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穆儒丐小说形式的“兼爱主义”

2016-01-28 18:13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玉林537000
名作欣赏 2016年20期
关键词:白话文体裁创作

⊙陈 霞[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伪满作家穆儒丐研究(三)

论穆儒丐小说形式的“兼爱主义”

⊙陈霞[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玉林537000]

穆儒丐是白话小说创作的先驱人物,与此同时他也创作了大量的文言小说。在白话小说与文言小说的交替写作中,穆儒丐不断探索和思考新旧文学、新旧思想、新旧文化之间的关系,他对“新”与“旧”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最终他选择用“兼爱主义”的方式调和白话小说与传统小说之间的矛盾。

伪满洲国文学穆儒丐 “兼爱主义”

穆儒丐在进行白话文小说创作的同时坚守了传统小说叙事模式——章回体。他对中国传统小说体裁章回体的运用轻车熟路,他这类小说中最著名的是《福昭创业记》—— 一般认为《福昭创业记》是穆儒丐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他创作的章回体小说还有《梅兰芳》《北京》《情狂记——汉书佞董贤传》《玄奘法师》等。穆儒丐不但在驾驭章回体小说写作技巧方面炉火纯青,而且他还非常注重对客观事实的陈述——这也是穆儒丐小说的一大特点。《福昭创业记》无论文笔、构思都堪称一流,特别是对史实真实性的书写,小说的情节内容均可在文献中找到相关记载。《福昭创业记》是一本难得的历史小说,他忠于历史,清晰地记述了清王朝的开国事迹;《梅兰芳》真实地记录了清末民初,达官显贵到堂子追捧男伶的社会风气,为当时社会风俗研究留下了珍贵的材料;《北京》中对白牡丹荀慧生的成名史做了简要叙述。在穆儒丐众多的章回体小说中,《福昭创业记》是最有争议的一部小说,他给穆儒丐带来了无限的荣誉,同时也带来骂名。章回体小说《福昭创业记》发表后,在当时社会引起强烈反响,褒贬不一,很多人认为这部作品是为伪满洲国歌功颂德的作品,但笔者认为这是一部被误读了的历史小说。

穆儒丐是满族人,他对清王朝的感情深厚。他留学日本六年,满腹报国之心,但是清朝灭亡使他的救国梦破灭,尤其是他目睹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使他对暴力变革更加反感。在他眼中辛亥革命并没有使国家变好,反而使很多人没有饭吃,北京城成了破烂王国,小说《北京》就是依此背景而创作的。小说中随处可见落魄的穷人、妓女、车夫。失去生活来源的旗人的生活就更加惨淡了,“男人除了拉车,女人除了下窑子,就没有其他的活路了!”而高喊革命的议员们不但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决问题的举措,相反攀比纳妾成风,“窑变”成了新的代名词。所以在《财色婚姻》(《盛京时报·神皋杂俎》1934.8.5)中他不免感慨地写道:“作者对于贵族政治,并没有什么特别讴歌的地方。可是他们清廉自守,与国家同休戚,不为子孙谋私财。这是现在庶民政治家绝对望尘莫及的。至于他们的愚昧,不只知世界大势,又当别论。不过为老百姓打算,我以为贵族政治,还是要得的。那商业化的政治,实在是老百姓的深仇大敌,总该打倒的。”另外,追溯历史,满洲(即东北)是清朝的发祥地,“满洲本做满珠,二字皆平读。我朝光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珠师利大皇帝。翻译名义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今汉字作满洲,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①。清朝初年满洲作为“龙兴之地”,被长期实行“封禁政策”,不允许汉人进入对其进行开发,可见满洲在满族人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同寻常的。而穆儒丐因写长篇社会小说《梅兰芳》而被迫离开北京城后,他选择了回到祖宗的发祥地,笔者猜测也许这并非偶然吧。然而,令他难以想象的是,十几年后他目睹了日本扶植下建立的“满洲国”,这时傀儡皇帝溥仪与当年开辟疆域一统天下的努尔哈赤、皇太极等人的丰功伟绩是不具备任何可比性的,甚至对于满人来说是耻辱。在这个当口穆儒丐创作了气势恢宏的历史小说《福昭创业记》,其背后的用心也就不难理解了。开国功勋们是何等的胆识与魄力?气吞山河的壮志雄心与今日傀儡皇帝的唯命是从是有天壤之别的。穆儒丐是一个怀揣救国梦的人,当他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后,他写了气贯长虹的《福昭创业记》来怀念祖先建功立业、战死沙场的豪情壮志,这同时也暗含了一丝悲凉与无奈,或者某种层面上说他也是希冀改了祖宗的皇帝不要忘了真正的祖先。《福昭创业记》虽然获得了“第一届文艺盛京赏”,而且被当局大肆宣传,甚至被当作伪满洲国建国史的佐证,但是从穆儒丐的生活经历来看,这部《福昭创业记》可能更多的是对溥仪等人的失望,他用《福昭创业记》缅怀先祖的丰功伟绩,进而讽刺后代的懦弱无能,先祖与溥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穆儒丐反对暴力革命——辛亥革命令穆儒丐非常失望,而伪满洲国的建立依然没有打破这种失望状态,甚至还多了一层绝望。因此,简单地将《福昭创业记》作为一部迎合当局的小说未免有失偏颇。《福昭创业记》之后穆儒丐又在《盛京时报·神皋杂俎》上连载章回体小说《情狂记——汉书佞董贤传》,但之后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小说连载在《盛京时报·神皋杂俎》上,直到1940年4月10日才继续在《盛京时报·神皋杂俎》上连载小说《琵琶记》。

