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我们分手吧

2016-01-31 01:50李月亮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4期
关键词:土豪脚趾胖子

文◎李月亮

北京,我们分手吧

文◎李月亮

有时候被土豪看中也未必是好事,因为他很可能给不了你幸福,却把你从幸福身边拉走。

买得起狗窝就算不错了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楼下的紫藤花架和椭圆形游泳池,精巧的小秋千在树荫下一荡一荡,荡得章颐心花怒放。

这是一座葱绿笼罩下的三层小别墅。余七擎着红酒杯,站在繁花盛开的露台上,轻描淡写地说,“等以后孩子大了,咱们仨一人一层,你要哪一层?”

这我得想想。章颐欢喜地开动脑筋——一楼进出方便,但难免有点吵,三楼又太冷清,就二楼吧。

但她还没来得及把想法告诉余七,就被一只大手从床上抓了起来。余七毫不留情地指着枕头上的一大团濡湿让她看:“做什么好梦呢,口水流了一枕头。”

章颐才搞明白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黄粱美梦。余七一把将她拖下床,急吼吼催促:“快点!还有十分钟,我去买早点了。”说罢绝尘而去。十分钟。意味着现在是六点五十分,而他们必须坐上七点钟从房山开往月坛体育场的长途公交。

章颐哀嚎一声,满怀着别墅烟消云散的悲痛,飞快地穿衣洗脸,奔向456路公交车站。

又十分钟后,在456公车的最后排,章颐边吃肉夹馍边小声跟余七描述他们那栋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别墅。

“我记得还有一个蓝顶子的狗窝,实木的。”

余七从肉夹馍里拽出一根线头,蹙眉扔掉。

“当时我决定选二楼。”章颐转头看着余七,期待他能给个答复,好把梦里的美妙图景延续下去。

别做梦了。余七严肃地说,“买得起那狗窝就不错了。”

近乎变态的敬仰

章颐和一个光头大胖子前后脚进了公司大门。“胖子”是来登记卖房的,70平方米,开价400万,就地段楼层户型朝向来说,要价不高。章颐在这家房屋中介干了五年,对附近的房价了如指掌。

而“胖子”貌似同样了如指掌。他抚着大肚皮豪迈地说,这房卖上430万不成问题,我懒得费那劲,不差那二三十万。

章颐敬仰地看着他。她和余七在北京打拼七年,拼命干,拼命攒,积蓄也不过五六十万,离北京一套好房子遥不可及。“胖子”继续扶着肚皮说,我在东边还有两套大的,北边还一四合院……

章颐的目光升级为膜拜。她暗自在心里问“胖子”,请问那些房子都是您在吃汉堡大赛上一口气吃掉三千多个汉堡赢来的吗?但就算是吃汉堡赢来的,也值得敬仰不是吗?对每个拥有自己房子的人,章颐都怀着近乎变态的敬仰,因为他们都实现着自己无法企及的梦想。

必须得跟北京领个证

十一年前,青梅竹马的章颐和余七一起到北京上大学,他们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北京的房价从一百万涨到两百万又到了四百万,真的会有傻瓜愿意拿四百万买那么个水泥做的破玩意儿吗?而这样笑着笑着,他们自己就变成了笑话,他们太需要那个破玩意儿了,可是那破玩意儿又太高不可攀了。

有天夜里躺在床上,余七问章颐,非买不可吗?

章颐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摇摇欲坠的老灯,缓缓陈述那些说过一万遍的理由——免得每个月白掏一大笔房租,免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被房东轰出家门,免得连换个沙发的权利都没有,免得……

余七的鼾声已经像小曲一样奏了起来。章颐伴着那悠扬的韵律咬牙切齿地继续说,我们有工作,有北京户口,可没房子,还是活得像条流浪狗,像个无证经营的小贩,像个傍大款的小三,我们必须得跟北京领个证,证明我们已经登堂入室,它不能随随便便一脚把我们踹走,我们可以永远和它在一起,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余七翻了个身,换了首曲子。章颐轻叹口气,说,可是北京这个大款,上他的床容易,想嫁他却谈何容易,纵使他妻妾成群,纵使你爱他好深。

