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焜
(上海理工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339)
【博士论坛】
战前日本小学的德育教育
——以美浓传教团事件为中心的考察
王煜焜
(上海理工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200339)
昭和初期,以学生拒绝参拜神社事件为导火索,引发日本各界对美浓传教团的围攻,其迫害运动从大垣市扩大到全国。教团事件不是因信仰差异造成,这从参与者包括日本各阶层人士就可见一斑。为了逃避后世的谴责,政客暗地里篡改历史文献,以期能够隐瞒这起官民协作迫害宗教人士的事件。系列迫害爆发的背景在于明治末至大正时期日本学校的德育教育中疯狂渗透着天皇制和国家神道。将国家主义、神道信仰结合在一起的结果是麻痹了国民的政治认知,使精英、民众的焦点集中于宗教和民族问题,政府借此来缓解国内的经济、政治危机。官民疯狂崇拜天皇和神道是日本至今未能反省曾经对亚洲诸国犯下的历史罪行的根本原因之一。
日本小学;德育教育;神社参拜;美浓传教团
二战前,参拜神社是日本小学生必须参加的德育教育活动。山本信良认为试行事例可追溯至明治初期。“让儿童参加,给参拜神社一事附加上教育的意义。”[1]284-285明治中期,政府将神社定为修学旅行的目的地之一[2]。大正末期的“振奋国民精神”运动和昭和初期的教化总动员政策是国民崇拜神道和天皇国家主义的催化剂。伴随着日本对外张扩侵略取得的利益增大,天皇的权威进一步提高,到了昭和初期,政府更为重视参拜神社一事。文部省训令22号《关于儿童生活校外活动的指导文件》是其代表性的政策[3]。参拜神社成为“学校教育的重要内容”,目的是“为了培养敬神崇祖的观念”[1]285。昭和初期,岐阜县中信仰基督教的学生拒绝参拜神社,旋即发生了宗教迫害事件(美浓传教团事件)。在公共领域发生信仰冲突并不罕见,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致日本官民的群起攻击。事件背后绝非简单的宗教矛盾。然而,日本学界关于该事件的研究却稍显不足,本文试图在厘清事件的经纬时,探究政府在背后所起的作用。
美浓传教团是传教士怀德纳(Sadie LeaWeidner)于1918年在岐阜县大垣市建立的。虽然缺乏海外的经济援助,但它发展迅速,至1930年事件爆发前分部已遍布养老、不破、武仪、加茂等诸郡。为了扩大教团的影响,怀德纳开设了幼儿园和英语会话班,甚至周末还替教徒照顾孩子。基于信仰的排他性,怀德纳对日本的神道教持保留意见,并认为参拜神社是宗教行为,坚决反对基督教徒去参拜。在怀德纳的影响下,教团的学生拒绝参拜神社和参加修学旅行,成为之后宗教迫害运动的导火索。
1929年9月,4名教团的学生以宗教信仰为由拒绝参加学校举行的参拜神社活动,并提出早退的申请。其中3名学生的申请得到校方的许可,但1人被强迫“参拜”[4]344。怀德纳无法接受教徒参拜异教偶像,向校方提出抗议。大约半年后,各大新闻大肆宣传该事件,声讨教团之声此起彼伏。1933年6月,教团的3名学生同样以信仰为由拒绝参加游览伊势神宫的修学旅行。由于教团已然引起各方关注,事件迅速被媒体报道,岐阜县再次爆发声讨教团的运动。随即,地方和中央联手迫害教团,学生首当其冲受害,校方勒令相关孩童停学。学者加藤玄智评价教团“严重妨碍国家的安宁和秩序”[5]。这也是当时日本社会对教团普遍的看法。
(一)教团的抗议与校方的回应
让学生参加神社的例祭是日本战前小学德育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垣市的小学究竟何时开始全员参拜神社已不甚明了,然岐阜县实施奖励参拜神社却是发生在学生拒绝参拜事件后。
1929年9月24日,该小学预定参加常叶神社的例祭。前一日已然知晓学校活动的怀德纳通知教团本部的4名学生不要参拜神社(其中怀德纳的养女两人,本部庶务人员女儿两人),并指示她们次日向学校请假。
