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濒危赫哲语语音研究现状分析*
金莉娜
(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摘要]在总结我国赫哲语语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分析了我国学者对赫哲语语音系统、音节结构、重音、元音和谐等现象的理解和认识,指出了在我国赫哲语语音研究中存在的不足与局限性,并指明了未来的研究方向。
[关键词]赫哲语;语音;成果;局限性
一、赫哲族及赫哲语
赫哲族是我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大部分生活在黑龙江省的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其中,同江市街津口赫哲族乡的街津口村、八岔赫哲族乡的八岔村,饶河县四排赫哲族乡的四排村,以及佳木斯市郊区敖其赫哲族村,是我国赫哲族较为集中居住的地区。此外,佳木斯市、同江市、饶河镇、抚远镇、富锦市、虎林市、集贤县、桦川县、依兰县等地,也有部分赫哲族居住。
赫哲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满语支,是一种黏着语。赫哲语同古女真语有渊源关系,从语音、词汇及语法结构来看,又与同语支的满语、锡伯语以及同语族的鄂伦春语、鄂温克语有许多相似之处。
目前赫哲语已处于严重濒危的状态,就全国范围来讲,较好地掌握赫哲语词汇及语句的赫哲族不足20位,而且大多数是60岁以上的老人,绝大多数赫哲族已经完全转用了汉语。
二、我国赫哲语语音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
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不少学者从民族学、人类学、文化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学、语言学等不同角度出发,运用实地考察、文献调查等多种方法,对赫哲族及赫哲语进行了研究。其中,在赫哲语语音研究方面取得一定成就的有:1.凌纯声的《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1934);2.黑龙江省赫哲族调查小组的《赫哲族简史简志合编》(誊写稿,1959);3.安俊的《赫哲语简志》(1986);4.尤志贤、傅万金的《简明赫哲语汉语对照读本》(1987);5.朝克的《满—通古斯诸语比较研究》(1997);6.何学娟的《濒危的赫哲语》(2005);7.尹铁超的《那乃语与赫哲语语音、词汇共时比较研究》(2008)。
下面,笔者以上述代表性成果为依据,从语音系统、音节结构、重音、元音和谐现象等四个方面比较我国学者对赫哲语语音系统及语音特点的认识。
三、我国学者对赫哲语语音系统及语音特点的认识
我国学者普遍把赫哲语元音分为单元音和复元音,如表1所示。
从表1中可以看出,学者们对赫哲语元音的数量及分类所持的观点,存在一定的差异。
首先,对赫哲语元音数量的认识存在差异。尤志贤、傅万金和尹铁超把赫哲语元音音位归纳为6个,是数量最少的,而安俊则归纳为7个,凌纯声和朝克分别归纳为10个和13个,何学娟则归纳得最多,共17个。就复合元音的数量来说,尹铁超归纳的最多(18个),朝克归纳的最少(14个),但是其差距小于单元音的差异。
其次,对赫哲语圆唇元音的认识存在差异。在凌纯声所归纳的元音体系中,没有圆唇元音[y],但是,其他学者都认为赫哲语有“后高圆唇元音”[y]。另外,在凌纯声、尤志贤和傅万金、尹铁超等学者归纳的圆唇元音中,有“后半低圆唇元音”[],没有“后半高圆唇元音”[o];而在安俊、朝克所归纳的圆唇元音中,有[o]而无[];何学娟则认为赫哲语圆唇元音既有[],也有[o]。
再次,对赫哲语元音区别特征的认识存在差异。凌纯声认为,赫哲语中的三个元音具有较浓厚的鼻音色彩,可以看作三个鼻化元音;但是,其他学者并没有把鼻化现象作为元音的区别特征。何学娟和朝克认为,赫哲语元音分长元音和短元音,元音的长短是一种区别特征;但是,其他学者并未把元音的长短视为划分元音的依据。
表1 国内学者对赫哲语元音的分类
学者们对赫哲语辅音的数量及分类的认识,如表2所示。
表2 国内学者对赫哲语辅音的分类
可以看出,学者们在赫哲语辅音研究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
首先,对赫哲语辅音数量的认识存在差异。在上述几位学者中,安俊归纳的辅音数量最多,共28个;凌纯声和尹铁超归纳的辅音数量次之,都为27个;尤志贤、傅万金归纳的相对少一些,共22个;何学娟归纳的最少,只有20个。
