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锦
雷抒雁:与时代同步的诗人
文/齐锦
雷抒雁的很多诗歌,都融入了他对时代的思考,激荡着他与时代的共鸣。这种可贵的时代性,源自他作为一位诗人的敏锐性和作为一个公民的责任感。
1979年5月25日,由辽宁共产党员杂志社集体采写的反映张志新烈士事迹的《要为真理而斗争》一文在《人民日报》头版刊出,为《共产党员》赢得了全国性声誉。同年的6月7日夜晚,一位诗人因为读到了张志新烈士的事迹而难以入睡。6月8日凌晨1点,诗情难抑的他开灯铺纸,一气呵成,创作完成了至今读来都很受震撼的《小草在歌唱》。因为这首诗,他闻名全国,并不断写下追随时代脚步的诗篇。他,就是与时代同步的诗人——雷抒雁。
1942年8月,雷抒雁出生于陕西省商县一个农民家庭,两岁时随家人来到了泾阳县。
由于是家里的独生子,童年时期的雷抒雁很受宠爱,爷爷、父亲、母亲三个人靠种地供养他上学。尽管他生长在共和国最艰难困苦的岁月,但一家三个大人供养一个孩子上学还是略有富余。相对于成长于那个年代的同龄人来说,雷抒雁算是幸运儿。
雷抒雁从小就对诗歌情有独钟,从小学到中学以至大学,他都是学校诗刊社的主要负责人。早在泾阳县永乐中学读初中二年级时,雷抒雁便在《红色少年报》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在学校引起不小轰动。这种效应,反过来增强了他对写作的热爱。1962年,怀揣文学梦想的雷抒雁顺利考入了西北大学中文系。在那里,他尽情地吸收着文学知识的雨露,为他后来的创作进一步奠定了坚实基础。
1967年9月,雷抒雁大学毕业后,响应号召,去了某部队农场接受劳动锻炼。他和同学们一起,被按照军队建制编成连、排、班。他们完全军事化管理,住的也是营房,只是不穿军装而已。这种半军事化的日子,雷抒雁一过就是两年多。真正穿上军装,从事那个时代的光荣职业是在1970年。从和雷抒雁同批来到部队农场锻炼的大学生中,部队挑选了几个各方面表现优秀的参军以支援军队建设,雷抒雁就是其中之一。
雷抒雁被分配到兰州军区某师担任宣传干事,驻地在宁夏。这儿一边是黄河,再往上走就是沙漠,环境十分艰苦。作为宣传干事,雷抒雁负责的工作很杂,给领导写讲话稿,给上级机关写报告,给师党委写年终总结,给报社写新闻报道,给基层部队整理宣传教育材料,给业余演出队写剧本,甚至还动手写歌剧。由于经常加班加点不抱怨,工作又十分出色,从军一年后,雷抒雁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72年,《解放军文艺》杂志到雷抒雁所在单位组织了一次笔会,此前曾在《解放军文艺》发表过报告文学《沙漠战歌》的雷抒雁应邀参加。负责这次笔会的编辑纪鹏发现雷抒雁挺能干,既能协助组织会议,又不耽误自己写东西,感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经过进一步了解,得知雷抒雁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便推荐他到复刊不久的《解放军文艺》当了诗歌编辑。
这次工作的调动,对雷抒雁而言意义重大。这是他真正步入文学殿堂的开始,从此以后,在一个更广阔的文学舞台上,他不断开阔着视野,不断锤炼着技能,积蓄着创作的力量。1975年,他的第一本诗集《沙海军歌》由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开始在诗坛崭露头角。四年后,他迎来了爆发的时刻。
少年时代所受的教育能影响人的一生。雷抒雁的一位启蒙老师曾这样说过:“文人是干嘛的?就应该像我们的大儒张载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雷抒雁在每一个大的时代关口,都能用诗歌发出自己的声音,思想根源正在于此。上世纪70年代末期,为在“文革”中蒙冤者进行的平反还没有开始。雷抒雁在无意间看到张志新烈士的事迹后,感到震撼不已:“张志新的死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对于不同思想、不同言论的残忍程度出乎意料。”他觉得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凭着正直人的良知、勇敢者的锐气、诗人的敏锐与才华,在1979年6 月8日凌晨,他一挥而就,写成了《小草在歌唱》这首悼念张志新的诗。
