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老罗

2016-01-31 06:01蒋文
神剑 2015年2期
关键词:水车老罗班车

蒋文

那天去拌合楼,正好地磅两头的斜坡浇筑竣工。老罗告诉我工地上还没下班,我一看表都快七点了,于是背着相机跟着老罗上了去拌合楼的班车。

班车上除了驾驶员,稀稀落落地还坐了几个人,前面几排的位置上放满了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老罗担心盛汤的饭盒会弄脏车座,便把饭盒端在手里坐了下来。

车子发动不到十米,不知是路颠簸还是汤太满,溢出来的汤洒得老罗满手都是,列兵刘洋想去接过饭盒却被老罗拒绝了,我知道老罗是怕小刘端不稳,汤全洒了还在加班的战友就喝不上了。

老罗当兵二十五年,连队好些同志的年龄还没有他的兵龄大,瘦高的老罗身板永远是那么笔挺,四十五岁的他跑完三公里才用时不到十四分钟,就为这老罗一度让我羡慕嫉妒恨。

班车到达拌合楼,老罗把盛汤的饭盒端了下来,甩了甩胳膊.然后招呼大家吃饭。副排长王文本想让大伙在工地上吃完饭再接着把没干完的活干完,我知道王副排的这个决定是为了配合我抓拍大家风餐露宿的素材,当我正为王副排的安排而暗自高兴时,老罗却固执地把饭菜端进了板房,“多大的事,也要等吃完饭再干”。

趁着大家吃饭的空当,老罗把我拉到一旁,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给了我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小子,是不是不高兴了,怪我没让你拍照片”,老罗看出了我的小心思。

“哪能啊!只怪我来得不是时候”,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如果听完你还生我气,那我给你赔个不是”,也不问我愿不愿听,老罗便打开了话匣子。

“1989年,我新兵一下连就被分到了场区,那时的我们住的是临时帐篷,赶上沙尘天气的时候,就好几个人一起去拉帐篷,有时来不及拉帐篷被风直接吹跑了,电影里出现的画面,就是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炊事班的墙是由芦苇靶子围起来,外面再糊上一层泥巴。有时候开饭的时候赶上刮风,饭菜里不时地会被风沙给加‘小餐,导致许多同志都得了各类结石病,至今还饱受着病痛的折磨”,说到这的时候。我看到老罗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戈壁的远方,那神情,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诉说,我知道,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已然深深地融入了他的生命。

当我还在感怀先辈创业的艰辛时,老罗已经在忙着收拾“残局”,战友们也早已吃完上了工地。我慌忙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跟着老罗一起打扫卫生。

“这帮狼崽子是真饿了,这么多饭菜都吃光了,也不知道给我们‘大黄留一口”,老罗口中的“大黄”是拌合楼的一条狗,在拌合楼建立之初就一直跟在老罗身边,老罗平时回营区吃饭。总会给它带些剩菜回来,时间久了,大黄也俨然成了拌合楼的编外“人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每次罗班长下马兰休假。大黄都得跟着班车跑好远的路,我们在后面叫都叫不住。只能等它自己累了才会回来。”包亚荣是拌合楼的电工,也是拌合楼除了老罗最老的兵了,他在大学学的是电气自动化。直招到部队这几年,皮肤黝黑的他已经找不出当年半点大学生的影子了,有时跟他聊天,我总会有意无意地问他后不后悔选择军营,选择来到这荒无人烟地戈壁滩上,睿智的他面对我的问题总会对我莞尔一笑,避而不答,我想去年他所带的班荣立集体三等功便是最好的答案吧。

倒完垃圾回来,我看到老罗正在把米汤里剩下的米饭粒倒在一张报纸上,然后逐个摊开,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就连我走过去蹲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老班长,这是干什么呢?”

“我想把这些米饭晾干”,老罗还在继续摆弄着,“这样不会浪费”。

“这个晾干也不能吃啊!”我有些不解。

“我准备下次回马兰休假的时候,买上十来只鸡娃子,这些晾干的饭粒可以喂鸡”,老罗的语气始终那么平淡。

“听说咱们这拌合楼附近有狼,养了小鸡不怕把狼招过来吗?”其实关于狼的事,谁也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夜间的时候听到狼嚎。

“没事,白天把鸡娃子放出来,然后晚上再圈起来,只要用心负责,狼是吃不到的”,老罗很有信心,这么多年他做每一件事都跟他说的一样,“用心负责”陪伴着他走过了军旅生涯,也走过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从一名普通的农民儿子到如今的一级军士长,老罗付出了多少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军营给予他的,除了历练,我想大多都是责任。

1992年的夏天,当兵三年的老罗已经参加了好几次试验,在一次筹备某井口回填用的沙石料任务中,他带领分队人员夜以继日地干了一个多月,工作进度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一场突发的暴雨,把沙石料都冲走了。大家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全部毁于一旦,当时作为负责人的老罗是欲哭无泪,虽然天公不作美,可试验工期不能耽误,心痛归心痛,被洪水冲走的石料,还得重新准备。抹干眼泪的老罗带着兄弟们又开始干开了,每天与骄阳为伴,与星月相见,废寝忘食的一个月,终于换来了试验的顺利开展。现在的老罗每次提及这件事,眼睛里还闪烁着耀人的光芒!

