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犁+侯长青
引子
“羊年”初冬时节,巫峡两岸红叶如染。似在寒流初降的巫山大地燃起了炽热的火焰,热流升腾。
人们乘着雅兴从天南地北涌入重庆巫山这座生机勃发的移民新城,共享这里正在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红叶节”。一时间,整座新城车马喧嚣,人潮涌动。若非提前预定,入夜一房难求。
兴许是喜迎“红叶节”的到来,通车刚到一年、从巫山县境横贯而过的“渝宜高速”这些时日显得格外的繁忙,铁流飞奔,呼啸掠过。
然而,与眼下“红叶节”的闹热场面之比,在距“渝宜高速”不到30公里、位于巫峡深处一隅的竹贤乡下庄村,因为10多年前从千仞绝壁间凿开的那条仅为8公里并被人们誉为“天路”的乡村公路,而卷起的精神世界的热流,却久久在巫峡内外荡漾不息……
一、觉醒的前夜
“下庄像口井,井有万丈深,来回走一趟,眼花头又昏。”在巫峡北岸大山深处这口“井”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下庄人不愿再作“井底蛙”,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从心底里发出了“冲出大山,挣脱封闭与贫困”的呐喊,闯出一条改变命运的“破冰之路”。
时光的隧道穿行到1997年的春夏之交。
正值改革开放的春潮涌动神州之际,刚刚接任下庄村党支部书记的毛相林,一个人称“毛矮子”的小个子男人,从县城参加完村干部培训班回来,心中涌动起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大能量。
他一屁股坐在下庄的“井口”之上,鸟瞰海拔1100多米他“生于斯、养于斯”的那个酷似天坑的古老村子,心底倒海翻江: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以前条件不怎样的地方都迈进了小康,如果再过些年下庄还是老样子,我这村支书就上负苍天、下愧百姓,简直就是白干了。
可是,话虽这样说,可真要改变下庄的面貌又何从谈起?
他深知,要改变下庄千万年来几乎与世隔绝的面貌,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要修通从“井底”到“井口”的乡村公路。
回到村上,他将自己这一想法向大家“摊牌”,可一听说毛矮子要修路,村民会上简直炸开了锅,担心的,怀疑的,讥讽的,嘲笑的,应有尽有。
可毛矮子并没有泄气,他扳起指头给村民们算起了细账:从现在起,如果每家每户多喂一头猪,按现在的市场行情,每头猪两百多斤,卖400元,全村一年就可以筹集修路资金3.84万元,10年就是38.4万元,要买多少“三材”(炸药、雷管、导火线)物资?每年只要有3吨“三材”物资,就可以修两个月的路,其余时间还可以外出打点工,挣点现钱,投入到修路上。这样,只要每年不闲着,凿一尺是一尺,修一丈就少一丈,修一公里就算一公里,全村人不等不靠,苦干10年,总可以修通这条路嘛!
听他“一五一十”这么一算,村民们心头踏实了许多。几个举手投“反对票”的村民当即改投“赞成票”。
短短5天时间,全村就筹集资金3960元,解决了测设道路的经费。
“天助自助者,自助者必天助”。凑巧的是,正在下庄紧锣密鼓地测路的时候,县农业局一位局长检查工作来到下庄,被下庄人这种不等不靠打通出口路的精神所感动,当即承诺要拿出一定数量的资金支持村上购买修路的“三材”物资。
果然,这位局长回去没几天,一批价值10万元的雷管、炸药、导火线运到了下庄村。外加一部空压机和工程现场指挥用的音响设备,从而更增添了下庄人修路的勇气和力量。
农历1997年冬月12日,下庄人终于在寒风刺骨的一个大雪天,在“鱼儿溪”畔炸响了第一个向封闭与贫困宣战的开山炮。
炮声震醒了沉睡千年的大山,同时也勾起了外界不少人对下庄人如此迫切修筑出山公路的一连串“问号”。“下庄这么穷,地势如此险要,就靠几百号肉体凡胎的下庄人,这条路能修通么?”
