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海上军事力量与古代东北亚国际关系*

2016-02-03 10:07张晓东
海交史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百济唐军新罗

张晓东

新罗海上军事力量与古代东北亚国际关系*

张晓东

新罗海上力量,在隋唐东征中兴起,参与了半岛统一的历史重任,使得东北亚地缘政治平衡得以重建,扭转了历史走向。新罗海上力量经历了8世纪的首度衰落之后,恰逢东亚各国中央集权的衰落,东北亚国际海面出现前所未有的乱象。张保皋海权活动填补海上权力的空白,促进了东北亚海上丝绸之路的新繁荣。张保皋的海权活动目的是促进国际和平往来,而非称雄争霸,日本也因此获取海上便利,而唐朝宽容默许张保皋的活动。张保皋发展海权的成果最终被扼杀了,以致东北亚的海上局面出现再次失序的苗头。在新罗结束期的乱局中半岛海上力量再次以相当规模出现。

新罗 东北亚 海上力量 国际关系

新罗作为结束三国时代,首度统一朝鲜半岛的国家政权,其地缘政治影响非常重要。从地理上看,新罗位于中国大陆和日本列岛之间,是大陆和海洋之间的过渡地带,也是地缘政治平衡的中间地带。笔者曾撰文分析过隋唐东征军事活动背景下的东北亚地缘政治,认为东北亚分为大陆地带、过渡地带和海洋地带不同地带,朝鲜半岛处于过渡地带,是东北亚的战略重心,而半岛西南部和黄海及对马海峡是这个重心区域的战略枢纽,同时海上力量在此特定地缘环境中发挥着独特的战略作用。*见拙作:《隋唐东北亚的地缘环境与政治博弈》,载《军事历史研究》2015年第3期。纵观历史,无论是在唐新战争晚期的新罗崛起阶段,还是在半岛统一的新罗时代,新罗都是东北亚地区除了中国唐朝之外最重要的政权,新罗的政治存在和战略行为都有重要的影响力。新罗的海上力量一度也是举足轻重的,因此,研究新罗海上军事力量兴衰及其国际影响具有相当的意义。

一、唐丽战争以前的新罗海上力量(前57年-644)

历史上的东北亚海上国际往来是沿着“东方海上丝绸之路”进行的,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分支,通过循海岸水行和长江口直发航线等航路连接着古代的中国、朝鲜和日本。从历史记录看,自新罗建国后,虽然半岛政权和中国的南北朝都有海上的聘使往来,但直到唐丽战争之前,不仅新罗国,包括整个朝鲜半岛的政权都缺乏海上军事力量已经形成的确切史料,和海上军事行动的历史记录。直到隋唐东征前的整个三国时代,半岛的水军记录都是非常稀缺,即使存在水上军事力量,也毫不发达。三国时代的日本和高句丽、百济、新罗都先后与中国的王朝建立朝贡册封的往来关系,彼此之间也有和平来往,也有军事斗争和政治对抗出现。在三国时代格局形成以前半岛南部列国和日本的来往有一些被邻国“遮断”的记录,但不能证实这种“遮断”是否发生在海上,或是由海上军事力量完成。《日本书纪》记载日本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曾数次入侵新罗,但无新罗组织海上反击和组建水师的资料。

《三国遗事》引《驾洛(伽耶)国记》记载,早在东汉年间,伽耶“王窃恐滞留谋乱。急发舟师五百艘而追之。(脱)解奔入鸡林地界。舟师尽还。事记所载多异与新罗”。*一然:《三国遗事》,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99页。《三国遗事》是僧人撰写的史书,其中多有夸张神迹,脱解与王的交流故事中有人变为鸟类和人自卵而生的事迹,史料不可尽信,历史上的伽耶国只是很小的国家,拥有“舟师五百艘”并用来追捕个别逃亡者基本不可信。

早期的新罗国曾多次面临日本人和百济人的军事威胁,但是对于发展海上力量进行自卫的想法,新罗君臣往往呈消极态度。如儒礼尼师今王十二年(295)春, 君臣对议抗倭之事:

王谓臣下曰:“倭人屡犯我城邑, 百姓不得安居。 吾欲与百济谋, 一时浮海, 入击其国, 如何?”舒弗邯弘权对曰: “吾人不习水战, 冒险远征, 恐有不测之危。况百济多诈, 常有呑我国之心, 亦恐难与同谋。”王曰:“善。”*金富轼:《三国史记》,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30页。

又如宝胜尼师今王七年(408)二月,新罗得到信息,“倭人于对马岛置营, 贮以兵革资粮, 以谋袭我(新罗)”。 新罗本欲先其未发, 挑选精兵击破兵储,大臣舒弗邯未斯品上奏: “臣闻: 兵凶器, 战危事。况涉巨浸以伐人, 万一失利, 则悔不可追, 不若依险设关, 来则御之, 使不得侵猾, 便则出而禽之, 此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 策之上也。”*金富轼:《三国史记》,第38页。国王从之。这体现出了新罗决策层对海洋风险的畏惧。

智证麻立干王时期新罗海上力量似乎发生了最初的发展,用战船装载木偶狮子,威吓郁陵岛归附:

