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灭门惨案反思：谁给打工夫妻一张床

艾薇儿+子航

2014年11月27日晚，在深圳市宝安区一栋居民楼里，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女子张华、其母刘梅、其弟张勇刚均遭杀害。而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张华的丈夫伍峰。这起灭门大案在深圳轰动一时。伍峰，是张家的女婿，他与张家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至于“满门抄斩”？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关于在城市打拼的农民工夫妻关系的悲情故事浮出水面……

深圳繁华地，夫妻俩生生分居

2014年11月27日，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接到一位男性居民报警，称他所住的居民楼里有人打斗，场面混乱。接警后，民警立刻赶赴现场。到达现场时，发现有5名伤者倒在地上，一片血泊。民警立刻控制了现场，并协助120对伤者进行现场抢救。伤者张华、其母刘梅、其弟张勇刚在送往医院抢救后不治身亡，另一伤者李青原重伤。而同样倒在血泊中的凶手——张华的丈夫伍峰，在医院被抓获归案。

伍峰要杀的原本并不是妻子、岳母和小舅子，他要杀的是李青原。其中原因，却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伍峰和张华都是贵州省黎平县人。1996年，伍峰与张华登记结婚，婚后夫妻俩生育了两个孩子。据案发后伍峰交代，“我平时和老婆关系很好，很少有吵闹，和岳母之间也无矛盾”。据办案人员向记者提供的材料显示，伍峰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一再表示，他很爱妻子张华，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爱。

伍峰向办案人员交代称：在老家时，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夫妻俩时时团聚在一起，恩爱和谐，让他觉得这日子有盼头，有希望。张华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娶到她，伍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余生里的唯一愿望，就是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快乐。

机会来了。张华的哥哥张成在深圳经营了一家电子厂，规模不大，但发展势头喜人。张成觉得与其招外人来工作，不如让自己的家人都来厂里帮忙，既帮补了家人，自己也更放心。2011年，张华和伍峰商量后，伍峰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去深圳淘金，给妻子孩子创造更美好的未来，他内心充满了激情和向往。

临行前，张成就跟妹妹和妹夫提到，因为深圳寸土寸金，自己不可能为他们夫妻俩提供单独的套房，如果要去，他们只能和其他员工一样，在宿舍里安身。伍峰一心想挣大钱，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他想着，只要夫妻感情好，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怀着憧憬到了深圳，安顿下来后，伍峰才发现，这里的环境与他想象的不甚相符。为了节约深圳高昂的房租，伍峰与妻子被安排与岳母刘梅、妻弟张勇刚、大舅子的电子厂负责生产的男主管李青原、厨师等十余名员工一起居住在电子厂的员工集体宿舍里。这个宿舍在一个居民楼的一套住宅房里，几个房间被分为几间男宿舍和几间女宿舍，而每间宿舍里都摆着高低床。大家共用的卫生间、厨房、客厅和阳台更显得逼仄拥挤。人多混杂，气味不好闻，噪声也大。伍峰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既然已经来了，他总不能立刻打退堂鼓，只好留下来干一段时间再说。

伍峰起初在大舅子的电子厂里没有固定的工作岗位，就是打打杂，做做零件的组装。据案发后张成的证言显示：伍峰的嘴巴比较碎，比较啰嗦，但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是喜欢打打牌、买些外围六合彩，但金额都不大，也就是一个月一二百元。最初是张成给他钱，后来发现他玩这些后就不再给了，伍峰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和抱怨。几个月后，由于贵州老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伍峰便暂时辞去了大舅子电子厂的工作，回了贵州。

而据伍峰交代，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深圳是个好地方，繁华热闹，好似遍地黄金，可那些热闹和繁华不属于他，那些黄金也离他很远很远。孤苦难熬时，他想与妻子亲热一番，寻求慰藉。然而，这对于他们夫妻俩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得的奢侈。在热闹喧嚣的集体宿舍里，他根本没什么机会与妻子亲热。远离了至爱的女人的身体和味道，伍峰觉得，她的心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此后，伍峰断断续续地在贵州和深圳之间往来，他和妻子团聚的时日屈指可数。前两年，夫妻俩在节假日回家乡还可以亲热一番，可后来张华的家人大部分都到了张成的电子厂，夫妻俩的两个孩子交给小姨照看，伍峰盼望的团聚也就成了泡影。伍峰心里很憋屈，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应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可在深圳，很多时候他竟然连妻子的手都摸不到，而渐渐地，更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妻子的心。

混居的大宿舍里，摸不到妻子的心

2014年9月，伍峰和妻子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的青山绿水中，伍峰与妻子朝夕相处，觉得日子是从未有过的浪漫和快乐。他开心地对妻子说：“我们就在家里吧，再苦再穷，夫妻俩可以在一起。”张华却笑着说：“还是去深圳帮忙吧。”