还是上帝好啊。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而他们说了一万次要有房,却还是没有。

跟那些脚趾同命相连

章颐去看了“胖子”的房,的确能轻松卖到400万。“胖子”劝她,其实你可以买下来,倒手就赚30万。

章颂说你打个一折我就买。

“胖子”大笑着抚肚而去。笑渐不闻声渐消,章颐没来由地有些气恼。但是忽然,她心里猛地一动,一个巨大的想法像气泡一样鼓胀起来了:先买下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她飞速盘算,她和余七差不多能凑到70万,若能再搞到100万付了首付,再一转手……30万,不小的一笔呢。

让章颐帮忙带了份午餐的同事杜杜问,“多少钱?”

章颐木然说,“100万。”

杜杜愣了一下,接着忽地跳起来,说,“这姑娘肯定是被那‘胖子’下药了。”

章颐魂不守舍地说,“我没有。”

经理阿哲递过来一块西瓜,章颐很认真地吃了。吃完以后,阿哲和杜杜的神色更加凝重。籽呢?杜杜狐疑地问,“你的西瓜籽呢?”

章颐低头看看,是啊,籽呢?

这个下午,章颐作为疑似精神障碍,被剥夺了人身自由,阿哲让杜杜看住她,不准她外出。她狂躁地吃掉了店里所有的西瓜和西瓜籽,葡萄和葡萄籽,直到杜杜拉住她问:“你是不是看到想买的房了?”

作为共事五年的亲密伙伴,杜杜比亲妈更了解章颐。她知道这个南京美女少年时候便觅得真爱,现在和她的真爱一起,要钱没有要命两条,人生的全部梦想就是一套房子。所以能让她神魂颠倒的,除了蒙汗药,就是房子。

杜杜是北京姑娘,十五岁那年她妈便如先知般给她备下了一套房,作为钓金龟婿的巨大诱饵,只可惜那房子在十三年里换了二十拨房客,被住得面目全非了也没见有大金龟爬越来。

这两个各有所缺的女人常常彼此奚落又彼此羡慕,男人和房子,是所有成年女人的盔甲和钢刀,少了哪样人生都不算健全。

章颐向杜杜承认她确实想买下一套房,但没说就是“胖子”那一套,否则杜杜很可能再次把她打入精神病患者的队伍。回家后,余七斩钉截铁地否定了章颐的宏伟计划。他说,“亲爱的,没有100万,只有热干面,来,吃吧。”

章颐吃着热干面,脑子里全是100万。要是能在这碗面里吃出一颗钻石该多好,8克拉的就行,她想,或者一小颗猫眼石,一小粒古象牙,都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吃得谨小慎微,每一小截面都细细地用舌头滤过,可惜,连一粒沙子也没收获。

她低下头,看到余七那十个错落有致的脚趾憋屈地排在他的破拖鞋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曾经她多爱那十个脚趾啊,它们白净有型,纤长疏朗,绝不像其他男人的脚趾那样粗糙丑陋,歪七扭八。所以一到夏天她总迫不及待地让余七穿上露趾的凉鞋,让女人们羡慕,让男人们自卑。

可现在,这些艺术品般的脚趾却被主人随意地装在一双渍得失去原色的旧鞋里,他舍不得花十块钱换双新的。十块,十块钱而已,碰上清仓也许五块都行,可他舍不得。

而令人发指的是,现在明明有了赚到30万的机会,他却不肯动一点心思做一点努力去得到!

章颐抬头看着余七那张平静得没有表情的脸,恨恨地想,你对得起你的脚趾吗?紧接着,她开始觉得自己跟那些脚趾同命相连。那么一点屈,一点不甘,一点怨恨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

她下定决心,哪怕去借高利贷,也要干成这票大的。

从未想过跟其他男人唱戏

第二天,有两个客户看了那套房子,其中一位有购买意向。章颐有些慌。

第三天,经理和杜杜都出去了,章颐一个人在网上搜索高利贷的野路子,正沉浸在万一借到了又还不起被黑社会挖眼掏心抛尸野外的恐怖想象里,一个男人忽然在她的耳边说阿哲在吗?章颐吓了一哆嗦,仓皇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来人。对方和煦地笑了,说,“别怕,我是阿哲的朋友,是好人。”

章颐缓过神来,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经理出去了。”对方说没事,我等等他,然后礼貌地坐了下来。

自然是要聊聊天的。

这男人貌不惊人,看着也年轻,谈吐却豪迈,开口就是成百上千万的买卖。

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吧。章颐想。但她不介意跟土豪多聊几句,她问他,“你知道哪里有靠谱的高利贷吗?”