以上章回体小说体裁的写作只是穆儒丐小说创作的一部分,真正奠定穆儒丐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地位的是他用白话文创作的新体裁小说。《香粉夜叉》是穆儒丐最早用新体裁创作的白话文小说,总的来说这篇白话小说的创作是比较成功的。故事情节简单,语言流畅,虽然小说中难免还夹杂着半文半白的情况,但在当时已是石破天惊的新体裁白话文小说写作了。这篇小说的文学水平高于当时一般的白话文小说写作,王冷佛的《珍珠楼》尽管在当时也是产生一定的反响,但在整个故事的布局上面仍稍显过于陈旧,颇有落入“鸳鸯蝴蝶派”窠臼之感。相比之下穆儒丐新体裁的白话文小说就能雅俗共赏了。《香粉夜叉》没有露骨的艳情描写,主要是以心理刻画为主,更没有落入俗套地设置什么贞操节妇面对任何的诱惑都如如不动的场面,更重要的是小说摒弃了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模式,将矛头直指当时的社会问题——女孩儿受到新式教育后的出路在哪儿?女孩儿接受了新式教育,毕业后的去向又如何?很多女孩儿毕业后并没有真正地走入社会建设中,而是以此作为攀高枝、走向荣华富贵的捷径,给富人、高官做姨太太成为社会潮流。《香粉夜叉》中的女主人公佩文、文涛都嫁给四五十岁的人做妾,并以此为荣。《一个生了子底妾》中的倩扶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孩儿,最终也嫁给了有钱人为妾。做妾的原因在穆儒丐看来主要是“女子把身份提高了,她上过学堂”“本来一个进过学堂并且尝试了新时代滋味的女子,便一切都觉得一切都异乎寻常了。那很寻常的家庭,粗糙的生活,在她看来,也实在不可的”。“有许多做妾的人,出来都很阔绰。在家里也很自由,不但没有累活做,简直每日里都享受着优越的生活”(《一个生了子底妾》)。而这种表面光鲜的选择,实际上结局并不如人意,佩文在自责、内疚中疯了;倩扶成了生孩子的工具,不但没有享受到姨太太的种种优越生活,甚至成了类似奶妈的仆人,家里的一切家务全部由她一人承担。在中国现代小说中对女孩儿受了教育后的出路问题的思考一直都不曾间断过。梅娘代表作《鱼》中的女主角就面临这样的困境,她被丈夫诱奸生了孩子后,才知道丈夫已婚,而自己面临着要给丈夫做妾的命运,她如果同意了,那么这与她多年来受到的新式教育不符,而且也有违自己的意愿,如果她拒绝做妾又面临着被抛弃的处境;老舍小说《月牙儿》中的女主角也受过新式教育,然而最终被诱奸后沦为妓女,等等。这类有关女学生毕业后的去向问题的讨论在很多作家作品中都曾出现过,不幸的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并没有真正地走上社会岗位,发挥她们的能量。所以,女孩儿受新式教育的意义就被消解了。显然,穆儒丐在尝试新体裁写小说的同时,对当时社会问题的关注度要高于一般作家。穆儒丐1934年创作的长篇小说《财色婚姻》是他对新小说体裁实验的巅峰,这部长篇小说共连载了571期,在当时产生了良好的反响。穆儒丐曾在《盛京时报·神皋杂俎》中公开回复读者准备出单行本,但笔者在整理相关资料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关单行本发行的信息。他在《〈财色婚姻〉脱稿述略(上)》中写道:“我以为章回体小说太刻板了。只如一块方砖。先把脑子费在对句上。然后把人物来填满。以求成个正方形。作者个性。既不能充分体现。篇幅的大小。也不能自由伸缩。俨然差不多是作八股。所以我这部东西。力求避免章回格式。可也不是直译体那样太新。文字则务期简明透辟。使一般读者不至于有格之感。人物也是极力减少。为是使头绪清明。”②显然,穆儒丐在尝试新体裁小说写作方面做了很多尝试,继《财色婚姻》后穆儒丐又连续写了《离婚》《一个生了子底妾》两篇白话文小说连载在《盛京时报·神皋杂俎》上,所以说这阶段是穆儒丐对新小说体裁实验的高峰期。

