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峰
遮蔽抑或凸显:议程设置理论的再思考
王军峰
议程设置理论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媒介对人和社会影响的一种新途径。但是却忽略了议程设置的另一种可能性想象——议程设置的同时也是议程遮蔽。媒介对一个事件的凸显正是对另一事件的遮蔽,同时媒介也遮蔽了真实的世界。文章主要分析议程设置过程中的媒介议程遮蔽现象及其作用机制,同时指出权力关系是媒介议程遮蔽的一个重要外因。
议程设置;议程遮蔽;原因;作用机制
遮蔽现象构成了我们生存的基本现实。[1]23长期以来,我们对议程设置功能的认识已经很清楚,但是却忽略了议程设置功能隐含的另一个效果:议程遮蔽。遮蔽是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一个概念。他认为,遮蔽有两种状态:[1]23作为拒绝的遮蔽和作为伪装的遮蔽。前者是指拒绝者完全不显示自身。关于它我们只能是说它存在,它是一种存在论意义上的遮蔽;后者是指由于众多存在者彼此遮盖,相互掩饰,使存在者显示的不是自身而是他物,这是一种存在者意义上的遮蔽。因而,无论是从存在者层面还是存在论层面上讲,客观的现象世界是一个遮蔽的世界,而遮蔽现象是一种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基本方式。
但是仅仅强调遮蔽现象的普遍性会使我们陷入不可知论的泥潭。为此,海德格尔又提出了一个相对应的概念:无蔽(解蔽)。无蔽就是敞开,无蔽是通过语言在与遮蔽相斗争的过程中得到的。但是,由于遮蔽无论在存在论上还是在存在者层面上都是一种现实存在,无蔽在与遮蔽斗争的过程中并不纯粹就完全达到无蔽或者敞开,而是在无蔽中有遮蔽,敞开就是遮蔽。[2]87
就海德格尔在存在者意义上的遮蔽而言,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存在者意义上遮蔽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中,我们通过语言,但是更主要的是通过媒介认识现实世界从而力图达到解蔽。媒介的每一次报道和传播行为都是对现实世界的一次解蔽,其目的就是全面展现客观现实,寻求客体真实。媒介是我们现实世界中遮蔽与解蔽之间转换得以实现的中介。但是同时,媒介的任何一次解蔽都意味着遮蔽,这不仅在于对某一种事件的解蔽意味着对其他事件的遮蔽,同时也意味着媒介在解蔽的过程中始终无法达到现实世界的真相,它提供给我们的只能是一种“符号真实”,[3]15而这种符号真实遮蔽了客观真实。
关于媒介议程设置的理论想象最早起源于柏拉图关于洞穴的比喻当中。洞穴比喻中囚徒看到的只是自己身后到火堆之间事物投在墙上的影子,由于他们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最后他们会认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东西。柏拉图的本意是在解释理念论。但是,实际上,在洞穴中,火光成为了一种建构现实的媒介,正如在现代传媒介入人与真实的客观环境一样,我们通过传媒所认识到的世界,正如洞穴中囚犯通过火光投影认识的“现实”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客观真实被火光(媒介)建构的“真实”遮蔽了。
此后,李普曼在《舆论学》一书中明确提出,外部世界和我们头脑中的想象并不是完全一致的,认为我们尤其应当注意的一个共同的因素,那就是楔入在人和环境之间的虚拟环境。[4]11而这种虚拟的环境是由于媒介对人类社会的介入造成的,它产生的最终结果就是我们总是把我们自己认为是真实的情况当做现实环境本身。[4]11而实际上,这种“自认为的真实”是一种被媒介建构的真实,或者是“象征性现实”[5]204而媒介建构的真实和客观真实总是有一定的偏差。由此,客观真实被媒介建构的现实所遮蔽。
继李普曼之后,美国政治学家科恩论述道:(报纸)在告诉读者怎样想这一点上大都不怎么成功,但是在告诉读者想什么方面却异常有效。[6]13这暗含着另一层的遮蔽。
真正提出议程设置理论假设的是麦库姆斯和肖。他们经过实证研究发现,媒介认为重要的事情,反映在公众那里也成为公众认为重要的事情。这就是议程设置的核心观点。然而,这也形成了另一种想象:媒介没有报道或者没有受到媒介重视的事情,它很难引起公众的关注,进入公众的议程。也就是说,媒介报道或者不报道、凸显或者弱化某一议题及其属性的行为,限制了公众对该议题的认知。由此,媒介起到了让议题遮蔽或者凸显的作用。
从议程设置最初的理论想象——洞穴比喻到媒介对虚拟环境的构建,最后到议程设置理论的明确提出,这中间固然是议程设置理论不断走向明确化和发展、丰富的历史,但是同时也隐含着另外一条线索,那就是:随着媒介介入我们和客观世界之间,我们不得不依赖媒介认识客观世界,媒介成为构建现实的强大力量,这意味着媒介有可能成为控制我们接触客观现实的手段,而媒介控制的结果就是,媒介在凸显一些事实的同时,也遮蔽了一些事实。
(一)媒介议程遮蔽现象产生原因
1.媒介依赖、媒介控制到媒介遮蔽
