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良平,袁媛,黄璐琦
(1.道地药材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资源中心,北京 100700;2.成都中医药大学药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7)
灵芝古今临床效用考△
查良平1,2,袁媛1*,黄璐琦1*
(1.道地药材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资源中心,北京 100700;2.成都中医药大学药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7)
通过梳理历代本草,灵芝在《神农本草经》列为“六芝”。在汉代及南北朝时期的道家典籍和文学作品中大量出现“仙草、神仙家药”,灵芝的出现被视为天降祥瑞的吉兆。唐宋时期,文学典籍延续前代的仙药记载,但本草著作中少有记载。灵芝的临床使用在宋代达到高峰,临床方书《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普济方》等均出现了赤芝(或紫芝)组成的成方。明代《本草纲目》将灵芝置于菜部,质疑其功效,并逐渐远离中医临床,不复药用。自20世纪70-80年代,发现灵芝多糖和三萜类成分具有调节免疫、抗肿瘤等多项药理作用,灵芝又重新回归临床。
灵芝;临床;考证
中药灵芝是传统中医药中的珍品,素有“仙草”之誉。2015版《中国药典》记载灵芝来源于为多孔菌科真菌赤芝Ganodermalucidum(Leyss.ex Fr.)Karst.或紫芝G.sinenseZhao,Xu et Zhang的干燥子实体[1],具有补气安神、止咳平喘的功效。临床上常用眩晕不眠、心悸气短、虚劳咳嗽等症。现代研究和临床实践证明,其具有增强免疫、抗肿瘤、抗心血管系统疾病、抗衰老、安神镇静、抗过敏、抗辐射等作用[2,3]。2000余年来,灵芝的临床应用在不同历史时期经历了改变。古代临床灵芝是如何使用的?常用于治疗哪些病证?本文通过梳理历代方书和本草,对灵芝的古代临床使用进行整理,为灵芝的现代应用提供参考。
灵芝药用始载《神农本草经》[4],列有“六芝”。分别为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依据五色与五脏的对应关系,六芝功效补益心、肾、肝、肺、脾等脏腑不足,“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陶弘景[5]一方面认为少见稀有,为仙草,云:“此六芝皆仙草之类,俗所稀见,族种甚多,形色环异,并载《芝草图》中。”“凡得芝草,便正尔食之,无余节度,故皆不云服法也。”另一方面又认为作用不大,云:“今世所用紫芝,此是朽树木株上所生,状如木檽,名为紫芝,盖止疗痔,而不宜以合诸补丸药也。”在此时期,灵芝在临床方书中少有记载。《伤寒论》及《金匮要略》均无灵芝的临床组方应用。《雷公炮炙论》、《肘后备急方》亦未见有关灵芝的记载。
灵芝的大量出现始见于汉代的道家典籍、神仙传说及文学作品中,成为当时社会追崇的仙家灵药。刘向《列仙传》记载的神仙中人皆服食灵芝。“(彭祖)常食佳芝,善导引行气。”“(江妃二女)我遵其旁,采其芝而茹之。”“(鹿皮公)食芝草,饮神泉,且七十年。”葛洪《神仙传》载:“(彭祖)或食元气,或茹芝草。”“(葛玄)因遁迹名山,参访异人,服饵芝术。” 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篇”中,将芝草放在重要位置,抱朴子曰:“五芝及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太乙禹馀粮,各可单服之,皆令人飞行长生。”又云:“仙药之上者丹砂,次则黄金,次则白银,次则诸芝,次则五玉,次则云母……”并详谈诸芝品类,云:“五芝者,有石芝,有木芝,有草芝,有肉芝,有菌芝,各有百许种也。”这种分类方法与《神农本草经》中迥然不同,这也导致后世“芝”字的泛用。王充在《论衡·初禀篇》云:“芝草一年三华,食之令人眉寿庆世,盖仙人之所食。”灵芝的出现,更被视为天降祥瑞的吉兆。《汉书·武帝纪》载:“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上帝博临,不异下房,赐朕弘休。其赦天下,赐云阳都百户牛、酒。作《芝房之歌》。”
有关灵芝的著作,通过古代志书的记载可见一斑。《汉书·艺文志》载有《黄帝杂子芝菌》十八卷。《隋书·经籍志》载有《灵秀本草图》六卷、《芝草图》一卷、《种神芝》一卷。《太上灵宝芝品》(约出于南北朝或隋唐时期,撰人不详)更详绘各种芝图,云:“芝英形万端,实难辨别,故画图记,著状帖传,请据寻求”。该书收载芝草达103种。
唐代孙思邈在《千金要方》[6]首次提出六芝的配伍禁忌,云:“(六芝)薯蓣为使,得发良,恶恒山,畏扁青、茵陈。”在薯蓣条中载“紫芝为使”。这个结论被后世沿袭。《千金翼方》中“用药处方”中将“白芝”列为惊痫通用药。惟一的有关灵芝附方为“华佗云母丸子三人丸方”,内有53味中药,紫芝名列第十三[7]。
