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雄伟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历史主义谱系中的《资本论》
刘雄伟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摘要:古典历史主义尽管拒斥启蒙的普遍理性而强调个体的特殊性和价值,但其在本体论上依然是形而上学的,即相信历史是有意义的过程,这种意义与上帝相连。但伴随着世界的袪魅和历史终极意义的失落,古典历史主义不可避免地陷入历史虚无主义。现代的许多思想家企图重启古希腊的“自然法”原则来克服“历史主义的危机”,但这已经不经意地陷入了历史主义与自然主义的无休止的争论之中。《资本论》中的新型历史主义思想原则,不仅瓦解了启蒙的抽象理性以及政治经济学中的形而上学思维,而且还在澄清人类生活的历史性本质的基础上,指明了人的解放的现实道路。考量历史主义谱系中的《资本论》,无论对于提炼历史主义积极的理论成就,还是对于深入研究《资本论》,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关键词:历史主义;启蒙理性;《资本论》;形而上学;人的解放
安东尼在《历史主义》中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称之为“唯物历史主义”,并认为马克思“将社会主义引入了历史主义文化”,进而“将自己的历史主义应用到革命纲领中”。确实,在历史主义的思想谱系中,马克思占据着重要的思想位置。但马克思这种新型的历史主义不同于以往的古典历史主义,它彻底把启蒙以来的超历史的普遍理性变革为一种历史性的思想原则。《资本论》之所以能够出离资产阶级的理论视域,使得国民经济学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就是因为马克思以历史主义的思想原则瓦解了国民经济学中的形而上学思维,看到了私有制的历史性。同时,它亦未导致相对主义抑或虚无主义,这是因为马克思着力于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自觉在现实的历史中为“人的解放”探寻现实的道路。本质上讲,要厘清《资本论》与庸俗经济学的根本区别,就必须要诉诸于马克思在反思启蒙理性的过程中所开创的历史主义思想原则,而要真正拯救现代的“历史主义危机”,同样需要回到《资本论》所建构的新型历史主义上来。
历史主义是 18世纪末以来在德国所兴起的一股思潮,它旨在反对启蒙理性所假定的抽象人性和一种以普遍人权为预设的非历史的伦理。启蒙运动着力于揭露中世纪基督教对人性的压制,彰显人的自由,但由于它把人的自由奠基于自然法之上,因而并没有摆脱对自由的形而上学理解。在本质上,启蒙哲学同基督教一道分享着西方传统柏拉图主义的思想前提,把自由看做是终极的、超历史的绝对价值。后来的尼采之所以把启蒙运动仅仅看做是基督教伦理的世俗化,并终其一生都在批判18世纪的旧启蒙,其原因就在于此。历史主义则完全立足于个体的特殊性,系统地反思了启蒙以来的思想家所悬设的绝对价值和抽象原则。历史主义认定,人没有本性,只有历史,因而所有的价值都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产生的,都只是独特的和历史性的。由此,历史主义不再像启蒙哲学那样迷恋于对人的绝对自由的观照,而是认定启蒙理性所悬设的普遍价值是肤浅不堪的,并极力强调在特定时空下个体的特殊性和价值。按照伊格尔斯的考证,历史主义的术语最早由施莱格尔提出。在1797年的关于语言学的零散笔记中,施莱格尔提出,“温格尔曼的历史主义承认‘可估量的独特性’和‘古代文化的独一无二的性质’,因而在语言学研究中开辟了一个‘新时代’。”[1](72)在这里,施莱格尔已经把历史主义理解为拒斥启蒙的普遍理性的新范式。当然,历史主义的真正兴起则是奠基于以兰克为代表的德国历史学派,正是通过兰克等史学家的努力,19世纪才最终被誉为“历史主义的世纪”。
收稿日期:2015-06-24;修回日期:2015-11-19
基金项目:2014年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历史客观性问题研究”(2014BS10)
作者简介:刘雄伟(1983-),男,陕西榆林人,哲学博士,吉林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哲学基础理论
其实,黑格尔已经意识到了启蒙自由观的局限性,所以他把自由看做是个体理性同普遍理性辩证生成的历史过程。但是,在黑格尔那里,个体理性依然被窒息于抽象的普遍理性之中,而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根本上说,尽管黑格尔对自由做了历史性的理解,但他并没有真正克服启蒙以来的抽象理性。对此,伊格尔斯指出,“尽管黑格尔的进步观使个体与总的过程相和谐,但是它显然违反了认为个人具有根本的自治能力的历史主义理论。”[2]兰克则首次明确以史学家的身份质疑了启蒙以来的历史哲学对个体性的压制和忽视。他说,“我认为,万物的造主俯瞰着整个人类的全部历史并赋予各个历史时代同等的价值。启蒙历史观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应该认识到,在上帝面前,各个时代的人是权利平等的。历史学家必须这样去观察事物。”[3](8)兰克还进一步明确指出,“每个时代都直接与上帝相关联。每个时代的价值不在于产生了什么而在于这个时代本身及其存在。……每个时代或谓每个历史阶段都具有其特有的原则和效能,而且都有资格受到尊重。”[3](7)换言之,特定时空中的特殊个体不应该被普遍之物所淹没,而应该受到应有的重视。由此,兰克不再偏执于探讨历史的普遍意义,而是更加注重个体化的历史事实。