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阳
弹棉郎:金鸡叫,雪花飘
王向阳
20世纪70年代,那时我还小,觉得弹棉絮是件挺好玩的事。雪白的棉絮,像冬天里一层厚厚的积雪,让人忍不住去摸一摸;光滑的弹槌,看起来像一颗手榴弹,让人忍不住去玩一会;圆圆的磨盘,比锅盖小一点,让人忍不住去拎一拎;弯弯的木弓,根据弓弦在棉絮里的深浅不同,弹出来的声音高低错落,悦耳动听,仿佛是一曲叮叮咚咚的民乐,让人忍不住去弹一弹;怪异的弹匠,戴着帽子和口罩,眉毛胡子被刷白了,像一个白发老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们邻近村的郑寿廷是一位弹棉匠。他弹棉絮时,先将皮棉堆放在木板上,然后系好腰带,把篾片做的吊杆下端插在腰带背后,顶端的麻绳垂下,吊在大木弓上,用牛筋或者羊肠线做弓弦。他左手握木弓,轻轻下压,右手执弹槌,敲击弓弦,发出“嘭嘭啪啪”的声音。那条颤动的弓弦,像有什么魔法似的,只要粘上皮棉,就会弹开,成为絮状。
人们对这门手艺有一个形象的比喻:“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
郑寿廷说,棉絮弹好以后,压上一层纵横交错的棉纱线,一般是白色,只有用作嫁妆的棉絮,才配以红绿两色线纱。讲究的人家,还要装饰“囍”字和“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语,再配上花纹图案。最后,用厚重的圆木盘来回磨压平实,制成柔软蓬松的棉胎。
郑寿廷弹了45年的棉絮。他20岁拜师的时候,给师傅拎去礼物“四斤头”:乌砂糖、白砂糖、糖枣和荔枝。第一年,他给师傅白做;第二年,师傅每天给他开五角钱的工钱。当时,弹一床新棉絮的工钱是一块五角,他们师徒一天弹两床新棉絮,可得三块工钱。
弹棉是半年忙、半年闲的行业,忙时主要在秋冬季节。作为社员,生产队里同意郑寿廷出门弹棉絮,但要无偿上缴30元钱,换个自由身,不计工分,叫“无代价”。
弹匠最怕弹旧棉絮:先要除掉表面的旧纱,然后卷成捆,用双手握住,在满布钉头的铲头上撕碎,再用弹弓弹松。20世纪70年代,弹一床新棉絮是一工,弹一床旧棉絮也是一工,但多加五角工钱。为了赶时间,只得晚上加班。偶尔也会遇到好事,给嫁女儿的人家弹棉絮,东家额外给弹匠烧两个鸡蛋,给一个红包,少则两角,多则五角。
我的家乡浙江浦江流传着一句谚语:“千匠万匠,宁可学弹匠,住格大厅堂,陪格大少娘(姑娘)。”因为弹棉絮都在室内,不怕刮风下雨。不过,他们也有别的手艺人没有的痛苦。弹棉絮最怕风,一旦起风,满天飞絮。在夏天,不能开窗,又闷又热,大汗淋漓,只能用手掌捋一捋,甩一甩,或者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一擦,收工以后洗个澡。
即使戴着口罩,天长日久,吸入棉絮,容易伤肺,成为职业病。郑寿廷弹了一辈子棉絮,无灾无难,有一个预防的土方,就是多吃具有清肺功效的猪血。
如今,商店里销售化纤多孔被、羽绒被、丝绵被,品种繁多,蓬松柔软,轻便舒适,保暖性好,传统的棉被越来越少,弹匠也快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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