(六年)冬十一月, 始命所司藏冰, 又制舟楫之利。*金富轼:《三国史记》,第49页。

十三年(512), 夏六月, 于山国归服, 岁以土宜为贡。于山国在溟州正东海岛, 或名郁陵岛。地方一百里, 恃险不服。伊餐异斯夫为何瑟罗州军主,谓于山人愚悍,难以威来,可以计服,乃多造木偶狮子,分载战船,抵其国海岸,告曰: “汝若不服, 则放此猛兽踏杀之。”国人恐惧则降。*金富轼:《三国史记》,第50页。

当时的战船的数量和质量都不得而知,也未必是常备水军,也无水战出现。

唐丽战争期间,公元648年冬,金春秋入唐回国,途中与高句丽军在海上相遇:

春秋还至海上, 遇高句丽逻兵。春秋从者温君解, 高冠大衣, 坐于船上, 逻兵见以为春秋, 捉杀之。春秋乘小船至国。*金富轼:《三国史记》,第71页。

高句丽逻兵是何军种、兵种都不得而知,但是既然在海上与金春秋相遇,必然是有军船,但也很难说高句丽有水军或是常备水军,因为在隋唐高句丽之战过程中隋唐大量造船,出动不少水军,却没有海战记录,仅仅有登陆后作战的记录保留下来。

二、新罗海上力量的初步运用(644-667)

隋朝和高句丽的争端酿成高句丽之战,断续进行到唐朝。唐太宗时高句丽和百济、日本结成了同盟,而唐朝和新罗则站在同一个阵营。*见拙作:《唐太宗与高句丽之战跨海战略——兼论海上力量与高句丽之战成败》,载《史林》2011年第4期,第42页。至少在金春秋登上王位之前,朝鲜半岛没有值得一提的水军,半岛海上力量也不是影响国际关系的因素。真正的新罗海上军事力量是在唐丽战争末期出现,有组织地进行运用。

唐高宗为了战胜高句丽,实施平定百济从南方攻击高句丽的计划,派遣苏定方于663年率领十余万大军,乘两千多艘船跨海出击百济,*见拙作:《隋唐经济重心南移与江南造船业的发展分布》,载《海交史研究》2015年第1期。新罗派王子金法敏率战船百艘自海上前往汇合:

王遣太子法敏, 领兵船一百艘, 迎定方于德物岛。定方谓法敏曰: “吾欲以七月十日至百济南, 与大王兵会, 屠破义慈都城。”法敏曰:“大王立待大军, 如闻大将军来, 必蓐食而至。”定方喜, 还遣法敏征新罗兵马。法敏至, 言定方军势甚盛, 王喜不自胜。又命太子与大将军庾信、将军品日、钦春等率精兵五万应之。王次今突城。*金富轼:《三国史记》,第74页。

金法敏在德物岛见到苏定方后率部返回,因为苏定方提出了两路钳击的计划,然后新罗王出动由太子和金庾信指挥的5万大军与唐军分路而进。实际上,金法敏的100艘战船上已经有大批主力部队搭载,因为《三国史记》记载“王命太子与将军庾信、真珠、天存等以大船一百艘载兵士会之”。*金富轼:《三国史记》,第494页。

当时的新罗战船究竟有多大的规模?

根据韩昇的分析,《日本书纪》关于白江之战的记载中无论唐军还是日军反复出现“一百七十艘”*韩昇:《东亚世界形成史论》, 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55页。,石晓军则认为日本派出的干涉军兵力为4万*石晓军:《唐日白江之战的兵力及几个地名考》,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韩昇认为以《日本书纪》“天智天皇二年三月”条所记,日军兵力2.7万人比较可信,即日本663年出兵朝鲜共2.7万人。韩昇认为如果平均每船装载150人,则可载运2.55万人,“大概也就是日军出动的规模”,而正史记录焚毁日船400,新罗甚至记为千艘,大概都源于战报,可能有所夸大,不一定准确。*韩昇:《东亚世界形成史论》,第256页。以此而论,唐、日战船皆在每艘平均150人左右。另据《新唐书》和《唐会要》两史书的记载,我曾撰文考证,唐军平均船载150人以上,唐军跨海远征则兵粮马匹和其他物资都要运输,400艘船载7万部队及相关军用物资没有问题。*见拙作:《隋唐经济重心南移与江南造船业的发展分布》,载《海交史研究》2015年第1期。按照相同的标准,新罗的“大船一百艘”短途运输,至少也应该载1.5万以上部队,但是史料中记载新罗太子与金庾信合率一部精兵有5万之众,似应都曾在船上,则新罗战船在当时东北亚记录中为最大,有船载500人的规模。其实这些载运数字估计还都算相对较小,东晋法显自印度回国搭乘印度商舶,每船载约200人,而按《广雅》解释,唐代一般海船“大者长二十丈,载六七百人”,*《一切经音义》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2页。三国时东吴海船也可以载运六七百人,比法显搭乘海船还要大得多。无论是东吴海船、东晋印度船,还是《广雅》所记唐海船,三者都看似比上述所言唐军船载基本标准要大很多,但是笔者想指出的是军船与民船不同,除了载人、粮、生活用品之外,还要载运大量马匹、帐篷、武器、旗帜、锣鼓甚至车仗等等大量军用装备,军船载人比民船相对较少并不意味着船只规模或运力少于民船,因此,新罗的100艘战船很有可能具备大量运兵的能力。

