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霖
远望秀山,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个“绿”字,难怪人们都说秀山之秀在于“绿”,这种“绿”,绿得醉人,绿得心旷神怡。只见郁郁葱葱的林木,把整个秀山遮掩得严严实实。满山的古木奇松,翠竹杉林,无不青翠欲滴。清风吹过,则是碧波起伏,松涛阵阵。妩媚秀丽的秀山,就像一颗闪亮的绿色珍珠,镶嵌在滇中的大地上。走进秀山,就像走进了醉人的林海,林海里,古木参天,庙宇林立,山林庙宇,交相辉映。从山脚到山顶,看不尽的是亭台楼阁,读不完的是碑文楹联。
秀山轻雨青山秀
经过通海繁华的闹市区,就来到了秀山脚下。“秀甲南滇”坊是人间与仙境的分界线,身后是热闹的城市,眼前是苍翠的山峦。文庙、万寿宫、青龙庵规模宏大,楼阁挺立,不止是城与山的空间变换,更是2016年与两百多年前的时间转换。在云南寻找一座纯生态的山并不难,那些万年无人烟的原始森林能让人九死一生;而秀山,更多的是在轻松爽意中呼吸天然之氧,在悠悠岁月中感悟古往今来。所以,云南众多的山要攀登或者徒步,而秀山,唯有漫步才能体验到它的魅力。
穿过掩映在古木中的“秀山公园”牌坊,沿着石砌的山道,开始了我的秀山漫步。山中林木葱茏,百年老树随处可见,宋朝的柏树、元朝的香杉、明朝的山茶……古树蔓藤龙缠凤绕。从春到冬,从山顶至山脚都是幢幢如盖,青翠欲滴,把所有的庭院小径都变得幽深静谧,无论我到哪里,绿,处处跟着我,笼罩着我。
雨就在这时落了下来,不期而至,像无意中碰乱了的琴弦,又似寂静中跳出一群快活的音符。先是二三滴,后是七八滴,接着便稠密起来。雨来得没有任何征兆,它们好象是一群不羁的旅人,从遥远的地方赶来,路过秀山时,便决定就此栖身了。撑一把伞,天地各成单元,雨丝如帘似幔,空气中充盈着清新与甜爽,雨的音韵弥漫了整个山间。或如薄纱轻舞,在山林之间且行且远;或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击打在阔叶的树木上,天籁阵阵,惹人遐想。
山路弯弯,曲径通幽处,就看见了禅房花木深。秀山的古刹极多,是自唐宋元明清一路保留下来的,错落有致,风格各异。有唐建土主庙(昀町王庙)的雕栏画栋;宋建涌金寺的雄浑庄重;元建普光寺的禅房幽深,以及清凉台的水光山色;明建玉皇阁的古朴清奇;清建万寿宫、海月楼的风格迥异,九殿、六阁、六廊、十三亭、五坊、五祠、四轩、四楼、四塔和两宫,秀、雅、拙、清,统统掩映在千年古木之下,重檐高耸,烟雨茫茫中暗香浮动。
拾阶而上,就是岁月的穿梭。两干多年来,昀町王毋波以土主的身份渐渐融进通海人的神性空间;段思平在通海书写了大理国三百年历史的第一页;忽必烈的神驹轻轻一刨,就铭刻下一段南方蒙古人的历史;建文帝灰暗的身影藏匿于秀山后,带给通海人不尽的传说;朱德元帅50年中两登秀山,留下千古诗篇。
伟人的金戈铁马为秀山抹下厚重色彩,从汉代的田勾町王毋波算起,秀山的开发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秀山从那时开始成为人们的游憩之所。而在此基础上兴建并丰富其文化、宗教内涵的巨人,则是建立大理国的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巍峨的铜像塑造和昀町王庙的建造,是他的首创。也就在大约一千年前,秀山的历史与文化、自然与宗教开始亲密交融。啕町王庙1970年地震被毁,现在在原址上仍保持古建筑风貌重建的“益寿园”,幸福的老年人在优美的乐曲中,舒展手臂,精神焕发;三元宫始建于明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建筑。走至半山腰,便来到了普光寺,寺内有元代建筑和元碑,年代久远,古色古香。