸显出重用贤能、远离奸佞、用人不疑的人才思想。“害霸论”思想在强盛的唐代与半壁江山的宋代,尤其受到重视,士人阶层期望国君能够知人善任,勿用谗臣,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害霸论”流传过程中,曾有一些误解和贬低,这与当时的社会思潮发展有关。
管子;害霸;历史影响
管仲,世人尊称管子,是春秋时期知名的政治家。在他的辅佐下,齐国实力大增,国君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子的治国理念引起后世关注。在管子的治国思想中,“害霸论”是其重要内容,即妨害称霸的做法,包括不能识别贤人、不能任用贤人、不能重用贤人、不能信任贤人、任用小人干预掺和等,凸显出重用贤臣、远离奸佞、用人不疑的人才思想[1]185-186,在历史上影响深远。
管子的“害霸论”,记载在西汉刘向《说苑·尊贤》篇中,原文如下:“桓公问于管仲曰:‘吾欲使爵腐于酒,肉腐于俎,得无害于霸乎?’管仲对曰:‘此极非其贵者耳,然亦无害于霸也。’桓公曰:‘何如而害霸?’管仲对曰:‘不知贤,害霸;知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不信,害霸;信而复使小人参之,害霸。’桓公:‘善。’”齐桓公想称霸诸侯,但自身有明显的缺点,如生活腐化,耽于享乐。管子指出这样做虽然不好,但无害于治国。不能正确识别人才,知道是人才而不能合理地任用,任用了人才又不肯信任,信任而又让小人从中掺和,这些才是真正妨害国家称霸、危害国家强盛的做法。国君要想振兴霸业,国家要想安定兴旺,必须要重视对人才的识、选、用、育、留[2]。反之,则不利于国家的发展,此即“害霸论”的主要思想。
“害霸论”在《管子》中没有明确提出。学者向宗鲁注疏《说苑》时认为,《管子·小匡》的一段文献记载,与这种理念有极大相似之处:“公曰:‘寡人有大邪三,其犹以为国乎?’对曰:‘臣未得闻。’公曰:‘寡人不幸而好田,晦夜而至禽侧,田莫不见禽而后反。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不幸而好酒,日夜相继,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有污行,不幸而好色,而姑姊有不嫁者。’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作色曰:‘此三者且可,则恶有不可者矣?’对曰:‘人君唯优与不敏为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向宗鲁点评说:“与此相似,此亦疑《管子》逸文。”[3]199指出《管子·小匡》这段记载,与《说苑》中的记载有内容相似之处。在治理国家、称霸诸侯的过程中,国君好田猎、好饮酒、好女色都不是妨碍称霸的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国君“优与不敏”,也即优柔寡断、不思进取。优柔寡断则无人拥护,不思进取则一事无成,对称霸大业危害很大。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中记载的一段管子与齐桓公对话,讨论的也是危害治国的问题。原文云:“桓公问管仲:‘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间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在这段记载中,管子依旧认为,国君身边的小人是治理国家最大的危害和祸患。类似的记载还出现在《晏子春秋》中,只是对话的人物换成晏婴和齐景公,这进一步证明若要治国,国君身边的小人必须提防和远离。
