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子
乌兰布和
那高天上 盘旋的 不是鹰
而是乌兰布和猩红的眼睛 像钉子一样
射向光芒的一阵刺痛 是阿拉善头顶的
一颗痣
我如此渺小
在乌兰布和阔大的手掌上
比一只捏不死的蚂蚁还小
真可怕啊!在狂风转身的间隙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比沙子们叫喊的嗓门还大
天黑之前,我必须伺机逃离
天黑之前,我还要止住暂时的胃炎
在乌兰布和,只有一粒沙子
可以将整夜风暴平息
与一头公牛对峙
这本该是滋生联想的一刻
浑圆的落日母性十足
就连困倦的野花也张大了嘴巴
它们误把落日当成了圆润的乳房
提着宽阔臀部的秋天
正在经历一场辉煌的堕落
事情就是这样。大地沉湎于
孕育过后的繁华,万物沉湎于拥抱
我感到吃惊。这本该是滋生母性的时分
是谁惹怒了它:一头无所事事的公牛
犄角朝天,睾丸狰狞
发誓要把落日顶翻
蒙之旅宾馆的爱情
大厅空无一人,除了画框里的女郎
你一转身,世界就被抛到外面
那时我们刚穿过马路。衣领上挂着风雪
怀里抱着随时准备逃跑的购物袋
如果只是掩饰,你不会如此慌张
以为躲在镜片后面,就不会被冬天逮住
现在好了。我们酝酿已久的体温
被空调吹得越来越热,那还等什么呢
风雪在窗外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钻过玻璃
似乎它们比我更加惦念你滚烫的胸脯
那就融化吧。为了这平凡的一天
我们不知透支了多少好时光
在你涨大的瞳孔里,我看见雪花纷飞
我抱紧你,只是不想你融化得太快
梅力盖图
高速公路上。七月在拐弯
夏天就这样超速了
极不情愿的把我们带到梅力盖图
云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你的呼吸像一吹就破的纸
但是还不够蓝,有人指着天边
就好像说,生活还不够碧绿
我只好抑制住暂时的汹涌
在梅力盖图,在你的呼吸里
尽管我仍是一株被风一吹就冲动的草
给赛汗塔拉草原落日的建议
不要急于坠落,现在离暮色还有一百米
可以邀请一头公牛和你做伴
在它辉煌的脊背安家
原谅它笨拙的犄角弄疼了黄昏
不要忙于告别清贫的大地
在它辽阔的腹部,你不是唯一的浑圆
作为最性感的照耀,晚霞堆里
一抹最苍茫的光。不要试图疏远
比旷野更野的风,迟早会在
曙光里再次相遇的对手。不要辜负
一株低矮的草,这卑微的忧伤
我对你有一分爱慕,就对它有十分眷恋
敖伦布拉格峡谷
黄昏架在山顶上,群山劈开双腿
被晚霞宠坏的落日,看上去就像一个
足有一百公斤的睾丸。因此峡谷里漂浮着
终年不散的气味,其实就是神的精液
渗透了闷骚的岩石。这也是为什么
在敖伦布拉格,我拒绝成为红色的沙砾
一层层剥开松动的山岩,就会摸到
传说湿润的阴部,风蚀的洞穴
分娩出多少神秘的夜晚,至今还
淌着处女般的涓流。这就是为什么
在敖伦布拉格,即便有月光照耀
我也拒绝成为一块勃起的石头
再往前一步,我还会拒绝迎面而来的峭壁
把一座平庸的山脉拆成了绝望的悬崖
因为缺少一颗砂岩质地的心脏
我拒绝分辨回声里属于野兽的吼叫
像那天然的雕塑,把暗哑的耳朵
贴在古老的崖壁上。在敖伦布拉格
峡谷只是它隐喻的一小部分
攀附在砂岩上的老鼠,还不足以
引来一只苍鹰的俯冲。但是当夜幕降临
群星隐匿,扑朔的杂草再一次
把子虚乌有的秘密嵌进逼仄的岩缝
在敖伦布拉格巨大的伤口里