经过陆上惨烈较量,新罗军与唐军汇合于熊津江口:

又闻唐罗兵已过白江、炭岘,遣将军阶伯,帅死士五千,出黄山,与罗兵战,四合皆胜之,兵寡力屈竟败,阶伯死之。于是,合兵御熊津口,濒江屯兵。*金富轼:《三国史记》,第331页。

661年苏定方自百济北上围攻平壤,新罗军与之汇合,苏定方撤军后,新罗将领“良图以兵八百人泛海还国”。*金富轼:《三国史记》,第497页。这说明新罗在与高句丽作战中也不过曾借助水军运输。平百济对唐朝和新罗而言都是用海军而无海战的战争。

不久,发生白江之战,唐军、新罗军和亲唐百济人的联军为一方,支援百济反唐人士的日军为一方。公元663年七月天智天皇“稍听水表之军政”,八月遣大华下阿昙比逻夫连等将领远征,*《日本书纪》卷27,经济杂志社,1897年,第472页。次年五月日军“船师一百七十艘”送扶余丰璋等就国,*《日本书纪》卷27,第473页。六月唐军会于白江口,*《日本书纪》卷27,第475页。大破日军。白江之战是影响东北亚格局的一次战役,日本因此退出半岛,唐朝掌握东北亚战略优势。缺乏资料证明新罗水军在白江之战中的作用,唐朝的海上力量进入鼎盛,掌握东北亚主要海域制海权。

三、唐新战争与新罗海上力量的崛起(668-677)

唐丽战争于公元667年结束。唐朝打算在高句丽和百济推行羁縻体制,设立安东都护府,扶持亲唐人士管理高句丽和百济故土,可是新罗不允许百济重建,企图乘机统一半岛,因此形成了一场唐新战争。战争实质是双方争夺半岛的政治主导权,决定东北亚地缘政治格局发展。唐新战争历时9年,唐军海上部队多次蒙受损失,制海权逐渐被动摇,而新罗相反,建立了一支有力的海上部队,有了统一半岛的重要资本,在陆上战场夺取了不少土地。新罗打退唐朝对半岛的政治介入,实现了东北亚地缘政治的海陆三阶平衡(即海洋地带、大陆地带和半岛过渡地带的三阶平衡)。

麟德二年(665)七月,唐朝即要求百济王子扶余隆与新罗国王金法敏“释去旧怨”,于八月在熊津城“同盟”。唐朝试图建立三足鼎立的羁縻体系,实现半岛格局新的平衡,但仅留兵2万。根据《三国遗事》,公元669年因新罗插手高句丽残部叛乱,唐军自海上与新罗交兵,未及开战即被风浪淹没:

时唐罗兵未交接,风涛怒起,唐舡皆没于水。*一然:《三国遗事》,第65页。

咸亨元年(670)三月新罗军勾结高句丽叛乱残部渡过鸭绿江,四月“斩获不可胜计”。*金富轼:《三国史记》,第88页。七月新罗同时在半岛南北两条战线发起攻击。咸亨二年(671)正月新罗发兵侵百济。薛仁贵奉命前往百济任主将,甫上任唐军便在海上遭受惨败:

九月, 唐将军高侃等, 率蕃兵四万到平壤,深沟高垒侵带方。冬十月六日,(新罗)击唐漕船七十余艘,捉郞将钳耳大侯士卒百余人,其沦没死者,不可胜数。*金富轼:《三国史记》,第97页。

以往高句丽之战隋唐军在海上有不少损失,但风浪是主要原因,极少有作战直接损失,多是分散和陆续的损失,补充较易。冷兵器时代海船技术装备相对简单,兵粮同船,漕战两用是可能的。参加白江之战的唐船就包括不少运粮船。*《旧唐书》卷84,《刘仁轨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794页。按照《三国遗事》记载唐军后续援军沉没于海上:

唐更遣赵宪为帅,亦以五万兵来征。(新罗僧)又做其法,舡没如前。*一然:《三国遗事》,第65页。

这一事故缺乏旁证,估计是新罗史料夸大唐军损失以渲染神迹。也有可能是唐军给养船大量损失。按唐代墓志铭,咸亨二年海上押运使郭志该即溺死于海上风浪。*《(上阙)县令郭君(志该)墓志铭并序》,见 《全唐文补遗》,第5辑,第213页,三秦出版社,1998年。

次年(672)双方不断有陆战发生,两军互有胜负。*金富轼:《三国史记》,第97页。到咸亨四年(673)九月,新罗建立了常备的西海水师:

王遣大阿餐彻彻川等,领兵船一百艘镇西海。唐兵与靺鞨契丹兵来侵北边,凡九战,我兵克之, 斩首二千百余级。唐兵溺瓠泸、王逢二河,死者不可胜计。*金富轼:《三国史记》,第99页。

新罗组织了一支成规模的海上部队,镇守“西海”,即韩国人所称“西韩国海”,今天的黄海。经过黄海的海上通道是包括中国东部、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的整个东亚地区最重要的“循海岸水行”。新罗船百艘,若以同时期日本和唐朝战船计,船上水军不下万人,对于尚未统一朝鲜半岛的新罗国而言已经是一支很大的海军。《日本书纪》卷27“天智天皇十年”条记载,当时日本使者四人自唐返回,“唐国使人郭务悰等六百人、送使沙宅孙登等一千四百人,总合二千人,乘船四十七只俱泊于比知岛”,唐朝送使团人多势众,充作护航,也是新罗水军渐盛导致制海权开始易手的明证。