出普光寺,穿“玄真天上”青石牌坊(一天门),走进玉皇阁,再穿瑶池坊(二天门),便到红云殿;殿前原有的“宝珠”、“宫粉”山茶两株,花朵繁多且硕大艳丽,开放时灿若红云,明代大地理学家徐霞客把这两株茶花推举为南土之冠。再往上就是清凉台,建于元朝至正,由鲁贤祠、弥勒殿、竺国寺、武侯祠、清凉台和海云楼、万壑楼组成。占地3000多平方米。寺中隆冬甚寒,到了春、夏、秋三季则是人们品茗对弈,畅叙人生,说谈家常的好地方。涌金寺,寺名取佛家语“地涌金莲”而得名,位于秀山顶峰。创建于宋代,是秀山上规模最大、年代古老的建筑。整座寺院更显宏伟壮观。寺为三进,殿宇宏深,正中的秀山古柏阁完全保存了宋代《营造法式》风格,其斗拱、梁枋、柱子都透出了宋代北方的古建筑特征,院中的宋柏、元杉与明玉兰被称为秀山三绝。
站在古柏阁上向北望去,满山的秀色尽收眼底。极目天舒,只见碧浪翻涌,翠幢绵绵。雨水落在地面,顺着石径旁的沟壑蜿蜒而下,如絮语一般。漫步秀山,人的思绪也随那山岚飘得更远,人生如江河,固然要大江东去的激越,也需要小桥流水的温和,在你拼争苦了累了精疲力竭之时,需要找一个停靠的驿站,让身与心都歇息一下。放眼灵山古城碧湖,一切欲言又止,只想永远沉默在这空山细雨之中,平生遭遇的磨难坎坷挫折亦在这沉默中融化淡去。
雨继续下着,这个黄昏是不会有夕阳的了,但我并未失望。漫步秀山,我并不孤独,因为有自然与我对话;漫步秀山,我是自由的,因为有足够的空间供我的想象驰骋飞翔。
徜徉于诗意江南
中国的江南并不是实际的长江以南,而是在无数文人墨客的精心打造下出现的人间天堂,是一个意象的世界。天然的景观,人造的房舍是成为江南的基础,但如果没有了文化的渲染,秀山也就难以成为一座名山。秀山跻身云南四大名山之列的重要天赋却是它的山水文章,是它的诗、匾、联。一座小山走过的是一条诗意的历程,这可不是任何名山大川可以一蹴而就的。清乾隆时通海县令朱阳题书的“礼乐名邦”,可以认为是对通海人“诗意的栖居”的一个总体评价。秀山匾联成为人们“发乎情,止乎礼义”的美丽象征。随着中原文化、江南文化与天府文化的流入,特别是到了明清时代,秀山吸纳着来自各方的文人、学士、官宦和他们的锦绣文章。北宋书法家米芾的“宝藏”和南宋朱熹的“松竹陋春”是现在秀山上陈列最早的珍品。秀山之秀引来了无数钟情的目光,文人雅士、名流官宦踏寻相访,寄情于山水之间,唱和诗歌,题写匾联,一座小小的秀山,竟成了匾山联海,构成了亭榭楼阁之间“无额不匾、无楣不联”,联匾相衬之美。从明朝到现代,杨慎、缪碌溪、阚祯兆、王文治、许宏勋、赵城、钱南园、朱德、赵朴初等名家之作各显千秋传颂千古,这些数不胜数、不同朝代的墨宝使秀山成了彩云之南诗文、书法艺术的宝库。到秀山品读匾联能让人追溯一段古老的历史,看到一个名人的影子,聆听一段迷人的故事,感悟一段深刻的哲理。无处不在的匾联,一代一代的传承,使秀山之秀永在。这就是秀山所走的一条独特优雅的发展之路。
“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间岂不是神仙。”的确,登临秀山,山环水抱,古刹参错,积翠凝香,青烟袅袅。漫游其间,恍若置身世外,移步仙境,更何况天上山水何曾有,岂如纵身秀山游。
明状元杨升庵被谪云南,虽前途未卜,抑郁满怀,但他也忘不了这方灵山秀水,写下了《自通海之澄江赠缪碌溪》的诗句:“海螯江蟹四时供,水蓼山花月月红。自是人生不行乐,莼鲈何必羡江东。”
在近代中国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能尽古今之变而自成一体的清代乾隆进士、江苏丹徒的王文治,在任云南临安知府期间,更是与秀山结下了不解之缘,题书了几多佳联妙对:“一豫一游,随处皆洞天福地;半丘半壑,拈来即烟景文章。”在海月楼,王文冶醉眠石阁,一任松风过耳,云卷云舒,醒后欣然有怀,挥毫题书:“醉眠石阁听风树;步入松云扫涧花。”