1999年11月,一家地方的权威媒体用恰如其份的描述,对这些个长长的“问号”作出了详尽的注解:
下庄坐落在渝东巫山县竹贤乡的大山深处,全村4个社,96户、近400人就居住在这四周绝壁千仞的“井”里。从“井沿”到“井底”垂直距离1100多米,而“井底”海拔仅200余米,靠着400多亩良田好地生生不息。他们与外界联系,仅有3条小径。其中一条“大路”有3个大台阶,108道“之字拐”。上山鼻挨“路”,下山腿发怵。由于条件所限,解放50年来,全村仍有100多人没到过县城,甚至还有50多人没去过30公里外的骡坪场镇;从这条盘旋而上的羊肠小路上,艰难地走出去了一名副县长,一名县上的副局长,两名大学生,两名中专生;还有100多人没有见过公路,更谈不上汽车、高楼了;有300多人至今未看过电视,100多人未看过电影;有23人在悬崖砍柴或走路摔死,75人摔伤或致残;他们每年从外地运回70余吨化肥及生产生活物资,全靠高脚背篓背进山;每年生产40万斤粮食因山路险要出不了山;年产500头毛猪不能运出“活口”,只得化“整”为零卖腊肉;92岁高龄小脚老太杨婆婆自从18岁嫁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庄。
正因为山高路险,在盗贼土匪横行的年代,下庄反倒成了令人向往的“避难所“。老家远在巫山平河乡的黄会鸿就这样来到下庄,过着心底踏实的日子。解放50年来,下庄仅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民风纯朴,一度出现“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景象。由于气候特殊,每年可产两季水稻和玉米。一年到头不缺粮少肉,小日子过得有板有眼。因此,下庄还从县、区、乡领回25个奖状,着实高兴了一阵,兴奋了一番。尽管还有100多人目不识丁,并未察觉出潜在的危机,感觉到强烈的反差以及这太平日子背后的桎梏,反以平静的生活自足自乐。
然而,自70年代末开始,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大地,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地球在一步步增高,又一步步缩小,以致于整个世界被称作“地球村”。信息时代,知识经济,阵阵的新风透过山峰沟谷吹进下庄,不断撞击着下庄人的心灵。下庄的新一辈躁动不安了,从心底里涌动着一种渴望:打破封闭,走出大山!endprint
刘道珍这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成了下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背着行囊爬上山巅,汇入大千世界的滚滚人流,成为下庄走南闯北外出打工第一人。钱寄回庄,下庄人怦然心动,胆子更大了。随着一个接一个走出“井”底,带回一个又一个的信息,外面天大些,眼睛亮些,那儿有高楼、汽车,有电视、电话,有好宽好大的马路,真精彩。
可是,没隔多久,刘道珍回来了。心里酸酸的,愤愤不平。他恨自己没有知识,恨自己无能,被老板欺骗。其他打工者也蔫耷耷地回来了,回到没有“欺骗”而宁静的土地,“日出而落,日作而息。”然而,他们的心却总也不能平静,一次次反思这“平静”得离谱的土地,发现曾视为“保护神”的大山,如今却成了“拦路虎”,是它挡住了下庄发展的去路。因为山的阻隔,没有路与外界连接,下庄面貌依然,两相比较不是进步,而是落伍。
曾经,下庄因有田有地,不愁柴米油盐令山上的人们羡慕不已。而今,高山由于种烤烟,不仅有粮吃,而且有钱花,有的变成了“小康村”。下庄不具备种烤烟的地理条件,历史上种过蚕桑,失败了;发展水果、柑桔等农副产品,又运不出去,“豆腐搬成肉价钱”,村民们经济拮据,日子越过越艰难,这是因为没有路;曾经外村姑娘落户下庄,是因为村里不缺粮,有饭吃。如今村里姑娘纷纷外嫁,小伙子找不到媳妇,单身汉越来越多,是因为进出山太难没有路;自解放50年来,全村在山岩上摔死23人,不同程度伤残70多人,大都是因运不进燃煤而上山打柴所致,也是因为没有路;村里至今文盲多,知识缺乏,看不上电视,听不见广播、连电影也下不了村,同样还是因为没有路。
下庄人感到自己确实落伍了。不仅表现在物质上的贫困,更体现在精神文化生活的匮乏。
下庄路在何方?全村人都在苦苦地思索、寻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开初,村民们以为是村里干部不得力。于是,从1989年以来,10年之内换了4位村支书、4位村主任,结果都为“出路”二字消得人憔悴,愁得白了头。1997年,“改变下庄面貌,寻找新的出路”这根沉甸甸的“接力棒”,传到人称“毛矮子”的毛相林手中。他深知这是全体村民以一种信任、期盼和渴望相交织的复杂心情使他走上村干部岗位的,从而更加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和份量。
就是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之下,下庄人自己把自己“逼上梁山”,为了当今的下庄人不再肩挑背驮,为了子孙后代不再过苦日子,终于掀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破冰之举”。
二、三峡的战神
他们为大家,舍小家,不言苦,不怕累,不怕死,凭着一双大手,一副铁肩,以最原始的方式,用钢钎撬,用雷管炸,用两脚蹬,日饮山涧水,夜宿崖壁间,以牺牲六条生命的代价,用6年多的时间终于从悬崖绝壁间凿开了一条长达8公里的“抗争之路”。
修筑下庄公路之险、之难,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这条路从竹贤乡两河村接头,在龙水井处开山凿岩。顺“鱼儿溪”,经“私钱洞”,过“鸡冠梁”,一个“回头望”大拐弯,依山绕道而行,再跨过“鱼儿溪”下端,直抵下庄村的中心点,可谓雄关道道,险隘重重。最为险要的要数“私钱洞”至“鸡冠梁”一段3.5公里。
“鱼儿溪”只是一条小河。在海拔千多米的高处环山绕行至“私钱洞”。据传“私钱洞”是过去那些为了生存,逃避官府追捕,私自造钱的一个岩洞。溪底阴森透凉,许多地方终年不见天日,仰望山峰犬牙交错,急转迂回,两岸绝壁,“天开一线”,野猴常常从这岩跳到那岩,这山腾过那山。最为狭窄处,有人形象地比喻:一个人只要双臂一伸,就可在两道悬崖之间撑个“水平十字架”,涓涓溪流就从这窄缝中夺路而去。
“私钱洞”对面就是“鸡冠梁”。上望千仞绝壁,下视万丈深渊。孤峰入云,最宽处一米见外,窄不盈尺,形若公鸡头冠,因此得名。又因长年风吹雨打,日光暴晒,岩石风化,搬一块掉一坨,就是岩上的千年古树也摇摇欲坠,随时有“翻蔸”之虞。
修路必先测路,无路怎么测?哪怕是条羊肠小道、甚至“手爬岩”也好。
可是这儿上面下不去,下面上不来。从山梁上丢块石头半天听不到回响,更有沟底处处白骨,令人心惊胆颤。无奈,还是用最原始的办法放“红绳”,将测路的“土专家”邓师傅绑个严严实实,七手八脚放下悬崖,悬在半山腰里荡“秋千”。经过40余天的“高空表演”,终于勾画出一条穿山越谷、逢崖凿道的路段,完成了艰难的测路任务。
当夜,邓师傅住在村支书毛相林家。按照常理,该是他睡一个安稳觉的时候。然而邓师傅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眠,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心虚。自打学测路开始,几十年来这是他测下的第一险路,他生怕日后有个什么闪失,于是叫醒毛相林:“这条路你们真的要修?”