组建舰队的同时,新罗大量筑城,*金富轼:《三国史记》,第99页。其中多为山城,易守难攻,加强了阵地防御。这一变化对战略形势发生重大影响,因为在高句丽之战中,由于高句丽和百济缺乏海上力量,唐军除侵入半岛的日本远征军外未遭遇任何海上抵抗。如今新罗海师“镇西海”,已是图谋把唐军阻挡甚至消灭在海上,并威胁包抄百济唐军,切断其海上补给来源。新罗水军的出现不仅意味着制海权易势,还意味着使唐朝利用山东半岛支援百济战场,从侧翼包抄新罗的战略难以实现。

从历史记录看,唐将领高侃、李谨行无疑是顽强的陆军将领,尽管有薛仁贵和他们分别在南北战线坚持作战,但笔者认为这对黄海制海权没有积极影响。相反,在制海权流失的情况下,如果陆军不能速战速决会增加唐军供给的困难。

上元元年(674)正月唐朝以刘仁轨为主将。*《资治通鉴》卷202,中华书局,1956年,第6372页。之后发生三次海战,唐军一胜而两负,丧失桥头堡基地,海上军事力量损失殆尽,然而新罗占据大同江以南的大局已定,制海权与海上军事力量对比形势转化的战略影响也日益明显。次年(675)二月,唐军先有七重城战役为中心的南北夹击,再有唐军买肖城三胜:

刘仁轨大破新罗之众于七重城,又使靺鞨浮海,略新罗之南境,斩获甚众。仁轨引兵还。诏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新罗之买肖城以经略之,三战皆捷。*《资治通鉴》卷202,第6375页。

接下来的两年唐军在半岛陆战和海战呈现不利局面:

(秋九月,薛仁贵)来攻泉城。我(新罗)将军文训等,逆战胜之,斩首一千四百级,取兵船四十艘。仁贵解围退走,得战马一千匹。二十九日,李谨行率兵二十万,屯买肖城,我军击走之,得战马三万三百八十匹,其余兵仗称是。*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00页。

泉城战役水陆交战,陆胜而海负,唐军损失兵船40艘,失战马千匹,也很影响骑兵战斗力。唐军南线战马等物资自海上运输而来,来之不易,在制海权易手的情况下很难补充。接下来的买肖城战役,“李谨行率兵二十万”,这个数据是不合理的,应为史文错讹,中韩学者都主张此观点*拜根兴:《七世纪中叶唐与新罗关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06-132页。李昊荣:《新罗三国统合与丽、济败亡原因研究》,书景文化社,1997年,第255页。,实际应为2万。新罗在与唐军作战同时再度筑城于要害,“缘安北河设关城,又筑铁关城”。唐军、靺鞨军在北方战线反攻,虽然攻陷赤木、石岘二城,二城新罗县令均“力战”、“力竭”战死,反抗顽强,新罗仍称“又我兵与唐兵大小十八战,皆胜之,斩首六千四十七级,得战马二百匹”。*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00页。泉城水战彻底削弱了百济唐军薛部继续作战的战略基础。接下来直到次年冬天,整整一年缺乏具体战事,双方以大同江为界暂停作战。仪凤元年(676)新罗海军的进攻下,薛仁贵部丧失了在朝鲜半岛南部百济故地的最后的桥头堡,史称伎伐浦水战,堪称唐新战争“最后一战”:

冬十一月, 沙餐施得领船兵,与薛仁贵战于所夫里州伎伐浦,败绩。又进,大小二十二战,克之,斩首四千余级。*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00页。

关于此次水战资料仅此一句。薛仁贵坚守的所夫里州伎伐浦即百济泅沘港,是唐朝和朝鲜半岛南端保持海路畅通的据点,当年唐军押送百济君臣入华及刘仁愿领兵赴镇守任全由此港出入,唐军也曾以之作为针对新罗的军事基地:“唐人既灭百济,营于泅沘之丘,阴谋侵新罗”。*金富轼:《三国史记》,第494-495页。唐军已丧失制海权,不能对南方桥头堡进行有力支援。保守此地没有意义和可能,而这其实是海战连续失利后的必然结果。此次新罗军从海路进攻,先败后胜。新罗出动的是“船兵”,则此次作战显然是海战和两栖作战。二十二战说明作战非常激烈和频繁,如果唐军死去的4000战士就算都是水军,也不过大致相当于30艘战船的兵力。这是文献所见唐新最后一次战役,之后战事基本停息。这一年,双方的战斗主要集中在新罗北部边境地带,双方实际控制线基本确定,新罗占据百济与高句丽大同江以南,唐朝维持朝鲜半岛三邦羁縻体系的计划和努力破产。仪凤二年(677),正月刘仁轨正式从大同江以南撤军。*《资治通鉴》卷202,第6382页。

