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母女情：中国首位“冷冻人”背后的故事

李蕊娟

妈妈是无坚不摧的女汉子

张思遥出生在重庆，妈妈杜虹是颇有名气的儿童文学作家，爸爸是自由撰稿人。按说这样一个书香家庭应充满温馨和幸福，可从她记事起，家里就没“消停”过。父亲性格怪异，容易暴怒，如果他心情不好，母女俩还要受皮肉之苦。

杜虹身上经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因脸上有伤痕，连班都没法上。张思遥最恨父亲的是，他连劝架的岳母都打！杜虹愤然提出离婚，他却痛哭流涕地跪着祈求原谅。这样的闹剧一次次发生。

张思遥4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爸爸再也没回来过，也没给过一分钱的抚养费。母女俩相依为命，杜虹不仅独自一人撑起了这个家，而且让小屋里经常洋溢出欢乐的笑声，张思遥的性格也渐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张思遥5岁那年，杜虹将她的童言趣语整理成诗歌，这为她后来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成为一名编剧打下了兴趣基础。张思遥说：“那几年也是妈妈创作最顺利的一段日子。她用很多篇童话记录了我成长中的点滴。童话里的主角是小动物，也就是我。她接连出版了系列儿童作品，多篇儿童诗还入选了小学语文教材。”

张思遥10岁时，经济条件已大有好转的杜虹资助了一名8岁的女孩。

然而，日子刚刚缓过劲来，张思遥的外婆突发脑梗塞，此后，老人又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后来又得了鼻咽癌，医院成了她们的第二个家。为了给老人最好的照顾，杜虹开始四处兼职。张思遥说：“除了赚钱养家、给外婆治病，妈妈最操心的是如何让外婆高兴一点。她还专门写了一篇童话叫《老奶奶和小白云》，该文曾获得‘2000年年度最佳童话’，就是专门逗我外婆而写的。”

多年来，杜虹为张思遥放弃了很多，包括自己的爱情。其间，尽管在朋友的张罗下，杜虹相了几次亲，但因为担心婚后孩子受委屈，她再也没心思考虑重组新家庭了。

天降横祸，遭遇“癌中之王”

令妈妈欣慰的是，2006年，张思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央戏剧学院编导专业。从中戏毕业后，张思遥留在了北京，还交了一个名叫周磊的男朋友。张思遥说：“他填补了我生命里关于父爱和呵护的空白，我在爱的幸福里，个性渐渐地温润起来，也懂得了该如何关爱母亲。”两个年轻人结婚时，杜虹没有提出过任何物质上的要求，一切都让女婿从简。张思遥清清爽爽地嫁了，清贫但也轻松、幸福！

当时，为和小两口在一起生活，即将退休的杜虹还用自己多年积攒下的稿费，在女儿家附近买了一套20多平米的小房子，带着母亲一起从重庆搬了过来。

2013年初，张思遥的外婆因晚期鼻咽癌去世了，这对她震动很大，也让她理解了“孝顺要趁早”的内涵。她说：“之后，我开始给妈妈买衣服，带她去看电影、戏剧，去旅游。我想用我的方式和能力，一点一点弥补岁月带给她的缺憾，让妈妈过得幸福、快乐。”

2013年底，张思遥带着60岁的妈妈到医院做过一次全面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然而仅10个月后，杜虹因胃痛再到医院检查，彩超结果却显示“胰腺占位”。“医生看了报告单后，说想和我单独谈谈。”张思遥说，“妈妈就是不答应，坚持要求知晓病情，为此我俩还吵了一架，最终是我妥协了。”

“胰腺癌三期，去更好的医院看看有没有手术的可能吧。”医生最后说。张思遥上网查询后，不由大吃一惊：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会以极快的速度夺走生命。此后，她陪母亲走遍了北京最好的医院，得到的回答基本一致：肿瘤包住了主要血管，杜虹的情况并不适合手术。

最终，杜虹放弃了手术。张思遥和周磊那时刚刚跟人签了协议，写一部30集的电视剧剧本，这是他们第一部独立署名的作品，预计2015年2月份开机。为了给妈妈更好的照顾，张思遥直接从项目里退了出来，周磊也办了停薪留职。

周磊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妻子照顾母亲。因为要少吃多餐，杜虹一天吃5顿饭，周磊负责送。晚上，夫妻俩一起守护在医院里。2014年12月到2015年3月初，杜虹的病情还算稳定，平时还能在家练练书法，和女儿一起逛逛花市。春节期间病情好转，杜虹还和女儿一起到周磊的家乡深圳过年。可是到了3月中旬，杜虹的状况却急转直下。4月初，她的癌细胞扩散到了骨骼、肺还有腹膜。张思遥说：“妈妈开始剧痛，一开始，每天打两支吗啡，后来越打越多。5月份，一天8支吗啡也止不住她的痛。”张思遥急促焦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哭着对妈妈说：“妈，我们一起去死吧。死了就不疼了。”杜虹却吃力地摇着头说：“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我想尽可能多一天看到你。”张思遥顿感万箭穿心。

