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鹏
前消防员、前电视台编辑、前诗人,现在拍电影和写作
月黑风高
光天化日也好,月黑风高也罢,岁月的闹钟每隔十年敲响一次,讲故事的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句话,迷失者仍在迷失,相遇者总会相遇
我认识一个男的,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叫老陈,他今天决定去死。
还没有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是一个快乐的男人,昨天晚上我还遇到他,在一个庭院咖啡馆里,他举着啤酒,脸膛红扑扑,笑嘻嘻地挨着桌子敬酒,像个新郎倌,演兴奋,演高兴。最后他喝得烂醉,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女朋友打车过来,把他拖进出租车,他的脚搭在车窗外,露出灰色的麂皮皮鞋,和一段姜黄色的袜子。
今天,老陈决定去死,他站在铁路桥正中间,等着火车来。火车还没来,他查过时刻表,有一列动车七分钟后将通过铁路桥。老陈站在铁路桥上,一切收拾妥当。他刮了胡子,换了他最喜欢的阿玛尼衬衣,戴着他最喜欢的浪琴手表,怀里抱着他最喜欢的《建筑学的诗意时代》这本书。除了这本书,和扉页上他的姓名拼音缩写:C.H,他身上没有别的文件,他烧掉了身份证、剪掉了信用卡、撕掉了护照,如果没死成,他还得回家补办这些破玩意儿,跑派出所、银行、出入境处,填写无数的文件,赔着笑脸,等待小官僚们在他的文件上盖章——想到这里,他心里说,必死,我必死无疑,不然太麻烦了。
铁路桥下,有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吧,穿着一个黄色的小裙子,手里举着一个拨浪鼓,一边嘣登嘣登地敲着,一边缓缓走上桥来,老陈看看表,有些紧张,他大声喊,喂!小孩!别过来,火车要来了!
小女孩已经走上铁路桥,她嘣登嘣登地摇着拨浪鼓,好像没听到老陈说的话。
老陈迎着她走去,喂!他喊道,别过来,火车要来了。
小女孩看着他说,那你在这儿干吗呀?
老陈说,我就是在这儿看着铁路桥的,防止你们这些小孩被火车撞到呀。
小女孩说,为什么呢?
老陈有些愕然,什么为什么?
小女孩说,就是为什么被火车撞到。
老陈说,对呀,火车马上就要来了,它会撞到你的。
小女孩说,然后呢?
老陈说,你会被撞死的!
他做了个被撞的样子,笨拙地模仿电影里的慢动作,差点摔倒。
女孩说,死了以后呢?
老陈说,你就再也玩不了拨浪鼓了。
女孩看看拨浪鼓,手一抬,将它丢下铁路桥,说道:“它对我没那么重要,反正它是我捡来的。当你看看你拥有的一切,名声、财富、拨浪鼓、爱情、阿玛尼西装什么的,都不那么重要,都傻X极了,什么是重要的呢?”
女孩看着老陈,歪着脑袋,头发垂落下来,丝滑漆黑,随风摆动。
老陈愣了愣,被这个问题吓住,反问道,那什么是重要的?
女孩说,我不知道呀,我这不问你呢么。
老陈刚要回答,就听到动车那低沉持续的声音,像是一阵大风顺着铁轨吹来。
老陈惶恐地回头看看,动车的车头从树丛后闪出,呼啸着冲来,车头怒气冲冲,好像在始发站跟另一列火车吵过架似的,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它的速度快极了,还有几秒钟,它就能撞向站在铁路桥上的老陈和小女孩。
小女孩拽拽老陈的衣服,喂,你还没回答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