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璐+沈慈晨
某种意义上,完美是“空中楼阁”的同义词。德国经济及其中小企业具有种种优势,但不可否认德国也有其短板。即使在欧债危机中“独善其身”、在危机后复苏时“一枝独秀”,从长远来看,德国在经济发展之路上仍面临着几项重大危机——人口老龄化、内需不足及在高科技领域被赶超的风险。这些问题能否顺利解决,关系着德国的经济增长能否持续。
“银发族”危机
2014年8月,德国联邦统计局公布的初步数据显示,经过调整后的德国第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环比萎缩0.2%,这是2013年第一季度以来德国经济首次萎缩。德国经济研究所(IFO)在几个月前就敲响了警钟:其发布的经济景气指数降至2013年7月以来最低谷,该指数历来被视为观察德国经济状况的重要指标。IFO的经济学家预测,德国第三季度GDP增速可能会接近于零。
这两项数据让众多经济学家十分警惕,欧盟排在前列的经济体法国、意大利的经济仍深陷泥潭,南欧国家远未恢复到危机前的状况,难道如今连“优等生”德国也后继乏力?有人甚至悲观地预测欧盟将像日本一样陷入长期衰退期,“失落的十年”已无可避免。
德国联邦统计局的分析认为,2014年第二季度德国经济倒退的主要原因是外贸和投资萎缩。一方面,出口下滑拖累经济表现;另一方面,地缘政治危机影响企业投资信心。德国联邦政府随后重申2014年经济可望增长1.8%,明年增长2%,但同时承认恶劣的外部环境将对德国经济造成冲击,尤其是因乌克兰危机制裁俄罗斯将影响德国的出口。
从宏观经济面看,德国经济依然表现良好,2013年贸易顺差达到2000亿欧元,创下历史新高并位列全球第一,失业率维持在6%左右。毫无疑问,德国仍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充当欧洲经济“领头羊”的角色,但如果将目光投向全球,德国的未来图景可未必充满了玫瑰色彩。
经合组织(OCED)2012年的一份报告指出,德国在五十年之后,即到了2060年,将从目前的全球第五大经济体下滑到第十位,被巴西、印尼、墨西哥、俄罗斯和法国所赶超;未来五十年德国经济的平均增幅只有1.1%,占全球经济总量的比重将从4.8%降至2.0%,降幅超过50%,跌幅为全球第一。
这种超长期预测未必可靠,但经合组织的悲观却有一定的合理性——德国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德国如今属于“超高龄”国家,即20%以上的人口超过65岁,与德国同在这一行列的目前仅有日本和意大利。经合组织预测,到了2060年,德国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人口的比例将翻番,达到60%。
年轻劳动力的缺乏,最为直接的影响是很多公司难以找到合适的人才,许多中小企业因此取消了大量的学徒职位。因为新生儿数量的减少,德国的教育支出一直低于其他富裕发达国家,这进一步恶化了人才短缺的问题。经合组织在富裕发达国家进行的劳动适龄人口调查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德国人的算术能力要低于平均水平,获得教育认证(比如大学文凭)的年轻人的比例不足三分之一,低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
除此之外,老年人增多也为社会福利和国家财政带来压力,德国联邦统计局则表示,2009年,大约有230万德国人生活无法自理需要护理,而这一数字在2030年还将激增至330万人左右。
在人口老龄化的严重程度排行榜上,德国仅仅位列日本之后。所幸与日本相比,德国属于欧盟国家,有更大的政策空间获得和吸纳流动和移民人口。德国联邦政府在2012年大幅降低了移民尤其是一些紧缺专业人士岗位的收入门槛,还专门引入了用于找工作的签证。这种优先引进高素质人才的移民政策收到了一定的成效,德国柏林人口和发展研究所(Berlin Institute for 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的报告指出,在2005年至2010年间新来到德国的移民当中,受过高等教育的移民比例为35%,而德国本土居民只有20%接受过高等教育。
与英国等一些国家相比,德国民众对欧盟成员国移民的排斥程度并不高,民调显示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欢迎新移民,但极右排外势力也不可避免地与移民潮流相伴相生,新纳粹组织“国家社会主义地下组织”(NSU)在2000年至2007年间,涉嫌枪杀了八名土耳其裔、一名希腊裔移民以及一名警察,制造了至少两起针对少数族裔的爆炸案。
富国的“穷人们”
在20世纪的“2010议程”大规模改革,和应对自2008年以来欧债危机的小幅调整中,德国联邦政府为了减轻企业的经济负担,对劳动力市场做出了大量的改革,包括刚刚在2014年通过的设定法定最低工资、推行迷你工作制(临时聘用,纳税少,时间短,每月收入在400至800欧元左右)及提高退休年龄,德国工会与雇主的议价能力也一直在减弱。根据德国经济研究所(DIW)的统计,在2000年至2009年间法国年平均工资上升了10.8%时,德国的年平均工资只上升了1%。再去掉通货膨胀等因素的影响,德国劳动者的工资在此期间反而下降了2.5%。