张思遥说，治疗期间，网上一则新闻引起了妈妈的兴趣：一对泰国夫妇因无法挽救患脑瘤的女儿，把她送到美国一家科研机构冷冻，期望未来医学发达时再将女儿解冻治疗。杜虹萌生了同样的念头，她当时曾半开玩笑地对张思遥说：“我也把身体冷冻起来吧！”

2015年5月初，张思遥郑重地把帮妈妈冰冻身体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她说：“尽管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但我愿意用这种方式，给妈妈希望。”岳母对活着的渴望和眷恋对未来的勇敢尝试也深深撼动了周磊，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

没想到，他们真的在网上找到了国内一家声称可以做人体冰冻的公司，周磊还和负责人见了面。对方告诉他，这项研究已经停止了，况且要完成人体冰冻，至少需要上亿元的资产。

“我们只是普通工薪阶层。”周磊有些灰心，但他没有放弃。通过几名网络志愿者以及在美国的同学，他辗转联系到了美国一个专门从事人体冰冻研究的科研机构——Alcor。和他们交谈了几次，周磊觉得对方给他的信息是可信的：“人的死亡并非瞬间完成。”

中国农业科学院动物基因工程在读博士魏景亮，是帮助周磊夫妇的志愿者之一。他告诉张思遥，从生物学原理上讲，在医生宣布患者死亡的第一时间，用科学手段让患者进入“医学稳定”状态，随后再采取一系列方法进行冷冻保存，可以最大限度让人体在有限受损的状态下进入冷冻状态。冷冻人体在科学水平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解冻，确实是一种希望！

中国冷冻遗体第一人，期待50年后与爱女重逢

张思遥后来了解到，魏景亮4年前就开始关注美国Alcor人体冰冻技术，近10年来，该技术有了比较明显的突破，Alcor已冻了140例病人，还和1000多名会员签下冷冻协议。

夫妻俩从Alcor了解到的情况是，全身冰冻需要200万元人民币，只冰冻头部需要75万元人民币，而且头部冷冻技术比全身更成熟。张思遥反复考虑，认为后一个方案更合适。可是只冰冻头部，母亲会答应吗？让人意外的是，杜虹听后欣然同意。

其实除了作家、诗人外，杜虹还是2015年获得雨果奖的大热科幻小说《三体》的编审之一。在小说中，有一个叫云天明的角色，取出大脑后通过冰冻技术保存，最终通过三体人的克隆技术成功复活。

杜虹对女儿说，50年后能否有效是未知数，但她不介意用自己的遗体做实验，新兴科技总要有人尝试。因为杜虹平时十分节俭，夫妻俩特意隐瞒了花费金额。随后，张思遥卖掉了妈妈在北京的小房子，加上自己的积蓄，最终和Alcor签了协定。

2015年5月30日下午5时许，杜虹进入弥留阶段。她拉着张思遥的手，贪婪地看着，似乎要把女儿刻进脑子里。张思遥强忍泪水，微笑着对母亲说：“妈妈你知道吗，如果计划成功了，也许我们相见时你比我还年轻，也许要你来照顾我。”杜虹回答：“好哦，好哦。”而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女儿说：“我想抱一下你。”下午5时40分，这位坚强而乐观的母亲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两名美国外科医生第一时间向杜虹体内注射了抗凝剂、抗菌药物、抗血栓药物，防止血液凝固，并用特制设备按压心脏，保证血液继续循环。随后，杜虹的遗体被放入装有冰块的木质棺材中，迅速转移到手术地点。《三体》小说里的故事成真了，美国专家冷冻的复杂过程，与其描写的细节是那样的相似！

接着，杜虹的遗体在冰冻状态下被送到了位于美国洛杉矶的Alcor总部。遗体头部被分离保存在-196℃的液氮环境特殊容器中。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工作人员将按期添加液氮，保证杜虹的头部长期保存。按Alcor科学家的乐观估计，50年后的科学技术也许就能让杜虹解冻头部、再造身体，也就是——复活。

9月，张思遥和丈夫前往美国探视。根据美方机构工作人员介绍，杜虹遗体的处理十分成功。张思遥在朋友圈中写道：“如今，妈妈正沉睡在遥远的美国西部大地、近-200℃的低温里，再见面，最短也要50年。这是科学家们给出的预言。预言可能落空，实验可能失败。但总有希望，我会努力，像妈妈一样努力，活到那个时候，等着见妈妈。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承诺。见面前，我会按照妈妈的希望，活出她有的强韧，她没有的幸福。”

“妈妈，未来见！”说这话时，张思遥再次泪流满面……

（责编 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