“肯定要修,困难再大也要修通这条连接外界的生命路、致富路、子孙路。”他回答得十分干脆、果断。
邓师傅喃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相信你们。修路时有什么困难带个信给我就是!”
邓师傅带着满腹的疑虑与担心离开了下庄。
没多久,下庄传来消息:公路开工了。
谁也难以想象出公路正式开工后,下庄人与悬崖绝壁较量、与大自然顽强抗争的艰难程度。
男男女女带着工具和干粮来到工地,遇到的第一道难题便是附近少有人家,他们只得以洞穴、岩壁作为安身落脚之处。有时刚用木棒和塑料布搭了窝棚,山风一吹,就把塑料布卷上天空。于是大家分头找岩洞岩缝,只要勉强能蜷进一个人,就硬塞进去。没找到岩洞的人就在岩石上睡,下面铺张塑料纸,再垫床棉絮,人钻进去,上面又盖一层塑料纸,下隔潮湿,上遮雨露。担心晚上做恶梦,稍稍翻一个身,就可能掉下崖悬,只好又在腰间拴根“保险绳”,绳子的一头拴在岩缝的老树根上,竟也睡得鼾声悠悠,抑扬顿挫。
有天晚上,挤在岩石上的两个妇女突然发出尖叫。一条毒蛇钻进被盖,冰凉冰凉,把她俩从梦中惊醒,惊慌之中下意识地抓起蛇一扔,幽暗的月光下,蛇飘下了黑黑的峡谷。这晚,她俩再也睡不着了,呆呆地相依而坐,似大山沉默无言,只有泪珠一颗一颗地在脸上滚落;天刚蒙蒙亮,就早早起“床”到山底的“鱼儿溪”背水去了。endprint
“夜半惊蛇”的事件发生后,各个修路班组要求,不论男女,都要睡在一起,以便相互有个照应。
张国香就是在“鸡冠梁”上背水煮饭的一名妇女。她已年满5l岁,由于丈夫生病,不能上工地,孩子又小,只好上前线,班组为了照顾她,让她只背水做饭。她每天要到“鱼儿溪”背两趟水,每趟用背篓背一个能装50斤的塑料水壶,两手各提一只10斤重的水壶,往返一趟10多公里。途中要经过一架“天桥”。那是为了到“鸡冠梁”修路,找的两根圆木棒用野藤捆在一起,从岩这边搭到岩那边,下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沟绝壁,这也是到“鸡冠梁”的必经之路。她每天都要在这“天桥”上走四趟,把水背到“鸡冠梁”顶上,再靠着一根绳子,分数次顺着绝壁将水转到工棚里,才能为在半崖上修路的乡亲们烧水做饭。有人问她“怕不怕?”她坦然一笑:“开始有点心虚,走多了也就习惯了,稳当得多了。看看下边修路的民工,这绝壁深渊、大山沟谷,还不是被我们踩在脚下了么?!”
在多少道峭壁悬崖上,不能爬行也不能站立。村民们就腰系长绳,放到山间悬空钻炮眼,放一炮,总可以炸出个“立足之地”。然后再用钻机打炮眼数米甚至10多米放大炮,炸开一方顽石,拓宽一处路形。就这样,村民们在空中荡,壁上爬。分若干个施工班,多处开炮,在半山腰炸开一处处缺口,形成一个个石礅,然后“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杨亨华是工地上的钻炮手。有一次在竹贤乡政府赌彩,他扛起350公斤的铁管,现场行走近100米,嘴里还叼着香烟,悠哉游哉的样子,因此得名“大力士”。他身为四社社长,又是修路积极支持者,自从上了工地就不下阵地,是下庄修路出工最多的人。他一心扑在修路上,无暇顾及自己开的药店,损失数千元。家里喂的猪染疫,死了两头200多斤的肥猪,妻子带信叫他回去,他却捎信回敬说“死了,就扔到岩下去。”气不过的妻子赶到工地找他理论,看见丈夫屁股露在外面,“灰狗子”一个,眼泪汪汪再三叮嘱“当心,当心一些”,回家后又送来了换洗衣服。开始他放红绳打炮眼,有了立足之处就手握钻机不松手,一寸寸向岩心钻去。
一次放炮中,四周峡谷,岩石满天飞,碰着对面石壁,反弹回来,方向突变,如雨点般向在岩石后面躲炮的杨亨华袭来。他见势不妙,顾头顾不了尾。一块石头从腰间“呼”地划过,背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身体摇晃之中,赶忙紧贴石壁,保住了一条小命。当他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时,发现裤子掉了,原来是石头打断了皮带,衣服划破,巴掌大块伤痕正往外冒着血珠,确信没有大的问题后,又继续钻起了炮眼。三天后,他才发现右臂的肩关节处“嘎嘎”作响,用药酒擦了擦。别人问他“啷个样”?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淤了点气,死不了。”
在工地,被石头打的人很多。都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治疗三五天。易美金同沈庆富一道施工时同时出事,沈庆富牺牲了,他因受重伤被送到乡卫生院治疗。几天后,他说:我躺在这儿不习惯,给我一副药酒回去揉一揉,吃点药就行了。8月29日,经过40多天的治疗和休息,他就又上了工地。彭仁松、刘道珍大难不死,包扎好伤口又上悬崖,他们对生与死看得很豁达:“我们在这样的地方修路,无异于从老虎嘴里拔牙,从‘阎王爷肚里掏心,玩的就是这条命,经常是吃了早饭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中饭。人到了这个地步,怕有何用,该死的脚朝天,不死又过年!”