相比较而言,《说苑》《管子》与《韩非子》的记载内容都涉及到国君治理国家、称霸诸侯的主题,而《说苑》中管子“害霸论”的记载,因涉及到人才的任用问题,重点突出重用贤臣、远离小人、用人勿疑的人才思想,更容易引起后世思想家和学者的关注,在历史发展中影响深远。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的强盛时期,一些臣子以管子的“害霸论”来陈述治国理念。魏征曾多次上奏疏,谈论相关治国理念。魏征对管子的“害霸论”比较重视,常用来陈述政事得失。魏征曰:“臣闻为国基于德礼,保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情;德礼形,则远者来格。故德礼诚信,国之大纲,不可斯须废也。”强调君臣相处时要遵守礼节,要相互信任:“故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义大矣!”并以管子的“害霸论”为依据进行论述和分析。据此,魏征感慨说:“管仲,霸者之佐,犹能慎于信任,远避佞人,况陛下之上圣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无为之化何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有罪,赏不加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4]3874-3876其中“善善而恶恶”故事,记载在东汉哲学家桓谭所著的《新论》中,指出郭国之所以变成废墟,原因在于郭国国君喜欢善良的人而不去任用他们,讨厌邪恶的人而不去远离他们,最终导致郭国灭亡。可见,统治者信任重用之臣,远离奸佞小人,方是治国要领。
陆贽是唐德宗时期的宰相,得到唐德宗的倚重。只是唐德宗既不能求贤任能,缺乏知人之明,又往往对臣下吹毛求疵,求全责备。陆贽认为,能否正确地任用人才,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要想使唐王朝振兴,必须广开才路,整顿吏治。故而陆贽上疏曰:“陛下既纳臣言而用之,旋闻横议而止之,于臣谋不责成,于横议不考实,此乃谋失者得以辞其罪,议曲者得以肆其诬。率是而行,触类而长,固无必定之计,亦无必实之言。计不定则理道难成,言不实则小人得志,国家之病,常必由之。”治理国家的弊病,产生于政策摇摆不定,让小人有机可乘。唐德宗任命陆贽举荐人才,但又有多方面的限制,这令陆贽十分苦恼,特以管子“害霸论”力劝:“昔齐桓公问管仲害霸之事,对曰:‘得贤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终,害霸也;与贤人谋事而与小人议之,害霸也。’为小人者,不必悉怀险踊,故覆邦家。盖以其意性回邪,趣向狭促,以沮议为出众,以自异为不群,趋近利而昧远图,效小信而伤大道,况又言行难保,恣其非心者乎!”[5]3801-3802在陆贽看来,任用人才时不能听信小人谗言,不能求全责备,标准太高。
唐武宗时管子“害霸论”受到重视,体现在宰相李德裕的治国理念上。《新唐书·李德裕传》记载,李德裕任宰相后,以分辨君子小人,任用贤才来劝诫唐武宗。李德裕专门撰文著《管仲害霸论》,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其文曰:“昔管仲对桓公曰:‘宫中之乐无所禁御,不害霸也;举贤而不能任,此害霸也。’余窃窥敬仲此对,是欲一齐国之政,满桓公之志。然则非专任亦不能致霸,故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桓公所以能九合诸侯,为五霸之首。……桓公得敬仲则兴隆霸业,汉元信石显而反秽明德,信任同而理乱异者,何也?所任用非其人也。近世有以宫中之乐饵其君者,而苞苴日行,纪纲日坏,朋党益炽,谗言益昌,得非窃管仲之术,违管仲之道?”[6]7275
在《管仲害霸论》中,李德裕承认管子任用、信任人才的理念,随即又指出,除此之外,“专任”人才也是能够很好治理国家的条件。以管子为例,齐桓公专任管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齐桓公最终称霸诸侯,刘备专任诸葛亮,苻坚专任景略,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7]。李德裕认为,统治者应认清臣下的真才实学再委以重任。反观李德裕所生活的唐代末期,奸佞之臣以世俗享乐引诱国君不理朝政,贿赂公行,纲纪败坏,这些在朝中颇有影响力的人实在是“窃管仲之术,违管仲之道”,他们学得管子获取国君的信任,实际上是大大偏离管子治国强国的功绩,对管子的专任人才理念反其道而用之,着实令人痛惜。