其次,对赫哲语辅音发音部位的认识存在差异。按照发音部位,有归纳为7类的,如安俊、尤志贤和傅万金;有归纳出8类的,如凌纯声、何学娟、朝克;还有归纳出9类的,如尹铁超。
另外,对赫哲语双唇音、唇齿音、舌尖中音、舌面后音等辅音,所有学者的观点基本是一致的,但是对于赫哲语舌尖前、舌尖后、舌叶、舌面、小舌、喉等辅音的认识则存在一定的差距,尤其是对舌尖后、小舌音的归纳存在较大分歧。
再次,对赫哲语复辅音的认识也不一致。朝克(1997)指出,赫哲语中有[rt、rk、rx、rf、lt、lk、ms、t、k、ʃ、xt、xs、tt]等13个复辅音和[、nn] 2个叠辅音。尤志贤、傅万金(1987)则认为,赫哲语有[rt、rx、ms、r、r、p、、sx、tx]等若干个复辅音,但是由于不同方言长期混杂,造成赫哲语音节结构发音不够严格,常常在复辅音中间或后面增加元音,因此,很难确定赫哲语到底有多少个复辅音。
对赫哲语音节结构进行描写的学者有安俊、尤志贤和傅万金、何学娟等,如表3所示:
表3 国内学者对赫哲语元音结构的分类
可以看出,安俊和何学娟所归纳的音节结构的数量和类型完全一致,均为6种,而尤志贤、傅万金两位学者归纳的则有8种,其中,只有“辅音+元音”、“辅音+元音+辅音”两种类型是学者们一致认同的。那么,为何安俊、何学娟和尤志贤、傅万金等学者所归纳的音节结构类型存在如此大的差距呢?我们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尤志贤、傅万金(1987)在分析部分赫哲语音节结构时,混淆了音节的界限,错把双音节词当成了单音节词。
例如,在《简明赫哲语汉语对照读本》中,“ama(父亲)”被分析为“元音+辅音+元音”类型。但是,在实际发音中,发“ama”时发音器官的肌肉需要紧张两次,而且会出现两次较为明显的响度起伏,因此“ama”应看作双音节词,而不应看作“元音+辅音+元音”类型的单音节词。同样,“apka(宇宙)”和“puta(饭)”也不是单音节词,因此不能分析出“元音+辅音+辅音+元音”、“辅音+元音+辅音+元音”结构类型,而应该视为双音节词。据此可以说,尤志贤、傅万金归纳出的音节结构实际上只有5种。
赫哲语是一种没有声调的语言,但是每个词有词重音。安俊(1984、1986)、尤志贤和傅万金(1987)、朝克(1997)、何学娟(2005)、尹铁超(2008)等学者都探讨过赫哲语的重音问题。
安俊指出,赫哲语的重音都落在第一个音节,系固定重音。第一个音节的元音,不论是单元音还是复合元音,发音都是清晰的,音势比其他音节的元音强。例如:
同时,安俊还指出,在词尾接缀构形附加成分所组成的四音节以上词中,会出现次重音现象,而次重音往往落在最末尾音节的前一个音节上。例如:
尤志贤、傅万金认为,赫哲语是通过重音和轻音配合使用的语言,双音节的重音都落在第一个音节上,三音节词和四音节的重音主要体现为“重、轻、次重”和“重、轻、次重、轻”的格式。例如:
朝克和何学娟都指出,赫哲语的重音一般都落在第一个音节上,但是,句子中的音调通常受语气、说话人的情绪等因素的影响,因此其变化规律并不固定。
可见,几位学者都认为赫哲语词重音一般落在第一个音节上,而且安俊和尤志贤、傅万金等学者一致认为,在四音节词中,重音与次重音分别落在第一个音节和第三个音节上。
安俊(1984、1986)、尤志贤、傅万金(1987)、朝克(1997)、何学娟(1988、2005)等学者一致认为,尽管赫哲语的元音和谐并不严紧,但是赫哲语仍然属于有元音和谐现象的语言。其中,比较一下安俊、尤志贤、傅万金、朝克、何学娟的观点(见表4)就可看出:
表4 国内学者对赫哲语元音和谐现象的观点
从表4可以看出,虽然几位学者都把赫哲语看作有元音和谐现象的语言,但是,在如何看待其表现方式的问题上,仍然存在分歧。
安俊和尤志贤、傅万金先生共同认为,赫哲语的元音和谐现象主要体现在阳性、阴性、中性元音之间的和谐搭配上,而何学娟先生则认为,阿尔泰语言中普遍存在基于松紧特征、唇状以及以松紧特征为基础的唇状协调,赫哲语的元音和谐现象体现在松紧元音的和谐搭配上。
除了考察单音节内部、复合词内部的元音和谐现象之外,安俊先生还考察了词干元音同附加成分元音之间的元音和谐问题。他指出,赫哲语附加成分的元音同样分为阳性元音[a]、[o],阴性元音[]和中性元音[i]、[u],其中,阳性元音同阳性元音和谐,中性元音可以同任何元音和谐,阴性元音同阴性元音和谐,若阴性元音出现在阳性元音之后,则可看作阳性元音。例如:
ilka (花)+ -na + -χan → ilkanaχan (花开了)
尤志贤、傅万金先生则提出了非常有趣的元音和谐现象。即,在赫哲语中,以[a]、[]为代表的阳性元音和阴性元音,各自与同属性的元音搭配之后,形成了一系列区别雌雄语义特征的词群,例如:
ama(父亲) amaxa(岳父) taxama(姨夫) axa(男奴隶)amiraka(公鸡)
朝克指出,赫哲语存在元音和谐现象,有意思的是,阳性元音数量较多,有[a]、[e]、[o]、[]等4个;中性元音次之,有[i]、[u]、[y]等3个;阴性元音最少,只有[]1个。
