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医者

2016-01-29 16:59徐青
神剑 2015年1期
关键词:脊柱手术患者

徐青

世界上最早的手术刀,是在燕赵大地出土的砭镰,距今3400多年。宋代《圣济总录》记述:“血实蓄结肿热者,治以砭石。”“治法用镰割,明不可缓故也。”

穿越时空,古人将“高氏之山”上的石头打磨成刀,以治疗疮痈和眼病。

岁月轮转,面前的他手攥“砭镰”,刀锋过处,人立天地。

业界说,他是魔术大师;

患者说,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同事说,一把手术刀在他手中出神入化,为脊柱畸形患者重塑了人的尊严。

马华松,研究生导师、解放军306医院骨科和全军脊柱外科中心主任,世界治疗脊柱侧弯知名专家。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医者,手术台上、无影灯下,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

心存善念,他把爱心和善良变作指路牌

这个场景刚刚过去。

当马华松再次走进“三江源”的时候,青海政协委员、活佛嘉萨仓仁波切,手捧哈达早早地等在了机场。

在认识马华松之前,嘉萨活佛还真没想到“母亲还能站起来”,他要用藏族同胞的最高礼仪迎接“菩萨门巴”的到来。

其实,嘉萨活佛母亲当年的病对马华松来说,就是一个“正确的判断、不费劲儿。”

作为我国最早开展脊柱侧弯手术的医生之一,马华松让成千上万的患者在他的手术刀下挺起了脊梁。业界为他能把患者病变成“S形”“蛇形”甚至“O形”的脊柱矫正过来而惊奇不已。“简单、精准、快捷”是去年10月3日在法国里昂召开的国际脊柱外科学术会议上,不同肤色同行对他的评价。

脊柱侧弯、也叫“剃刀背”,俗称“罗锅”“驼子”“斜肩膀”,是一种发病原因不明,且多发于青少年时期的疾病。据了解,我国是世界脊柱侧弯高发区,15岁以下儿童的发病率为1‰-2‰,已成为继近视眼、心理健康之后青少年成长的第三大疾病。特别是老少边穷地区,发病率更高。主任医师陈志明告诉我:“因脊柱侧弯造成驼背、畸形的患儿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往后发展只有两种结果:一是重度畸形残疾,二是过早失去生命。且自闭自卑,得不到尊重。”

我:你说的得不到尊重是指?

陈志明:侧弯患者站起来比别人矮,行动不利索。尤其是儿童侧弯,玩游戏你跑不快、身体又畸形,久而久之,自己就不愿与人交往了,因为找不到尊严。

马华松蜚声业界,亦被侧弯患者广为知晓。奔他来的患者,遍布非洲、欧洲、澳洲以及中国香港、台湾和内地。“活佛让我来找你看病。”2008年3月的一天,藏族姑娘扎西措怀揣众乡亲卖牛卖羊捐助的“活命钱”找到了马华松。她患脊柱侧弯且伴有脊柱结核,病痛加重的时候就去寺庙磕头祷告、诵经祈福。嘉萨活佛告诉她,“北京有个姓马的菩萨门巴,去找他吧。”甩掉“罗锅”痊愈回乡的扎西措,让雪域高原的众多患者看到了希望,也知道了这病还真能治。

自此,马华松是活佛信任的“菩萨门巴”的消息在藏民中口口相传。

自此,就常有藏区的侧弯患者背着糍粑、捧着哈达走进306医院,来找“菩萨门巴”。

渐渐地马华松了解到,在青海,由于地理、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原因,致使许多侧弯患者得不到及时治疗,“只能哈着腰、低着头活着。见得越多,就越想多做点事情。但由于各种条件限制,一直没能如愿。”

机会在去年6月上旬来了。306医院以“大爱无疆、千里梦圆”为主题的爱心救助活动正式启动,决定在青海先筛选出20名脊柱侧弯患者并免费为其治疗。“能一次为那么多的侧弯做矫形,我比他们还高兴。当医生就得爱病人,我做脊柱矫形就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帮患者找回活人的尊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作为医生,马华松面对患者时“自己常常拧不过自己”。青海筛选患者之行,他又见到了让自己不能拒绝的“眼神”。