到了宋代,管子的“害霸论”受到很多治国大臣的关注,力劝国君励精图治,选拔人才,以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抗衡。北宋名臣包拯在《论大臣形迹事》的上疏中指出,当今皇帝治理国家兢兢业业,孜孜求治,只是在知人、用人方面,恐怕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在包拯看来,管子的“害霸论”值得借鉴:“伏自陛下嗣守神器,已逾二纪,日御便殿,孜孜求治,盖知人、用人之道,恐有所未尽尔。昔齐桓公问管仲曰:何者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管仲,一诸侯佐尔,犹慎于信用小人,况巍巍盛徳,复将有所间然乎?伏望陛下奋干刚之威,确然英断,申命宰执进用贤儁,斥去形迹之弊,以广公正之路,判忠佞,抑侥幸,察左右,爱憎之说,延中外谠直之议,慎重名器,振举纲目,则可使教惇于上,民悦于下,召天地之和气,致邦国于永宁。”[8]11在包拯看来,管子只是一个诸侯国的辅政大臣,可以做到谨防小人谗言。那么作为拥有天下的皇帝,更应该如此。只有做到知人、用人、信人、勿用小人掺和,才可能把国家治理好。
北宋时任御史的陈师锡在《上徽宗论任贤去邪在于果断》中,指出当政者的治国人物主要在于专心任贤,果断远离小人,建议宋徽宗任用贤能,驱逐奸佞:“臣闻尧、舜、禹、稷之相遇,其朝夕都俞劝戒,不过于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盖为君之先务在此也。夫知任贤而任之之意,不专贤不可得而任矣;知去邪而迟疑不断,虽有去邪之意,邪亦不可得而去矣。”陈师锡重点推介了管子的“害霸论”:“昔齐桓公问管仲曰:吾欲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覇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非害霸霸也,任贤而使小人间之,害霸也。”
为了更具说服力,陈师锡又转述了管子评价郭国败亡的事例:“又曰:郭何以亡?管仲曰:以其善善而恶恶。桓公曰:善善而恶恶,何以亡?管仲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郭由是亡。”因此陈师锡得出结论说,作为国君,若要强盛国家,必须任贤而去邪,这在宋王朝也是被宋仁宗印证了的:“由此言之,人君不得任贤去邪之道,大不可以王,小不可以霸,守而不变,将至于亡,其能霸且王乎?管仲且犹知此,况不为管仲者乎?宋兴一百五十余载矣,号称太平,飨国长久,遗民至今思之者,莫如仁宗皇帝。臣窃尝考致治之本,亦不过于开纳直言,善御群臣,贤必进,邪必退。”[9]159-160
南宋初期抗金名臣李纲,身处宋朝政权风雨飘摇之际,对当朝皇帝寄予厚望,屡次著文,向皇帝上书,劝谏皇帝励精图治,与金人抗争,为百姓谋利。管子的“害霸论”是李纲非常看重的治国理念。如在《奉诏条具边防利害奏状》中,李纲建议皇帝“公选人材”,多得人才,更重要的是,皇帝待臣下应该诚心实意,尤其不要让小人离间:“今陛下选于众,以图任遂,能捍御大敌,可谓得人矣。然臣愿陛下待以至诚,无事形迹久任,以责成功,勿使小人得以间之,则君臣之美垂裕无穷。昔高祖始终用萧何,太宗始终用杜房,故能戡乱定功,卒致太平。管仲有言曰:知人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信任之,害霸也;信任而使小人参之,害霸也。霸者犹如此,而况于欲恢复天下者乎?”[10]798在此,李纲以管子的“害霸论”为依据参照,对皇帝进行建议,并认为如果做到这一点,夺回失地指日可待。
在《论君子小人札子》中,李纲特意劝谏国君在任用人才时,要远离奸佞小人,否则贤臣难以很好地辅佐国君治理国家:“卒之,君子多不能安其身于朝廷,而小人尝得志者,君子行道直,自信笃,去就轻,好恶正,故也。行道直则不能阿谀以取容,自信笃则不能过防以远害,去就轻则不为爵禄之所累,好恶正则不为奸邪之所喜,自非人主明足以察,诚足以任,则君子虽欲有为于当世,不可得也。”这也恰当应和了管子的“害霸论”思想:“齐小白之任管仲,信而弗疑,此所以成霸业。故曰:有人而弗能知,害霸也;知而弗能用,害霸也;用而弗能信,害霸也;信而以小人参之,害霸也。霸犹如此,况欲图天下之事业,以起中兴之功哉!”[10]677李纲期望国君以管子“害霸论”为指导,了解人才,区分君子、小人,实现中兴大业。