说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的笑声,融化了一座又一座坚山顽石,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险阻难关。
男人们在绝壁修路,女人们在崖顶攀援,不能上工地的老人们在家也闲不住,在山间小道东看看西问问,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守护着村里的平安。年逾80的老支书黄会鸿,73岁的老党员吴昌汉,已过“古稀”之年的沈发白,均因年岁已高,不能上山修路,他们就主动在村里帮人手紧的家庭带小孩,放牛羊掰玉米。从杨家到张家,从李家到黄家,一路吆喝,别有情趣,被称为下庄村的“老保姆”。
困难总在强者面前低头,历经了一个烈日冰雪的下庄人更有信心了,更加坚强了。
1998年冬天的“鱼儿溪”,冰天雪地,峡谷刮起寒冷的北风,窝棚外悬崖上结成的冰柱足有四五尺长。晚上越睡越冷,实在没办法,几十个男男女女从各自的窝棚汇聚拢来,凑起一个“大铺”,相互以体温取暖,终于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笔者近日重返下庄采访,曾同这些当年一起睡大铺的男男女女开起玩笑:“你们当时同睡一个大铺,男女之间挤在一起,异性相吸,难道就不会产生一点儿什么想法,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儿故事发生?”
谁知他们哈哈大笑:“白天劳累一天下来像死人一样,哪里还会有别的想法?要是有点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这条路何时才能修通?什么时候才会像大山外的人那样过得有滋有味,活得像个人样儿!”
当年,重庆市万州区一位领导看了下庄人的报道和《下庄人》大型图片展后,在留言簿上神色凝重地写了5个大字:“三峡的战神!”
回顾16年前笔者在下庄公路现场采访时终生难忘的一幕,至今令人扼腕长叹。
那是1999年9月29日下午4时许。笔者一行来到下庄路最为险要的“私钱洞”与“鸡冠梁”之间,只见一位头戴安全帽的中年汉子正头顶岩石,手持钻机,猫着腰全神贯注钻炮凿石。趁他放下钻机、抽袋烟的间隙,笔者与他聊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修这条路?”
“想脱贫致富嘛!其实修这条路,我们这代人也享受不到什么,主要是为子孙后代造点福!”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看着他穿着破烂的衣裤,一头须发被钻机溅起的粉尘染成了灰白,笔者对他调侃:“你这个样子如果是当演员,上台扮演80岁的老汉就不用化妆了!”
他哈哈一笑:“你们干脆说我像个灰狗儿还好些?”
“听说你们下庄蛮封闭是不是?”
“不瞒你们说,像个台湾岛呢!”他边说,边用于指向云里雾里的下庄村。
……
从他与笔者的简短对话中,怎么也听不出一点儿“豪言壮语”或“高、大、上”的意思。endprint
欣喜的是,他的形象及其与笔者的简短对话已被在场的新闻记者摄录入镜头之中。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笔者见到这位汉子的10多个小时之后,也就是第二天上午10时许,正在施工的他却被一块巨石砸下深渊,结束了年仅36岁的生命旅程。
后来得知,他叫黄会元,修路之前在外地打工,为了修通家乡的路,他从外地马不停蹄赶回下庄,用微薄的积蓄添置了机具,加入到修路的行列,目的是早日修通这条出山路,实现他自己“为了孙后代造一点福”的庄严承诺,结果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黄会元摔下万丈深谷之后,以袁孝恩为首的6条下庄汉子齐刷刷脱掉上衣,燃起三柱清香,朝着黄会元下去的方向,一齐跪倒在一座山崖之巅,凝视前方,默默地祝福:“会元兄,一路走好!”