媒介依赖理论考察的是媒介的影响力和重要性与对媒介的依赖性之间的关系。媒介依赖理论的核心思想是:受众依赖媒介提供的信息去满足他们的需求并实现他们的目标。[7]28媒介依赖理论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人与环境本身的分离导致媒介介入人与环境之间。由此,媒介依赖实际上被嵌入了人——媒介——环境这样一个脉络当中。媒介成为人与环境接触的中介。随着媒介影响力和重要性逐渐增加,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程度也就越来越高,媒介成为我们认识环境的重要渠道。
随着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程度不断提高,就个体而言,个体越来越依赖于媒介来对整个世界进行认知,那么,媒介就越来越有可能成为控制个体的有效手段。正如学者单波提出“媒介即控制”一样,人也被异化成为媒介控制的对象。媒介不仅仅设定了人类生存的自然,而且设定了人的思想、感知,形成了虚拟世界。[8]41就社会整体而言,媒介是社会系统中的一个重要系统,成为沟通社会内部及社会与个体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媒介承担着信息传递的功能。但是,在这种关系中,媒介实际上也成为控制人们认知环境的工具,因而大众传媒具有视野制约效果。
实际上,无论是媒介依赖还是媒介控制,对于我们来说都暗含着技术带来的负面效果。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这种负面效果越来越强,但是也越来越隐蔽。正如尼尔波兹曼提出的“技术垄断”一样。在技术垄断的社会中,技术成为控制的重要手段,一切形式的文化生活都臣服于技艺和技术的统治[9]12,当技术(媒介)垄断了我们的认识,技术(媒介)所提供的世界图像就成为“真实”的图像,而真正真实的世界被(技术)媒介提供的图像所遮蔽。对此,鲍德里亚认为,“传媒更是一马当先,它滚滚生产出的拟像铺天盖地,形成了一个比现实更现实的超现实独立领域,令现实与表征的界限益发可疑起来。[10]221“模型比真实更为真实”[10]221,“媒介如此成为一个比真实更为真实的真实,而现实成为媒介的模仿和表征的结果”,而这都是“建构使然”[10]221。这样,悖论产生了:我们创造媒介、依赖媒介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媒介认识客观世界,寻求真实。但是,在寻求真实的过程中媒介也带来了遮蔽真实的危险。我们的每一次对真实世界的追求最终却以遮蔽的面目实现。
2.媒介资源的稀缺性
媒介作为一种公共资源,同时也是一种稀缺资源。这种资源的稀缺性是以下几个原因形成的:一方面,媒介本身是某一种稀缺资源(例如电视波段、频率)的受托人,因而其本身也表现出资源的稀缺性;另一方面,媒介生产的是精神产品,具有文化属性,而这涉及到价值取向、意识形态等等,因此,媒介总是掌握在少数权力精英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大众很难接触、使用媒介资源,因而对于大众来说媒介是一种稀缺资源。除此之外,从微观的角度看,任何一种媒介其版面、波段、节目时间等等都是有限制的,这种有限性和无限世界中的无限事件相比较,其具有有限性,因而是一种稀缺资源。
作为一种稀缺资源,为了实现资源利用效果的最大化,媒介机构在进行信息生产的时候只能够将最重要的、最紧迫的事件予以选择、加工和传播。这就是媒介的把关作用。媒介在把关的过程中实际上就对一些事进行解蔽,对另外一些事进行遮蔽,最终我们能够在媒介上看到的都只是社会现实的一部分。可以说,把关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媒介一边解蔽,一边遮蔽的过程。
(二)媒介议程遮蔽现象的作用机制
议程设置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关于议程设置的想象。媒介在进行议程凸显的同时,也是对议程的一种遮蔽,而这种凸显/遮蔽现象贯穿于议程设置的始末。也就是说,媒介议程遮蔽现象的作用机制和议程设置的作用机制是同步的。
针对媒介议程设置的作用机制,研究者主要将其归纳为三种模式:其一,是0/1效果或者感知模式,也就是说大众传媒报道或者不报道某个议题会影响到公众对该议题的感知;其二,是0/1/2效果,或者说是显著性模式,即媒介对少数议题的强调和突出会引起公众对这些议题的突出重视;其三是0/1/2/3……N效果或者优先顺序模式,这就是说针对一系列议题,媒介按照一定的优先顺序给予不同程度的重视会影响公众对议题重要性顺序的判断。[5]196此外,属性议程设置告诉我们,媒介可以针对某一议题属性的凸显或者弱化,从而引导受众对该问题的思考。这说明,媒介议程设置已经不仅仅能够告诉公众想什么,而且还能够告诉公众该怎么想。“告诉人们想什么”体现客体显要性的转移,即传统议程设置或者第一层面议程设置,“告诉人们怎么想”是第二层面议程设置或者属性议程设置的通俗表达。[11]48
因此,借用议程设置机制,媒介从“告诉人们想什么”的层面和“告诉人们怎么想”的层面实现了对议题的双重遮蔽。