去年6月13日,青海海南州医院,就在马华松即将结束一天的筛选诊断时,一对夫妇背着一个孩子急匆匆赶了过来。孩子是这对夫妇在玉树地震后收养的孤儿,患关节结核,已在当地医院做过手术,但孩子依然瘸着,为让“菩萨门巴”看看,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关节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确实没办法再做了。我讲的时候,孩子一直看着我,但又帮不了他,心里特别难受。当时,我兜里没带钱,向别人借了500块钱给他们当来回路费。人家奔着我来,走了那么老远,来一趟路费得一两百块,这钱对他们来讲就是不小的支出……”他害怕看小患者的眼神,害怕说“我帮不了你!”

患者的眼神是马华松迈不过去的坎,这次标定在了他钻研侧弯矫形手术的起始处。

那一年,马华松爱怜地答应那位兰州的孤儿,就是不能拒绝孩子的眼神。他说,直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位孩子的眼神,也忘不了那趟折磨人的飞行。

2004年12月,马华松应邀去兰州做学术交流,“那会儿当地医院还不会做这种手术,见都没见过。”听说来了北京专家,患者和家人早已排成了长龙。当地一家孤儿院送来了一个侧弯孩子,但孤儿院连手术费都拿不出,“孩子看着我,特别大的大眼睛看着我、水汪汪的,那种无助、弱小、胆怯、祈求……你能看到好多的东西。然后我就答应他了。我说,孩子,叔叔免费替你做,不收一分钱。”交流结束回到北京的那段时间,他说有时做梦都能梦到孩子的大眼睛,元月一号他登上了飞往兰州的飞机。“刚好那天我感冒了,飞机起降的时候非常难受,而且途中一直都在颠簸。因为是元月一号,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咱们图什么呀……可我是医生。”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一天,我在306医院骨科病房见到了本措由。这位来自青海海南州贵南县的11岁小姑娘,还未出生父亲就已离家出走、不满周岁母亲又改嫁他乡、3岁时脊柱开始出现侧弯,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故,姥姥同毛加给外孙女取名本措由,取意“漂亮”。

我:姥姥为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本措由:想让我脊梁骨往好里长,变漂亮,能和大家玩。

我:你和小朋友喜欢玩什么游戏?

本措由:我自己玩,他们不和我玩……

小姑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不说话,眼泪就那么自然安静地自眼眶溢出、跌落。这一刻,我似乎感受到了马华松所说的那种“眼神”——纯净、自卑、担心、渴望……能看到你的心底深处,看得人身心发颤。在来到306医院之前,本措由,漂亮,也许只是祖孙二人的心之所想、情之所寄,一种能像正常人生活的渴望。马华松把祖孙两人的渴望变成了现实。

全身心地投入临床工作,为患者点亮希望的灯盏,马华松把爱心和善良变作了指路牌。

去年的10月17日下午,马华松显得很是兴奋。他创造了一个奇迹。“若不是一个大姑娘,我都想上去拥抱她,效果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来她有过脊柱畸形。”

患者茹静来自古城西安,自16岁花季踏上求医之路,15年过去了,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年龄长了一岁又一岁,但侧弯还是侧弯。过了而立之年,还深居闺中。十一前夕,茹静找到了马华松,“都做了那么多次了,我知道里面有多难。那你说你接还是不接,人家去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信任你了,不走了。作为一个大夫我很想接,可这里面很难,可是她就来了,哪也不去,认准你了。”

马华松说,患者眼神传递出来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咱不说悬壶济世,作为医生若患者是自己的亲人咱自己会怎么做?这种感觉就是什么味儿都有。”

这一次,他又没拧过自己。虽然茹静多次被打开的脊柱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神经哪个是疤痕,骨块又压在哪儿……”但马华松的手术刀让茹静的耳边远离了“找个驼子咋生娃嘛!”

