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学学科发展面临的挑战及重构路径

2016-02-02 22:30李良荣
未来传播 2016年6期
关键词:新闻学传播学学科

李良荣



中国新闻学学科发展面临的挑战及重构路径

李良荣

在移动互联网重构传播生态的当下,中国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无论是课程教学还是学术研究都处于迷惘之中,面临百年来的巨变。新闻传播学新的学科体系应以“公共传播”为核心概念,以社会交往、沟通、传播为基本范畴。以“技术”、“思想”、“表达”为关键词进行教学与学术研究体系的重构。

新闻学教育;公共传播

学科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对于大学中的任何一门学科来说,学科是由课程教学体系与学术研究体系两大部分组成。

当下,中国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无论是课程教学还是学术研究都处于迷惘之中,面临百年来的巨变,原因就在于我们进入了互联网时代,一个全新的社会生态。

一、中国新闻学学科发展的历史、现状及面临的挑战

中国乃至全球,新闻学教育是伴随大众传媒而生,伴随大众传媒兴盛而繁荣。

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西方殖民者取得了在华传教和办报的特权,外国人创办的中、外文报刊快速增长,同时出现了大量的商业报纸。以《遐迩贯珍》(1853—1856)为代表的商业报纸的繁荣直接影响了中国近代新闻业,启发了中国近代知识分子,激发了他们的办报热情。“据不完全统计,自1873年至1895年的20余年中,中国人自办的近代报刊约有30种”。[1]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一大批清政府为控制言论而颁布的法律被废止,中国新闻事业的发展进入高峰。近代中国涌现出邵飘萍、黄远生、张季鸾等一批卓越的新闻记者,他们纷纷著书立说,对新闻职业表达自己的认识和理解,根据自身工作经历对新闻记者的职业标准进行探讨。中国近代新闻事业的快速发展和壮大对新闻人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新闻人才的培养变得紧迫起来,加快了新闻教育的产生步伐,为新闻学教育创造了条件。

新闻界对新闻教育的提倡开始于1912年,这一年中国报界俱进会首次在决议案中提出设立新闻学校,虽然决议未能被执行,但是新闻教育开始为报界所关注,为社会所接受,为新闻学教育的出现奠定了基础。1918年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成立,以此为标志,中国新闻学教育开始正式确立。1920年,上海圣约翰大学开设报学系,这是中国高校正规新闻教育的发端。此后,燕京大学新闻学系、复旦大学新闻学系、圣约翰大学新闻学系、暨南大学新闻学系、广州国民大学新闻系等纷纷开办,发展至今已逾百年。除正规高等院校新闻学教育之外,职业教育也是新闻学教育启蒙初期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职业教育注重技能培养,“所设的课程,大部分是侧重实际工作的,如同排版,排字,管账及初步的采访等等”,而且注重实践。“由广义的新闻教育的立场而言,这种办法当然不能认为健全,然而这些学校之设立,很可以证明现在中国报业一种有意义的趋向”。[2]

近百年来,所有新闻学教学的目标都是为大众传媒培养记者、编辑,核心课程是采、写、编、评、摄等新闻实务课。由于大众传媒崇高的社会地位(记者这个职业过去常常被认为是无冕之王)和丰厚收入,综合性大学的新闻传播学专业成为学子们向往之地,吸收了大批优质生源。

但现在,风光不再。三大传统媒体一路狂跌,中国尤甚。一方面,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原有的以广告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商业模式出现严重危机;另一方面,传播技术日新月异发展,新媒体、新的传播方式层出不穷,世界已进入了泛媒体时代,传统媒体无论是社会影响力还是经济收益,逐年大幅下滑,人才也大批流失。正如喻国明教授2015年10月31日在华中师范大学举行的中国传媒经济与管理学术年会上所说“媒介的转型不是渐进性的,而是一种跳跃式的、断裂式的革命”。2016年5月,清华大学发布的《中国传媒产业发展报告(2016)》显示,2015年传统媒体,尤其是传统报业发行量与广告量都在经历着两位数的持续下滑,电视媒体也面临增长乏力和马太效应的双重挤压。2015年全国各类报纸的零售总量与2014年相比下滑了41.14%,其中都市报类下滑幅度最大,已达到50.8%。相对稳定的订阅市场在2015年也出现了加速下滑的趋势。[3]2015、2016年像《今日早报》《都市周报》《上海壹周》《新闻晚报》等过去比较新锐且盈利较好的都市类报纸纷纷停刊或改为线上运营。而与此相反,政务微博、微信、社会组织的新媒体平台、自媒体却在迅速兴起、快速增长,多元立体开放的媒介生态正在形成。