活动当日,一年级的大井纯代和三年级的盐山爱子并未直接说出原因,故而得到校方许可回家,三年级的种田孝子被老师强迫带至鸟居前才勉强以其它理由逃回家。六年级的桑名丰因为说“不愿参拜神社”而未被允诺早退[4]344。为此,怀德纳在教士野原勘由的陪伴下求见校长,提出强烈抗议,认为当“学校收到某个家庭的正常请求时应当许可”,因“相对宪法而言,尊重信教的自由更为重要”[6]30。校方“是要限制我的宗教信仰?抑或妨碍宪法保障的宗教自由也无妨?”并且威胁校长会“引起国际问题”[6]31。大野校长强硬地回复说:“我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日本的文部大臣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即便用我的职位做赌注我也不会退缩。”并且进一步表达了看法:“小学是国民教育的场所。若然不参拜神社的话就有破坏国民教育的可能。为此,参拜神社是本校的决定。不仅本校,全国皆然。对于个人而言,无论由于什么原因都要参拜神社。”[7]1显然,校方对于怀德纳的抗议极为不满。
1930年3月15日的美浓大正新闻以《小学生拒绝参拜神社、彻底颠覆国民思想、成为大垣市议会的问题》为题报道了该事件,使原本不起眼的教团进入公众的眼帘。校长在接受采访时指责教团“阻止学生参拜神社,对本校必要的德育教育采取对抗的态势”。次日发表《怀德纳事件紧逼文部省当局》一文,认为“怀德纳事件成为大垣市民的心病。将神社混同于宗教的偏见思想是我国民最值得忧虑之事。这不仅是地方的问题,更是中央政府在思想上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该事件同样也引起其他宗教界的批评,某法曹界人说:“怀德纳混淆了神社与宗教”*参见《美濃大正新聞》报,1930年3月15、16日。。
神社非宗教的观念,自明治以来一直作为日本政府在学校教育、社会生活中给国民洗脑的工具,早被国民普遍接受,但基督教徒很难迎合这种思想。崇祖敬神是身为日本人理所当然之事,就算习俗、习惯、国民礼仪都是形式,基督教实在无法妥协。为此,怀德纳自1929年始就抗议德育教科书《皇大神宫》中的相关内容。教团的学生也坚决地说:“神社是偶像而已,绝对不会低头。如果在天皇陛下的面前还是要敬礼的。”大野校长骂道:“拒绝参拜神社,还能对奉安殿天皇的真像有所恭敬乎?对神社抱有同样的敬礼不是更好?”*参见《美濃大正新聞》报,1930年3月15日。
1930年,从幼儿园退学的人尚少,但申请入园的学生比往年减少,参加英语会话班、大垣教会的周日学校的学生则大幅减少,甚至出现了退会的教徒。大日本纺大垣工厂、中央毛线大垣工厂等对教徒的迫害事件增多。大垣市内的路上集会在平时会有50名左右的信徒,此刻则空无一人,路上还随时会有人辱骂教团信徒。在日本卫道士的眼里,教徒的思想显然是破坏国体的存在。
(二)岐阜县的奖励参拜神社政策
为了“振兴国民精神”,岐阜县于1930年2月开始实施奖励参拜神社的政策。实施的背景是文部省社会教育局开展的教化总动员运动。8月6日,地方长官会议上提出《鼓励教化运动》,小桥一太文部大臣指示:“加快发展教化团体、青年团体、宗教团体、妇人团体等社会教化团体活动,唤起一般国民的自觉”*参见《昭和4年地方長官会議関係書類》,神奈川県立公文書館所蔵。。表面来看,运动针对的是大正以后逐渐活跃的诸多社会主义运动的团体。事实上,将国家主义、神道信仰结合在一起的后果就是麻痹国民的政治认知,使精英、民众的焦点集中于宗教和民族问题,借此来缓解国内的经济、权威危机。
接到省部指示的岐阜县学务部长在2月7日时向各神社神职人员下达《关于振兴国民精神》的通牒[8]41-42,命令神职人员“努力振兴国民精神”,“务必选择纲领中适合之内容实行”,并将实施情况上报县知事。纲领有7条,其主旨是“为了阐明神社与国体之间的关系,宣扬祭神的神德,贯彻祭祀的意义”和“努力培养各年龄层敬神崇祖的观念”,意在通过神道来振兴国民的精神。其内容包括“鼓励军人入伍离营、学生入学毕业、婴儿诞生、初宫、成年、结婚之际参拜神社”,“鼓励学生、青年参加神社的祭典”。简而言之,鼓励社会全员终身参拜神社。实际上,一般小学早已将其作为德育教育上必不可少的环节来实施。