茹静该出院了,她坚持等马华松回来再办手续。给茹静做完手术,马华松去了欧洲参加学术会议,背了十几年的包袱卸下了,她要亲口向马华松说声谢谢。“我看到她,我自己都很兴奋,我觉得给了这个女孩一个崭新的未来,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找一个男朋友,可以组成家庭。特别自豪,这种感觉很好!”见到康复后的茹静,马华松自己都觉得眼前一亮。

在马华松办公室,我见到了黑龙江患者单玉娇的一封信,粉红色的信笺中夹有一个绿色的“小天使”。“马伯伯,医学是人心暖人心的科学,您是最好的诠释者和实践者。是您卸去了我7年的重担,23天的时光使我找回了健康和自信,我感觉自己很幸运,很幸福。这是手术前牧师送我的小天使,我把它送给您,您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们的天使!”

面对“天使”“菩萨门巴”,马华松说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一名军医。

每台手术都是挑战,他横刀立马迎难而上

马华松名气大,黑金滚滚的石油王子、葡萄牙的重度患者越洋渡海千万里找上门来;

马华松技艺精,脊柱扭曲成过山车似的“蛇形女”在他的手术刀下穿上了花裙子;

马华松敢担当,只能臀部冲天、侧卧入眠的“O形人”在他的手术刀下终于看到了前面的路。

帮帮病人,是马华松的出发点。他想让后凸患者能躺平睡觉,想让以泪洗面的患者及亲人看到生活的希望。“其实我喜欢做侧弯,因为侧弯没有一个定式,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发挥主观能动性。”来自舟山六横岛的马华松,许是自小“拿一条鱼都能捌饬半天,总能剔出完整鱼骨”;许是“喜欢完美,连切菜都不马虎”,所以,才把一把手术刀用得风生水起。

去年11月9日,星期日。马华松收到了一个来自宁夏的小包裹,布袋里装的是干枸杞。“来尝尝,小李能自食其力了。”颗颗枸杞静沉杯底,他坐在自窗户透射进来的秋阳里,显得满足而幸福。

虽说曲则全、枉则直,但若脊柱的弯曲超越了生理限度,人生又怎能完美?

33岁的李宝忠在找到马华松之前,他看到的一切是颠倒的。前是后、后是前、上是下、下是上,生活中,他大多时候只能退着走路。“看到他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头冲地夹在两腿之间,人整个埘折了过来,像个英文字母‘O。好莱坞大片都塑造不出来这样的形象。”

马华松说自己与脊柱侧弯患者打了几十年交道,自己都不敢相信有这样的患者。检查时,“我蹲着都比他高,脸上的皮都耷拉到头顶了。我们说畸形,一般是指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个样子,但是能到李宝忠这样的程度,几乎是很罕见很罕见的,他是面朝后背屁股朝天。”

有些事在很多的时候,不行也得行。这行,是责任使然,是担当垫底。为了一个个侧弯病人,马华松常常把自己逼上梁山。面对李宝忠,“我觉得就是砸了牌子,也要让他看到前面的路。”

李宝忠的病叫强直性脊柱炎,是免疫系统紊乱冲击了骨骼系统,致使脊柱后凸畸形、双侧髋关节和膝关节屈膝畸形,疾病使他不仅双腿无法站立、人蜷缩一团,就连小便大便都无法正常解决。

他畸形到夸张程度的躯体,连影像检查都成了棘手难题。“蜷成了一个大圆圈,人进不去核磁球管。CT的球管直径大一些,可他又不能平躺,正位也没法拍,只能让他侧躺着切了一个CT。”影像科张朝利主任说自己从16岁开始从事影像工作,现在已临近退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

难题被逐次击破,马华松设计出了一个细致完备的手术计划。两个月,两次手术,李宝忠“现在突然腰能伸直了,腿能分开了,可以跟正常人一样,心里特别感动。”

弟弟李宝宏说:“他以前看到别人躺着睡觉的时候,心里面特别难受,现在梦想实现了,他也终于和正常人一样,也能这样躺着睡下来。”

马华松让李宝忠终于看到了前面的道路,李宝忠出院后开了一家小卖部,取名“好运来”,马华松邀我品尝的枸杞就是从那里寄来的。

在306医院我看到了这样一组数据:近五年来,马华松年门诊量近3000人次,主刀手术2500余台,其中完成脊柱侧弯手术1265例,截骨矫形563例,脊柱侧弯手术在全军名列第一。看到了这样一份报告:马华松于2006年首先在国内外提出极重度脊柱侧弯的二期矫形治疗理念,率先开展严重僵硬性脊柱侧弯的后路一期松解矫形,世界上难度最大的后路全椎体截骨矫形,以及极重度脊柱侧弯后路二期矫形等技术,突破了脊柱重度畸形的手术禁区。