我们的新闻传播教育现状如何呢?截至2013年,国内1080所大学设置了新闻与传播类本科专业,其中307所大学设有新闻学专业、225所大学设有广播电视学专业、365所大学设有广告学专业、55所大学设有传播学专业、80所设有编辑出版、43所设有网络与新媒体专业、5所设有数字出版专业。在校本科生共有23万,研究生2万。[4]这些学生每年毕业能进入三大传统媒体当记者、编辑的不会超过5%。即使一批名牌大学的新闻院系毕业生,能进入传媒业的也不会超过15%。他们都进入了各行各业,以政府机关、大中型企事业单位为主,从事与新闻传播相关的工作,可以说,改了行,没改业。那么,近100年来,我们新闻传播学始终坚持的为报纸、广播、电视业培养记者、编辑的目标已不复存在。

因此,重新设定新闻传播学专业的培养目标,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第一大课题。只有这样,新闻传播教育才可能如威斯康星大学新闻学院教授Michael Wagner所言:“我们培养他们的目的,是让他们毕业的时候可以从事现在都还不存在的工作。”[5]这涉及到学生知识结构的重新建构,教学课程的重新设定。

从学术研究来说,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学术研究领域中心课题是什么?近百年来,我们新闻传播学学术研究是围绕着三大传统媒体展开的,尽管传播学研究中有人际传播、组织传播、跨文化传播等等新拓展的领域,但中心领域是报纸、广播、电视等三大媒体,而中心课程是研究三大媒体的新闻报道。在改革开放的近四十年时间里,在新闻传播学的两大分支中,前20年里,新闻学研究阵势雄壮,传播学研究相对弱小;而新世纪以来,传播学研究却在野蛮生长,新闻学研究不断萎缩。我把它称作“从小新闻走向大传播”。这个变化适应时代要求,当新媒体把公众所拥有的传播权利转化为传播权力,面向社会的信息传播就从专业变成泛社会化,传播也成为了全社会的需求。人们在实践中体会到一点:传播创造价值。对于我们学科来说,这个变化源于对我们研究对象“信息”一词的重新理解。我们过去理解的信息概念是美国人香农提出的“信息是消除人们随机不确定性的东西”,这是对信息最狭义的理解,那基本上就是新闻即是新近变化的事实的信息。而现在,人们对信息的理解是人与外部世界的互动,是用维纳的信息定义:信息是人们在适应外部世界、并使这种适应相互作用于外部世界的过程中,同外部世界进行交换的内容与名称。于是,与外部世界进行交换,尤其是社会的交往、交流、沟通,传播的一切形式、内容、介质都成了传播学的研究领域。城市的空间成为一个时代风貌和人们集体记忆的载体,形成“城市传播”;人们的服饰传递出一种社会文化,形成“时尚传媒”;疾病流行引发人们关注,形成“健康传播”;政治传播、艺术传播、宗教传播、体育传播、科技传播等等,一切文化现象都成为传播研究对象。这大大拓展了我们的研究领域,但与此同时,新闻传播学研究的中心课题是什么?新闻传播学研究的边界在哪里?一切专业,以专为业,都有明确的边界,无边无界,一个学科就难以立足。

二、重建新闻传播学学科体系的路径

新闻传播学以三大传统媒体为中心的学科体系,包括教学体系、研究体系已被新媒体解构,那么,我们必须重新建立起新的学科体系。

新闻传播学新的学科体系应以“公共传播”为核心概念,以社会交往、沟通、传播为基本范畴。这包含三个层面的意思:其一,必须充分认识媒介与社会结构是相互紧密交织在一起的,媒介系统性地熔铸于整个社会之中,既影响政治、经济和一切其它系统,又反过来受它们的影响。以互联网新技术为依托的新媒体,尤其是移动媒体,不仅颠覆了中国的媒介生态,也重新建构着当前中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活,在公共事务、推动公共决策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其二,在多元利益群体并存的社会结构中和媒介技术发展的新阶段,传媒的公共性实践就是作为多元主体之一参与社会治理和国家治理,以平等、公平、公正、开放为圭臬,为多元社会中的各利益群体提供意见表达和沟通的平台,从而制造社会共识。其三,打破以传统媒体、机构媒体为本位的教学和研究视野,充分认识到在当前移动互联网重构的网络社会中,政府、企业、组织、个体都有媒介化的趋势,都可以成为传播的主体,社会正在进入泛媒体时代这一事实。

为此,我们必须重新建构课程教学体系,这是我们学科的当务之急。

我们的培养目标应设定为: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从事公共传播的复合型人才。学科及人才培养的范围由单一面向三大传统的机构媒体转而面向整个社会的传播人才培养。当然包括为媒体培育记者、编辑。所谓复合型人才,主要是指新闻传播学和社会科学的复合。系别或课程设置上,可以参考英国的做法,他们大致都以“media﹠cultural”“communication studies”为课程的名称,可以用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心理学等方法路径进入新闻学的教学和研究中。

