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妮娜
雪夜闲话
◎周妮娜
下雪了。
天是已经黑了,各种霓虹灯亮了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霓虹灯的光晕里轻柔、曼妙地翻飞着,雪花着了霓虹灯的彩光,平添了几丝神秘的妖冶。虽然此时已经是十二月的寒冬,但雪花仍只是在空中飘飞着,一落到地上,就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所以这神秘的妖冶转瞬即逝。马路上穿梭的车辆,将雪水辗压得四处激射,一不小心,落在手上、脸上,冷浸浸的,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在这个海滨城市已经有两月余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撑了柄雨伞站在宾馆的廊门前,等着友人接我去吃晚餐,看着漫天的雪花,心思竟有些恍惚起来。在家乡,寒冷的冬天,雨伞正是休眠的季节,此刻我却举着雨伞,遮蔽雪水,怎么样心里都感觉怪怪的,有一种错位的纠结。
我生在北大荒,长在北大荒,一年里,北大荒有雪的时光几乎占据了一半。那洁白的雪从十月底人们还没有换上棉衣,就急吼吼地来了,直到次年的四五月份还不舍得融化。几十年来与白雪相伴,竟产生了无以言表的感情,雪,似乎已经是生活、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所以在今天之前,一直有一种失落在心里,一旦仔细捕捉却又确定不了是何原因,及至此时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才恍然,之前的失落心绪,便是久未见雪的缘故了。
北大荒的雪是霸道的,除了遮天蔽地掩埋一切景物外,它还会呼啸着打着旋儿地刮起“烟儿炮”,所以北大荒的雪不是温柔细腻的,它如同北大荒的人一样,粗犷豪放,落落大方。
深冬时节,一场一场的大雪摞叠起厚厚的雪墙,坚硬无比,当年垦荒的战士就将雪墙中间掏空了,再掩了门,就可以踏实地一觉睡到天明了。及至后来住上砖瓦结构的房子时,一夜大雪,第二天房门是断难推开的,需挤了房门一点儿一点儿将雪抠出缝隙,如狗熊般爬将出去,喘息着举目远望,茫茫的雪野接连天际,一座座的房屋像一朵朵雨后长出的蘑菇,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再看看近处的房屋,顶着白白的帽子,窗棂上也挂满了霜花,又似一座饱经风霜的老者头像的雕塑。炊烟在白雪的映衬下淡了许多,袅袅娜娜的,似有似无。而这时候空气却是清新的,深吸一口,有一种凛冽的甘甜直达肺腑,整个人就感觉神清气爽了。如此壮观的雪景,舍此再无他了。
雪地里的故事是随处可拾的,野鸡、野兔、狍子、熊瞎子都可以当主角。到了年底,各家各户不仅宰杀自己饲养的家禽家畜,各种飞禽走兽因了大雪覆盖无法觅食,也会主动地撞到家门上来。所以,北大荒冬天的野味是丰饶的。
雪霁后晚上的景色更是美妙,有月的夜晚,月辉和雪的光芒相映成趣,这时院门上的红灯笼一定是有的,亮堂堂的涨红的脸,平添了年前的喜庆。这样的夜晚如果走出家门是不用携带照明物件的,不要说四周的景物,就连脚底下“咔嚓、咔嚓”的踏雪声似乎都闪着明晃晃的光亮。
若是没有月,那满天的繁星就越发地醒目了,清冷的空气一丝儿杂质都没有,银河的光亮和白雪的莹光较着劲儿地晒纯度,这雪霁后的世界便如童话一般了。
如此的夜晚,孩童们是不甘寂寞的,即使不用照明也会提了灯笼,这灯笼的款式自是不同,有纸糊的,有玻璃罩子的,还有更加透明清亮的冰灯笼。堆雪人、打雪仗的热闹不必叙述,便是那娇嫩清脆的笑声,银铃般地传出去很远很远,就会扰了寂夜的清梦了……
现在北大荒已经是高楼林立了,年年的暖冬也多了起来,再无大雪封门的时候了,即便如此,也不似今晚的雪这般羞涩腼腆,还不曾落地就化成了委屈的泪,难道海边的雪是天上的仙女不情愿降落凡间?
在记忆里最早看到的浪漫雪景应该是青春年少时读《红楼梦》宝琴踏雪寻梅的雪景。洁白的雪,艳红的梅,再加上一个披了大红斗篷、粉雕玉琢的可人儿吟哦着红梅词,“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真真是看呆了我,雪地里还会有花儿开?这是我当时最大的疑问。如此看来,我艳羡的不是那红楼的雪,而是那盛开的红梅花儿。
《红楼梦》故事的发生地有的说是在北京,有的说是南京,无论是北京还是南京,那里的雪景虽然染着浪漫的气氛,那也是无法与北大荒的雪相媲美的。
及至上学学到鲁迅《雪》的课文时,我更是不屑了,不要说他提到的暖国的雪,就是那所谓的朔方的“如粉,如沙”的雪,也断然会屈尊在北大荒恢弘浩荡的雪野面前的。
城市的雪是妖冶的,红楼的雪是浪漫的,就是朔方的雪虽然如粉如沙,却也是透着不甚爽快的小家子气。只有北大荒的雪才真真是没有辱没雪的气节,铺天盖地,无所畏惧,将世界变成真正的雪国,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家乡的雪都会飘落在我的心里……
朋友的车来了,我收了伞,抓紧时间又多看了几眼飞舞的雪花,因为我知道,明天,它们短暂的生命,被海风一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