管子“害霸论”主要关涉到人才的任用问题,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也有士人对管子的“害霸论”进行推衍和改头换面。如南宋官员员兴宗上书宰相,提到人才的任用问题,认为当朝存在一种陋习,即上级官吏不积极适时地选用人才。员兴宗期望宰相可以向齐国相国管子学习,革除这种弊病:“愿相公急返此弊,以塞天下之望。且以管子之相齐,犹以求贤不广、不用、不终为害霸,不寓内政,不尽己所为,则不止。安有堂堂万乘之相,不得为管子事乎?”*员兴宗:《九华集》卷十三,四库全书电子版。员兴宗提及管子的“害霸论”有所改变,依旧讨论的是人才问题,管子认为在人才任用方面,不知人、不用人、不信人、用小人掺和是危害治国大业的做法,员兴宗把之转化为任用人才不广泛、知道有才不任用、任用人才不至始至终,看作不利于国家治理的人才策略。两者内容相似,实际上有些许区别,员兴宗的观点可以看作是管子“害霸论”人才思想的演变。
而唐代中后期的李绛,直接把晋国大夫叔向的观点当作管子的“害霸论”。李绛一生时值中唐,国势渐衰,外部藩镇势力越来越大,朝中朋党之争愈演愈烈。李绛潜心匡时济世,屡屡上疏,常以唐玄宗先治后乱的历史经验为借鉴,用治生于忧危,乱生于放肆的道理劝谏唐宪宗,劝其选贤举能,任贤政治,并提出贤则当任、任则当久的主张。他任宰相期间,曾多次建议皇帝削藩平党,并积极参与谋划。有段时间李绛不能跟皇帝当面谈意见,李绛说:“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最甚。今臣等饱食不言,无履危之患,自为计得矣,顾圣治如何?”[4]4839李绛认为,臣子的责任是给皇帝谏言,若只领俸禄而不为治理国家献言献策,是危害国家安危的。此处,李绛提出,管子的害霸思想指的是臣子们不敢对皇帝进谏。
实际上,“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的理念来自晋国大夫叔向,东汉大臣陈忠说:“昔者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重禄不极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11]1556-1557叔向认为,大臣不积极进谏,小臣有话也不敢说,国君不了解国家的具体情况,下情不能上达,这是危害国家治理的祸患。叔向的这一观点,被唐人李绛理解为是管子的观点,而后被北宋官员马遵承袭。马遵在《上仁宗论谏争乃大臣之任》中曰:“李绛欲论采择一事,同列李吉甫曰:此嗜欲间事,难言,从它谏官上疏。绛曰:此难事岂可推与谏官?且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何事而不可得论也?管仲曰:大臣持禄而不敢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此害霸也。然则自古谏诤,乃大臣之任,不获已而后至于言责之人,盖事有本末,势有先后,若大臣不能正之于前,而使小臣救之于已然之后,其难易不侔也。”[12]124-125此处,马遵采用李绛的观点,依旧认为管子的“害霸论”是臣子不敢谏言,不利于国家统治。
管子的“害霸论”,后人给予高度评价,如南宋诗人张镃曾写诗《杂兴》(其一)曰:“管仲相齐国,童子犹羞称。确守害霸说,三王亦可成。寸短有所长,贪贤况诚切。莫问九合功,咏此宜击节。”[13]10但也有一些学者对管子的“害霸论”有追究史实方面的分析,进而用理学思想中伦理道德的标准来衡量管子本人,在文人中间造成一定的影响。
吕祖谦是南宋著名理学家,他开浙东学派之先声,创立“婺学”。《左氏博议》是吕祖谦撰写的《左传》评论,在“齐寺人貂漏师(僖公二年)”条目中,吕祖谦从另外一个角度分析了管子提出“害霸论”的背景和目的:“管仲始进说于桓公,盘游纵佚之属,皆曰不害伯,其深戒痛绝以为害霸者,独参用小人而已。仲之意,谓有抑必有扬,有拘必有纵,故其得政之始,首与齐公约,中分齐国为二,举一国之乐,皆归君;举一国之权,皆归我。我与君以乐,君与我以权,以是乐而市是权,两相贸易。要约既定,各守封疆,截然如胡越之不可相犯。自今日以后,仲苟进苦言以阻桓公之乐耶,则仲为负桓公;桓公苟用小人以侵仲之权耶,则桓公为负管仲。其所以得君专,持权久,成功伟者,恃此约也。”[14]222