仪凤三年(678)新罗国“春正月,置船府令一员,掌船楫事”。*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01页。早在公元583年新罗就已经成立船府署。这可以看做新罗对船舶航运的重视进一步加强,显然新罗对海上力量的关注非止一日。作战至今,唐北线陆军不断退却中仍能反击,而南线和唐水军确是节节败退,直至彻底溃败。最终唐朝接受新罗称臣,放弃羁縻政策。

四、张保皋崛起前的新罗时代与东北亚海洋(677年-9世纪早期)

唐新战争结束后,朝鲜半岛进入统一的新罗时代。新罗镇西海的常备水师维持了多久,依然是个谜,记录依然匮乏。在张保皋兴起之前新罗海上力量曾经经历了一个衰落的过程,同时东北亚海洋秩序逐渐混乱。

新罗和日本在唐新战后曾经长期不和,公元8世纪上半期日本海盗不断出现在新罗海岸,如新罗圣德王二十一年(722)十月, “筑毛伐郡城, 以遮日本贼路”。*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15页。这里所说的“贼”不知道是海贼还是军队。另据《三国遗事》:“开元十年壬戌(722)十月,始筑关门于毛火郡,今毛火村,属庆州东南境,乃防日本塞垣也。周回六千七百九十二步五尺,役徒三万九千二百六十二人,掌员元真角干。”*一然:《三国遗事》,第71页。到圣德王三十年,(731)夏四月, “日本国兵船三百, 越海袭我(新罗)东边, 王命将出兵, 大破之”。*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17页。这是继白江之战以来又一支规模强大的日本远征军。新罗有力量予以击败,说明新罗军事力量仍然强大。史料未说明是否发生海战或是新罗动用了海军。是年九月国王命百官会“观射车弩”。*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17页。可见对军备的重视。753年八月,“日本国使至,慢而无礼,王不见之,乃回”。*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24页。

此阶段东北亚海上环境似乎再次出现权力真空,即没有一支可以维持制海权的力量。东北亚主要海域环绕朝鲜半岛形成国际间的U字形,U字形的底部即对马海峡和日本海峡,连接今天的日本海和黄海。连接朝鲜半岛与日本列岛,是海洋地缘的关键,只要有一支海上舰队掌控这里的制海权就可实现对整个东北亚国际海域全面影响。但是,渤海军可以通过这片海域远航山东半岛,说明渤海军航行能力很强而新罗海上力量很弱:

三十二年(733),秋七月,唐玄宗以渤海、靺鞨,越海入寇登州, 遣大仆员外卿金思兰归国。仍加授王为开府仪同三司宁海军使,发兵击靺鞨渤海南鄙。会大雪丈余,山路阻隘,士卒死者过半, 无功而还。*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17页。

因此唐朝彻底与新罗实现最终和解,承认大同江以南的新罗主权。开元十年(722)新罗“频遣使献方物”。*《唐会要》卷85,《新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028页。新罗王三十四年(735)正月, “遣金义忠入唐贺正。二月,副使金荣在唐身死,赠光禄少卿。义忠回,敕赐浿江以南地”。*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17页。唐朝希望新罗可以成为牵制渤海的战略侧翼,至少改变渤海水军畅行无阻的自由。安史之乱以前辽东在唐朝控制之下,如果公元731年新罗是用水军击溃日本远征军的话,渤海只有在新罗允许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把水军派遣到山东半岛,但是事实证明新罗并没有站在渤海一边,因此只能得出结论,即当时新罗的水军已经衰落。

公元9世纪新罗的航海力量得到重大发展,但在此之前,东北亚海域出现过相对混乱的局面。根据拜根兴的研究,张保皋海洋活动的历史动因是航运发展,海洋关联问题认识提高,东北亚三国中央集权衰微三方面的原因。*拜根兴:《唐朝与新罗关系史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仔细观察史料会发现因果关系很复杂,除了新罗内因,唐朝的地缘政策和政治情况也很重要。*见拙作:《唐代后期的海上力量和东亚地缘博弈》,载《史林》2013年第2期。从史料看安史之乱后新罗海洋军事相关活动也暂时不再显著,而唐朝也并未恢复初唐海上力量,盛唐以后山东半岛的藩镇上报朝廷称东亚出现了大量“海贼”,跨国掠卖人口,这也是东亚海域制海权真空化的标志。安史之乱后,张保皋势力崛起之前,唐朝淄青镇坐大海滨,称雄东方海洋。

淄青镇李氏集团割据山东半岛长达60多年,崛起成为唐新间雄踞海陆的势力。首任李正已任平卢缁青节度观察使、海运使押新罗渤海两番使,辖15州,“最称强大”。*《旧唐书》卷124,《李正已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535页。李氏权力扩展到海上,控制了黄渤海海运,沿海的生计活动和商业往来均会受到藩镇的干预操纵。押蕃使始置于开元四年(716),*黎虎:《汉唐外交制度史》,兰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509页。可由藩镇兼任。李氏有权管理朝贡贸易,接转贡献,上报番情。*黎虎:《汉唐外交制度史》,兰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514-515页。《唐会要》卷24《诸侯入朝》载:“淄青统押海番,每年皆有朝事,比差部领,人数较多。”*《唐会要》卷24,《诸侯入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8页。渤海和新罗使节入唐第一站就是由登州新罗馆渤海馆接待。李氏政权经济基础很大程度上依靠海洋活动,来自海陆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势互为支持,借外交特权和地利“货市渤海名马,岁岁不绝”,对经过山东半岛的公私贸易收税,专擅海利,通过煮盐*有学者甚至认为淄青镇的富有盐场是其经济的重要支撑,见樊文礼:《唐代平卢缁青节度使略论》,载《烟台师范学院学报》1993年第2期。、海外通商、奴婢买卖获得巨大利益,为本镇割据的财政基础和李氏家族财富积累发挥了巨大作用。开成元年缁青节度使曾上奏请求让新罗熟铜尽快过关。私掠人口是海贼的重要活动,李氏与之也有所勾结以从中获利。李氏不仅在海上成为非法活动的赞助者,在陆地上更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的心腹大患,最终招致唐宪宗的剪灭。