我们课程教学体系的关键词是三个:技术、思想、表达,或者说是构成新闻学专业学生知识结构的三大板块。

技术就是技能、技巧,除了过去新闻学专业学生所必备的采访能力、编辑能力、摄像摄影等等技能以外,还必须掌握新的媒介技术。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前所述,新技术带来了大变局,新闻传播教育不能对这种大变局置若罔闻。新媒体必须成为中国当下新闻传播学研究的热点,大数据挖掘、数据可视化等都应作为课程放在高校的人才培养方案中。比如中国传媒大学就于2014年开设了数据新闻班。新专业在开设之初肯定会出现困难,教数据的不懂新闻,教新闻的不懂数据,需要时间磨合,但一定要行动起来。又如中山大学则建立了“大数据传播实验室”,该实验室的整合组建来自中山大学新闻学、传播学、社会学、计算机、心理学等各个领域的学者,实验室利用跨学科优势,为社会观察提供科学方法,这是非常有益的尝试。

除此之外,视频直播技术、VR技术都是应该掌握的媒体新技术。视频记者需要具备利用手机、直播技术提高现场直播的能力。今年的邯郸洪灾中,《新京报》记者林斐然利用手机进行了现场报道,带来了四段视频报道和两段最重要的视频直播。国外的记者使用Facebook进行直播报道已经非常普遍,也比较早地将VR技术运用到新闻报道中,如《纽约时报》2015年10月推出VR新闻移动客户端“NYT VR”,美联社、英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等传统媒体也已经开始利用VR技术进行新闻报道。传媒是一个技术驱动的行业,当下信息技术发展速度之快是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高校的新闻传播教育不能固步自封,守着自己原来的一亩三分地,一定要跟上技术变革的步伐。

所谓思想,也就是要形成并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提高对信息的判断、分析、解读能力。强调技术教育的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样一个大变局时代,与时俱进,保持与时代的同步是重要的,但必须有自己的定力,维护本专业的核心竞争力,培养新闻传播专业学生的洞察力、思辨力,保持思想的独立性。在互联网时代,海量信息呈现,信息的过滤、筛选、甄别、使用成为一种新的能力,而这种能力的内涵及精神指向包括良知、思想力与人文精神,这些都应是新闻传播院校所应该坚守的培养目标。当前的新闻学学科课程设置,除了实证化、工具性的培养外,新闻学科和新闻职业的人文内涵培养也不可忽视。应该拓展新闻学的学科基础,将人文科学纳入其间;同时把新闻学研究和教学放置在一个更广阔的思想史传统之中。

所谓表达,也就是要全面提高新闻传播专业学生的文字、口头及各种可视化表达能力。好的表达,就是要有好的叙事能力,尤其是讲故事的能力,这是新闻传播专业学生的基本功之一。我们经常会提到的《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就是一个讲故事的大师,如他描写一个势利的市井小人:“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子,歪戴著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就是卓越的文字表达能力。过去,我们将新闻和文学作品当作两种相互对立、分离的文体区别对待,与之相应,就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叙事范式,彼此好像水火不相容。新媒体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将这种对立打破,两者合流,承认其在讲故事的方法上同根同源是一种趋势。因此,在新闻写作训练上,要尝试打破这种绝对的界限,进行多种文体的突破创新培养。

除此之外,还要掌握多媒体叙事能力,会用数据讲故事,用计算机语言将文字故事可视化。学会使用计算机语言,像学习英语一样学习一些计算机代码,掌握一门和计算机进行对话的语言。

建议以上述的“技术”、“思想”、“表达”这三个关键词,重新设计我们的专业课程。

综上所述,以“公共传播”为基本概念,以社会交往、沟通、传播为基本范畴开展新闻传播学的学术研究,这是一个巨大的研究空间。这需要大家来共同协商,确定我们的共同边界和基本课题。笔者认为,提出“公共传播”为新闻传播学研究的核心概念,目的是引起我们对本学科所面临的挑战的重视。

(根据李良荣教授在2016年第九届中国新闻学年会上的发言整理)

[1]李建新.中国新闻教育史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15.

[2]梁士纯.中国新闻教育之现在与将来[N].大公报,1936-05-09.

[3]2016年“传媒蓝皮书”发布中国传媒产业仍持续增长[EB/OL].http://yuqing.people.com.cn/n1/c209043-28335433-2.html,2016-05-09.

[4]张志安.从新闻传播到公共传播[J].暨南学报,2016(3).

[5]方可成.新闻业都要死了,为何还要读新闻学院[EB/OL].微信公众号:“新闻实验室”,2016-06-03.

[责任编辑:詹小路]

李良荣,男,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上海,200433)

G210

A

1008-6552(2016)06-0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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