德国经济一路高歌,劳动者的平均实际工资却一路下降,这意味着德国民众并没有完全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虽然严格控制劳动力成本是帮助德国躲过经济危机冲击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当2013年欧洲中央银行的报告中表明德国人的家庭财富状况在欧元区内仅排名第九,远远低于南欧那些接受着援助的国家时,德国人还是着实生气了一把。
欧盟委员会也在2014年度国家预算规划审核中要求德国进行一系列改革,其中最主要的部分是要求德国扩大内需,欧盟经济与货币事务专员奥利·雷恩(Oli Rehn)表示:“像德国这样每年获得巨额贸易顺差的国家,必须采取措施促进国内的消费。我们认为提高工资是方法之一。另外,德国的税收体系应该更有效率,能源转型的花费应该保持在低水平,第三产业的竞争力也有待加强。”
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研究员塞巴斯蒂安·杜林(Sebastian Dullien)的研究显示,由于德国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实施紧缩政策,刻意抑制工资增长,造成国内消费和投资不足,基础设施老化。总理默克尔在2013年的大选中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新一届联合政府推出最低工资保障,规定自2015年起逐步推行税前8.5欧元时薪的最低工资标准。由于对未来经济前景较为乐观,2014年8月消费者信心指数升至9.0,仅次于2006年12月的数字,为七年来最高水平。
这里存在着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悖论。从骨子里来说,德国联邦政府相信刺激消费的最佳方案是提高就业率,为了保障就业就不得不控制劳工福利和工资增长。工资增长有限,投入消费的部分也将有限,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还有待德国联邦政府的思考。
德国为何没有Google?
欧盟委员会2013年的报告中对德国的制造业领先地位提出隐忧。报告认为,德国技术的优势领域仍然在中高端技术,例如汽车、机电产品、机械及化学产业;但在诸如生物科技、计算机科技等高精尖技术领域未能发挥潜力。相校之下,德国在中高端技术领域更容易被中国等新兴国家迎头赶上甚至超越。
SAP(Systems Applications and Products in Data Processing)对很多人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但熟悉企业管理应用软件的人都知道,这家源自德国杜塞尔多夫的企业是ERP软件的鼻祖和业界排名第一的企业,全球500强企业中80%以上的企业都是SAP的客户,足以证明其在该软件领域的绝对领先地位。可除了被称为“莱茵河畔的硅谷公司”的SAP,德国还有别的全球知名互联网企业吗?答案是否定的。
德国并非缺乏创新能力,政府也出台了多项配套措施鼓励企业创新,在汽车、化工和机械制造业上,德国的创新能力依然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为什么德国至今为止没有产生像苹果、Google或者Facebook那样轰动全球的互联网创新企业?从这个疑问引申开来,可以想到许多可能的答案,包括德国人的天性严谨,缺乏冒险精神,又或者德国的大企业过于强大,他们热衷于收购这些具有创新能力的初创企业,最后把他们消化在自己庞大的企业版图内,使这些小企业错过了“一鸣惊人”的机会。
《经济学人》在2013年分析了德国在互联网方面的两个明显短板:一是民众对创业缺乏热情,只有不到50%的德国人认为创业是个吸引人的想法。但是,在法国认同创业的比例为65%,波兰为68%,荷兰则为79%;此外德国人还害怕创业失败,四成德国人因担心失败而不选择创业,这个比例在美国只有三成左右。
第二个原因是有意创新的创业者缺乏资金来源。小型企业需要天使投资人和创投才能生存和茁壮,但德国投资界十分谨慎,银行也不愿意借钱给未经考验的初创互联网公司。德国缺乏硅谷式的首次公开上市制度,无法刺激投资人的胃口,亦无法创造亿万富翁。
目前在首都柏林的互联网创业公司数量有了令人鼓舞的增加,但仍缺乏德国制造业的强劲势头。“隐形冠军”之父西蒙教授并不担心德国没有Google:“我想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强项,就像美国擅长互联网,意大利和法国擅长服装和奢侈品一样,德国擅长制造业。很多人质疑德国在互联网和生物科技方面的短板,这也许是实情,但那又如何呢?”
这位对德国制造也倍加推崇的西蒙教授相信德国就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有人试图在德国建立一个硅谷,我认为这是会失败的。全球化的未来对我们而言是无可限量的。我最近得知,有5亿的印度人缺乏卫生的厕所。同时他们也缺乏干净的饮用水及高效舒适的交通系统,等等。他们急需我们能够提供的基础设施。人们常常说,中国是世界工厂,这也许是真的,但是谁来建造这个工厂呢?很大程度上是我们德国。因此,我对德国未来的发展没有什么担忧。”
他的观点与《经济学人》得出的结论高度吻合,“说不定这个创造出奔驰和强劲中小企业的国度,并不需要培养下一个Goog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