马华松是行走在刀尖上的医者,他让冰冷的手术刀有了温度。在别的医院做失败了的患者来找他,走遍了各大医院、人家不愿接收的患者来找他,已严重畸形、抱着一线希望的患者来找他……都是硬骨头、都是高风险、都是疑似无路的挑战。

“手术允许失败,但若真失败了,对医生来讲就是一台手术,但对患者来讲就是整个人生,甚至一个家庭!”马华松是名气大,但有时候,他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手术也做得步步惊心。

小孙丹四岁的时候,家人发现她的肩膀出现了问题,“走道的时候经常跌跤,肩越来越弯。”为此,父母常常“睡着睡着就一扎猛子,醒了。去了很多医院都不收。”冬去春回、花开花谢,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个头还没有二年级小孩的个头高。

那年的12月3日,当马华松看到孙丹扭曲的后背时,自己也惊到了。“当时我在门诊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首先第一个问题是,我怎么给她做,弯度实在太大了,但我又想帮帮她。”

在脊柱外科,把超过80度以上的侧弯称作重度,但是孙丹的侧弯已经到了176度,“脊柱就像游乐园里的过山车一样,就那么拐来拐去的。”更严重的是由于脊柱的极度扭曲,孙丹的内脏器官严重受压,心肺功能极为低下,而且侧弯发生的时间过长,肌肉特别僵硬,使得术后缝合这样的常规工作也变得难度巨大,因为皮肤不够用、包不住手术切口。

他想过放弃,“我也害怕,因为她体质弱、肺功能低,上手术台下不来怎么办。”但又认为,孩子还这么小,如果不及时治疗,生命的延续都将成为问题。

挑战背后是担当,担当的背后是一名医生的职业操守。手术成功了,术后的小孙丹“见人就会自己转两圈”,因为她穿上了渴望已久的花裙子。而且,父母再也不用担心“孩子突然一天就没了。”

生命总有另一扇门打开,马华松就是帮石油王子打开那扇门的人。来自非洲大陆雄鹰之国尼日利亚的巴巴嘎纳是被西方发达国家的医生拒绝之后才找到马华松的。

53岁的巴巴嘎纳,出生在尼日利亚一个酋长家族,是位位高权重的部落王子,也是尼日利亚石油出口驻中国总代理。

30年前巴巴嘎纳患上了脊柱结核,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现在脊柱已后凸畸形,且出现双腿完全瘫痪症状,“所有的地方都拒绝了我,他们说失去了治好的可能。我专门去过美国顶级的医院寻求治疗,但是美国的专家说我的情况很复杂,他们没有把握为我治疗。”

结核病又被称为痨病,是一种古老的传染病,“结核杆菌破坏脊柱以后,如果早期没有及时治疗,它就会慢慢破坏你的脊柱和椎体、滴水石穿,脊柱就越来越短缩,产生驼背畸形。”马华松打了一个比方,“就像一根柱子,如果中间有一段变得松脆酥软了,在重力的作用下,必然会折弯折断。”

巴巴嘎纳是在友人的推荐下找到马华松求医的。马华松觉得有些为难。“这么严重、患病这么长的谁也见得不多,脊柱破坏严重、脊髓已经受压。这个手术,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去做,都意味着风险非常大。”挑战又一次横在了面前。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这次必须要做手术了。”石油王子认准了马华松。“他对我们充分信任,甚至到了说你就做吧,恨不得就是我就交给你了。在一个病人生命之火已经很微弱的情况下,作为医生应该怎么办,抛弃所有的因素以后,其实还是很想帮他的,只不过看你最后敢不敢搏一搏了。”

心装患者疾苦,天堑自有通途。以爱为医是马华松的信条,也是父亲的嘱托。

烟雨浙江,舟山群岛。他上高中的时候,父亲突犯心脏病,因为医生的疏忽“使老爸的病越治越重”,他拔了针头把父亲转到了岛上驻军的卫生队,一个医生和两个卫生员共同努力治好了父亲的病。“从那以后,就觉得我们部队救了老爸,一个就是想当兵,第二个我就想当医生。”高考时,他前两个志愿报的都是军医大,“考得太好了,一军大把我拿走了。”离家的时候,父亲告诉他:“医生是救人命的人,要好好学,要有爱心。”