我拒绝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拒绝美
拒绝使一个不和谐的人类,成为美的累赘
吉兰泰的咸
在吉兰泰,没有一头牛
愿意伸出舌头,舔一舔傍晚的云
就连一块风尘仆仆的石头
都懒得翻身。太咸了
一只鸟宁愿渴死在飞翔里
也不会落在吉兰泰的树梢上
真的不是夸张,我曾亲眼看到
一头死猪漂浮在盐湖上
那么完好如初的死相
简直令人惊讶。不是夸张
在吉兰泰,盐湖就像一个浑身
布满褶皱的女人,有多咸
才能让盐山失去隆起的欲望
真的是太咸了,在吉兰泰
就是看见死猪的那一次
我试着伸了伸舌头,如果能一直
咸下去,我希望爱人的嘴唇
也可以变成一片盐湖
好比在吉兰泰,除了对一粒盐的热爱
还有什么能配得上真正的咸
三盛公黄河大桥
必须先让火车通过,才能说到桥
一阵钢铁的撞击。等巨响消失之后
我们再说到桥:三盛公黢黑的庞大身躯
像黄河上一头生锈的、笨拙的野兽
如果波浪是它的喘息,泥浆就是
它的四蹄。奔涌,翻腾,浑黄的不安
仿佛要按住河流柔软的腹部,一架
笨重的铁桥,一头性欲衰退的老动物
多么凶猛的体魄,也不能逃脱
迟暮的命运。何况一具金属的躯壳
在沉闷的轰鸣中,火车呼啸而过
大河之上,风竖起诡秘的耳朵
乌拉特草原的夜晚
但月亮不会掀翻一只公羊
骟掉它的睾丸。因为群星会
藏起这把多情的刀。不眠的牧场
到了夜晚,将由一座敖包主持
风来点燃牛粪,马奶桶倒在一边
哦,篝火,多想扑灭的冲动
忧伤不请自来,爱情镶着玛瑙
神秘的裂纹,从银碗纵身嘹亮的皮鞭
夜色深爱着夜晚,木栏围拢的羊圈
羊群在安慰无家可归的风雪
不止低垂的星辰,连谦逊的草地
都深信不疑:乌拉特的夜晚
除了出土的恐龙,地下埋藏的矿石
没有寂寞的人,只有孤单的神
和林格尔
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
荒凉并没有改观。大地的缝隙无数
但比和林格尔更狭窄的,除了
河流的气概,也许还有鹰的心胸
在山中,每盘旋一次就等于
失去一回险境;而即使最细小的河流
也会从飞溅中体味到岩石的快感
如此辽阔的缝隙,只有雷霆才有胆量通过
登上摩天岭,雷霆响亮仿佛要将蛮汉山
还给平原,从大地的腹部重新辟出
一条崭新的峡谷,把和林格尔
推向群山的怀抱,河流和鹰的缝隙
阿尔巴斯
我就知道,一说阿尔巴斯
你的眼里会蹦出一群山羊
白毛,大眼,粗腰,肥臀
一只一只扭过山坡。只要牧羊人
从云端取下鞭子,傍晚立刻
就会安静得像等待暴雨的俘虏
我从山上下来,草叶上沾着雷声
树枝挂着闪电。我就知道
一说阿尔巴斯,在你的眼里
黄昏不过是一吨煤,而晚霞也
不过是一火车皮焦炭。当牧羊人
从羊群耳边收回嘹亮的鞭子
我就知道是你,阿尔巴斯
如果再给落日喂一把青草
落日也会变成一只肥硕的山羊
阿尔巴斯夜话
山坡上,风在揉眼里的沙子
夜幕降临。一想起山沟里
我们曾经埋葬过的月亮
月光还会在井架四周弥漫
从孤独的一侧看,月光仿佛
走钢丝的艺人,但在寂静的眼里
也许是一万只提着灯笼的鸟
在夜晚乱撞。没有说不清楚的
小秘密,只是时间一久
连风也忘记了,我们从哪里来
坐在山坡上,比夜色更经不起
推敲的,是我们向月光借来的背影
有时候像两只山羊,有时候
像一堆凌乱的石灰石。鬼都知道
阿尔巴斯的夜晚,不会迁就
一轮在井架上怀旧的月亮
如果我们愿意向孤独低头认错
石头将搂着煤的腰回家
如果我们还愿意向寂静学习
原谅的美德,风抱紧荒凉的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