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一截绳子打上几个结,系在一根短小的竹竿上,这就是父亲用过的叱牛的鞭子。如今,它同生锈的犁耙一起,斜靠在老屋的墙角,任日夜湿度不一的空气轻轻抚摸。拂去鞭子上的灰尘,我们能清楚看到那些斑驳的岁月,还有牛耕时代劳作的场景。
村庄熟悉鞭子,牛熟悉鞭子,放牛的娃和耕田犁地的农民都用过鞭子,鞭子不以为然。更多的时候,它选择静默,一如现在被搁置在墙角的一隅。难怪村里的长者都说:对往昔的追念,莫过于鞭子。
我闻过鞭子的气息,它的一头有父亲手上的味道,另一头有牛毛的味道。鞭子凶狠过牛,但牛没有毁过鞭子。牛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鞭子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终日靠在墙壁边,反思。当然也回忆过一些与牛相处的往事。
鞭子从牛的背后扬起,闪入牛的视线,牛惊恐,快速前行,生怕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牛怕挨鞭子,更怕鞭子从空中甩下沉重的光阴,压着自己,所以牛敬畏鞭子。牛拉犁也好、拖耙也好,见到挥鞭,牛总要往前窜一截,与它一道往前窜的,还有那些并不富裕却很幸福的时光。
牛踩着日子,同时又在日子里点播希望,这让村人感觉到自己有了奔头。在那些秋后的日子里,父亲把棉花秸杆拔完后,就开始为种油菜耕耘着土地。牛很卖力,让犁翻开板结的土地。父亲走在牛的后面,扶着犁尾,鞭子也在父亲的手上,但父亲不常用,父亲怕它伤着牛,因为牛是父亲的伴侣,父亲把它视为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
鞭子挥过春夏秋冬,又是一年。春夏过了,秋冬来了,季节就这样在村庄里轮回。人很自觉地跟着季节跑,没有哪一个落下。牛也跟着跑,羊也跟着跑,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跟着跑。有时,人怕牛跟不上,挥一挥鞭。假如牛真的跟不上,庄稼就会荒芜一季。村庄里年年岁岁五谷丰登,鞭子觉得有自己的功劳。
鞭竿不长,绳索也不长,二者均有二尺余许,但鞭子能生威。鞭子鞭过牛,鞭过牲畜,旧社会也鞭过人。鞭子抽过去,血肉之躯就有了明伤,有了伤痕,有了痛。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没有痕迹的伤,比如被时间抽过的,那些无法愈合的心灵的伤口。
村庄里,多少用过鞭子的老人被岁月之鞭抽走了,多少挨过鞭子的老牛也不在了,鞭子感觉到了寂寞,感觉到了孤单。记得父亲因为体力不支再也不能耕种的那年,鞭子和他一道退了下来。那一年,我正式在异地定居,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年迈的父亲,父亲把鞭子的绳索为我捆好被褥,当我远行,离开父亲的时候,父亲的手里就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鞭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