次日,学务部长告知各市町村长和中小学校长通牒的内容,并希望他们“尽量援助神职人员实施其事”,加大神职人员和学校间的合作力度。尚不明确类似的协作是否存在于其他“教化团体”和学校间,但时任学务部长的藤原孝夫兼任岐阜县的神德会会长,至少说教育、行政与神道界的联系十分紧密。如此,奖励参拜政策在学校和神社的通力合作下取得更大的成果。
(三)事件的扩大
岐阜县政府最初并未重惩教团。直至1930年3月11日,大垣市议会上木村作次郎议长的发言让教团成为惩罚的对象。木村提出:“本市应当商议如何处理以信仰自由为名妨碍国民崇神敬祖的办法”*大垣市議会所蔵,大垣市議会議事録。,并希望大垣市尽快拿出相应的对策。根据次日市议会督学的答辩可知,记载教团事件和怀德纳抗议的资料来自诸校长的报告。虽然市政府清楚事件的全貌,但仍诡辩“出于责任考虑要三思慎行”,不愿立即采取行动。
与市政府不欲疾行处理的态度有异,大肆报道事件的是木村本人发行的《美浓大正新闻》。木村在新闻上强调自己提出的意见将会被市议会视为重大问题而采纳*参见《美濃大正新聞》报,1930年3月13日。。其后,《美浓大正新闻》连日呼吁民众要正视教团和怀德纳对日本的危害性。
在报道的炮轰下,民众对事件的关心度直线上升。据教团的记录看,当时共有120~130人参加了3月20日在大垣市内举行的参拜神社批判问题演讲会[6]55。同时,事件当事小学的校长也表示将对教团采取严厉的抵制行动。他在1930年4月的开学典礼上训示道:“拒绝参拜神社的人片刻都不能留在学校。”在同年5月的父兄恳谈会上,校长又进一步表明了他的态度:“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日本全国时有发生,但大多学校的校长都是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处之。说到底,我对这个问题是采取断然的态度,即便受到处分也要勇敢的前行,即便失去职位也要奋力到底”[6]82-84。
相较于其他被同样问题困扰的校长,这位“教育斗士”采取了“断然的态度”来处理拒绝参拜的问题。由于木村的报道和校长的表态,使得教团事件陷入系列化的漩涡。当初态度暧昧的大垣市政府也在1931年3月时改变方针,先是拒绝教团在前年10月提出的设立教会和传教所的请求,并向县传达了相关的精神*参见《大阪朝日新聞》报岐阜版,1931年3月28日。。不过,拥有监管义务的岐阜县却并未处分教团*参见《大阪朝日新聞》报岐阜版,1931年7月30日。。
(一)岐阜县教育界围绕小学德育教育的讨论
在实施奖励政策前,岐阜县的小学就已将参拜神社作为必要的“德育教育”看待。那么,岐阜县教育界在1930年时到底如何认识“德育教育”的呢?查看该年份前后的《岐阜县教育》后可知,学校实施校外的德育教育其实是无奈之举。
截至昭和初期,日本政府在德育教育上的失败已成为各界的共识。1924年,岐阜县教育会总裁上田万平就评价当时的德育教学仅是“通过空洞的说教来培养道德”,在人格修养的教育方面却毫无建树。他提出:“今后的学校教育可以多亲近宗教。”[9]上田的意见是当时教育学界的主流观点,甚至反对他的人也认为“如果只剩修养课程的话,(道德教育)形势将更不乐观”[10]。此外,官员对教育敕语的信心不足亦可看出端倪。在文部省举办的教育敕语40周年纪念日时,久木幸男呼吁“努力恢复教育敕语的规范力”[11]。显然,久木认识到“教育敕语”在岐阜县没有“规范力”。同年10月20日发行的《岐阜县教育》是40周年纪念特刊,然而讽刺的是其主题是日本能否彻底贯彻教育敕语的趣旨。
时任岐阜县教育会会长的正是兼任学务部长和神德会会长的藤原孝夫。在特刊中,藤原如此评论教育敕语:“明治二三十年代的教育气氛颇为实在,无论是知识教授还是德育教育,皆为彻底普及以敕语为中心的教育而努力。近来,大家似乎习惯如此,实质上已然流于形式,教育已失去往日那种精气神……教育敕语俨然是国民道德的根本。它作为指导国民的最高准则今昔皆同。然而,吾国民并未彻底地理解和掌握它,徒然坐在形式的宝座上,实际上已然丧失其应用之功效。”[12]
不愿意探究深层次原因的藤原将敕语失去作用的原因归咎于“教育者以外的人员身上”。而岐阜县社会教育课长指出,敕语是“学校或教育者的专属是大众对它的误读”。神职人员则认为教育堕落的根本原因是国民“误读了圣旨敕语,认为它是小学的独占”[13]。在认识到教育敕语失效的同时,双方共同提出必须在学校以外的场所实践敕语的趣旨。