纵观穆儒丐从事文学创作几十年,无论是质还是量方面在当时社会都堪称一流。他一生涉猎广泛,不但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文学评论,还留下了大量的有关戏曲评论方面的材料,晚年还进行了大量的戏曲创作。穆儒丐著有中国第一部伶人传记《伶史》(1917年5月北平汉英图书馆出版,署名穆辰公)。《伶史》是仿照《史记》“本纪”“世家”形式为当时的名伶作传,由于当时伶人的地位非常低,而穆儒丐不但为伶人写传记,而且大胆使用“本纪”“世家”的纪传体写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本纪”“世家”是帝王、诸侯的传记体裁。他还以名伶生活为题材创作了长篇小说《梅兰芳》,并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梅兰芳》的写作难免介入个人喜好,但其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小说精细地描写了当时社会中逛堂子的社会风尚,并且梅兰芳作为当时名优也是名噪一时。他的另一本小说《北京》对当时名伶荀慧生出名前的堂子生活也有所涉猎。由此,我们看到穆儒丐大胆改革的一面,他不是墨守成规的守成主义者,他大力响应“五四新文化”运动,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最早用白话文写小说的作家,并且他对新思想与旧道德做了深刻反思。另外,穆儒丐小说的内容含量巨大,对当时社会的风土人情进行了详尽的描述,为社会风俗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有研究者指出他是最早对北京风土人情进行描写的作家之一,并将他和老舍的小说归为“京味儿”写作进行比较分析。

穆儒丐作为白话文小说创作的先驱,他的小说通俗但不媚俗,“普通财色书无非黑幕拆白,多半是男骗女,所谓既骗其财,又盗其色,事既

丑矣,文亦殊秽。本书使男主人公生有殊色意志却不见怎样坚强,处处使他失败,俾不落常套以免去那些污秽不堪的事情”③。穆儒丐追求理想与现实相结合的书写状态,“兼爱主义”是他为新思想与旧道德找到的一个完美切入点,这样既满足了社会变革的需求,又传承了传统道德的精髓。穆儒丐将这种“兼爱主义”一直贯穿在他的小说创作中,这也是他政治抱负无法实践退而文以载道的策略吧。他始终认为“文学是于人生有密切关系的,不是自娱的东西。文学不但应当尽情发挥著者的个性,也是与社会诸方面有黏着性的。写出来的东西,若是与社会人生没有关系,都不能认为正当文学”④。“廿四史,虽然是本纪列传的好像是给一个人作传,骨子里并不是那件事。利害的关系,果然仅止限在一个人,史家也犯不上给他们立传。小说也是这样,不能看作是一人一家的事,那正是社会国家的问题,或是一时代的历史,用小说的形式来讨论或是记述的。”⑤文学写作是穆儒丐介入国家建设的手段,时代没有给予他像清朝祖先那样建功立业的机会,因而他只能在小说写作中抒发自己对实事的判断。他执拗地将新旧思想冲突融入小说叙事中,不断地书写新思想与旧道德之间的冲突,为社会敲响警钟,有些理论性的东西很难用好或者不好来评判,但社会事件会给人提供直观判断的依据,这也是穆儒丐创作大量社会小说的主要原因。穆儒丐作为最早用白话文进行小说写作的作家,他开启了现代文学白话写作的潮流,然而,目前有关于对他的研究还仅限于戏剧方面,文学研究还十分有限。笔者希望通过本章节的简单梳理,可以对穆儒丐小说创作方面的研究有所推进。

① (清)阿贵等撰,孙文良等校:《满洲源流考》,辽宁民族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第2页。

②③儒丐:《〈财色婚姻〉脱稿述略(上)》,《盛京时报·神皋杂俎》1935年10月31日。

④穆儒丐:《文学的我见》,原载《盛京时报》1923年10月3日。

⑤穆儒丐:《〈财色婚姻〉脱稿述略(下)》,《盛京时报·神皋杂俎》1935年11月1日。

作者:陈霞,博士,广西师范大学博士后(进站),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小说。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文献考释(二)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5YJC75 1006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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