袅袅香烟,在“鸡冠梁”上空,在6尊“雕塑”身后缠绕、飘升……
三、无言的召唤
下庄人用血与汗、灵与肉开凿出的“下庄天路”,人称巫峡山区20世纪末的“现代红旗渠”。通过媒体广为传播,一个沉寂千年的小山村感天动地,名播中外。人们从四面八方走进下庄,感悟“下庄精神”,一条普通的乡村公路成了山外人的“朝圣之路”。
路,继续在悬崖绝壁上一尺一寸地向前艰难延伸。
在一次聊天中,三峡都市报驻巫山记者覃昌年听说了下庄人修路的感人事迹,便到下庄修路现场采写了一篇《凿天坑》。时隔半月,即1999年8月底,覃昌年与另外一名驻巫山记者听说下庄修路牺牲了一位村民,便赶赴下庄,经过两天的所见所闻,两位记者感动之余,一篇《下庄人用生命挑战悬崖》的通讯于9月2日见报于《万州日报》头版显著位置。
从此,下庄这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开始走出了大山,走出了三峡。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竹贤乡党委召开会议,号召全乡干部群众学习下庄精神。没有几天,骡坪区委下发红头文件,号召全区干群学习下庄,紧接着,巫山县委召开常委会专门听取相关人员的情况汇报,与会的常委们对下庄人不等不靠、不屈不挠、不怕死、死不怕的精神在给予高度赞赏的同时,发出红头文件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广泛开展学习“下庄精神”。
由此,下庄人自发修路的事迹在巫山的山山岭岭、街头巷尾,成为人们灵魂深处的一种感动。
感动在继续发酵——
当年9月22日,万州日报社主要负责人率领采访下庄的记者和相关材料直赴重庆,向重庆市交通局副局长李健专题汇报,请求给予下庄人修路的支持。汇报的情况有血有肉,听的人也动情动容。这位曾经在巫溪作过县委书记的副局长,深知大山深处老百姓生活之艰辛以及他们的渴望。当场在决定给予下庄村十万元资金支持修路的同时,希望万州日报社继续关注挖掘,通过活生生的“下庄精神”教育激励全市交通战线的干部职工,为重庆市交通建设奋发努力。
9月28日,根据万州移民开发区党工委宣传部的统一部署,万州日报、三峡都市报、万州杂志社、万州电视台四家媒体派出六位记者,在宣传部新闻科长带领下,一行7人集体奔赴下庄,进行立体式采访。采访中,记者们最感兴趣的、最具典型意义的一位名叫黄会元的村民在与之交谈仅10多个小时之后,为下庄路献出年仅36岁的生命的事迹刚刚发生。
记者们来到黄会元遇难的地方,想起他头天下午与记者聊天时的话语,心中特别忧伤。
那天上午10时许,黄会元被一块巨石砸下深谷之后,早已不成人型。从“鸡冠梁”往下看,谷底乱石丛中,惟有一顶安全帽显得非常惹眼。
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72岁的黄益坤呆呆地站在自家院坝里,望着儿子出事的地方,任凭老泪纵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人一再交代要把自己的那口棺材让给黄会元,他说儿子一年到头在工地上修路,也够辛苦的了……
儿子的灵柩停放在地坝中央,村民们都在忙里忙外为黄会元送上最后一程。前往采访的所有记者也自觉加入到为黄会元“送行”的行列。在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中,黄会元的老父亲,一位看上没多少文化的黄益坤老人与记者见面时说出的一番话,让人感到是那样的不可思议,是那样地撼人心灵:
“我们这个公路是村里自发修的。从老辈子开始,几十代人就走这条路,爬这个岩。现在共产党的领导,才能修这条路。儿子死了,不是说我不心疼。心痛是肯定的,但心痛又有什么用?他又活不过来。在我儿子没死之前,我不敢说这句话:修这么险的路,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奇怪?毛主席说过: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儿子死了,但他死的光荣。他的死还可以为下庄人造点福。愚公说过,我死了以后,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只要下定决心,子子孙孙总要修通这条路,摆脱下庄的贫穷。”
抑制住悲痛,老人显得异常地平静:“我儿牺牲了,你们还从这么远来关心我,这样来关心下庄,我说不来什么感谢的话,只希望我们全村老幼再努一把力,再加一把劲,把这条路早日修通”。
在黄会元家的灵堂前,响起村支书“毛矮子”那嘶哑的声音:“父老乡亲们,下庄公路已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五十天前,沈庆富走了,现在,黄会元又离我们而去。今晚,我们就在黄会元灵前表个态,这条路是修还是不修?愿意修的,请举手!”
“修!”“毛矮子”话音刚落,“呼啦啦”的一片手臂高高举起,直指夜空。村民们发出的修路誓言,划破长空,在寂静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平时见多识广的7位记者面对这样的场面,惊讶在眼里,敬佩在心头。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只是一个劲儿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全掏出来,捐给了下庄人。
记者们回到万州,连夜赶写出一篇一万多字的长篇通讯《下庄人》,于10月22日在《万州日报》头版头条隆重推出。《三峡都市报》也在头版推出的系列报道《热血浇铸自强路》,似在广大读者心灵的平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顿时引起强烈的震动。随即,《万州》杂志社推出长篇纪实通讯《巫峡深处的绝唱》;万州电视台摄制的六集电视纪录片《惊天撼地下庄人》,也在万州电视台闪亮登场。endprint
一股源自巫峡深处的“下庄旋风”,立即席卷了三峡内外。
一位名叫洪克轩的万州农民在人头攒动中紧盯着《下庄人》大型图片展,用粗糙的大手捐出50元钱,随着在留言簿上写下:“下庄人,农民的骄傲!”
