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中稀土元素的限量标准有望撤销——专访中国工程院院士陈宗懋研究员

编者按：2005年，我国发布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食品中污染物限量》GB2762—2005，规定了茶叶中稀土元素为2.0mg/kg的限量要求。这个标准在接下来的十余年时间内争议不断，给茶产业带来很大的困扰。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陈宗懋研究员作为茶叶食品安全的权威专家，由农业部委派，担任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审评委员会和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一直为此多方奔走呼吁，建议国家有关方面修订或者取消稀土元素的限量标准，并参与了食品稀土无素的限量标准的相关讨论。他最近指出，茶叶中稀土元素限量标准有望撤消。

2015年12月28日，第一届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审评委员会污染物分委员会第七次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审议了植物性食品中稀土限量的去留问题，决定取消《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食品中污染物限量》中的稀土限量。

2016年2月24日，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在北京召开第十次全体会议，审议通过了膳食稀土元素暴露风险评估项目技术报告——这标志着茶叶中稀土元素限量标准有望撤销，对茶叶产业是一个大好消息。

为了解这场长达十余年的“稀土限量去留”之争的经过及其背后一波三折的故事，3月8日，本刊记者专访茶业系统唯一全程参与食品中稀土元素限量标准讨论的陈宗懋院士。

本刊记者：多年以来，茶叶中的稀土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国茶产业的发展，屡屡爆出茶叶稀土超标的新闻和争议让茶叶安全时不时处于舆论的风口漩涡。那么，关于茶叶中稀土含量限量标准的由来到底是怎样的呢？

陈宗懋院士：稀土元素是由15个镧系元素以及与镧系性质相近的两个元素钪（Sc）和钇（Y）共17种元素组成的，其中镧（La）、铈（Ce）、钇（Y）含量较高。据文献资料报道，稀土可能具有生物吸收与富集性、脏器组织的蓄积性及免疫毒性和生殖毒性，近年来对稀土毒性的认识由原来的“可以忽略”转变为“长期低剂量暴露毒性”。我们日常吃的主要食品中基本都含有稀土元素，在绝大多数食品中它的含量很低，但在茶叶和菌藻类食品中的含量较高，而茶叶中稀土元素在人体所摄入的总稀土量上的贡献率又较大，所以茶叶中稀土元素的安全性越来越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2005年原卫生部出台了《食品中污染物限量》标准GB2762—2005和《食品中农药最大残留限量》GB2763—2005，以这两个标准代替GB9679—1988，在GB2762—2005中规定了茶叶中的稀土元素为2.0mg∕kg的限量要求。至于这个2.0mg∕kg的限量要求当时是怎么确定下来的，现在也无从考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标准制定的并不合理，而且在颁布后的五六年的时间里实际上并没有在我国严格执行，却被外国用来作为禁止中国茶叶出口的依据，给我国的茶产业带来了严重影响。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茶叶界多次向国家有关部门反映稀土限量对茶产业发展带来的不利影响以及制定稀土限量指标缺少科学依据等问题，原卫生部也召开了多次专家座谈会广泛听取意见，讨论是否撤销这个稀土标准。

经过不断努力，一个好消息就是，2016年2月下旬，我参加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召开的会议，这次会议讨论的结果已经通过撤销稀土含量的标准，并有望很快正式公布。

本刊记者：您刚才讲到制定稀土元素2.0mg/kg的限量要求不合理，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陈宗懋院士：GB2762—2005出台的时候，国际上也还没有相关标准，FAO∕WHO和JECFA未对任何稀土元素予以评价，CAC、澳新、欧盟、日本、美国等国和台湾地区也无相关标准。而且，这个标准没有充足的调查基础，对植物中特别是茶叶中的稀土含量的本底值没有掌握，茶叶中有那么高的比例超过标准就说明这个标准定的太低，处于茶树正常含量水平；此外，2005年和标准同年颁布的GB∕T 5009.94《植物性食品中稀土的测定》方法推荐的是比色法，而这个方法并不成熟，测定结果不能正常反映含量水平。分光光度法所用络合体系的选择性不够理想，在复杂本底下的测定易受干扰，准确性难以保证，方法的检出限不够。而GB∕T 27199—2008《茶叶中稀土元素的测定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法》方法标准，因茶叶本身含有较高浓度的硅、钡等本底元素，该方法未提出钪元素受到硅、碳干扰，铕元素受到钡干扰时的校正措施，这样的标准在生产中根本无法执行；再就是没有经过稀土元素的毒理学研究，缺乏安全性风险评估结果。

本刊记者：所以，多年来您一直在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奔走呼吁，记得早在本刊2012年3月第3期您就发表了关于茶叶中稀土限量去留讨论的文章，分析了撤销该标准的理由，但随后的3年多时间里有关部门仍然在就稀土元素展开研讨，作为修订稀土元素标准的直接推动者和亲历者，请您给我们讲一讲这期间的经过。

