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琦
老妻今年已是84岁的人了,受行伍出身岳父的影响,她从不相信鬼神,养成了阳刚之气。
还在童稚时,每遇玩蛇行乞的人,她和男孩子一样,总是从西街跟到东街,直到行乞者把蛇装到布袋为止。她不仅看,还偷偷在蛇身上摸一摸,你说她胆子有多大!胆大的事还在后面。
尽管我属于中央支援地方工业的技术干部,但在1960年,老妻和孩子享受我的“右倾”殊荣,从省城郑州下放到农村,成为无宅无房的人民公社“副社员”。两年后,因县高中奇缺外语教师,大学毕业当过翻译的我才奉调令弃农从教,可家小还在农村。
这期间,没吃的,老妻就在红薯面中掺一点白面烙成饼给孩子吃;没烧的,老妻就去地里拔草根,三天就拾一个柴火垛。这家房东有意见,住不下去了,立即“乔迁”另一家。穿衣出现问题了,大的改小的,烂的补囫囵的。所幸我那时还有50多元工资,除留20元在县城生活用外,其余按时捎回乡下。
有一件事虽已过去半个多世纪,可至今我仍对老妻的胆量钦佩不已。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照例离城回乡。途径街上时,发现商店卖阿尔巴尼亚出口的灰色童装,灯芯绒的,很不错。按说我带有刚领的工资,给三个孩子各买一件完全可以。可是我从没有给家人买过东西,怕买不好,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买,匆匆离开县城,往20公里外的乡下奔去。
到家时,妻正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下为孩子做晚饭。一见我回来,全家人喜不自禁,三个孩子立即围住我的黄帆布挎包,分吃我带回的几个白面蒸馍。
我顺便说了城里卖进口童装的事。谁知急性子的妻不等我说完,立即连珠炮似的问我,“你咋不买哩?你不知道三个孩子没衣裳穿?”我自知理亏,只好一言不发。“我明早进城去买!”她气哼哼地说。
凌晨,我被妻惊醒了。只见她点着灯,穿好衣服,洗了两把脸,便出门而去。
我看着黑乎乎的窗户,听着隔壁牛吃草的铃铛声,突然想起村里人常说,南坡那儿闹过鬼,不由为妻子担心起来。要知道,村里到县城有20公里,不要说她平日里没走过,就是我每星期走一次到家也是腰酸背疼啊!
当一家人在为午饭发愁时,妻回来了。她满面笑容,如同办完一件得意的大喜事似的。再看她的背包,鼓鼓囊囊的,说明没有空跑。谢天谢地,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来,快试试!”她喊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像三只活泼的小鸟,一下子飞到她身旁,你争我抢,好不快活。
一看午饭还未做,冰锅冷灶,妻稍微喘了口气,立即生火做饭。她掌勺,我拉风箱,只一会儿,一锅糊涂面就做成了,虽然里头仅加了些葱花,放了几片芝麻叶,可至今想起,还是觉得特别香。
“都说那儿‘不干净,我一点都不信,”妻边吃边对我说,“一路上没碰着一个人,到城里商店,人家才开门打扫卫生哩。”
“你跑得还真快!”我夸奖道。
老妻和三个孩子就这样在农村改造了5年多,直到冤情被县长发现才农转非,最后平冤又调回郑州。
几十年来,由于老妻性情急躁,干活卖力,加之省吃俭用,不注意保健,落了不少毛病。可是她嘴边常念叨的是:“只要这个家好了,我再苦再累心也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