一位名叫胡克菊的企业下岗女工看了报道,擦着眼泪立即转身,到商店买来30双解放鞋寄给下庄,在包装盒上留下这样一行字:“献给英雄的下庄人”。
11月8日,刚刚骑车“重走长征路”的重庆飞亚公司10余名“长征队员”带着味精、鸡精、榨菜,从万州城直赴下庄,代表公司1600多职工的心意,再走“下庄路”,去吸收企业战胜困难的营养和妙招。
“学习下庄好榜样,团结一心志如钢,不等不靠求发展,大路修到蓝天上……”这是万州一位身患癌症的老工人邓德培看了《下庄人》报道之后,17易其稿,以一颗赤诚之心写下他有生以来第一首、也是此生最后一首“生命的绝唱”——《学习下庄好榜样》,并请飞亚企业的“长征队员”们带到下庄去演唱。
从农村到城市,从机关到学校;从企业到团体,下庄成为各个方面争相获取精神食粮的一方“圣地”。
11月9日,在万州索特宾馆大厅内,时任重庆市委书记的贺国强在《下庄人》的大型图片展览前驻足浏览后,眼含热泪连声称赞:“了不起,了不起”。他握住参与采访记者的手说:“感谢你们,辛苦你们了”。然后在留言簿上,认认真真地写下“贺国强”三个字,并请随行的重庆市财政局一位副局长立即资助10万元给下庄人修路。
一位来自学校的外语教师钟代芹,参观完《下庄人》图展后,搜遍全身确实只有几十元钱,感觉过意不去。这位毕业于西南师大的忠县人当即表示:“愿意把自己‘捐给下庄终身从事教育事业,永不申请调走”。并十分认真地给记者留下了电话号码,便于“随时联系”。
来自三峡学院的外籍教师、美国人马基看了下庄人的报道后激动说:“这里的人很勇敢,这个国家为有这样的精神而自豪”。
万州企业界人士谢文抽出时间,五次前往下庄;“国电”万州分公司的胡潇潇女士七次从万州赶到下庄,以至于下庄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重庆的主流媒体来了,中央的主流媒体也来了,全国各地的媒体也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他们一起聚焦下庄,解读下庄,感受下庄,弘扬下庄,把下庄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舆论高度”。
这是一个令人刻骨铭心的日子。
2000年10月28日,连续14天的连阴雨,没有阻挡住中央电视台一行5名记者与湖北一名音乐家赶赴下庄的脚步。他们以朝圣般的虔诚于当天下午五点直奔“鸡冠梁”,一路顺畅,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同一首歌”的词作者之一、央视“文化视点”创始人、多次参加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导演组的胡迎节边走边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大家在谈笑声中,不知不觉地进入夜幕。
这个时候,大家才感觉到上有摇摇欲坠的千吨岩石,下有百丈深谷的咆哮溪水,身边还时不时地被掉下来的石块砸个坑坑。紧张之中,大家从乱石沟里朝下梭,被雨水浸透多日的泥石不规则地一次接一个朝下滚落。他们脚挨脚地往下探路,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死亡的恐惧不请自来。
先是大家相互鼓劲,越到后面,手上的打火机那点微弱的灯光淹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头顶上飞奔而来的泥石在相互撞击时产生出的火星在夜色中飞溅,他们一行这才感到厄运的降临,已经不知不觉走近了“阎王殿”。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请你们回去不要给我妈妈说哦。”央视摄影记者阎明翰一身稀泥,脚下一滑,软瘫在乱石堆里,第一个向同行者传出绝望的讯息。
“毛矮子”不由分说一把拖住他那将近两百斤重的躯体,如有神助一般捋着他从泥石流中胡乱走出近百米外的山梁,边走边嘴里念念有词:“山王菩萨啊,他们是来为我们下庄做好事的啊,你一定要长眼睛哦,石头不要乱打人哦!”
事隔多年之后,身高仅1.5米左右的“毛矮子”依然不知道他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似提起一只笨鸡将大个子阎明翰终于送出了险境。
漆黑的夜里,来接应记者的下庄人亮起手电,举起火把,漫山遍野的光亮,给此行人送来了生的希望。
当晚,央视记者一行5人抵达下庄已是深液,村民们为他们准备好可口的饭菜,可一直到晚上10点多,没人有心情上桌动一下碗筷。想起刚刚过去惊险的一幕,有位同行的记者面对沉沉的夜空,放开嗓子大哭一场……
第二天早上,胡迎节起床后,感到浑身疼痛。他倚在毛矮子家的大门边,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在哪,这是在哪呢?”
原来,他还没从头晚的高度恐惧中回过神来。
2005年9月底,笔者第16次到下庄时,复旦大学研究生蒋一凡已经在下庄呆了三个多月。他在下庄义务支教的同时,通过走访下庄村民,采集社会样本,他认为中国现代农村发展,下庄人的精、气、神以及他们的渴望与追求,是中国当代农村的缩影。
一位记者至今已经有24次到达下庄了。可能有人会问:“你如此钟情下庄,到底为的什么?”
他笑笑说:“不要问我,您去了下庄便会自然知晓答案!”
四、大山的回响
“重走下庄路,重学下庄人,重塑下庄魂”。时隔16年之后,在举国上下脱贫攻坚的隆隆脚步声中,“下庄精神”作为巫山脱贫攻坚的冲锋号又一次响彻巫峡大地,成为激励人民群众战胜贫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奋进之路”。
2015年10月24日,下庄上空一片艳阳。
上午10时许,来自新华社、重庆日报社、华龙网、三峡都市报社、万州电视台的10多名记者乘坐的车队抵达下庄村的中心点。
这是下庄沉寂多年之后,再次迎来如此众多的新闻媒体人。
下庄村民注意到,16年前来下庄采访并通过媒体向全国隆重推出下庄人的几名老媒体人今天也应邀来到了现场。尤其是那位率先以《下庄人用生命挑战悬崖》、此后又先后20多次踏上下庄土地的记者一下车,村民们纷纷涌上前去,握手言欢,似久别重逢的亲人。endprint
这是巫山县委、县政府和竹贤乡党委为奏响扶贫攻坚的冲锋号,在全县扶贫攻坚进入关键时刻采取的一次特别行动:“媒体人重走下庄路”。旨在以当年轰动全市、影响全国的“下庄精神”,来激励和推动当地扶贫攻坚及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
在新近落成的“下庄文化广场”一侧,塑造了一块“下庄筑路英雄谱”,随着大红幕布的徐徐拉开,上面满满荡荡地镌刻着102位当年以生命挑战悬崖的普通村民的名字。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沈启富、黄会元、刘从根、向英雄等6位在下庄筑路工程中牺牲的英雄。
“英雄谱”形若一部大书,银光闪亮。这部“大书”完整地记载着“自强不息,自力更生,顽强拼搏”的“下庄精神”。与“大书”遥遥相对的是群峰莽岭间、从“井底”一直延伸到“井口”的那条蜿蜒盘旋的下庄路。
那是一首永不落幕的“英雄交响”,那是注解“下庄精神”的不朽见证。
这精神的雕塑将被一代又一代的下庄人无限传承,化作永恒。
因此,这部“大书”的份量好沉,好沉。
在巫山,多年以后又一次举起“下庄精神”大旗的是竹贤乡党委书记向运亚。
这位地道的巫山农民的儿子,对农民兄弟有种特殊的感情,与农村、农业有着难以割舍的机缘,上世纪90年代从学校毕业后,他经历过的好几个工作岗位都姓“农”。2014年8月从一个大镇的镇长调任竹贤乡任党委书记后,第一次到下庄,给他的感受是两个字“震撼”;第二个印象是:“下庄人不容易”;第三个印象是:“下庄精神了不起,了不得!”