父亲的嘱托马华松须臾勿忘,但吹着海螺长大的他清楚,有时手术就像海上行船、无风也有三尺浪,更何况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位50多岁且患病30余年的病人。

从影像检查到实验室化验检查,从全院会诊到国际交流,经过长达半年时间的反复讨论,是年2月26日,巴巴嘎纳终于迎来了他期盼30年的手术。一次跨越国界的挑战,马华松用自己果断高超的医术再次创造了医学奇迹。

阿妈点亮酥油灯,他为孩子展开鲜花路

嘉萨仓仁波切活佛电话告诉马华松,自己看到了很多欢喜的事情:有去牧民家买回最好的酥油来寺庙给他点酥油灯祈求福报的;有绕着寺庙给他磕长头求吉祥平安的;有口念嘛呢(六字真言)翻山过水来寺庙为他诵经的;有手摇经轮专门为他绑七色风马旗、让风传送祝福经文的……

在唐古拉山之北、祁连山之南、坐落在绵延草原上的那座寺庙,父母带着那些挺直了脊梁的孩子们,口诵清亮的嘛呢,再双手合十、掌心朝下、五体投地、循环往复,虔敬的等身长头传递着对“菩萨门巴”的感激之情。

实为不易。自去年7月24日土旦扎西被推向手术台、到10月8日本措由的完美手术,为了这20名侧弯患者,前后两个多月,马华松说自己始终处在风口浪尖。

“没时间见你们。手术成功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若失败了,我一人扛着。”7月31日上午,马华松硬生生地把副院长贾付坤一行挡在了门外。

“若再有人敲门,手术你来做。”过后,他把话撂给护士长,很响地关了门。

致虚极,守静笃。是什么手术让他如此“火大”?

虽说,在脊柱上动刀,被人们比作是在高空的钢丝上跳舞,稍有闪失就会跌落;虽说,在脊柱上动刀,亦被人们称作是骨科手术中皇冠级别的手术,而脊柱侧弯矫形则是皇冠上钻石级的手术,不能有丝毫差池。但无论怎样,作为一名行医近30年,享誉国内外的知名专家,怎么会为了一台手术把自己关了一上午。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骨科的喜马拉雅,压力还能小吗?还有就是主任太想给藏区孩子一个希望了。”骨科三病区主任谭荣这样解答。

在手术的前两天,也就是7月29日下午我与马华松有过交流。他从早晨上班到与我见面之前,已为两名青海来的侧弯孩子做了手术,8个多小时站下来,他有些疲惫。“周四的这个孩子病情早发,又比较重,营养也不好……”

306医院开展“大爱无疆、千里梦圆”爱心救助活动所筛选出来的20名脊柱侧弯患者都得由他来为之“梦圆”。

即将手术的患者叫巴丁南加,脊柱在背部凸起了近20厘米高的“大包”,是20例爱心救助对象中畸形最严重的患者之一。

据医院张玉才政委介绍,救助活动筛选出来的患者可用三个字概括,即:“早、重、难”。早,普遍发病年龄早,其中最早的发病年龄是2岁;重,普遍病情重,像巴丁南加的畸形,在全世界范围也很难见到;难,手术难度大,稍有闪失就会瘫痪。

所有这些,都压在了马华松身上。

“我就是想做好他,全力以赴,这是医生的职责,上上下下又那么重视,总装首长都有批示,但要是做砸了咋交代?”时间到了7月31日上午,即将走向手术台的马华松得再静静。

在马华松术前“闭关”的时候,巴丁南加的母亲专门去了长有绿绒蒿的山谷,捻珠诵经、长跪祷告,那是藏民心中菩萨居住的地方。

31日上午8时30分,我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身穿手术服进了手术室,见证马华松飞越“禁区”。