(二)神道界与教育界的携手
双方对参拜神社所达成的共识成为其合作的基础。以敕语40周年纪念为契机,岐阜县神德会加入了小学德育教育建设的队伍中。1930年10月3日,藤原孝夫向县各神职人员传达了以下精神:“十月三十日恰是教育敕语诞生四十周年。努力贯彻普及敕语的趣旨当是神职人员最紧要之事。当日应该集聚居民、信徒,在各神社举办祭典,宣讲敕语和明治天皇之事迹,以资振兴国民之精神。”*参见《岐阜県神徳会会報》,1931(3号)。[14]接到藤原的通知后,岐阜县各地的神社都举行了纪念祭典。凌晨6点,在稻叶郡某村社的小学聚集了学生48人、普通民众45人,神职人员大肆宣讲了一番。别的村社也同样“热闹”,约有107个神社举办了祭典。如此,借40周年敕语纪念之契机,教育界对教育敕语贯彻不利进行了反思,岐阜县神德会由此踏足小学的德育教育,更无限放大了神社的“教育”作用。
(三)实施内容
为了培养国体观念和振兴国民精神,在神德会的组织下,岐阜县于1932年在所辖小学的教育实践中全面采取参拜神社的做法。5月30日发行的《岐阜县教育》是一期关于振兴国民精神的特刊,刊载了介绍县辖小学组织德育教育的事例。作为培养国体观念的方法,土岐郡土岐小学在纪念日的时候升降国旗和参拜地方的神社[15]。另外,本巢郡北方小学提出了振兴国民精神的方法,部分“实施事项”如下:
其一,关于贯彻圣训的方法。(1)修养课程时奉读敕语和诏书。寻常科目结束前达到背诵的程度,高等科目结束前达到默写的程度。(2)贯彻圣训趣旨的考察。其二,礼拜。(1)朝会开始时在奉安殿敬礼。(2)每学期开始和结束时,全校师生参拜神社。其三,升国旗。节假日和乡社祭典时需将教室视为本家。前一晚下课后对学生进行训话,使其知所以然,在教室的入口处升国旗。
贯彻教育敕语的趣旨是此次特刊的另一个主题,如《关于贯彻敕语》(甲斐小学校长)、《关于我校在彻底贯彻教育敕语趣旨的尝试上》(安八郡仁木小学)、《贯彻敕语和诏书趣旨的实行方案》(武仪郡关小学)等文章。期待从期刊中找寻解决教育敕语贯彻不彻底的问题是办刊的目的之一。作为振兴国民精神、贯彻教育敕语的趣旨的手段,参拜神社和升国旗是不得已采用的宗教和民族主义方式。
(一)学校和神社合作的推进
文部省在1932年12月下达的《关于指导学生校外生活》文件中,以“指导学生校外的生活,实施关于社会生活的训练”作为“学校教育的补充”,培养“敬神崇祖”的精神。指示“学校教育要同相关的设施紧密联系,培养适当的指导者,全面提高德育教育的效果。”[9]从政策层面来说,岐阜县已然具备宗教界与教育界合作的基础。
1932年7月,北里善从出任岐阜县学务部长。北里“多年浸润在中小学的基层,是教育界培养出来的”[9]人物。与他的前任藤原相同,北里同时兼任教育会会长和神德会会长。北里就任后继续推进学校和神社的合作。
1933年1月,飞騨三郡神职人员联合会(大野郡、吉城郡、益田郡)提出“关于神社和学校教育紧密合作的方法”[9]。联合会向岐阜县、教育相关人员、教化事业相关人员提出的要求共有24条,不仅要求学生参拜神社,更希望加强教员与神职人员的合作,改善学校教育和神道祭事之间的关系。主要内容如下:
一,要求神职人员经常同学校教员会面,完成联络交涉任务,协助从事培养和实行敬神思想。
六,校长率领教职员工和学生参拜神社举行的公开祭典,并向学生讲述祭祀的意义。
八,为了让学生体会节假日的意义,即便是四大节以外的节假日,教师也要带领学生参拜神社,贯彻德育教育。
十一,开学和毕业典礼祭拜都在神社。
十二,校长和教职员就职之际要参拜神社奉告。
二十二,身为神职人员必须每年向学生宣讲神社和祭祀相关的内容至少一次以上。
以上是飞騨三郡联合会提出的部分要求,之后都通过而实施。
1933年3月,岐阜市伊奈波神社为市内所有小学新入学的学生举行了奉告祭。根据报道,神社向“每个参拜的儿童赠送了一本修养教材和一杯祭祀用的甜酒。”[9]神社赐予学生修养教科书清楚表明入学奉告祭蕴含德育教育的意味在其中。
同月,新闻报道了岐阜县发布鼓励中小学教职员工在职务调动时参拜神社的政策。兼任县神德会会长的北里学务部长向中小学校长发布的通牒包含“教职员工参拜神社是振兴国民精神的榜样,在教化上意义重大,希望贵校的教员在调动时必须参拜距离最近的神社”[9]等内容。显然,地方教育局希望通过行政的铁腕手段来强制教师参拜神社,起到表率的作用,达到全员参拜的目的。
