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喝茶
被称为“红茶达人”的日本专家矶渊猛先生,在其写的《红茶疯——从中国、英国到全世界》[1]书中,记叙他2000年5月第一次访问英国下午茶起源地贝特福德公爵(Duke of Bedford)庄园时看到的景况,“辽阔的绿色草原上,散布着如蒲公英棉絮般的绵羊,一群群深棕色的乳牛和飞奔跳跃的鹿群。”
谁也没有注意到“飞奔跳跃的鹿群”在公爵庄园的特殊地位,以及同中华文明和下午茶的关系。我请两位年轻的博物学爱好者、茶人朋友方玲、冷建强从难以数计的英法文献中觅得珍贵图文资料,撰此文同茶人分享。
公爵庄园也叫乌邦寺(Woburn Abbey),这是一个贝特福德公爵罗素家族私家拥有,对外开放的公园。面积12平方公里(1214公顷),养有很多飞禽走兽、植物花卉。其中喂有9个不同品种的近千只鹿,而名气最大、人气最旺的是140年前“侨居”来这里的东方神兽麋鹿,它在中国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四不像。
乾隆朝绘麋角图,现存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16世纪外销瓷的麋鹿图,现存美国华盛顿弗瑞尔美。
乾隆题《麋角解说》的麋角,珍藏北京南海子麋鹿苑。
在有史以来的中华文献中,就有关于麋鹿的诸多记载,它被作为皇权、正义、爱情、友谊、驱邪的祥瑞神兽与麒麟一样深入人心。周武王的太师姜太公骑着四不像,挥着打神鞭,上天入地,指挥正义之师灭了商纣王。《诗经》、《楚辞》、《春秋》,西汉大辞赋家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陈子昂,宋代苏东坡均有诗文赞颂它。李白说“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苏轼淡定明志,“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前赤壁赋》写“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
文韬武略的乾隆皇帝,竟写了一篇关于麋鹿的科考文章。乾隆三十二年(1767)冬,他让侍从去南海子御苑观察麋鹿在冬天是否脱角。侍从捡回15具刚脱的鹿角,皇帝大为感叹地说,过去不知道“麈”和“麋”是同种动物,更不知道它会冬天换角,“天下之理不易穷,而物不易格者,有如是乎!”由此深谙万物无一时穷尽之理,辩证是永远的。即提笔写下《麋角解说》手记,刻在捡回的麋角上,至今作为镇馆之宝珍藏在南海子麋鹿苑博物馆。
中华麋鹿在乌邦寺繁衍壮大,有一段不可思议的神奇故事。
伟大的博物学家,法国传教士皮埃尔·阿尔芒·戴维(Pierre Armand David)在19世纪中叶,把麋鹿、大熊猫、珙桐(鸽子花树)从中国皇家御苑、深山野岭介绍给世界。
戴维神父36岁时来中国,工作12年(1862~1874),足遍大半个华夏,他先后发现189种动植物的模式标本[2],堪称奇伟。而最先让他在欧洲扬名的,是麋鹿的发现。
1865年初,戴维在北京郊区考察时听人说,在南海子的皇家猎苑中,养有一种叫“四不像”的动物,它角似鹿非鹿,颈似驼非驼,蹄似牛非牛,尾似驴非驴。南海子元明清皆是皇家御苑,占地20多万亩,是老北京城的三倍,有很多珍奇之物。戴维瞅机会攀上三米高的围墙,从未见过的四不像成群结队,让他兴奋异常。据说他缠了近一年,花20两银子买通神机营守卫的军士,弄到麋鹿的皮骨和角。1866年2月,他把标本寄给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权威米勒·爱德华兹先生,并写信说“它构成一种尚未描述过的物种。”“四不像”是古已有之的俗称,戴维接受并宣传出去。博物馆很快回信,鉴定证明,这是一种中国特有的珍稀鹿种,因为戴维是科学发现第一人,就以他的名字命名为“Père David's Deer”,中文译称“戴维神父鹿”,也称“戴维鹿”或“大卫鹿”。