联想到其他地方,即使是国家投入资金搞基础设施建设,只要一涉及到征地补偿、青苗赔偿一类的问题,总免不了讨价还钱,磕磕碰碰,很难顺利推进。而下庄人为了打开出山通道,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甚至不惜把身家性命也搭上。与前者之比,其境界真可谓天壤之别。
在当前全国人民奔向小康的大道上,还有7000多万农民兄弟没有越过贫困线。眼下,就一个县、一个乡而言,处于贫困线下的人口亦不在少数。如果全靠给钱给物而忽视了精神力量的支撑,即使是通过帮扶越过了贫困线,也是“雨后的沙滩,基础不牢”。
2015年农历正月初七,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巫山县长曹邦兴主持召开骡坪片区工作座谈会,向运亚将自己的想法向他作了汇报:“我们想开展一次‘媒体人重走下庄路的活动,以下庄人这个身边的典型推动全乡经济社会发展。”
“下庄村在你们竹贤乡?”曹邦兴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以前我在与巫山毗邻的奉节县工作,对巫山的“两个人”早有耳闻:一个是“巫山人”(又称龙骨坡巫山人),把人类文明史向前推进了200多万年,它展现的是一种远古文明;再就是“下庄人”,那种舍生忘死、不等不靠、改天换地的精神,展现出的是一种现代文明,了不起,真了不起!
向运亚的想法得到县长的首肯,这便有了后来邀请当年最先推出下庄精神的媒体人“重走下庄路”的行动,同时也成为巫山县委、县政府将“下庄精神”作为助推全县扶贫攻坚的一个重要抓手。
在巫山县邀请媒体人“重走下庄路”活动期间,笔者采访了巫山县委书记李春奎。
谈及“下庄精神”,李春奎开门见山:
“下庄四周高山绝壁合围,生存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外出只有一条盘旋在绝壁上的羊肠小道,世世代代几乎与世隔绝。上世纪末,下庄人战天斗地,以大山的顽强挑战大山,以悬崖的强悍征服悬崖,向绝壁宣战、凿山修路,前后历时6年。下庄人不等不靠,依靠双手和脊背,凭借锄头和扁担,在绝壁上啃出8公里山路。下庄人不怕牺牲,先后有6位筑路村民永远倒下,但这没能阻止前进的脚步,反而激发了更大的勇气和斗志。下庄人用生命和鲜血谱写了一曲信念之路、自强之路、希望之路的英雄交响曲,铸就了不甘落后、不等不靠、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下庄精神。下庄人现代版愚公移山是64万巫峡儿女劳动形象的一个缩影;下庄精神是“勤劳、奉献、开放、自强”巫山精神的生动诠释和具体体现。
巫山县自然条件差、发展基础弱、贫困程度深、基础设施落后,2002年确定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新一轮扶贫攻坚,时间紧、任务重,全县上下必须大力学习和弘扬下庄精神,坚决克服“等靠要”懒汉思想,拿出敢闯、敢干、敢于负责的精神和勇气,确保2016年全县66564人越过扶贫标准线、120个贫困村整村脱贫和贫困县“摘帽”,2017年打扫战场。
当前,下庄精神一点不过时,一点不做作,一点不夸张,实实在在,掷地有声。下一步,巫山将开展“重温下庄精神,再鼓扶贫干劲”的学习实践活动,凝聚社会发展正能量。一是改善基础设施。进一步完善下庄村基础设施建设,让英雄的血不白流。二是发展支柱产业。按照精准到户的原则,在下庄大力发展烤烟、柑橘,土鸡、生猪养殖,培育长效增收致富支柱产业。三是激发干事创业热情。结合“三严三实”专题教育,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学习下庄精神,特别是贫困村的干部和群众要大力弘扬不甘落后、不等不靠、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下庄精神,调动贫困群众参与扶贫攻坚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接着,巫山县县长曹邦兴在他的办公室接受笔者专访时动情地说:“下庄人不甘落后,在绝壁上凿出一条通往外界的路,与天斗,与地斗,有牺牲,有呐喊。当年的《万州日报》和《三峡都市报》关于下庄人的长篇通讯报道,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至今难忘,我被下庄精神深深地感动……
说实话,看到近几天媒体记者重走下庄路的报道,看到十多年后的下庄今天的现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一定要让下庄有实实在在的变化,要让为修下庄路牺牲生命的6位村民在地下安息,让活着的下庄人感到欣慰……
要改变下庄落后的面貌,首先就要解决老百姓出行难的问题,要保证老百姓出行安全,出行方便;然后,还要解决老百姓吃水用水难的问题,保证老百姓吃上干净的水;还要帮助他们改造危旧的房屋,保证居住安全。同时,要帮助老百姓改变产业结构,用特色产业取代传统的“三大坨”,指导村民把传统的“三大坨”当作蔬菜种,不当粮食种,从而实现农村变样、农业增收、农民致富的目标。”endprint
笔者问及他心目中的“下庄精神”是什么?他告诉我们:“下庄精神就是巫山人民的精神,就是自强不息,不甘落后的精神;就是不等不靠,主动作为的精神;就是敢于牺牲,战天斗地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仅适合当前扶贫攻坚的工作,更是巫山全面发展的精神支柱,任何时候,都不过时。”