“老班长,从军那么多年,战友们都在议论,每年到评功评奖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往后退,大家都说团里的高级士官中,数你的荣誉最少,你真的不在乎吗?”我轻声问老罗。

“荣誉谁都想要,但如果你看淡了,用平常心去对待,也就那么回事”,老罗头也没抬,还在继续拨弄着饭粒。

“可立功受奖,不仅是一种荣誉,也是对工作的肯定”,我穷追不舍,试图探寻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只是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别人怎么看,我对得起这身军装就好。林院士在世的时候不是常说他这一生只是做了一件事情,获得‘感动中国十大杰出人物奖相信也是林老始料未及的。”说到林院士时,老罗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与眷恋,我想也只有参加过试验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天快黑了,一会又要起风,老班长,我帮你一起把这些弄到屋里去吧!”说完我和老罗各自拽着报纸的四个角,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宿舍。

宿舍面积不大,放着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和一套桌椅,床与床之间拉了铁丝,上面挂着几件军装。老罗告诉我,因为有风沙,洗了的衣服只能晾在室内。

“老班长,这才四月天,你们怎么就铺上凉席了,晚上睡觉不冷吗?”我忍不住问道。

“戈壁滩昼夜温差大,凉席是午休时用的,到了晚上,也就撤了。”老罗指着墙角的一个电暖气,“夜里要不是有它,我们估计都冻得睡不着,不过它有时也耍小性子,动不动就跟我们罢工”。

这时,门被推开,包亚荣端着两杯水走了进来,“来,喝杯水润润,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说着把其中一杯给了我。另一杯递给了老罗。

“罗班长,水车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桶里剩的水不多啦!要不给连队汇报下?”包亚荣一提起水车的事,火就不打一处来。

“水车没来肯定是上别的工地了,要不就是养护去了,先别急,说不定一会就来了。”

“罗班长总是向着别人,分明是他们驾驶员嫌麻烦不愿来,上次两三天没来说是车坏了,害得我们差点连喝的水都没有,这都什么人嘛!”包亚荣借机向我吐苦水。

“好啦!别再发牢骚了,去看看鹿正涛他们钢管埋好了没有,眼瞅着天就黑了!”老罗话刚落音。

外边就响起了鹿正涛的声音,“不行啊!罗班长,线太重钢管立不起来”。

“肯定是遇到地里有石头,这小子不愿挖了,才说线太重,你再坐会,我出去看看”老罗说完和包亚荣起身出去了。

无聊中我再次打量这个简陋的宿舍,在老罗床铺的墙上一张信笺纸映入我的眼帘,近前一看,原来是老罗记下的备忘录。

1.女儿下礼拜天该到黄老师那补习高数,记得跟黄老师了解一下学习情况:

2.4月25号结婚纪念日,别忘了给媳妇买份礼物:

3.妻舅家的儿子五一结婚,记得打电话祝贺并寄钱随礼:

4.5月11母亲节,别忘了给妈妈和丈母娘打电话:

5.……

正当我看得出神,老罗推门进来,“我怕自己一忙起来又忘了,所以写了贴在这里,以便每天看见提醒一下自己,让你见笑啦!”老罗的表情突然有点腼腆。“以前老是很忙,对于家人,心里总觉得亏欠她们,现在尽量让自己心安理得,多关心她们,也算是对自己以前的补偿。”

“是啊!为了这项事业,基地多少家庭聚少离多,母亲盼儿子,媳妇盼丈夫,孩子盼父亲,撇开军人这个名称。生活里我们还要扮演很多的角色,可往往都会给工作让位,我们心里想的是如何完成每一项任务,却冷落了家庭与亲人。”我随声附和道。

“说实在话,女儿那么大啦!今年都要参加高考了,我连她几个任课老师都不认识,至于你嫂子,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陪她逛街了,每次想到这些,心里都会难受。有时真想放下这一切,好好地陪着她们。”我分明看到老罗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外面弄好了,老班长,管子立起来了吧!”为了不让老罗想太多,我故意岔开了话题。

“还是罗班长办法多,一出手就搞定了”还没进门。鹿正涛的声音就传到了我的耳朵。

对老罗,鹿正涛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在上大学时,他主攻的土木工程,而且也有好几年的实习经验,但跟老罗比起业,鹿正涛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学生,要想达到老罗的境界,恐怕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收拾一下工具,准备下班啦!”不远处的工地传来副排长王文的声音,老罗一听,大步跨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了房门,此时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工地那头人影窜动,老罗使劲喊道“先别急着收拾,都过来洗洗,喝点水缓一下”,“咱们水不多了,罗班长,再让他们用,我们晚上就没水洗漱了”,包亚荣拽了拽老罗,轻声说道,“没水了我们再想办法。兄弟们都累一天了.让他们用吧!”老罗转过身对包亚荣说,“你赶紧找人把水桶抬出来”,正当包亚荣极不情愿地叫上鹿正涛去抬水桶时,眼尖的鹿正涛突然看到不远处两束强光缓慢地向拌合楼方向移动,“一定是水车来了,我敢打赌”,鹿正涛高兴地说道。

水车停稳后,听驾驶员说了才知道,原来,这几天团里为保证施工进度,机械连轴转,人员三班倒,把水车抽调到其他工地去了。简单地洗了洗,王文带着大家登上了回程的班车。我背着相机也跟在了队伍后边。

“老班长,下次来的时候我就能见到你养的小鸡啦!”我一边跟老罗挥手,一边大喊道。

车子启动离开拌合楼的时候,我看见老罗一直目送班车消失在黑幕里才转身回屋。坐在车上.老罗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想,就这样的一个平凡的豫北汉子,在平凡的本职岗位上,做着一些他认为平凡的工作,一做就是二十五年,他平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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