吕祖谦分析说,管子向齐桓公指出,生活奢侈浮华对称霸诸侯没有大的危害,对治理国家来说,最大的危害是重用奸佞小人。管子之所以有此论断,吕祖谦指出,是因与齐桓公有约在先。约定的内容即为,把齐国一分为二,享乐的事情归齐桓公所有,而国家的实际权力归管子本人所有,两者互相保证对方的权力。管子取得明显的治国成效,获得齐桓公的信任和专权,就在于有这样的约定。吕祖谦的这一论断,在后世有广泛的影响,如明代学者王樵《春秋辑传》和朱鹤龄《读左日钞》中,都对吕祖谦的《左氏博议》进行抄录。
而南宋学者袁燮在《管仲器小论》一文中,也提到管子“害霸论”的历史背景:“桓公自言有大邪三,而仲以为无害。其所以害霸者,惟任贤之不专耳。是仲之意,不过欲其君专任己,而不参以他人,则己得以行其所欲为耳,而不知君心不正则为治之本,不立功业岂能及远哉!”袁燮指出,管子认为危及霸业最严重的做法是任用贤人辅政而不专心。管子对国君有这样的劝谏,只不过是想齐桓公专心任用自己,不再重用别的臣子,自己从而能够为所欲为。
作为著名理学家陆九渊的弟子,袁燮继承并发展了心学思想。袁燮认为:“大臣之职莫大于正君心。”管子却认为国君品德不修、生活淫逸不影响治国,故而袁燮赞同孔子“管仲之器小”的说法,并指出管子心术不正,恰恰决定了他的行为和事功:“窃先王之法以为己利,仲之心术不正彰彰焉”,己心不正,更难正君心:“娶三姓女,官事不摄,台门反坫,用国君礼,己为奢淫。若是,又安能止其君之纵欲乎?”[15]83-85
受理学思想的影响,针对管子“害霸论”中管子提及的国君奢侈淫逸的做法不害霸的思想,后世学者进行了批判。如北宋文人苏辙在《齐论》中曰:“古者将治天下,必先治家,以为其道。当自是往,管仲为齐大夫,塞门反坫,身备三归,而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其行甚秽,管仲以为不害霸,不禁也。夫古之圣人,为君臣、父子、夫妇之礼,皆有本末,不徒设也,故以旧坊为无用而毁之者,必有水患;以旧礼为无益而去之者,必有乱患。古之君子,身修而家治,安而行之,不知其难而乱自去。今管仲偷取一时之欲,而侥幸于长久,难哉?”[16]237苏辙指出君子应先修身,提升道德修养,国君更应该达到这种标准。管子不注意对国君品德方面的要求,只寻求一时的权利欲望,这种统治效果就不会长久持续。
北宋官员江公望,以敢于直言著称。在《上徽宗谏猎》中,江公望曰:“齐桓公以酒腐于俎,得无害霸乎?管仲以此固非善,然无害霸也。夫从禽止,少年诸王务也。陛下一日为之,未足以害政,第以天子为诸王少年之务,何自轻乃尔?非万乘取重于天下之道也。”[9]102江公望认为,管子也认为齐桓公声色犬马不是好的做法,只是不影响称霸天下的伟业。但对于万乘之君来说,不应该沉迷于田猎和酒肉生活,这不是国君赢取天下人心的做法。
可见,管子“害霸论”的主旨思想,是劝谏国君重用贤臣,远离奸佞小人,用人勿疑。君臣之间互相信任,是人才任用的重要原则,也是治理国家的重要前提条件。管子“害霸论”因关涉到国家治理方略而受到后世政治家和学者的重视,尤其是唐代和宋代时期。唐代初期唐太宗善于纳谏,魏征重申管子“害霸论”受到国君的重视。唐代后期和宋代时期,因社会动乱,国君和臣民期望中兴,一些大臣纷纷以管子“害霸论”进谏国君,以期重用人才,驱逐奸臣,实现兴国安邦大业。唐代的李德裕和宋代的李纲,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当然,在管子“害霸论”流传后世的过程中,也有对这一理念的批判和更变,而这都无法改变管子“害霸论”在治理国家中发挥的作用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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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谷玉梅)
2016-05-12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管子学史》(12BZX037);齐鲁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重点项目《管子通论》。
张艳丽(1978—),女,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学与研究。
B226.1
A
1002-3828(2016)04-0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