9时整,巴丁南加被手术室护士长任冬云和巡回护士杨小莹接进手术室,术前准备也随之展开。

“都动员那么多次了,能没有心理压力吗?”负责神经电监测的陈牡护士不放心自己测量的结果,让同事王璐用软尺又测了一次。

9时30分气管插管结束,9时32分导尿插管结束……

“再拿垫子,不够高,天哪!”10时05分,马华松助理吴继功开始为巴丁南加摆手术体位,四个枕头大小的手术垫相互叠加,才托稳了巴丁南加畸形的身段。任冬云护士长说,这是在珠穆朗玛峰上走钢丝,主任就是二战时期飞越最危险航线的“驼峰航线”飞行员。

其实,为飞越“驼峰”,马华松从把副院长贾付坤一行挡在门外的前一天开始,一向从容自信的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静静地思考着手术方案的每一个细节。

手术台前阅片灯上挂着的三维重建光片,直观地呈现了巴丁南加的病情——脊柱前后重叠地贴在了一起,“把脊柱做直不难,但脊髓不行。就像一根打折的光缆,弄不好就断了。”吴继功指着X光片给我讲解。

刷手、消毒、铺单,连接电刀、球磨钻、负压吸引管、骨膜剥离子……11时27分马华松站上了手术台,战斗开始了。

开刀、剥离、显露……麻醉监护仪传出的声响,以及仪器显示出的呼吸、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二氧化碳分压以及出血量,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跳。拉开,双极,吸收性明胶海绵,大片脑棉,台上护士王正莲遵照马华松的指令,配合得快速而到位。

偌大的手术室,除了仪器声、指令声、器械递送声,没有其他声响。屏息间,手术到了截骨阶段、到了手术成功与否的节点,马华松必须把“驼峰”顶端的脊柱截断,骨刀、髓核钳、神经剥离子……器械在马华松和台上护士手中快速来去。

“血压79/53mmhg,加压输血。”麻醉师向护士长发出指令。

输血,就意味着出血。“神经剥离子、镊子……”马华松在加快手上动作,条条指令也同时发出,紧凑而果断。“取出止血棉、合拢……”血止住了,手术风险段过来了。

魔棒、内固定棍、固定帽、持棍器、合拢器、诱发电位……从手术刀落在巴丁南加后背上开始计时的计时钟,此刻停在了5时36分,大家悬着的心平稳着陆,巴丁南加背上的“驼峰”消失了。

过后,在马华松的讲述中,我才明白了这台手术的险情所在。“截骨时出血,止不住会死人的。两者相遇勇者胜,你得与出血赛跑,因它是弥漫性出血,根本没办法止,只有比它还快,做完了、合拢了,出血就止住了。当时我心里也有点毛了,想到了整个活动,但毛也不能显示出来。因为你就是团队的主心骨,你自己都倒了,团队还不塌了。”

他说,巴丁南加是他经历的一次最担心的一个手术,“手术我做了太多,不用想都知道每一步该怎么做,我看到片子就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东西。但大家太关注了,20例你做坏一例,活动就不圆满。”

他说,看到一个个脸蛋透着高原红,且说不了几句汉话的患者在自己面前直溜溜地站起来,“这种感觉很好。会一直做下去,不管有多难我会继续去做。可是万一没做好呢,那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干这一行。”

回顾专项爱心救助活动,从土旦扎西的宝刀初试到巴丁南加的惊心动魄,从桑巴旦周的一举成功到松求求达的好事多磨,从达哇、布多、布毛的顺利手术到旦增永丁的一马平川,从华毛叶、才仲、才让仲尕的黯然落泪到那桑措毛的勇抓机遇,这一路走得并不平坦。

一个天空漾着APEC蓝的下午,中国音乐学院师生来到骨科病房慰问来自藏区孩子们。13岁松求求达,在大姐姐们“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遍野春花”的歌声中手舞足蹈;话语不多的达哇从护士身后走向人前,“阿妈的情哟酥油灯喽,化作了一条铺满鲜花的路……”眼泪挂在脸颊上,他说离家时阿妈为他点了酥油灯。

最后一名孩子康复出院了。马华松把自己的微信名换作了“圆梦”。并在微信平台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最后一名藏族女孩术后今天返乡了,20名接受手术的藏族脊柱侧弯患者全部康复出院,祝福孩子一路歌声一路花。”