(二)关于参宫旅行的调查
北里在就任学务部长后就开展了以中小学为对象的关于修学旅行的调查。修学旅行是以参拜伊势神宫为目的地,即参宫旅行的调查。根据《岐阜县教育史》所述,“进入昭和期,九一八事变爆发,由来已久的参观式的修学旅行已叫停,许多学校开始实施参拜伊势神宫为主的参宫旅行。”显而易见,由于日本加大了侵华的力度,更要大力获得国内的支持,因此“通过参拜伊势神宫培养基于尊崇皇室、敬神崇祖观念的教育目标”[8]146-147。
1932年12月,北里学务部长向各小学校长下达《关于小学生集体参宫》的文件。主要事项如下:
一,小学生在学校和各校联合团体的组织下参观伊势神宫。相关事项记入最近十年内的别表中。
二,地方公共团体应当赞助小学生参观伊势神宫。
事项一中提及的别表详细记载了过往10年(即1921—1931年间)团队的参宫次数、参加学生数,并且设置了都道府县和市町村的对参拜的旅费补助次数及金额的记载项。此外,还要求记录时说明究竟是一校参观还是联合参拜,学生的来源也要求细分到寻常科还是高等科。据现有资料无法明确此次调查的结果用途为何,且除了这个时期以外并未有类似的调查,故而只能推测说岐阜县教育行政机关由于教团事件的爆发而特别关心中小学的参宫旅行。
(三)拒绝修学旅行事件与宗教迫害运动的白热化
1933年4月,樋口藤野带着两个儿子从滨松市搬入大垣市,长子繁实进入大垣东小学六年级学习。在大垣市,各校都有参拜伊势神宫的修学旅行习惯。6月14日,班主任高桥正询问繁实是否参加修学旅行,得到的答案却是“不去旅行,不参拜”。之后,堀部校长也询问了相同的问题,繁实明确地回答说:“神社是偶像,作为信奉真神的一员是绝对不能参拜的。”原本不过是一个孩童的言语,其后便发展成为席卷教育界、政界、百姓参与的大问题“拒绝参拜神社事件”。
对于修学旅行一事,堀部校长申明其立场:其一,该校是教育日本人的小学。其二,神社并非宗教。其三,参拜神社是日本自古以来的美德,是了解国体尊严必须参加的德育活动,无论受到任何反对都不能随意停止。故此,本校学生应当遵从校方的教育安排。校长的立场是当时主流的观点,如东小学的教师高木就认为“无法原谅身为日本人而不崇敬祖先。国家神道是神人同格教。圣经并不科学,其神是创造出来的。”*参见《美濃大正新聞》报,1930年3月15日。
大垣市内5所小学的6年级学生预定在6月22、23日参观伊势神宫。大垣市的东、西、南、北、中寻常小学共同举行参宫旅行是惯例[6]108。活动前,各学校对6年级的学生是否参加进行了确认,东寻常小学的1名学生由于信仰基督教而明确表明不愿参加。这名学生是美浓传教团大垣教会的信徒。该小学勉强同意了学生的请求,但该学生的弟弟在次年同样表示拒绝参宫旅行。此外,大垣中小学寻常五年级生大井纯代的母亲仓代被学校传唤并询问其女是否参拜神社时,她回答说“不参拜”直接导致了矛盾的焦点从批判个人转移到了迫害美浓传教团身上了[6]108-113。不仅是地方媒体,岐阜日报、大阪朝日新闻岐阜版也迅速报道了相关事件,在日本广为流传。
一个月后,大垣市社会教育委员要求县里拒绝批准教团在1930年时申请的设立教会和传道所的要求。然而,教团书面申请的14处教会和传道所早已处于运营状态,仅是尚未取得正式许可。由于岐阜县并未正面答复该委员的请求,他愤而联合市里的将校会、在乡军人会、校长、宗教人士和市议会议员共同组织学生参拜神社研究会[9]。该研究会的会长是陆军的中将,副会长是中、东寻常小学的后援会会长,会员共有30名,都是富有声望职务的人士,共同举行抗议教团演说。
7月12日,中寻常小学的后援会兴文会召开会议,决议“抗议活动和学生参拜神社研究会合作,将行动贯彻到底”*参见興文会《昭和六年五月起記録》,興文小学校所蔵。。其后,学生参拜神社研究会迫使教团经营的幼儿园的家长们退学,同时还开展大垣市内外教化团队之间合作的运动。
