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红
做寿过生写对联,结婚办酒写对联,逢年过节写对联,乡下人就爱的是个喜庆。喜庆就得写对联,没有对联就不喜庆。
写对联可是乡下一个古老而传统的习俗,写对联也是乡下一个根深久远的行当。
写对联是玩文字活儿的,一般人想干都干不了这个行当。写对联得有文化,不认识几个字,毛笔字没练个三五年的功夫,一副对联写出来文不对题,挂上去几个大字写得张牙舞爪的,不但兑不到主人家的喜钱,怕还要成几辈人的笑话,趁早收起包包走人。用乡下的话说,别干这个活儿。
要干写对联的活儿,首先毛笔要写得巴适写得漂亮。乡下人不喜欢那些用油呀彩呀的印制出来的四平八稳花花绿绿的对联,就喜欢用毛笔用墨汁手工写成的,那是讲究。“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一看,这家人肯定是做生意做买卖的。“新人新事新生活,快生快养快享福。”一看,这家肯定是在办结婚大喜事。“生是人间福禄门,寿比南山不老松。”不用说了,这家人肯定在为老辈人做大生办寿酒。光毛笔字写得亮堂还不行,脑壳还得灵光还得够用。写对联的人不一定就多了多少书,读了多少书的人不一定就能写好对联。乡下那些操写对联活的人,都是乡坝头土生土长的精英,对各行各业各家各户的来龙去脉要一清二楚,还得要看主人家的喜好。否则,一副对联写下来,得罪了主人家还不晓得。乡下人写对联也不一定要讲究那些平仄对齐的规矩,只要念起来顺口上心就行。
在白石口,村子有多久的历史,写对联的风俗就有多久的历史,操写对联这个行当的人就有多久的手艺活儿。
白石口那地界,顶数李二老师的对联写得好。李二老师排行老二,人可不“二”哟。有文化,上过两年村口门前的“鸡婆学”私塾学堂,毛笔字写得好,那是他老爹守着一鞭子一鞭子打出来的。村子里哪家哪户办喜事,准请他上门写对联。李二老师一边帮人记“写情簿”记礼单,一边帮人写对联。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李二老师那写对联的生意活儿,排着队的上门请呢。“年丰人寿家家乐,五谷丰登处处新。”李二老师走到哪家,找个大桌子一坐下,提起笔就来。对杀猪的、做木匠石匠各种匠人手艺活儿的、出门打工做生意发了财的,他都能随便应付,每副对联绝不重复,绝不翻着书本照搬照抄。“干人间头等大事,操世人顶上功夫。”就是给村子口摆剪脑壳洗头摊子的刘二娃写的,有味道吧?李二老师逢人就能随手写上一副对联,贴在大门上,让村里人乐得合不上嘴。
村里人说,李二老师写对联,那在村子里算得上是“半个文化人”了。他没上过什么高等学堂得过什么红本本文凭,但他写对联,可比你那些进过城里喝个几年墨水的人墨水还多。他儿子就不行。李二老师的儿子在省城里扎扎实实读过几年大学。在白石口,在跑马场,在文昌宫,特别是春节过年的时候,他儿子放假回家只能帮李二老师看看写对联的摊子,干点打下手的事儿,写对联,没得人买。每年腊月赶过年场的时候,李二老师在跑马场三道拐和文昌宫上十字街口那两处的摊子,那是挤得水都不通缝。跑马场农历三六九赶场,逢一四七赶文昌宫,刚好错开,可是李二老师写对联挣过年钱的大好时候。年关赶过年场,写副对联回家那是必备的年货。一天乡场赶下来,李二老师最多的时候能收入上千元呢。那可是吃的“文化饭”。他儿子是大学生,吃不了这口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老爹忙得腰酸背痛,幫不上忙,无法帮忙。人家就喜欢李二老师写对联的手艺。隔山隔水来赶过年场,找李二老师写副对联大年三十挂上,沾的就是这个喜庆!
逢年过节办喜事,大门上没有贴上副对联,就不喜庆。桌子上鸡鸭鱼肉山珍味都上齐了,吃着吃着,一碗酒下了肚,看不到那黑字红纸的对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过着年呀,心里就是不舒服不带劲儿。
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地奔忙着,为了生活,看到的只是满世界的人头晃动。每一个年关都是这样。越是年关越是这样。没有心思去写对联,也没有心思去买对联,更没有心思去欣赏对联。大有年年难过年年过的味道。
又一个年关来临,我想起李二老师,想起李二老师曾经给我们家大门上写过的那副对联:春去春来春又来,年过年往年又往。横批:好坏都过。人生,大概也不过如此而矣。
一副对联,一个年关,一季人生。
(作者单位:四川省泸州市城乡规划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