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术后陆续回到家乡的孩子们发来的彩信,坐在哥哥土丁才让摩托车上的那桑措毛、陪爷爷尕包放牛羊的血日旦增、牵着爸爸以希多杰走在山坡上的多杰卓玛……蓝天白云映着笑脸,他们身后的格桑花灿烂缤纷。

面对学科发展,他倾力打造梦之队

“梦之队”是一个叫“朵儿父亲”的网友送个马华松和他的团队的,马华松喜欢这个叫法。

为治疗朵儿的侧弯,这位巴中汉子成都、重庆、南京、上海,一路辗转到北京,终于找到了接受他们的马华松和他的团队,“正是这支‘梦之队,才最终成就了爱女朵儿的‘梦之旅。”在返乡的火车上,看着熟睡的女儿,作为父亲的他欣喜难眠,在网络上讲述了女儿自8个月大到12岁期间,寻医问药的辛酸历程。

“梦之队”为患者圆梦的团队,为打造这支脊柱外科的高精尖队伍,马华松可谓煞费苦心。

在306医院骨科的发展历程中,2006年是一个耀眼的坐标点。是年,马华松走马上任骨科主任,科室病床由60张增加到了150张,成倍增长的患者需要手到病除的医生,但科室里就他一个人做大手术,有的医生连单独完成一台简单的手术都做不到。学科发展需要突出的特色做支撑,但科室当时是大骨科,脊柱、关节、创伤、颈腰椎混在一起,大杂烩、大而全,不精不专、人力冲突现象较为严重。

“老话说独木不成林,一棵树长得再大,也只是一棵树。只有让更多的人成长起来,才能让更多的患者受益。”马华松清楚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要让更多的患者得到科学救治,就必须握指成拳,打造一支过硬团队。

先手棋是从一个医生的基本素养开始的。副主任医师陈志明现在的行医习惯颇具“马氏风格”——笑脸温暖患者、倾力帮助患者,始终以患者为大。

“主任对我们的影响很大,怎么与病人交流,怎样写病历,观察的细不细,他要求得很严。做手术的时候,他会问你准备怎么做?出了情况该怎么做?所以大家必须把功课做足。”他说跟马华松的手术大家都有压力,因为随时会提问,但大家又抢着跟,怎样做出血少、怎样选角度、内置物怎么放,等等,每台手术马华松都会仔细讲解。“一次做侧弯,怕我把钉子打偏了,主任扶着我的手往里打。把你扶上马又送了一程,但你总不能总让人扶吧,所以你就得自己多下功夫,把基础搞扎实。”那种进取不落人后的情绪,在陈志明和同事之间互相感染着。

点滴传授、帮带后学,为打造“梦之队”马华松面前处处都是带教课堂。主治医师赵福江对医者仁心的直观感受来自马华松的一次大查房。那次。当查到一个40多岁的术前患者时,马华松打断了管床医生的病史汇报。“患者有明确的手术指征吗?保守治疗不做手术能不能缓解症状?”询问病史、俯身检查、阅看光片、明确方案,逐次推进,严谨认真。“医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病人把自己交给我们,我们就要对病人负责。绝对不做不该做的手术,该做的手术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朴实的话语冲击着赵福江的心灵,“这不正是医生医者仁心、大仁大爱的体现吗?”刚刚进入临床的马晓明,从马华松的教学查房中感觉到了“主任打造团队的不保留和情之切”。

对此,马晓明医生亦深有体会。8月的一天,所有医生、研究生、进修医生、实习学生跟着马华松逐一查看病人。每块骨骼、肌肉的检查方法及查体方式,每个关节特有结构及特殊反射,每项查体的临床意义……“当时正值酷暑,每查完一个病人,主任都是满头汗水,白大褂都湿透了。”

练硬团队翅膀、为广大患者圆梦,为打造“梦之队”马华松激情勃发。

关节治疗区、脊柱侧弯治疗区、颈腰椎病治疗区、创伤治疗区,在306医院外科大楼12层到16层,四个专科病区逐层展开。马华松告诉我:“术业有专攻,作为主任你就得思考科室该向哪个方向走、哪个人适合干什么专业,再把这些人整合起来朝同一个目标努力。所以我就提出了专业分区的设想。医院也非常支持。”故而,就有了306医院现在的这四个分工明确的病区。