“你借?干什么用?”

“看上一套房,想买,现金不够。”

“要多少?”

“100万。”

“借高利贷买房?风险太大了吧。你,要是什么的话,从我这儿拿。”

章颐的小心脏立刻就跳成乒乓球了。她使劲看着“土豪”,想准确判断这个出其不意的利好消息的可靠程度。他说可以出钱,但前提是“要是什么的话”,什么是什么?

没等章颐追问,经理和杜杜回来了。经理见到“土豪”,一张南瓜脸当即笑得没了分寸,章颐透过那笑容判断,土豪八成是真土豪。“你这店员真不错”,“土豪”指着章颐说。

经理却像纠正一个错误似的,含混地说,哦不不,这位名花有主了,我跟你说的是她。他的下巴轻轻地挑向了杜杜。

在两个男人眉来眼去交换看法的几分钟里,章颐渐渐明白,“土豪”是来相对象的。随即她也猜出,那个“要是什么的话”,翻译过来应该是“要是咱俩有戏的话”。没戏。章颐默默地给出了答案。她这辈子,从未想过跟余七之外的男人唱任何戏。

有些欲望一旦涨起来,就难以消灭

第二天“土豪”又来店里了。他对章颐说,那100万,你还要不?章颐说要啊。“土豪”说你哪天要,我随时给你转账。经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他不能理解这对才认识一天的男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他居然要给她100万。

章颐也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她问:“你要多少利息?”

“土豪”优雅一笑:“无息。”

“那我不要。”章颐节操满满地说。

“土豪”没有强迫她要。他转而跟经理聊起刚刚过去的苏富比秋拍,说他与一幅心仪已久的油画失之交臂,很痛心。

太可惜了,他说,那幅画我一眼就看上了,特喜欢,你知道我一向相信直觉,我直觉特准。

“确实,我最佩服你的直觉。”经理的马屁拍得风生水起,当年奥体那套房我们都不看好,就你一眼看中,果断出手,结果三年翻番。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时,“土豪”就坐在章颐旁边,他夹了一块胡萝卜放在她的餐盘里,说,“昨天你一见我,眼睛瞪那么大,跟小白兔看见大灰狼似的,那样子真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像小白兔的女孩儿。”

章颐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想,这算夸我吗?但她还是很配合地吃了那块胡萝卜。她确实爱吃胡萝卜。

傍晚,在拥挤的456路上,章颐细细盘算,如果赚到那30万,就差不多能在五环买一套小房,就不用再交房租,不用每天劳命伤财地挤456,就可以立刻跟余七结婚,就成了真正的北京人。

可她跟这一切还有100万的差距。

不如就昧着良心借“土豪”的吧。她劝自己。然后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想给“土豪”发个探路的短信。不想打开一看,“土豪”已经先发来了。他说,“让我做一只保护小白兔的大灰狼吧。”

章颐立刻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回到家,余七拎着一大包唱片喊她:“你看我今天在旧货市场淘到的,有你最爱的玛丽·布莱姬哦。”然后自顾把唱片放进古老的CD机里,布莱姬的《No More Drama》响起来。

音乐没能驱走章颐的心事。有些欲望一旦涨起来,就难以消灭。章颐环顾这个狭小破旧的出租屋,内心纷乱。就像一群想改变处境的脚趾,摆脱那双破拖鞋是它们唯一的念头。

于是本来还说得过去的日子,忽然就难以下咽了。

那个客户又来店里谈“胖子”的房,购买意向强烈。章颐觉得没时间了,她给“土豪”打了电话,请他过来一趟。她豁出去了。大不了陪他吃两次饭,等转手卖了房,本金连利息还回去,一切就立刻OVER。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余七。她该怎么向他解释这100万?怎么交代她和“土豪”的交情?他会生气吗?