陈宗懋院士：稀土元素2.0mg∕kg的限量这个标准定出来之后对茶产业困扰很大，2009年，原卫生部组织成立了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审评委员会和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我作为副主任委员由农业部委派参加了这两个委员会召开的有关会议。2011年，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审评委员会污染物限量分委员会根据当时的风险评估结果和标准制定原则，建议取消食品中稀土元素限量标准。我记得在2011年10月连续开过两次会议讨论，会议同意撤消稀土标准。但后来有些专家基于目前毒性数据不足，取消标准容易引起稀土滥用等原因，向温家宝总理反映，总理还专门为此做了批示。在2011年11月又开会进行讨论是否撤销GB2763—2005《食品中污染物限量》标准中的稀土元素标准问题。2011年12月原卫生部还召开有关稀土标准的专门会议进行讨论，结果提出“暂停取消食品中稀土元素标准的紧急建议”。随后，2012年原卫生部在新《食品中污染物限量》GB2762—2012中保留了稀土元素指标。

后来，在2013年的一次会议上，我建议将中国居民膳食稀土元素暴露风险评估列为优先评估项目，会议讨论通过。并经国家卫生计生委批准，膳食稀土元素暴露风险评估被列为优先评估项目，委托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组织实施。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为此成立了稀土元素专项小组，并两次到中国农科院茶叶研究所等单位召开了稀土元素的座谈会，开展茶叶中稀土元素的安全性评估和其他食品中稀土的本底值调查，为修订食品中稀土元素限量标准提供依据。专项研究小组还开展了一系列的稀土毒理学研究和每日允许摄入量（ADI值）的研究。

在各类食品中，镧、铈、钇平均含量较高，三者含量之和约占总稀土元素总量的63.87%。所以选这三种元素为代表进行风险评估，用小鼠进行不同剂量的喂养试验。试验结果是，镧、铈、钇的无作用剂量分别是 10.3mg∕kg、129.0 mg∕kg、29.1 mg∕kg。根据上面的结果，使用200倍不确定系数，计算出镧、铈、钇的每日允许摄入量（ADI），再选择三者ADI中最小的镧的ADI值51.5μg∕kg作为总稀土元素风险评估健康指导值。此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研究小组还进行了茶叶中的稀土元素在泡茶时的浸出率研究，按照浸出率计算茶汤中的稀土含量。因为我们喝茶时只喝茶汤，而不吃茶叶。这样改变了过去按茶叶中的稀土量直接制订标准，因为如果不考虑浸出率，就会过高地估计人体对稀土的摄入量。根据《茶水浸出物测定》方法测定各类茶叶中稀土元素的浸出率，总浸出率在26%以下。

在茶叶上的稀土元素含量一共做了4329个样品，其中：来自国家食品安全风险监测数据1589条、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专项调查数据2585条，其他涉茶单位的调查数据155条。

研究结果表明，无论是一般人群，还是高暴露人群（长期饮用含量较高的紧压茶人群），稀土元素的暴露量不会对饮用者的健康构成潜在风险。这个研究结果为修订食品中稀土限量标准提供了重要依据。2016年2月，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审议通过了膳食稀土元素暴露风险评估项目技术报告，茶叶中稀土标准已经通过撤销。目前将按程序上报，等待正式公布。能有目前这个好的结果，要感谢国家卫生计生委等有关部门的关心，感谢茶叶界各位同仁多年的共同努力。

本刊记者：真是好事多磨！茶叶中稀土元素标准有望很快撤销了，这对我们茶叶行业来说是一个巨大喜讯。那今后在稀土元素对茶叶安全方面，我们该注意哪些呢？

陈宗懋院士：标准撤销了不意味着我们茶叶生产中不用关注稀土元素的安全性了，茶叶生产和加工过程中还是要清洁化，确保食品安全。对于茶叶中稀土元素的来源，我们还需要开展进一步的溯源分析，包括土壤的因素、不同种类茶叶中稀土元素的含量差异、茶树复合肥的因素等等，以便进一步从根源上降低茶叶中稀土元素的含量，保障茶叶的饮用安全。

本刊记者：感谢陈院士为我们讲述了稀土元素标准修订的始末，让我们从中看到了您和业界专家为茶产业健康发展而做出的不懈努力。眼下又到春茶上市期了，陈院士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您的饮茶心得吗？

陈宗懋院士：春茶就快上市了，我也和大家一样，都盼望着喝新茶。通过多年的研究和讨论评估，喝茶时摄入的稀土元素（包括农药残留）从总体来讲不会对健康构成危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茶叶是喝茶汤而不是吃茶叶的，因此从摄入量来看，喝茶比吃茶叶下去摄入的量要少得多，所以饮茶非常安全。请大家多喝茶，喝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