安东尼说,“兰克反对历史哲学,特别是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他宣称每个时代都处在神的直接注视之下:因此应为了这个时代而去理解这个时代,而不是根据某种高级的意图去理解它。于是他便回到了曾受黑格尔蔑视的‘经验历史学’。”[4](91)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在方法论的层面上,兰克是个历史客观主义者或历史经验主义者,他极为注重对史料的批判性审查,甚至提出,“严谨的事实陈述,即使这些事实或许是偶然的和枯燥无味的,无疑是历史编纂学的最高法则。”[5]但在哲学的层面上,兰克史学绝不是没有灵魂的实证主义,因为兰克依然承认历史现象背后的统一性和意义。而兰克所谓的历史编纂学,并不是要教导人们完全沉迷于历史细节之中,而是意在强调,只有从历史中的个体的特殊性出发才能觉知到历史整体的意义和指向。伊格尔斯说,“然而兰克和黑格尔的世界观也有其共同之处。他们都假定在现象世界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一致性。”[1](73)可见,兰克尽管强调历史中的个体的特殊性和价值,拒斥启蒙的普遍理性,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历史现象背后的形上统一性的信念,而其倡导的实证主义史学研究方法始终是以这种历史实在的形而上学为根基的。这就是兰克的历史主义。
由此可以看出,历史主义一方面强调特定时空中的东西比普遍之物具有更高的价值,但另一方面也承认,历史整体绝非一盘散沙,而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历史中的个体都只是历史整体的展开过程的各个方面和环节而已。在《德国的历史观》中,伊格尔斯系统地概括了德国历史主义传统的这两个基本原则:一个是个体的观念,即强调所有的价值和认识都是历史的和个体的;一个是坚信历史整体的意义,亦即相信“历史是一个仁慈的过程”。历史主义尽管滥觞于德国,但此后很快就主宰了欧洲整个的思想文化。德罗伊森、文德尔班、李凯尔特等沿着兰克的路向,一方面强调自然现象与历史现象之间的本质差别,认为自然科学探讨的是普遍规律,而历史科学则是理解个体的、一次性的具体现象;另一方面,他们又着力于通过特殊的历史个体来通达历史现象背后的普遍意义。历史主义在破解启蒙的抽象理性上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因而它深刻地影响了许多后起的思想家。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同样吸取了古典历史主义积极的思想成果,因而它可以看做是历史主义谱系中的重要一环。但马克思不仅继承了古典历史主义,而且还内在地超越了古典历史主义。这种新型历史主义集中地展现在《资本论》之中。
作为19世纪的杰出思想家,马克思同样深刻地反思了启蒙的普遍理性,并在思想气质上表现出鲜明的历史主义倾向。青年马克思尽管一度曾受到黑格尔的深刻影响,强调“精神的实质就是真理本身”,“真理占有我,而不是我占有真理”,但他很快发现,黑格尔颠倒了历史的主客体,把历史本身理解为形而上学的理性主体,而把真正创造历史的现实个人理解为历史的客体。黑格尔对历史主客体的颠倒,彻底暴露了启蒙以来普遍理性的无限度泛滥和扩张。马克思不无讽刺地指出,“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6]与黑格尔的思辨历史哲学不同,马克思提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无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7]。在人的历史活动中,人作为“历史的经常的前提”,又总是“历史的经常的产物和结果”。一方面,现实的历史条件构成人的活动的经常前提,因而人的发展只能在历史的发展中实现;另一方面,人作为历史的结果和产物,又总是在历史中获得创造性的现实力量,把自己关于现实的理想变成理想的现实。在马克思这里,历史已经不再是超越于现实个人之上的普遍主体,而只是处于特定语境中的现实个人所不断创生的结果而已。这就在根本上打破了启蒙哲学对现实历史的形而上学思辨。一旦现实的历史本身被看作是人的历史性活动的展开过程,那么,对现实历史的任何理解,就要克服片面的、孤立的形而上学思维,而必须强调一种从特殊的、具体的前提出发的历史主义眼光。马克思正是从这种历史主义的眼光出发来理解人类的现实历史的。马克思说,“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8]
可以说,马克思将历史性思想完全贯彻到了对现实历史的考量之中了,始终强调一种从现实的、历史的前提出发的历史主义视角。这种方法论的历史主义与兰克的古典历史主义有着本质的差别。兰克的古典历史主义尽管以突显个体的特殊性的方式来拒斥启蒙的普遍理性,但由于这一拒斥只是在历史实在的形而上学的地基上进行的,所以兰克只是继承而不是超越了启蒙的普遍理性。现代的史学史大师伊格尔斯之所以断言兰克的历史主义同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的同质性,显然也是出于这一缘由。马克思则在反思启蒙的普遍理性的过程中,特别是在深入批判黑格尔的思辨历史哲学的过程中,开发出一种新型的历史主义,这种新型历史主义彻底把启蒙以来的超历史的普遍理性变革为一种历史性的思想原则。这就是马克思在历史主义史上的重大贡献。