一定会。这笔买卖根本就是不纯洁的。

那么是要余七不生气,还是去赚那不纯洁的30万?当然,是后者。

“土豪”来了。“胖子”也来了。客户和“胖子”讨价还价,阿哲在一边检查“胖子”的产权证件。章颐夹杂其间,感觉要被撕裂了。她艰难地把愤怒的余七一次次从心里推开,迎上“土豪”殷切的目光,准备提出100万的不情之请。

可阿哲忽然发现,原来那是一套产权不明晰的房子,不能过户。

这样的房子五折也没人敢买。客户气急败坏地走了。章颐听到自己的心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血光四溅。

忘了是怎么把“土豪’打发走的,也忘了怎么挤456回了家,章颐只记得一上楼就看到余七落寞地坐在楼梯口,对她说,“我忘带钥匙了,你没忘吧?”

她心里一疼,赶紧说,“我带了呢,你放心。”

祝你和白富美们玩得愉快

元旦的时候,余七的堂弟在南京结婚,章颐和余七回去参加婚礼。所有人见了他们,都会在三句话以内问到:“什么时候结婚呐?”

他们一路蒙混着打哈哈,说等领证不花钱的时候就结啦。

婚礼头一天,他们去堂弟的新房吃暖房酒。作为职业卖房子梦想买房子的女人,章颐本能地关注新房胜过新娘。她拉着余七在那套簇新又温馨的房子里转了一圈,不由得口水都下来了。高层,精装,两室一厅,南北通透,虽然离中心区有些距离,但出门就是地铁,才一百来万。“如果回南京,我们马上就能买这么一套。”余七说。

沉默十秒钟后,章颐郑重地说:“亲爱的我们回南京吧。”

余七几乎一秒钟都没想,就说,“好。”

终于,终于作了这个决定。迅速得超乎常理,又缓慢得花了七年。

其实,每一次在北京交房租、赶长途公交、吃路边摊的时候,“回南京”这三个字都在他们心里盘旋,只是它被北京光鲜、盛大,以及他们在北京的户口、工作、人脉绑架着,无法挣脱。

这一刻他们不得不承认,北京是高富帅,而他们不是白富美,那座城市给不了他们幸福。

第二天,一参加完堂弟的婚礼,他们就迫不及待去看房了。

这次他们敢去看喜欢的房子了。比如现在这套,比表弟那套还大一点儿,也贵一点儿,但再贷点儿款,他们正好买得起并且毫无压力。

章颐嘟起嘴,说:“比我那次梦见的别墅还差点儿”,接着又咧嘴大笑,“不过这就很好很好啦。”

房间里洒满了阳光。这是新年第一天的阳光,喜气洋洋,温暖美好,它号召着人们开始崭新的生活。

章颐拉起余七的手,打开向北的窗子,使劲地朝外面喊道:“再见啦北京,我们分手吧!祝你繁荣昌盛,祝你和白富美们玩得愉快!”

也许跟高富帅分手总会令人伤感。但如果投怀送抱死缠烂打却依然无法赢得他,那么离开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有时候被土豪看中也未必是好事,因为他很可能给不了你幸福,却把你从幸福身边拉走。想想真是后怕呢。

一年后,又是元旦。

傍晚,章颐和余七在菜市场买了盐水鸭、肥肠、春卷、酥油烧饼……好大一包,章颐还觉得不够,她的肚子已经像排球那么大了,胃口也大得吓人。卖烧饼的大妈跟余七打趣说,没准怀着的是三胞胎呢。

满市场的乡音,听起来那么亲切顺耳。章颐跟在满载而归的余七身后,觉得生活真实而美好。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余七回头对章颐说:“如果还在北京,我们现在应该正挤在 456上往房山赶。”

456。房山。北京。章颐忽然觉得它们都好遥远。更遥远的,还有与它们紧密相关的焦灼熬和沮丧。

还好,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在又一个新年里,他们又有了崭新的希望。

编辑/张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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