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久子生长在宣武门外的一条窄窄的胡同中的两间矮矮的平房里。而立之年甭说立了,还下了岗。
三久子麻秆似的,瘦瘦的,牙齿被白酒沤得仅剩三四颗,一说话满嘴漏风。
三久子回到家里是一天没闲着,整了一辆三轮,晃着膀子骑着车直奔前门大街。拉碎活赚不了多少钱,妙就妙在三轮车把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介绍旅馆”。
三久子揽上了一个活,一个瘦瘦的矮个子男人。他蹬车七拐八拐,像被风裹挟的落叶,在胡同中穿梭,问:“您哪里人?”
“广州佛山。”
“办公事?”
“谈业务。”边说边把手中的公文包扶正。
三久子不易觉察地笑了。
办完住宿手续,旅馆工作人员说:“咱俩账清了。你该跟他结了。”
广州人瞥了三久子一眼,忙从兜里掏出三元车钱说:“师傅,给!”
三久子脸沉得很厚说:“错了。是三百元。”
广州人惊愕地瞪大眼说:“您这车比飞机还贵。”
“飞机是烧油,我这车是烧血!”
广州人还想说,但嚅动嘴唇没说出口。他看见三久子胸口黑黑的胸毛和那双凶神恶煞的眼,极不情愿地掏出三张大团结,往三久子胸口一仍,扭回头拎着行李往房间走去,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冲三久子说:“毛毛雨了——”毛毛雨在广东话是小意思,其实是自我解嘲,要真是大老板,会住星级饭店,为省钱,才住进旅店。
这叫切钱,是生生从人家身上切。南蛮子胆小怕事,又趁几个子儿,容易切成。
三久子又揽上一个客人,“你们这疙瘩太乱。”客人说。
三久子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北人。到了宾馆,他说:“大哥,我下岗了。不然不会干这差事。您满意我给您介绍的旅馆,您就给十元小费,也算周济周济小弟。”
东北大哥拍拍三久子的肩说:“兄弟,大哥不会折你面子,有时间到长春找我。到那儿我说话好使。”说完掏出十元钱,拍在三久子手心上。
对待东北和内蒙人,三久子可不敢硬来。那边人生,弄不好为几块钱能跟你玩命。
三久子对拉的客人,总忘不了问一句:“您是干啥的?”如果对方说是法院的或检察院的,到北京来调查取证,他立刻和蔼可亲地说:“我给您拉过去,收您五元钱介绍费。您要是嫌贵,就免了。我也算为人民服务。”
这幽默的话常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公检法是衙门,切钱的事是万万使不得的。出来混,要长眼。
拉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三久子问:“您是哪人?”
“我是香港人也。”
“做生意?”
“房地产也。”这夹杂着北方话的粤语让三久子哈哈大笑。心想这回要狠狠捞上一笔。脚下的三轮也被他蹬得飞快。像一阵风,七拐八拐到了旅店。
“你给五百元吧。”三久子瞪着眼说。
“你这是晴天白日,明抢!”香港人平静地说,并把“抢”字说得很重。周围人听到了,“刷拉”躲得远远的。胡同中仅剩三久子和香港人。
“给,怎样?不给,怎样?”香港人问。这出奇的平静让三久子觉得怪怪的。
“给,走人。不给……”三久子把一支手放进兜里,把兜撑起个帐篷,像一把尖刀藏在兜里。同时向前一步,另一只手揪住壮汉衣领。
大汉双目圆睁,吼起来:“我一个堂堂公安刑警队长,给你五百元,砢碜死。”
三久子大脑一下子空白。这口音分明是标准的东北人,而且还是个官人。两个忌都犯了。
三久子犯愣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从三久子耳根旁射向天空,吓得三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大爷,小的我和您闹着玩呢!”
刑警队长,左手持枪,右手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不长眼的三久子彻底栽了。
作者简介:杨玉祥,1957年生于北京。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东方少年杂志社副社长。1987年开始在《北京文学》《儿童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少年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作品。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增刊版《儿童文学选刊》转载。曾获上海“少年文艺”好作品等诸多奖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