革故鼎新是革命,更需要气魄。“一家医院得有自己的特色,一个科室也得形成自己的拳头招牌。”2010年,马华松开始了“大刀阔斧”。大骨科到脊柱、创伤的细化,从大脊柱到畸形、退变的细化,先将创伤从大骨科中剥离出来,成立专门的创伤病区,再将关节集中到一个病区,再设立脊柱侧弯矫正病区,颈腰椎治疗病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变革,大大推动了各个病区的业务发展并拉动了整体水平的提高,为‘梦之队的发展壮大立稳了支撑点。”贾付坤副院长如是说。

骨科三病区主任谭荣、这位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健康科学中心当了2年访问学者的年轻博士,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了两个阶段,而这两个阶段都跟马华松不可分割。“2005年之前在科里做一些小手术,2006年后接触腰椎方面的手术,从显露、打钉子、神经减压他手把手地教,还有查房、打理病人的言传身教,这是我的从医的第一个阶段。”而他所讲的第二个阶段,既是来自于颈、腰椎病区的挂牌,且自己被任命为“掌门人”。“平台来之不易,每个人的主动性和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努力管好每一个病人,做好每一台手术,让每一位患者都满意放心。在专业上不断钻研,不断更新手术理念和提高手术技术,逐步开创了病区的特色发展之路。”他如是说。

就是谭荣这个以颈腰椎为主攻方向的病区,颈椎的年手术最从原来的20多台,跃升到近80台,增长了3倍:腰椎的手术量也从原来的100台跃升到将近300台,增长了2倍。开展的颈椎人工椎间盘置换术、腰椎动态系统内固定术。即解除了病人的痛苦,又保留了病人病变节段的活动度。“现在,大家不光会刀、更会看病,这无一不是得益于治疗专区的成立。”说到在短短四年内取得的成就,谭荣一言以蔽之。

一支激情勃发的团队,心中全是进发:一支训练有素的团队。前面凯歌连连。

小切口手术。用传统手术方法做极重度脊柱畸形手术,患者的皮肤覆盖不住刀口,人也可能支撑不住而下不了手术台,故在临床中摸索得之;

设立门轴手术。对极重度脊柱畸形患者在脊柱截骨时临床创新出的手术方法,把复杂的截骨,变得安全简单;变复杂的大手术为简单的小手术;

双棒梯次短缩矫形。在脊柱侧弯、后凸135度以上,特别僵硬的情况下用这种方法;

……这背后?“不会当医生我用自己的行动带,不会做手术我会教你做,需要我把关我就给建议,但如果说出什么问题,我帮你去扛着,不让他们直接去承担这些责任。团队不是一个人,得有人带、得有人扛着……他们肯定会做得比我好,那患者不就得福了吗?”马华松给我谈“梦之队”,谈他的愿景。

我: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马华松:干吗要怕别人超过我。当主任不是说所有的我都要做到最好,做不到,等到他们每个人在个人的专业都各有建树的时候,这个科室就成型了。再过几年我就可以退休了,当我退休的时候这个医院的骨科比我当主任的时候要强大得多,问心无愧啊。

梦之队,一支为患者圆梦的蓬勃队伍。现有主任医师2人,副主任医师9人,博士后4人,博士8人,硕士15人,年均门诊量42000余人,收容病人2500余人,实施各种手术2000余台(其中脊柱手术占57.8%)。

梦之队,一支创新进发的队伍。近几年来,获得军队医疗成果一等奖2项,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中华医学科技奖二等奖1项,三等奖7项。目前,承担着国家“863”高科技研究课题、首发基金课题,全军医学科学技术研究“十一五”“十二五”课题,总装备部医药卫生重点科研课题,北京市科技委重大项目等军内外科研课题多项。

马华松说自己记住了仓央嘉措的一句诗,“不负如来不负卿”,作为医生就是要不负职业操守,不负广大患者。

砭镰、手术刀、手术刀、砭镰,工具的产生是因为需要,马华松作为工具与需要之间的承接者,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医者,他越壑过坎,坚实执着。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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