伍峰拗不过妻子，10月初，他和妻子一起，百般不情愿地再次来到深圳。他想回到大舅子的电子厂工作，可是大舅子却对他说，这事现在不归他管，让他去找厂里的生产主管李青原。李青原犹豫半晌后说：“厂里现在只招烙铁工，你愿不愿意干呢？”伍峰拒绝了。案发后李青原提供的证词说，伍峰到厂里来求职，李青原征求了老板张成的意见，张成只说了一句“别理他”。后来李青原从侧面了解到，伍峰“在这里工作很不听话，仗着是老板的亲戚，不好好干活”。而张成对伍峰的建议是：“你最好还是在外面找个事干干吧。”

遭到拒绝的伍峰心里本就不舒服，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心烦意乱。妻子在大舅哥厂里顺利地找到了工作，也是烙铁工，其上司正是李青原。伍峰愤愤地找李青原评理。李青原说：“现在厂里只缺这种工人。”伍峰恼怒地咕哝了一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

在大舅子的厂里找不到工作，伍峰只好在另一家电子厂找了一份工作。由于两个厂相隔甚远，这样一来，他不能继续住在大舅子电子厂的宿舍，只能一周过来见妻子一面。而这一面之约，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跟妻子交流一个亲密的眼神都不可能，触摸一下心爱的女人，更是可望而不可即。

而据伍峰交代，更令他疑惑和愤怒的是，他和张华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好不容易见面，张华又总是津津乐道地说李青原在厂里的各种事情。听着妻子老是提李青原，伍峰的心里越发不爽。而一想到自己远在另一个地方工作居住，李青原却能和张华朝夕相处，在一个大宿舍里同住，他更是醋意横生。有了这种莫名的醋意，伍峰再看张华和李青原，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甚至觉得，李青原为什么要把自己支那么远呢？唯一的解释是，李青原对张华心存不良之念，所以才要把他赶走，让他远离，这样李青原才有机会接近张华。

伍峰为此事质问过张华，张华骂他不可理喻，说，她和李青原就是上下级和同事关系，偶尔提他几句，也是觉得他帮了哥哥的忙，别无他意。伍峰不相信。

伍峰交代，2014年11月22日，他从自己打工的厂来到妻子的电子厂宿舍。由于时间已经很晚，加之也累了，伍峰准备直接睡觉，并没有告诉妻子自己来了。宿舍的门没有关好，伍峰碰巧看到妻子和李青原在另一间男宿舍门口，并听到妻子说了句“他们还没有睡”，之后两人就走开了。到了0点左右，伍峰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门响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只见妻子张华和李青原从自己的宿舍出去了。等他拉开门走出去时，发现妻子宿舍的灯还亮着，只有岳母睡在里面，于是就问岳母：“我老婆刚才出去，你知不知道？”岳母说“我不知道”。伍峰再到客厅里，也没有看到妻子。他满腹狐疑地返回了男宿舍。

这一夜，伍峰再也无眠。23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后来到自己打工的电子厂，以心情不好为由，向同事请了假。他要当面问清楚妻子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峰给妻子张华打电话，问她起床了没有。张华说，她已经到街上了。伍峰在超市找到了妻子，两人一同回到了妻子的集体宿舍。伍峰当着岳母的面问妻子昨晚在干吗，有没有出去？张华随口说没出去。伍峰立马指着张华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就睡在男宿舍里，看到你和李青原在宿舍门口说话，后来又看到你们出去了！”张华解释说，“当时我是出去了，我只是出去一下办点事。”伍峰强压怒火继续问：“深更半夜出去办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张华也有些生气了，说：“我瞒你什么？难道我就不可以出门了吗？”张华拂袖而去。而伍峰的内心翻江倒海。他的心很痛很痛，妻子渐行渐远，他在深圳毫无前途可言，而温暖的家乡，又是那样遥远。他除了杀掉李青原，把妻子夺回来，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灭门惨案背后，一个男人孤寂的心

一连几个晚上，伍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李青原身材高大，自己若单打独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11月26日，伍峰终于决定杀了李青原，再自杀。

27日下午，伍峰买了一把菜刀，一把水果刀，又买了一瓶三两的白酒。大约晚上5时20分左右，伍峰再次来到了妻子的宿舍，喝了一小瓶酒。看到宿舍有岳母、小舅子及其孩子，他悄悄将装着两把刀的袋子放在妻子卧室高低床的二层铺上。接着，伍峰在卧室里睡到晚上9点左右，睡醒后他把剩下的酒喝完了，宿舍的人也陆续回来了。

21时50分，伍峰将菜刀、水果刀分别放在裤袋里，在客厅等着李青原回来。他从客厅的窗子看见李青原到楼下后马上要上楼了，就赶紧来到客厅门口，右手持水果刀等着他。李青原进来后，关了外面的防盗门，里面的门还没关时，伍峰故意装作平常与他打招呼：“你回来了？”李青原见是张华的丈夫，并没有感到意外，回答了他一句“回来了”。