在诗中,他掷地有声地写道:“我敢说,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红日,就不会再升起在东方!我敢说,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地球,也会失去分量!”有评论家认为,它“是新现实主义的开篇,它和巴金的《随想录》是当时比较典型的对十年动乱的反思和忏悔”。当年,朗诵艺术家瞿弦和在北京中山音乐堂朗诵完《小草在歌唱》后,先后谢幕6次,现场观众无不热泪盈眶。这首诗经《光明日报》以整版篇幅刊载后,在全国引起轰动,雷抒雁也因此一夜成名,名字传遍了大江南北。
虽然功成名就,但作为一名有激情的诗人,雷抒雁并没有停下追随时代的脚步。
1984年,雷抒雁创作长诗《父母之河》,把黄河的文化底蕴与改革开放的时代诉求结合起来,将艺术神思伸向精神上的文化寻根;
1999年,创作《十月,祖国!不只是十月》,庆祝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
2008年,为冰雪灾害创作《冰雪之劫:战歌与颂歌》,为汶川地震创作《悲回风:哀悼日》,对国人面对的苦难以及不屈的精神做出了激情昂扬的回应;
2009年,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创作《最初的年代》;
2012年,党的十八大召开后,满怀激情写下了《为你祈福!神话的土地》……
可以说,在每个重大的历史关头,雷抒雁从未缺席,作为一名诗人,他真正做到了与时代同步。
与时代紧密相连的雷抒雁有他生活化的一面。生活中的他为人率真,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还挺好玩儿。
他的老同事毕星星曾写道:“雷抒雁的名字好,很抒情,像个诗人。他常奚落我,叫个星星干什么!……闲下来打扑克,雷抒雁是最难伺候的一位。一旦牌好了,他目中无人,豪气干云,赢得得意洋洋犹有余威。一旦一把烂牌,立刻没了神气,凝思沮丧强撑着,一副等待世界末日的架势……”
2009年3月,雷抒雁诗歌创作研讨会在他的母校西北大学召开。会上,初听有人称他是“人民诗人”,雷抒雁的眉头锁了起来。随后,又有几位作家评论家称他是“人民诗人”,雷抒雁再也坐不住了,干脆打断了发言:“刚才大家用了天才、伟大、杰出等词来形容我,以后,请你们在我听不见的时候说,我不欣赏那些词。”他还直截了当地表示:“有人说我是‘人民诗人’,我觉得自己担当不起,但我希望自己能为人民多写点东西。”
在一次古体诗词研讨会上,轮到雷抒雁发言时,他忽然将准备好的发言稿放到一边,正色说道:“今天参加会议的全是诗人,本来没有什么尊卑贵贱,在诗的面前一律平等,以诗论高下。可是你们弄这么个主席台,按官职排位,这还是研讨诗吗?”
对于目前中国诗歌的创作,雷抒雁的批评也毫不客气:现在的诗人没有生活积累,无病呻吟;叙事性的诗多,几乎是顺口溜;诗句很花哨,只有好句子,没有好篇章;想写什么写什么,主题奇怪,甚至可笑;没有生命、生活的逻辑,没有意境,不能给读者任何启迪……
一个率真的人,在一些意外情况到来时,会表现得更为洒脱。雷抒雁正是如此。2003年底,在被查出患有直肠癌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常地工作、学习、写文章。走上手术台前,他自己安顿好所有事情,就连做手术签字也是自己所为。他对妻子马利和孩子们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来完成。”手术后第七天,他就从挪动碎步开始,迈向康复之路。不仅如此,他还发动其他病友一起锻炼。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来回穿梭着锻炼身体的病人,成为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病痛不仅没有打断雷抒雁的创作,反而让他的创作实现了突破和超越。他在创作中融入了对生存与死亡、疼痛与麻醉、焦虑与平静的思考,这让他的作品具有了更动人的力量。2004年,雷抒雁创作的组诗《明明灭灭的灯》获得了人民文学奖。
出院后,雷抒雁的生活更加洒脱。在创作之余,他去了三峡,去了神农架,去了新疆戈壁滩,走了很多曾经向往的地方。他的创作也取得了新成就,出版了散文随笔集多达14种。
2013年年初,《人民日报》文艺部约请八位名家分别致信20年后的自己,展望未来的生活,雷抒雁也在受邀之列。从信的内容中,我们仍能感受到他的洒脱:“亲爱的,二十年后这封信我希望你能有幸收到。”可惜天妒英才,文章见报后不几天,雷抒雁便与世长辞。
遗体告别仪式当天,雷抒雁灵前除了鲜花,特意摆放了一排翠绿的小草。几百位自发前来送行的读者大声背诵着《小草在歌唱》的段落,他们擎着的白纸上写着这样的句子:“小草在歌唱,小草永远在歌唱。”
□本栏编辑/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