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将这种历史性的思想原则彻底地贯彻到了对国民经济学的考量之中,从而在根本上摧毁了国民经济学中根深蒂固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首次使得政治经济学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受自然科学方法论的影响,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对现实的历史始终采取一种非批判的形而上学态度。这种非批判的形而上学态度把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当做是永恒的范畴,把私有制看作是毋庸置疑的前提。但马克思则从历史主义出发,认为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各种范畴,“对于这个历史上一定的社会形式即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来说……是有社会效力的、因而是客观的思维形式。”[9](93)但一旦转换到其他的生产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秘密就立刻消失了。例如,在中世纪,人都是相互依赖的,而“人们在劳动中的社会关系始终表现为他们本身之间的个人的关系,而没有披上物之间即劳动产品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外衣”[9](95)。
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之所以在资本主义早期还能够宣称自己是一门客观的科学,是因为此时的阶级斗争尚处于潜伏的状态,私有制的内在矛盾还没有充分体现出来,所以人们误以为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历史的过渡阶段,而是社会生产的最后形式。一旦随着阶级斗争的明显化,资本主义制度的“超历史性”的伪装就被剥离了,此时,人们就不再相信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是一门“科学”了。
在马克思看来,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家把阶级利益的对立看作是超历史的“社会的自然规律”,绝非偶然,因为这可以使得资产阶级统治获得永恒的合法外衣。但资产阶级经济学始终存在一个无法克服的内在悖论。这就是,一方面,政治经济学家把私有制当做是合乎人性的和合理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面对根源于私有制的阶级剥削和阶级斗争。这就像神学家尽管以宗教的超人性为前提,但又不得不借助于人的形象来理解宗教观念一样。马克思指出,如果说亚里士多德没有思考价值的问题,只是由于局限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那么,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没有考虑价值的源泉,则是有意识地为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辩护。“这些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实际上具有正确的本能,懂得过于深入地研究剩余价值的起源这个爆炸性问题是非常危险的。”[10]
《资本论》则完全从对私有制的历史性理解出发,彻底地变革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一方面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并强调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运作规律正在以铁的必然性发生作用;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又看到了资本主义的暂时性和历史性。显然,马克思完全把历史主义的思维原则贯彻到了对资本主义的理解之中,而没有像资产阶级那样把资本主义当做一个超历史的原点进行分析。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始终强调,资本主义在各个国家都会以特殊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不会出现同一的景象。比如,在谈到德国当时的经济状况时,马克思指出,由于历史发展阶段的错位,德国一方面要面对资本主义发展所导致的阶级矛盾,另一方面又要承受古老的生产方式及政治、社会关系的苟延残喘,因而它“不仅苦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而且苦于资本主义生产的不发展”[11]。
综上所述,方法论的历史主义是马克思在反思整个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过程中所取得的一种积极的思想成就,马克思把这种历史性思想具体贯彻到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之中了,并最终创作了《资本论》。历史主义在《资本论》中的成功应用,不仅使得《资本论》揭露了资产阶级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理论,真正深入到了历史的本质性一度之中,而且还在根本上拯救了历史主义,使得这种新型历史主义最终成为19世纪之后唯一可资开发的一种思维形式。