话音刚落，伍峰用左手抓住李青原的肩膀，右手持水果刀很快地在李青原腹部狠狠刺了一刀。当刺李青原第二刀时，李青原才看到对方手上拿着刀。李青原急步逃进厨房，拼命顶住门。伍峰在外面使劲推门，李青原大喊：“张勇刚，救命！”李青原的呼救声惊动了伍峰的妻子张华、岳母刘梅和小舅子张勇刚，三个人分别从房间跑出来阻拦伍峰。

据伍峰交代，张华这时怒喝了他一句：“你要杀就杀我，你杀人家干吗？”这话让伍峰的热血全部涌上头顶：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护着“情人”！伍峰更加气愤，怒火中失去理智的他改变了想法，既然已“开了杀戒”，他要先杀阻拦他的人，再去杀李青原。伍峰用手中的水果刀在妻子的腹部狠刺了两刀，紧接着又用刀刺了岳母的腹部。

这时，小舅子张勇刚拿了一把扫帚来，将他的水果刀打掉，于是他从右边裤袋里拿出菜刀追砍小舅子。这时妻子和岳母带着伤又跑过来阻拦他，身中刀伤的小舅子跑出了门。伍峰又拿菜刀砍继续阻拦自己的岳母的后背，岳母当时就倒在了大门口。仇人还没有除掉，伍峰赶到厨房追砍李青原，他用脚踹开了厨房门，李青原赶紧跑出来冲进自己的宿舍，并将宿舍门拼死反锁上，这才拣回了一条命。

伍峰走回到客厅门口，发现妻子躺在门口的木沙发旁边，岳母躺在客厅门口，小舅子躺在客厅门外，遍地是血，让他刹那间清醒了过来。他发觉自己做了傻事。妻子死了，他也了无生趣。于是他在客厅的地上捡起之前被小舅子打掉的水果刀，从裤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502胶水挤到嘴里吞下去，右手握着水果刀刺了自己腹部一刀，之后就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听见打杀声的小区居民立刻打110报警。警察当场将伍峰抓获。张华、刘梅和张勇刚送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李青原的伤情经鉴定为重伤二级。

伍峰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但他强调，自己之所以杀人，是因为妻子张华和李青原关系暧昧。对于无辜惨死的张华、刘梅和张勇刚，他心怀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他们。而对于李青原，“不管他跟我老婆到底有没有什么，反正人都被我杀了，我对他也没什么想法了！”

案发时在外参加培训的张成惊闻噩耗后匆匆赶回深圳。对于伍峰的怀疑，他认为完全是无稽之谈：“李青原是我们厂的生产主管，我并没有听过其他人跟我讲过他和我妹妹之间有不清楚的关系，伍峰也没提过。如果我知道这些情况的话，我身为哥哥一定会去问的。其次，我们厂有很多人，他没机会和我妹妹单独在一起。我妹妹很贤惠顾家，孝顺本分，我不相信她会和李青原发生这种事。”

案发后民警走访调查，与张华同在张成的电子厂工作的员工也称，李青原与张华应该是上下级关系，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李青原也一再表示，“我和张华之间就是同事关系，我从来没有半夜和她一起从宿舍出去过。”

2015年1月，深圳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了伍峰，并以故意杀人罪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2015年7月，深圳中院开庭审理此案。庭审中，公诉人一再问及伍峰，有没有证据证明其妻张华与李青原有不正当关系？是否自己亲眼看到或别人亲眼看到？伍峰均表示没有，说11月22日晚自己“只看到了他们出去”，“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引起了本案的发生”。而在这场灭门案中痛失母亲、弟弟、妹妹的张成表示，被告人伍峰杀害了自己的至亲，并给家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恶劣，后果严重，强烈要求对伍峰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还家人一个公道。

[编后] 中国的传统中，对于夫妻关系的重要有着诸多表述：“床头打架床尾合”，“小别胜新婚”，等等。可见夫妻关系在人的社会生活中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如果夫妻间没有“床尾合”这个关键性的对夫妻关系起润滑作用的“动作”，那么“床头打架”的必然结果就是永远的打下去，仇恨与日俱增，直至最终分离。而“小别”之后如果没有“新婚”这场喜庆大戏，那么“小别”就可能导致夫妻的长久疏离，甚至成为“永别”。哪怕再苦再难，夫妻也应该相依相守，身体上的分离必然造成感情上的疏远和背道而驰。本文中的伍峰，正是由于夫妻长期分离，无法从身体、感情上进行必要的沟通，才导致疑心难消，悲剧发生。

广州市总工会近日发布了《广州市农民工幸福感调研报告》，这份报告的一大意外发现是，影响农民工幸福感的第一要素不再是传统的经济因素，而是夫妻团聚等家庭因素。专家建议，在“夫妻团聚比赚钱更重要”的幸福观下，政府、社会和企业应共同努力，为农民工家庭团聚创造条件，提高农民工的幸福感。

（文中人物除伍峰外，均为化名）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