作为唐代唯一的官修本草《新修本草》[5],对灵芝的临床效用没有过多的探讨和评价。仅谈及五芝稀有难得。云:“五芝,《经》云:皆以五色生物五岳,诸方所献,白芝未必华山,黑芝又非常岳。且紫芝多黄白,稀有黑青者,然紫芝最多,非五芝也。但芝自难得,纵获一二,岂得终久服耶。”
《酉阳杂俎》在“仙药”条中明确记载三十六芝。这时候灵芝的出现,不再仅仅为天降祥瑞的吉兆,有些性状和颜色也可能预示着飞来横祸。“天保初,临川人李嘉胤所居柱上生芝草,状如天尊,太守张景佚拔柱献焉。”另云:“屋柱木无故生芝者,白为丧,赤为血,黑为贼,黄为喜。其形如人面者亡财,如牛马者远役,如龟蛇者田蚕耗。”
该时期有关灵芝的本草记载多沿承旧说,少有增添。惟《日华子本草》[8]在仙灵脾中云:“仙灵脾,紫芝为使,得酒良。”灵芝的临床应用在宋代临床方书达到高峰,其中以紫芝的应用最为频繁。《太平圣惠方》有2处出现“灵芝”。第一处在“治虚劳不足诸方”中,“治虚劳不足。补益思食助力,宜服此方。”紫芝列为第三。另一处为卷第九十四,载有神仙服灵芝法,云:“神仙服灵芝。轻身飞行法。上取石上灵芝。一寸八寸八九节者。十斤曝干。捣末蒸一复时。又曝令干。更捣万杵。炼蜜如白。”《圣济总录》新增紫芝丸方、览圣丹方和雷丸方3个方剂。紫芝丸方“治虚劳短气,胸胁苦满,唇口干燥,手足逆冷,或有烦躁,目视,腹内时痛,不思饮食,安神保精。”览圣丹方可“太上通神洞视,预知吉凶,上辨仙真,下察鬼魅。”雷丸方用于“治五痔 血日久,众药不瘥者。”其中紫芝丸方和览圣丹方中均载紫芝为首药。该书另附有灵芝丸方,出现两次。方名有灵芝,组方中并未使用灵芝。《普济方》新增灵芝散、紫芝丹2方。灵芝散“治出血齿痛”;紫芝丹“主降心火、益肾水、秘真气、健阳事。”此后金元时期的医学著作《丹溪心法》、《儒门事亲》、《黄帝素问宣明论方》、《珍珠囊补遗药性赋》等均无灵芝的临床使用记载。
该时期,在文学作品中灵芝仍被视为天降祥瑞的吉兆。王安石《芝阁记》云:“祥符时,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来告者万数。其大吏,则天子赐书以宠嘉之,小吏若民,辄锡金帛。”在一些野史小说中,仍有不少关于灵芝的灵异记载。《太平广记》在卷三神仙中云:“王母自设天厨,真妙非常:丰珍上果,芳华百味;紫芝萎蕤,芬芳填樏;”另云:“欲食灵芝,存得其味,微息揖吞,从心所适。”
明清时期,众多医药学家对灵芝功效进行了质疑和反思。时珍[9]尝疑∶“芝乃腐朽余气所生,正如人生瘤赘,而古今皆以为瑞草,又云服食可仙,诚为迂谬。近读成式之言,始知先得我所欲言,其揆一也。又方士以木积湿处,用药敷之,即生五色芝。嘉靖中王金尝生以献世宗。此昔人所未言者,不可不知。”更将“芝”列入菜部。在“主治”条中,时珍增“疗虚劳,治痔。”并将《圣济总录》紫芝丸方列入“附方”。
该时期,灵芝逐渐远离临床。《本草汇言》[10]云:“复自周游省直,于都邑市廛,幽岩隐谷之间,遍访耆宿,登堂请益,采其昔所未详,今有屡验者,一一核载。校李氏原本,稍有减增。”该著作并无灵芝记载。作为清代影响颇大的《医宗金鉴》亦无灵芝记载。作为注解、解读经典的《神农本草经疏》、《神农本草经读》等,以及《本草述钩元》、《汤头歌诀》、《本经逢原》、《本经崇原》、《本草从新》、《本草便读》等著作中,均未收录灵芝。灵芝逐渐走出中医的视野,仅为民间传说中荒诞不经的“仙家灵药”。
近现代以来,灵芝在中医药著作中极少出现。《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药材手册》、《药材资料汇编》以及早期《中国药典》均无记载。20世纪60年代前后[11],多糖作为光谱免疫促进剂引起世人极大的兴趣,逐渐发现多天具有复杂的、多方面的生物活性和功能。1981年Miyazaki T等[12]从灵芝子实体分离出水溶性多糖GL-1,相对分子质量为40 000。其对S-180肉瘤有强烈的抑制作用,其抑制率为95.6%-98.5%。另以稀碱液从灵芝中提取分类出抗S-180肉瘤活性的水溶性多糖,相对分子质量38 000。
近代三十余年,灵芝的药效成分被证实[13,14]主要为多糖类和三萜类,1977年版《中国药典》到2015年版《中国药典》均记载灵芝[1],并于2010年成为首批进入美国国家药典的中药之一。多项临床研究证实灵芝具有调节免疫、抗肿瘤、镇静、强心和抗心肌缺血、调节血脂、降血糖、平喘、保肝、抗缺氧、抗衰老等[15,16]作用。现今临床上的灵芝制剂,用于慢性支气管炎、冠心病、肿瘤病人的辅助治疗、肝炎、降血脂、白细胞减少等疾病。自灵芝人工栽培成功以后,灵芝从野生变为家种,其栽培规模迅速发展壮大,形成了安徽霍山、山东冠县等道地产区。与此同时,灵芝子实体、灵芝孢子粉及灵芝孢子油等产品在市场用量激增。