19世纪尽管被誉为“历史主义的世纪”,但19世纪杰出的历史主义思想家,无论是兰克还是马克思,都没有明确使用过历史主义的概念。“历史主义”这一概念只是到了20世纪,也就是当历史主义出现危机的时候,才真正流行起来。关于“历史主义”一词的起源,安东尼曾指出,“‘历史主义’一词独特而曲折的历程至今还没有走到尽头。这个词先后有过各种意义:最初它指的是一种错误,甚至某种反常,后来它被定义为一种积极的思想成就。”[4](91)历史主义一开始之所以被判定为“一种错误,甚至某种反常”,是因为在20世纪拒斥形而上学的思想背景下,它逐渐脱离了对历史实在的形而上学的信念,走向了片面强调个体的特殊性和价值的相对主义,并最终成为消解一切真理和价值的绝对性的引爆剂。当历史主义在20世纪步步陷入相对主义的困境中时,人们才意识到了历史主义的问题。安东尼说,“仿佛只有当它意味着文明价值的重大振荡时,人们才最终意识到它的性质和影响,并觉察到我们全部的文化都受‘历史主义’的侵透,而这种历史主义可能摧毁对我们的文明来说至关重要的思想和信仰遗产——从形而上学到神学再到自然法。”[4](1)
19世纪的历史主义不但没有陷入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反而成就了历史主义的辉煌,这显然是由于此时人们对历史实在的形而上学深信不疑。伊格尔斯明确指出,阻止他们的道德和认识论上的相对主义的,是他们对超越历史世界的形而上学世界的强烈信仰。但到了20世纪,尽管许多思想家越来越接受历史主义的认识论原则,他们在使用这一术语的同时,却否定了历史过程有其内在的一致性,进而连带否定了对现代西方文明的信仰。特罗尔契在谈到“历史主义的危机”时指出,历史主义是研究历史的有效方法,但研究历史“只是一步步地揭示了西方文化价值和信仰的相对和过时,根本不能用来创造文化”[1](74)。施特劳斯更为明确地指出,“历史主义比怀疑论有过之而无不及”[12](31),“历史主义的顶峰就是虚无主义”[12](19)。
梅尼克曾以一种极端的历史方法拯救了历史主义的危机。在《历史主义的兴起》中,梅尼克彻底以历史主义这一概念取代了西方经典的自然法概念,强调一种发展的观念,注重历史的独一无二性和“个性”。在他看来,正是德国文化传统的特殊性,才使得德意志民族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在梅尼克的解读下,“‘历史主义’从此失去了所有贬损的含义,转而指一场伟大的精神运动、一种人类思想的积极成就。”[4](4)人们甚至由此把这种注重个体的特殊性和独特性的历史主义观念,同19世纪专业化的德国史学联系起来,认为19世纪的历史编纂学已经表征了历史主义观念的兴起。但事实上,兰克的古典历史主义同梅尼克所理解的历史主义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伊格尔斯指出,“19世纪 30年代兰克的历史主义和 20世纪 30年代弗里德里希·迈涅克的历史主义都与进步的观念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在一方面,进步观念对他们来说不可接受,因为他们强调每一个时代都有其自身的价值,‘与上帝直接相通’,但在另一方面,兰克和德罗伊森象黑格尔一样深深地相信现代西方文化的共同性,而迈涅克则相信德国文化的独一无二的性质。”[1](74)20世纪60年代以后,学界开始批评德国历史主义的历史观,认为它是20世纪灾难的帮凶。
总体上看,20世纪的历史主义,一开始就被其内在的矛盾所困扰。一方面,历史主义要挺立相对性和暂时性原则,但另一方面,它又要规避陷入彻底的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而要寻求某种一致性和确定性。在“历史主义的危机”的背景下,重新彰显马克思对历史主义的方法论改造,无论对于提炼历史主义积极的理论成就,还是对于深入研究《资本论》,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首先,《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性解读,既使得马克思主义同抽象的人道主义划清了界限,又使得马克思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马克思不再像启蒙思想家那样超历史地追问自由何以可能的问题,而是直接把这一追问诉诸于对现实历史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力求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探寻人的解放的现实道路。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澄清了人类存在方式的历史性演进形态,并特别强调,在现代社会中,人的独立性是建立在对物的依赖性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对“人的解放”的寻求,只能诉诸于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正是通过对私有制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超越了资产阶级的界限,指明了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