“万古此崔嵬,杜当阳沉碑汉水,殊嫌多事;百年直瞬息,林处士放鹤孤山,颇觉可人。”此联用典,对仗之贴切工稳,被推为秀山古今楹联之最,悬挂在清凉台长廊正中。作者赵城,通海人,清康熙乙未(1715)进士。
秀山楹联,可谓博大精深,三教齐全,既有洋洋洒洒的百字长联,也有飘飘逸逸的回文联、叠字联等。秀山楹联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有悬挂于古柏阁的那副堪称妙对的奇联:“秀山轻雨青山秀;香柏鼓风古柏香。”以及叠字联“秀秀灵灵远远近近青青翠翠;山山水水层层叠叠莽莽苍苍。”不只于首尾联句之端,嵌入于“秀山”之名,而且状写了山川之形,道出了秀山之美。在众多的秀山楹联中,这两幅对联更是别开生面。独树一帜。
秀山山林文学的集大成者,当数康熙时通海诗人、书法家阚祯兆(1641-1709)。阚祯兆自幼熟读经史,博学多才,被称为“负管(仲)乐(毅)之奇”,我们知道中国历史上还有另一个人“自比管乐”,那就是诸葛亮。阚祯兆的大名传到了吴三桂的耳中,要起兵反清的吴三桂自然自然要请到这位“云南诸葛亮”;阚祯兆认为吴三桂难成大器,为躲避吴三桂的追寻而先后隐匿于湖南辰溪、云南澄江万松寺、江川孤山、华宁慈光寺等地隐居避世。在涌金寺里被称为秀山诗书第一珍品的《秀山古柏行》诗匾,这是战乱结束后阚祯兆回到家乡所书:“九年不见秀山柏,满地风烟天欲圻。苍岩老干独森森,倒影玄湖柯烂石。鲸鲵横纵已伏藏,雷霆博击空渺茫。排高挟厚气力足,车盖童童覆大荒。半身百寻流玉露,旁枝万子护空王。文根只许宿鸾凤,晚节谁同破冰霜。丞相祠前悲杜甫,汉家草木风云古。天宝兵戈又千年,寂寞黄鹂锦江雨。惟有秀山青不了,撑霄拂汉昏长晓。潭水萝薜树光寒,风磴幽香山月小。忽闻空翠作龙吟,娇若长虬不可侵。苦心澹颜存孤直,悠悠万古白云深。”九年离乱,人世坎坷,阚祯兆从锐意功名变成一个寄情于山水、远离尘世的隐居者。
清朝平定了吴三桂的叛乱,云南巡抚王继文久仰阚祯兆大名,意聘其为幕僚,但阚祯兆几经风雨,早以淡泊名利,不愿前往。王继文无奈之际,只好请时任云南按察使的许弘勋出来帮忙。许弘勋来到阚祯兆隐居之地,只见柴门紧闭,阚公早巳飘然而去。许弘勋怅然若失之际,忽见门扉之侧,贴有一行草书对联:“既有诸公辅社稷;何妨一老卧林丘。”许弘勋深知要请出隐居山林的阚祯兆,实非轻易之事。他别有用心地大书一联,托人转呈阚祯兆:“地以文章争气势;天于樵牧混英雄。”许弘勋的真诚和尊重,终于让阚祯兆走出山林,成为王继文的幕僚。
许弘勋和阚祯兆气味相投,两人都钟情于秀山,诗联唱和,挥毫题咏。如今,我们登临秀山,仍可见到阚祯兆和许弘勋手书的诸多楹联匾额。如登瀛桥的“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海月楼的“芳樽竹院紫;春草雁池青。”清凉台的“几经拨云寻路,倚树听泉,喜茫茫才到此清凉境界;一任鱼跃茑飞,天空海阔,活泼泼都收上画图楼台。”以及“松翠时相引;梨红不肯凋。”紫微廊的“高开洞庭野”等均为阚公真迹。许弘勋虽官到按察使,但他于为官之道,亦工诗书。从涌金寺悬挂的“白日寒泉丝管静;青霄野竹寺门低。”“湖空山气静;阁迥树光寒。”退思轩的“地以文章争气势;天于樵牧混英雄。”武侯祠的“风流天下闻”等楹联匾额中,我们是不难看出这位按察使大人的深厚功底的。高悬涌金寺大雄殿内中额,白底黑字“佛谷云深”匾额,可谓秀山匾中之最。其气势雄伟,笔法恢宏秀美。传说,许弘勋愿出三干两银修建秀山,可是在捐资时,人们不要他的银子,而要他的“佛谷云深”四字,于是,便有了一字值千金之说。
“干树万树绿如云”的清凉世界中,深藏着错落有致,精心构建的古殿雕栏;金碧辉煌、古色古香的楼台亭阁中,又几乎是无额不匾,无楣不联的匾山联海。这就是秀山无处不在飘动着的诗的神韵,闪耀着绿的光彩。珠玉琳琅的匾联诗碑与秀山的绿完美融合,诗与绿的交融,赢得了秀山如少女般楚楚动人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