对教团的迫害运动持续不断。7月2日,身为怀德纳左膀右臂的野原勘由于无法承受舆论的压力,以信仰有异为由辞去了教团的职务,被各大媒体争相转载。怀德纳含泪说道:“那比出席他的葬礼还要难受。”[11]7月16日,不怀好意的人煽动市民,召开了抗议教团的市民大会。在关闭基督教幼儿园的运动中,这些人一方面威胁家长说“参加美浓传教团幼儿园的学生就不能升学”,另一方面填好退园申请书,强迫家长签名。7月23日,暴徒闯入每周日夜晚在路旁传道集会的现场,旁观的市民也一同殴打教徒。早已知晓暴力计划的警察在一旁冷眼旁观。自7月25日起,抗议教团的运动持续了10天。大垣市内各处都在举行演讲,市内一片骚动。教徒一上街,学生避之则吉,成人则怒目而视,充满敌意。大垣市内有40名男子立誓要粉碎教团,甚至悬赏重金刺杀怀德纳。7月28日,地方陆军中佐伊藤由郎认为“县当局的应对过于软弱,应当加大镇压的力度”*参见《美濃大正新聞》报,1933年7月28日。。并且,地方议会和中央政界也加入了迫害的队伍。8月4日举行的大垣市议会更讨论教团学生应否退学的问题。某议员提出“将拒绝参拜神社的学生勒令退学是否合适”时,督学回答说“虽然曾有打算立即实行,但还是给学生一个机会。若他们在接受教化一段时间后仍不听劝阻的话,则勒令其退学。”*③参见《岐阜日报》,1933年8月5日。然而,实际的处理却是严酷的。文部省以“惹起骚乱”为由指示岐阜县拒绝教团的申请[6]168。8月9日,岐阜县告知教团“难以批准设立”②的结果。在新闻上,北里学务部长表明了政府对教会传道活动的强烈不满,认为教团忽略政府的指令,今后也会无视法律,现命其解散,撤消一切教会相关的设施*参见《岐阜日报》,1933年8月6日。。8月22日,中、东寻常小学以校规第38条“品行不良,妨碍其他学生教育”为由,对拒绝参拜的3名学生做出了退学的处理。虽然岐阜县对学校的处理提出了异议,表示“小学校规中所说的品行不良的行为指的是凶暴和盗癖……这次的情况是思想问题……学校要是剥夺其上学的资格,等于丧失了作为义务教育机构的价值。从教育方面来说很是矛盾。”*参见《名古屋新聞》,1933年9月1日。8月26日,大垣警察署传召教团主要的三名牧师,令其停止教会行为。牧师们虽然清楚地解释了宗教行为和教会行为的区别,但并未被警署采纳。并且,警方认为所有的集会都是教会行为,必须全面禁止,甚至《圣经》中的赞歌也不许吟唱。不久后,三名牧师被捕,分别以违反治安维持法和破坏国体罪起诉,直至日本战败才被释。
宗教迫害集团囊括了各阶层人士,美浓传教团事件是典型的以地方统治层为主体的日本式法西斯运动[16]。作为教化总动员的组成部分,在贯彻国家神道政策的过程中发生了如斯的事件,结合当时法西斯式的市民运动后可以了解,“在当时不景气的情况下,政府将市民的不满与不安转嫁到类似迫害美浓传教团等右翼的排外运动上。”[8]32即便岐阜县教育史的编撰人员试图将责任推到中央政府身上,地方奖励参拜神社的政策也是推动事件的元凶之一。为了转移一次大战后国内出现的经济、政治危机,日本政府利用民族、国家主义为工具,悍然将所有的矛盾嫁接到对外侵略和对内宗教迫害上。此外,日本神道和国家主义对外来文化的零容忍亦是事件爆发的原因之一。教化总动员运动以前,深入学校教育的基层人士已然认识到参拜神社对于提高国民宗教精神的重要性。教团事件爆发后,学校和神社携手合作,共同振兴国民精神。文部省发动的振兴国民精神教化总动员运动无限地配合对外侵略国策。除却文部省的政策外,岐阜县实施奖励参拜神社的政策背后显然也有国家主义和皇道思想的影响。在地方,学务部长同时兼任教育会和神德会的会长,在实施文部省政策时强化了神道界与学校教育之间的合作,将神道的影响引入小学的德育教育中,使得皇道军国主义思想贯穿了日本人的一生。故不难理解缘何今天日本整个社会不愿反省历史问题,因为皇道思想人为创造出的“神社”上空至今仍飘荡着“幽灵”,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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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伟东]
Moral Education in Japanese Primary Schools before World War Ⅱ—— A Case Study of Mino Mission
WANG Yu-kun