其次,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做出历史性理解的同时,由于并没有放弃“人的解放”的最高理想,所以他的历史主义思想原则尽管彻底,但却并没有导致相对主义抑或虚无主义。马克思不再像兰克的古典历史主义那样,只是在历史实在的形而上学的地基上来反思启蒙的普遍理性,而是以历史主义的思想原则彻底摧毁了启蒙的普遍理性乃至西方整个的柏拉图主义。这种彻底的历史主义原则,不仅使得马克思真正深入到了历史的本质性一度之中,而且使得他发现了资本的内在运作逻辑,并最终确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和使命——人的解放。安东尼说,“马克思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新的资本主义阶级形成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阶级的政治和社会力量逐步增长的人,同样也不是他最早发现新兴无产阶级极端悲惨的生存状态……但马克思把握了工人大众的全新的社会和政治难题的全部历史意义,他知道,如果这个新阶级组织起来就会获得何种力量;他认为,这一历史现象将对欧洲的新历史具有决定性意义。”[4](123)安东尼还进一步指出,“但是,马克思与工人阶级的其他支持者之间的鲜明区别在于,他将自己的历史主义应用到革命纲领中。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将社会主义引入了历史主义文化,或者说,他将一种以自然法为基础的‘社会正义’理想引入了一个否认抽象自然法的传统中,而我们已经见识过这种传统。”[4](123)显然,马克思彻底的历史主义思想原则与其“人的解放”的价值理想是密不可分的。正是因为马克思“人的解放”的价值诉求,奠基于对现实历史的历史性理解,所以它与启蒙运动所谓的最高理想有着本质的差别。换言之,这种“人的解放”的价值诉求,不仅为当代人的未来带来了希望,而且使得马克思的新型历史主义在根本上超越了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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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马克思. 资本论· 第1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8: 10.
[12] 施特劳斯. 自然权利与历史[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6.
[编辑: 颜关明]
中图分类号:A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6)02-0019-05
Das Kapita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ism
LIU Xiong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Classical Historicism, although rejecting widespread rational enlightenment and emphasizing the special nature and values of the individual, is still of the ontological metaphysics in that it believes that history is a meaningful process and that the meaning is related to God. But with the decay of aura in the world and the loss of historical essence,classical Historicism inevitably falls into the history of nihilism. Many modern thinkers attempt to restart the “natural”concept of ancient Greece to overcome the crisis of Historicism, but it has been inadvertently caught up in endless debate between Historicism and Naturalism. The new ideological principles of Das Kapital in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ism not only disorganizes the collapse of the abstract rationality of the Enlightenment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metaphysical thinking, but also indicates a feasible road for human liberation on the basis of clarifying the historical nature of human life. Examining Das Kapita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ism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not only for refining the theory of Historicism positive achievements, but also for in-depth study of Das Kapital.
Key Words:Historicism; rationalism; Das Kapital; metaphysics; human lib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