三、我国赫哲语语音研究需要完善的工作
从上文中可以看出,我国学者在赫哲语的语音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也初步揭开了赫哲语的神秘面纱,使更多的人了解了赫哲语的语音系统和发音特点。尽管如此,我国的赫哲语语音研究仍然存在较大的不足与局限性。将来,学者们需要做的工作有:
分析元音和辅音的数量及类型,是研究一种语言语音系统的基础工作。但是,就赫哲语语音系统来说,对元音、辅音的数量及类型的认识存在较大分歧。例如,赫哲语到底有多少个元音和辅音?赫哲语元音是否存在长短、松紧、鼻化与否等区别特征?在赫哲语中到底有几个圆唇元音?赫哲语元音和谐现象的具体表现方式如何?赫哲语有没有舌面前、舌面中、舌叶、喉音等辅音?赫哲语到底有几个复辅音?赫哲语元音、辅音的声学特征如何?这些问题,有待于学者们进一步研究和总结。
一般的音节都以元音作为音节的核心,辅音则通常依附于元音的前后。由元音和辅音构成的音节,主要有四种基本结构类型:“V”、“CV”、“VC”、“CVC”。以这四种基本结构为基础,还可以扩展出多种不同的音节结构。
据考察,赫哲语音节的结构类型,不止安俊和何学娟所归纳的6种。因为安俊在《赫哲语简志》(1986)中所举的用例中,出现了“ai-in(金)”、“i-tn(一切)”等词语,而这些词语的第一个音节的结构类型是“VV”。同样,何学娟在“赫哲语音位系统”(1988)一文中所举的用例中出现了“ni(人)”、“ssai(五十)”以及“jipkilen(叉鱼)”等词语,从音节结构类型来看,这些词分别属于“CVV”和“CVVC”类型。另外,尤志贤、傅万金两位先生在《简明赫哲语汉语对照读本》中所收录的“ama(父亲)”、“ni(母亲)”、“mi(喝)”等双音节词的第一个音节从结构类型来看,均为“V”型。据此可以说,赫哲语语音的音节结构,应该不少于10种。
在某些语言的多音节词中,会出现明显的重读音节,这样的语言称为重音语言。重音语言的词汇重音分为固定重音和自由重音两种。赫哲语属于重音语言,其重音总会落在第一个音节上,因此,属于固定重音语言。但是,除了词重音之外,赫哲语的节律重音、逻辑重音、强调重音等句重音又有什么特点?进一步来说,与赫哲语句子的句型、情感有关的语调有什么特点和规律?这些问题,都需要学者们依据更为丰富的赫哲语口语语料进行深入的研究。
目前,我国赫哲语语音研究的成果主要集中在音位归纳、音节结构类型、重音、元音和谐等方面,但是更为深入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例如,赫哲语有没有不自由音变与自由音变,其连续变调的性质和类型如何?元音和辅音的同化、异化、弱化、增音、减音等现象是如何体现出来的?
总之,为了更加全面、深入、细致地分析和描写赫哲语语音系统及语音规律,我国学者要以科学的语音学理论为基础,借鉴现代实验语音学的研究成果,结合类型学、对比语言学等研究方法,采用真实、可靠、丰富的赫哲语语料,对赫哲语语音的各个层面进行系统的研究。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客观、全面地总结我国赫哲语语音的真实面貌。
[注释]
①尤志贤、傅万金在辅音分类方面的错误还体现在对舌尖前音和舌面前音的划分上,他们误把[]和[s]归入舌尖前音和舌面音的类型,实际上正好相反,这两个音素分别应该是舌面前音和舌尖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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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尤志贤,傅万金.简明赫哲语、汉语对照读本[M]. 哈尔滨:黑龙江民族研究所,1987.
[责任编辑:田丽华]
[中图分类号]K892.24;H2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9882(2015)06-0165-05
[作者简介]金莉娜(1974-),女(朝鲜族),黑龙江牡丹江人,文学博士,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少数民族语言研究、语言对比研究、语言应用研究。
[基金项目]2013年度国家语委科研项目:“黑龙江省世居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现状调查与发展研究”(YB125-66);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于类型学的韩汉语篇结构标记对比研究”(13YJA740021)
*[收稿日期]2015-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