(SchoolofSocialSciences,UniversityofShanghaiforScienceandTechnology,Shanghai200339,China)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Showa Period, students refused to visit Yasukuni Shrine, which triggered off Mino mission under the siege of Japanese. Persecution expanded from Ogaki City to the whole country. This incident was not caused by the differences in beliefs, which could be seen by Japanese participants from all walks of life. In order to avoid the condemnation from the later generations, politicians secretly tampered with historical documents so as to cover up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Japanese officials and peoples in the persecution of religious people. The outbreak of series of persecution was caused by the moral education in Japanese schools, crazily permeated with the Mikado System and Kokka Shinto from the end of the Meiji Period to Taisho Period. Combination of nationalism with Shinto beliefs resulted in the paralysis of the national political cognition, having made the elites and the common people focus on the religious and ethnic issues so as for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to ease th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crisis.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and its people’s crazy worship for the Mikado and Shinto was one of the main reasons that Japanese government had failed to reflect on the crimes, committed by them on the Asian countries in history.
Japanese Primary Schools; moral education; visit to Yasukuni Shrine;MinoMission
K313.45
A
1001-0300(2016)04-0104-08
2016-03-25
上海理工大学校级项目:“迁辰战争后的议和与东亚三国动向”(15HJSK-YB20);上海高校优秀青年项目:“万历援朝战争与16世纪末的东亚国际关系研究”(ZZslg15082)
王煜焜,男,上海人,上海理工大学社会科学学院讲师,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日关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