16个年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弹指一挥间。
可这16年对于下庄人来说,却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
趁着“重走下庄路”的机会,笔者站立村头举目四望,凭着一种直感和粗线条了解到的信息,下庄已不是昨天那个下庄:
全村国民经济总收入50余万元,比10年前增长50%以上;全村人均纯收入8000余元,比10年前增长80%以上;
全村400多人中,现在每年有70多人长年在外打工,足迹遍及上海、广东、深圳、海南;全村每年劳务收入300余万元,比10年前增长50%;
全村58户人家,有42户在骡坪场镇、巫山县城买房或建新房,占全村总户数40%以上;
全村新建12幢钢筋水泥结构小楼房,正在改善和逐步取代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坯房;
全村已购置起小汽车12部,摩托车20台;
全村耕地总面积680亩,已经逐渐打破以前单一种植“三大坨”(红薯、洋芋、玉米)的结构,现在每年种植芝麻20余亩,总产量1万多斤,收入7万余元;种植高梁近10亩,年收入2万余元;栽植纽荷尔广柑500余亩、2万余株,今年已开始试果,两年以后可年产果20万斤,年收入20余万元;有的农户还种植起西瓜,西瓜地里间作黄豆,均可以卖个好价钱。
在教育方面,以前由于道路崎岖,信息闭塞,新中国建立后,到上世纪末几十年时间,下庄村仅培育出1名大学生,5名中专生;下庄公路修通后,10多年时间就走出了22名大学生,10名高中生,12名中专生。有的还考取了重庆西南大学、成都西华大学以及黑龙江大学等知名高校,今年还有一名考生远赴澳大利亚留学。
近些年,一批年轻的下庄人走出山门,放开视野,走南闯北,有的在外开起了店铺,有的当上了老板,作起了大生意。
远近闻名的“大力士”杨亨华,以前可以背负两百多斤的山货一口气从“井底”登上“井口”,越过三个大台阶、108道“之”字拐,不歇一口气。他现在自豪地说:“自从下庄公路修通之后,我这身蛮力就不顶用了,连两条腿都很少派上用场。先是买了两台摩托车,从村上到城里来去如飞。去年又买了一部小汽车让儿子开着享受生活。他利用这些年当小“包工头”的机会赚下的“第一桶金”,投入70多万元在骡坪场镇建起8套、1100平方米的5层小楼。他感觉以前在下庄身上揣10元钱像个富翁,而现在身上揣个万把块钱还像个穷光蛋。
原村妇女主任陈祖英是下庄通路后第一个举家迁到县城的。在与笔者交谈中,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当年我们修公路,住岩洞,想得最多的是,就是路通后,我们一定要走出大山,过上幸福的生活。”
到县城生活后,为了生计,她开过小饭馆,摆过夜市,缝制过衣服,卖过油炸糯米粑。不久,她应聘到县上一家保险公司作业务员。
由于秉承着下庄人身上那种勤劳与朴实的本色,一直到现在,她的业务做得红红火火。同样作保险员,人家没业务,“门前冷落车马稀”,而她的业务有时还做不完。由于业务量大,她每月收入4000余元。两个儿女都已上大学,丈夫从事建筑业。现在,她不仅在县城买了商品房,而且在重庆主城也买了房,准备今后要去大都市安度晚年。
她对笔者说,我们一家虽然离开了下庄,但我们的户口至今留在村上,我们仍是下庄人,无论走到哪儿,我们的根在下庄,这里将成为子孙后代传承和继续下庄精神的寻根之路。
就在新闻媒体一行“重走下庄路”的当天下午,16年前献身下庄路的黄会元的妻子杨自蕙来到丈夫的墓地前,双膝跪地,点燃香烛,口里念念有声:“会元啊,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平时我也很少来看你。今天上午,这么多的领导都看你来了,现在你为之牵挂的下庄路早已修通,你的几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在城里找到了工作,一家人的日子也好过了,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香烟袅袅,野草萋萋,荒塚依旧。
乘车从“井底”奔向“井口”。不一会儿,就把偌大一个下庄村甩得老远。站在高处回望下庄,这里虽仍被铁桶一般的大山严严实实地围在“井”底,但映入眼帘的是万绿丛中的一派生机,金秋时节的满目金黄,五彩云霞中的诗画锦绣。
下庄变了,下庄人也变了。
车过“鸡冠梁”,笔者无意之中见到路旁一顶红色的安全帽,忽地一下子联想起16年前在这儿采访黄会元的场景和那短暂的对话。
恍惚间,黄会元正朝着我们走来,仍是头戴那顶红色安全帽,仍是那副朴实而又不失其俏皮的神情,仍是那种对家乡修筑这条“天路”所表现出的坚定信心以及眉宇间掠过的一丝忧虑……
我们停下车来,与竹贤乡年轻乡长曾云峰一起站立在“鱼儿溪”畔的山腰间,朝着“鸡冠梁”当年黄会元摔下的地方,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我们默默地在心底里作出承诺:
下庄,我们不说再见!
下庄,我们还会再来!
(本文图片摄影/骆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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