公元819年唐宪宗讨伐淄青,“诏遣扬州节度使赵恭, 征发我(新罗)兵马, 王奉敕旨, 命顺天军将军金雄元, 率甲兵三万以助之”。*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41页新罗与淄青镇隔海相望,虽作战并无不符合新罗的利益,但从史料看并无新罗军实际参战,只是装了装样子。

即使在唐朝平定淄青镇后,海贼掠卖人口的现象依然很猖獗:“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在华当兵的新罗人张保皋正是在新罗人大量掠卖为奴的事实刺激下誓愿消除这一现象。长庆元年(821)平卢节度使薛平上奏,得皇帝敕旨令依照执行:

应有海贼诱掠新罗良口,将到当管登莱州界及缘海诸道,卖为奴婢者。伏以新罗国虽是外蕃,常禀正朔,朝贡不绝,与内地无殊。其百姓良口等,常被海贼掠卖,于理实难。先有制敕禁断,缘当管久陷贼中,承前不守法度。自收复已来,道路无阻,递相贩鬻,其弊尤深。伏乞特降明敕,起今已后,缘海诸道,应有上件贼诱卖新罗国良人等,一切禁断。请所在观察使严加捉搦,如有违犯。便准法断。*《唐会要》卷86,《奴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861页。

其中这种反秩序现象和淄青镇割据势力的削弱也并非没有关系。唐宪宗削藩之后,淄青大镇的海洋影响消失了,而朝廷的权威并没有恢复到安史之乱前的水平,海上秩序也呈现恶化,这为后来张保皋新罗人海上势力的崛起留下了一定的空间。

五、张保皋时代的海权活动与9世纪新罗海上力量中兴(828-850)

9世纪初叶东北亚海上形势依然混乱。由于新罗国、唐朝、日本内部的动荡,逃亡者进入海上,海盗猖獗,海上正常秩序受到严重干扰。《三国史记》记载,新罗连年饥荒,海盗加剧,中央集权受到了削弱。如公元841年,“春, 京都疾疫。一吉餐弘弼谋叛, 事发逃入海岛, 捕之不获”。*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50页。在海上有不少不安定因素存在,特别是海盗和掠卖主要为新罗人口的行为。公元811年新罗运粮船遭海贼劫掠,飘往日本,*《续日本后纪》卷21,“弘仁二年八月甲戌”条,吉川弘文馆,1979年。新罗通过入唐宿卫王子金长廉求唐清剿海盗,唐宪宗在元和十年(816)接受下令沿海各地打击不法商人,禁止掠夺新罗人为生口。但讨伐淄青镇尚未结束,朝廷对于山东半岛海疆并无实际权力可以行使。823年,唐穆宗下令归还被掠卖为奴的新罗良民,这种姿态说明唐朝也希望秩序正常化。但宪宗中兴后小规模割据的地方藩镇和朝廷衰弱的地方控制力,都不能实现对东方海洋的有效控制。张保皋在李氏覆灭之后数年回到新罗,则其对东方海域的形势了如指掌。张保皋的海洋活动主要包括立足海岛军事基地,打击海盗,保护正常有序的海上活动与国际往来,赞助国际交流与贸易,庇护海上与海外新罗人的包括贸易和其他生计活动,带有强烈的海权色彩。

据杜牧《樊川文集》中的《张保皋·郑年传》记载,张保皋及亲信郑年本在唐朝徐州藩镇军队中当兵。张保皋是熟悉海上生活的“海岛人”。公元828年他自唐回国,“后归国谒王, 以卒万人镇清海”。*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44页。逢公元838年新罗朝廷内乱,张氏分兵五千与郑年入朝平乱,*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47页。立神武王,新王“封清海镇大使弓福为感义军使, 食实封二千户”。 张保皋因此成为左右韩国朝政的军政强人。公元839年,文圣王即位,下教嘉奖张氏,“乃拜为镇海将军, 兼赐章服”。*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49页。张氏遥控国政,坐镇清海,并以新罗西南沿海的莞岛清海镇作为根据地,打击海盗,组织和庇护国际间航行,实际掌握了东亚国际海域通道的制海权,跨国建造寺庙,*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62页。资助宗教文化活动,沟通国际交流,促进9世纪初东亚经济文化交流的新面貌。对于海上活动的有序化,张保皋是有贡献的。“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