首先,媒介通过报道或者不报道对现实世界进行遮蔽。现实世界是纷繁复杂的,而人们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受到自身能力和精力的限制。媒介成为人们沟通现实世界的一个重要渠道。在进行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媒介按照一定的价值立场和原则对现实世界的事实进行选择,但是由于媒介资源的有限性,只有那些符合选择标准的事实才能够进入新闻报道和传播,而那些没有被选择和报道、传播的事实,尽管它是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一部分,但是,在媒介构建的环境中,它被拒之门外。换句话说,它被媒介所遮蔽了。
其次,媒介通过对少数议题的强调和突出,遮蔽了大多数议题,尽管有时候这些议题很重要。关于媒介的一个重要比喻就是媒介是聚光灯(李普曼语)。媒介所照射(关注)的地方或者议题就被凸现出来,放在公众的生活当中。媒介的每一次行为都只能是对大千世界中众多议题中的少数议题进行突出和强调,而大多数议题,由于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当中。受众难以在媒介中寻找到它们的影子,因而,也很难想象它们的存在。在媒介构建的想象中,这些议题消失了。
再次,媒介通过对某些议题显著性顺序的强调,将一些议题放在末端,有可能形成对议题的遮蔽现象。例如,传统的报纸就具有非常明显的顺序性。当一个议题,媒介不得不进行报道,但是又必须限制其影响力的时候,在版面处理上就有可能将该议题放在不容易被受众注意到的地方。同样,对于议题顺序的排序,搜索引擎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搜索引擎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具有对信息进行遮蔽与呈现的功能,因而拥有对搜索结果进行干预的权力。[12]搜索引擎对信息(议题)的遮蔽功能主要是通过竞价排序来实现的,因而,因其结合了资本和权力的因素显得更为复杂。而同时正因为如此,其对议题的遮蔽更具有直接性。
最后,媒介对某一议题属性一个维度的强调,造成公众对该议题产生偏差,影响公众对议题真相的认知。当新闻媒介报道一个客体时——以及当人们谈论和思考一个客体时——客体的一些属性被突出强调,而另一些属性则被一带而过。对议程中的每一个客体来说,都有一个属性议程,而这个属性议程会影响到我们对该客体的理解。例如,在关于突发事件的报道中,其发生原因究竟是人祸还是天灾,这关系到一些人的利益。而此时,媒介对天灾的强调就有可能影响公众对真相的认知。
在属性议程设置这一层面上,媒介能够引导公众思考,因此,媒介在这个层面上对一些议题属性的遮蔽是以隐蔽的方式进行的,这就关系到媒介框架理论。在新闻报道和信息传播过程中,媒介框架存在是一种必然,媒介通过一系列价值观念和原则对事件进行定性,而这会影响公众对议题真相的认知。[5]210例如,在封建社会农民的反抗行为在统治者眼中就是“叛乱”,但是,当其被纳入另一个正义的框架中时,就是“起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就是因为预设的框架是不同的。同时,这也启示我们,媒介本身就是一个权力斗争的场域,而媒介遮蔽现象背后有着复杂的权力关系。
媒介议程遮蔽是媒介议程设置过程中一个负面的、但又是隐蔽的影响。它客观存在着,但是我们往往忽略了。媒介议程遮蔽的产生原因在于媒介本身的重要性和媒介能够进行议程设置的可能性,正是这种设置议程的可能性使得其成为控制人们认知客观世界的渠道和手段,最终的结果就是媒介通过控制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形成对真实世界的遮蔽。而实际上,媒介遮蔽并不仅仅是媒介内部的一个自然而然的现象,在具体的媒介遮蔽运作机制中,还存在着复杂的利益关系。外部的权力关系成为媒介遮蔽现象的一个深层次原因。
本文从大众传媒媒介议程遮蔽来论述媒介遮蔽现象。在大众传媒时代,媒介的议程遮蔽现象主要通过议程的设置和对信息的控制来进行,最终影响到我们对真相的认知。但是,如果我们用这一思路看待新媒体同样能够发现新媒体时代媒介依然存在着遮蔽现象,并且显得更加隐蔽。这一方面需要我们进一步进行探索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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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西北大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新闻学硕士)
G2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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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61-1487-(2016)01-2-00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