有关灵芝的历代记载,出现了肯定、神化、质疑、否定再到肯定的一个反复过程。由于其罕见少有,造型奇特,道家典籍和文学作品中过度神化了灵芝的功效,长期服食,可飞行长生。但其真正疗效在中医临床过程中没有得到充分展示和发现,造成了“盖止疗痔,而不宜以合诸补丸药也”的假象,引起中医的质疑。这也是明清以来中灵芝逐渐疏远临床并从临床消失的重要原因。现代药理和临床研究佐证了《神农本草经》[4]记载功效并非虚妄,“赤芝,味苦、平。主胸中结,益心气,补中,增智慧,不忘。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丹芝。”后世的非议表明对灵芝的认识具有局限性。《神农本草经》作为现存最早中药学著作,其认识到了依靠20世纪的技术和知识才发现的药理作用,其跨越两千多年的智慧,需要更高层次的研究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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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ResearchonClinicalEfficacyofLingzhi(Ganoderma)inAncientandModernChina
ZHA Liangping1,2,YUANYuan1*,HUANGLuqi1*
(1.StateKeyLaboratoryBreedingBaseofDao-diHerbs,NationalResourceCenterforChineseMateriaMedica,ChinaAcademyofChineseMedicalSciences,Beijing100700,China; 2.CollegeofPharmacy,ChengduUniversity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Chengdu611137,China)
Based on Herbal textual research,Lingzhi was been recorded as Six zhi in《Shen Nong Materia Medica》,“immortal grass” was been reported in Taoism books and literary works During Han Dynasty and Wei,Jin &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the appearance of Lingzhi was regarded as Auspicious Sign.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literary works still recorded as the “immortal grass” while were rarely reported in herbal works,set prescription composed ofGanodermalucidumandG.sinensewere appeared in 《Taiping Shenghui Prescription》、《Sheng Ji Zong Lu》and 《Pu Ji Prescription》.Lingzhi was placed at vegetable part in 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The efficacy of it was questioned and far away from TCM clinical practice.Since 1980’s,It was found that the polysaccharide and triterpene constituents fromG.lucidumhas important pharmacological effect,Lingzhi goes back to clinical application
Lingzhi ; clinical; textual research
2016-01-26)
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81325023);863项目(SS2014AA02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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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璐琦,博士,研究员,从事中药资源研究,Tel:(010)84044340,Email:huangluqi01@126.com; 袁媛,博士,研究员,从事分子生药学研究,Tel:(010)84044340,Email:y_yuan0732@163.com
10.13313/j.issn.1673-4890.2016.5.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