在张保皋的时代,日本僧人和使者来华都是乘坐新罗船只和车辆等交通工具,*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第2、199、201页。雇用新罗水手,*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第2、36页。依靠新罗翻译*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第2、10页。和新罗信使。*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第2、198页。新罗掌东亚航海牛耳,张保皋捐修了中国山东半岛沿海的登州赤山法华寺,日僧圆仁来华期间留住该寺庙时,张保皋遣大唐卖物使崔兵马司来寺慰问。*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第2、63页。当时中国沿海有很多旅居新罗人,有些城市甚至存在新罗人聚居的社区新罗坊,比如登州当地新罗移民围绕法华寺而聚居,加之海上船只和水手多来自新罗,可见新罗人在东北亚国际间海上世界的重要地位。9世纪前期,即使从事唐日贸易的商人群体也是以新罗商人为主,唐朝商人东渡日本也要搭乘新罗商船,史料中的首艘唐朝商船出现于841年,之后东亚商人群的重心才逐渐转到唐朝商人。*吴玲:《九世纪唐日贸易中的东亚商人群》,载《西北工业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第21页。可以说新罗人商船航运业的兴衰和张保皋的兴衰是有着密切关系的。今天莞岛周边考古发现大量陶窑和陶瓷碎片,这是清海镇具备跨国贸易基地的证明。张保皋还有遣唐卖物使崔晕负责对华贸易,有对日迥易使李忠和杨圆负责对日贸易。*祝捷:《试论九世纪东亚的海上通交》,延边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18页。

张保皋坐镇东亚海上枢纽莞岛清海镇,有利于他对东亚海域施加影响,这反映出他对海洋战略的高度重视。张保皋坐镇的清海镇莞岛,位于今天韩国的全罗南道莞岛郡,海岸线长33.5公里,面积62.6平方公里,最高海拔644米,北部沿海平原有耕地,周边一带列岛200多个,本岛系韩国六大岛之一,北边有长兴半岛、高兴半岛、海南半岛环绕,南边有所安群岛和巽竹列岛拱卫,受到列岛和半岛的屏障,处于朝鲜半岛南端中日韩之间“循海岸水行”水道中间点,既地当朝鲜半岛南海疆门,又可隔对马海峡与日本遥望,是三国间航海必经之地,海洋地理位置堪称战略枢纽。当地属暖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自然条件优越,适于农业水产业。张保皋坐镇此地,必是依靠强大海军,通过把守有利的战略地理位置,把持新罗朝政,利用有利的国际形势,形成了一股称尊海上的强大力量。据《续日本后纪》卷9记录,张保皋还曾独立进行对日外交活动:“大宰府言,藩外新罗臣张宝高遣使献方物”,虽遭日方以“为人臣无境外之交也”拒绝,足见张保皋权势之大。按照圆仁的记录,张氏本人甚至与日本地方官员有书信往来。*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纪》卷2,第81页。

845年新罗王甚至一度“欲娶清海镇大使弓福女为次妃”。此时张保皋权势达到顶峰。畏惧张氏权势膨胀的朝臣提出反对。*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50页。联姻的失败成为张保皋与朝廷决裂的导火索,846年春“清海弓福怨王不纳女, 据镇叛。朝廷将讨之, 则恐有不测之患”,*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51页。最终武州人阎长者前往刺杀张氏,结束了其传奇生涯。*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51页。850年“春二月, 罢清海镇,徙其人于碧骨郡”。*金富轼: 《三国史记》,第151页。新罗国将清海镇居民迁入内陆,其后果不仅在于消除张保皋的势力,也是完全改变了张氏经营海洋的政策,以张氏为首、新罗人为核心的海洋力量必然受到沉重打击,张保皋和同时代新罗海上开拓者的重要成果被连根拔除。

从史实看张保皋在海洋活动中的军事和贸易部分显然具有相互支持的关系,得到列国政府的支持或默许,以新罗边防重镇为根据地组织跨国海商贸易,这不是普通商人或地方官可以做到的,说明张保皋不仅实现了地方割据,其海洋活动还带有浓重的海权性质,不仅仅局限于重商,此人应该具有一定的海权意识。

六、新罗晚期的海洋政治状态(850年至新罗时代结束)

9世纪后期,新罗周边海洋形势又有失控的趋势。据载在新罗第五十一代王真圣女王时代(887-897),此王代阿餐良贝王之季子奉使于唐。“闻百济海贼梗于津岛。选弓士五十人随之。”*一然:《三国遗事》,第80-81页。百济国已灭亡,文中的“百济”应该是地理概念,就是指朝鲜半岛西南部沿海地区,也就是东北亚的战略枢纽所在,这种地区可能成为海盗的温床。新罗末年,国家分裂,出现泰封、后百济等割据政权,斗争激烈,海贼猖獗,割据者的海军得到发展,但这主要是为了国内军事斗争服务,对国际局势影响有限。

甄萱称后百济王后,与中国南方吴越国有海上往来, “遣使朝吴越,吴越王报聘”,*金富轼:《三国史记》,第558页。后百济也和契丹自海上通往,天成二年(927)十月,“契丹使裟姑麻咄等三十五人來聘,萱差将军崔坚伴送麻咄等,航海北行, 遇风至唐登州,悉被戮死”。*金富轼:《三国史记》,第557页。

后百济和泰封进行过数次水上作战。如新罗孝恭王十三年(910)六月 “弓裔命将,领兵船, 降珍岛郡, 又破皐夷岛城”。*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64页。十四年(911), 甄萱率步骑三千,围罗州城多日,泰封王弓裔发水军袭击之, 甄萱引军而退。*金富轼:《三国史记》,第164页。这种斗争一度还有不小规模。如长兴三年(932)九月“(甄)萱遣一吉餐相贵以船兵入高丽礼城江,留三日,取盐、白、贞三州船一百艘焚之,捉猪山岛牧马三百匹而归”。*金富轼:《三国史记》,第561页。

高丽开国太祖王建曾为泰封国将领,于“天复三年癸亥三月,率舟师自西海抵光州界,攻锦城郡,拔之”。*《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4页。王建是泰封国海军的重要发展者,海战中击败甄萱:

(梁开平三年)适(弓)裔以罗州为忧,遂令太祖往镇之,进阶为韩粲海军大将军。太祖推诚抚士,威惠并行,士卒畏爱,咸思奋勇,敌境詟服。以舟师次于光州盐海县,获萱遣入吴越船而还。裔喜甚,优加褒奖。又使太祖修战舰于贞州,以阏粲宗希、金言等副之,领兵二千五百往击光州珍岛郡,拔之。进次皐夷岛,城中人望见军容严整,不战而降。及至罗州浦口,萱亲率兵列战舰,自木浦至德真浦,首尾相衔,水陆纵横,兵势甚盛。……乃进军急击,敌船稍却,乘风纵火,烧溺者大半,斩获五百余级,萱以小舸遁归。*《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第14页。

之后,后百济一蹶不振,王建设计擒获大海贼头领,以功掌握大权:

于是三韩之地,(弓)裔有大半。太祖复修战舰,备粮饷,欲留戍罗州。……遂至光州西南界潘南县浦口纵谍贼境。时有压海县贼帅能昌起海岛,善水战,号曰“水獭”,啸聚亡命,遂与葛草岛小贼相结。候太祖至,欲邀害之。……使善水者十余人,擐甲持矛,乘轻舫夜至葛草渡口,……果获一小舸,乃能昌也。执送于(弓)裔,裔大喜,乃唾昌面曰: “海贼皆推汝为雄,今为俘虏,岂非我神算乎。”乃示众斩之。*《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第15页。

乾化三年癸酉,(弓裔)以太祖屡着边功,累阶为波珍粲,兼侍中,以召之。水军之务尽委副将金言等,而征讨之事必令禀太祖行之。*《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第15页。

然而此时战船大小不一,如乾化四年“(弓)裔又谓水军帅贱,不足以威敌,乃解太祖侍中,使复领水军,就贞州浦口理战舰七十余艘,载兵士二千人,往至罗州。”*《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第16页。后弓裔命王建“增治舟百余艘,大船十数,各方十六步,上起楼橹,可以驰马。领军三千余人,载粮饷往罗州”。*《高丽史》卷1,《世家卷第一》,第16页。

王建开国时仍然流行新罗以僧人做法禳镇海上敌患的做法,这种信仰在唐新战争中也曾使用:

及我太祖创业之时,亦有海贼来扰,乃请安惠朗融之裔、广学大缘等二大德,作法禳镇。*一然:《三国遗事》,第189页。

结 语

新罗的海上军事力量在中古时期经历了从无到有。新罗海上力量,在隋唐东征中兴起,击退了唐朝海上力量,参与了半岛统一的历史重任,使得东北亚地缘政治平衡得以重建,扭转了原有的历史走向。新罗海上力量经历了8世纪的首度衰落之后,恰逢东亚各国中央集权的衰落,东北亚国际海面出现前所未有的乱象,张保皋活动填补海上权力的空白,发展新罗航海力量,促进了东北亚海上丝绸之路的新繁荣。张保皋的海权活动目的是促进国际和平往来,而非称雄争霸,日本因此获得海上便利,而唐朝也默许张保皋的海上活动,展示出维护东方海权与和平的历史基因。在新罗结束期的乱局中,半岛海上力量再次以相当规模出现。

由此种历史经验观察可以得出结论,海上力量有助于改变和维持东北亚地区地缘政治的平衡,也是古代新罗得以崛起和实现海洋中兴的利器,古代东方海上丝绸之路的地理特性使之对海上力量的护航有所依赖,新罗海上力量曾经是维护海上丝绸之路和平繁荣的重要因素,合作型海权的发展可以为国际和平秩序的进步和双赢作出贡献。

作者张晓东: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上海:200235)

Silla maritime power arose during the eastern expedition of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nd it contributed to the unification of the Korean peninsula, thus reestablishing the geopolitical balance. After the decline of the navy of Silla in the eighth century at the time of the decline of the various powers in Northeast Asia, the maritime condition in the region became rather chaotic.The maritime activities of Zhang Baogao filled in the gaps of sea power,and contributed to the booming of Maritime Silk Road in the northeast. The maritime activities of Zhang Baogao were not striving for hegemony but for promotion of international peaceful communication. Japan benefited from this situation while the the Tang regime tacitly allowed Zhang Baogao’s activities. However, the maritime power of Zhang Baogao eventually declined, and the maritime condition became chaotic again.

Silla; Northeast Asia; Maritime Power; International Relationship

*本文系上海市一般课题:“隋唐时期的海上军事力量与东北亚周边关系”(项目号2015BLS006)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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