博物馆的“自然公报”很快发布了这一消息,在欧美和日本引起轰动:在神秘的东方古国的皇家禁苑中,养着世界独一无二的神兽“四不像”,世界各国渴望得到这个宝贝。英法德比诸国,通过外交渠道索求、物种交换、购买等多种形式,在1866~1876的十年间,把南苑内的几十头麋鹿弄到欧洲。日本专门派官员向清廷乞求说,“南苑有四不像,日本向无此兽,本国君主极为倾慕,欲得之以阔眼界,恳请见赐一对。”
天无定数,祸福相依。1894年,永定河水泛滥冲垮皇家猎苑,100多头麋鹿被冲散,成了饥民的裹腹之物。1900年八国联军侵京,北烧圆明园,南掠皇家御苑。德国部队驻扎南海子一带,把仅存的麋鹿枪杀吃肉,品尝珍馐。在无人知晓之中,麋鹿在中国绝迹了。
博物学家、法国戴维神父36岁到中国时。
收养欧洲18只麋鹿的十一世公爵艾尔布朗·罗素。
消息传到欧洲,引起十一世贝特福德公爵艾尔布朗·罗素(Herbrand Russell,1858~1940)的高度关注。乌邦寺从1661年开始养鹿,到1839年纪录时已有1200只。他时任英国皇家动物协会主席(1899~1936),熟悉鹿类习性,知道麋鹿是喜群居,属群体繁育动物。在中国本土的麋鹿遭杀戮,已到欧洲几十年的麋鹿因饲养和环境条件,已所剩不多,如不采取特殊措施,命休矣!于是公爵开出高价,经1894~1903年的不懈努力,把散养在欧洲大陆巴黎、柏林、科隆和安特卫普等动物园的18只麋鹿,全收养到乌邦寺园中,侥幸躲过欧洲大陆的一战烽烟。战争结束,天苑无忧的麋鹿繁衍到88头,成为全世界唯一的麋鹿繁育地。二战落幕时已达255头。
二次世界大战带来的破坏是毁灭性的。1953年,当十三世贝特福德公爵伊恩·罗素(1917~2002)从父亲哈斯丁·罗素(1888~1953)手上承袭爵位和庄园时,困难可想而知。高额的遗产税,致使信托公司建议,变卖乌邦寺付税款,以保全家族的其他产业。倔强精明的十三世公爵断然拒绝。经过一段时间艰苦的恢复,1955年,他作出了一项影响深远的决定:把乌邦寺这个几百年来家族私有的庄园,打造成一个对外开放的盈利性公园,集观鹿、品下午茶、动物园、娱乐、餐饮、卖纪念品、举办各种活动等为一体,现在每年能吸引150万游客。如果想到下午茶起源地蓝色客厅品茶,还必须提前一周预订才有位置。公园进入良性循环,蜚声海内外。
乌邦寺庄园主楼鸟瞰图。
庄园主楼和麋鹿。
1974年伊恩·罗素公爵夫妇定居海外,把产业交给34岁的长子塔维斯托克侯爵罗宾·罗素(Robin Russell,1940~2003)全盘操持。这个举动让外界评议甚多,很重要的一条是,他吃够了高额遗产税的苦头,提前把有部分公益性质的公园交给下一代,有利以后发展。事实证明这是一项英明的决策。
新中国成立后,经过全国性的动植物普查,才发现麋鹿已在中国绝迹。1979年,中国动物学家谭邦杰先生呼吁麋鹿回归,引进饲养,得到英方积极响应。1985年8月24日,乌邦寺主人塔维斯托克侯爵罗宾·罗素(后继位称十四世贝特福德公爵)无偿赠送22头麋鹿回到南海子祖地[3],由他长子豪兰男爵护送。两年后,又赠18只雌麋鹿。现在,江苏大丰、湖北石首、河南原阳也建起麋鹿保护区。全世界统计的4000多头麋鹿,中国有3000头,都是十一世公爵收养的18只麋鹿的后代。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专家说,中国麋鹿的经历是物种在原生地灭绝、复壮的经典案例,麋鹿已从国际濒危动物“红皮书”名录中剔除。
2005年,为纪念麋鹿回归20周年,北京麋鹿苑塑十四世公爵像。十五世公爵(中)全家参加揭幕式。
中、法、英四个版本的《大熊猫文化笔记》。
如果没有戴维神父对麋鹿的科学发现和推介,麋鹿百年前已在风云动荡的地球上消失。2002年11月,笔者率四川省雅安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戴维神父家乡——法国西部小城市埃斯佩莱特(Espelette)。戴海杜市长说,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看望戴维的东方人!因为熊猫的情结,此后十年中,我三次专程到此访问。2009年11月,我出版了《大熊猫文化笔记》一书,至今已有中法英文的四个版本。书的封面,是戴维到中国时的头像。我在书的扉页题记中写道:“在纪念大熊猫被科学发现140周年之日,谨将此书献给它的引荐者,法国博物学家阿尔芒·戴维神父,以及让大熊猫旗帜在全球高高飘扬的WWF创始人、英国斯科特爵士。——2009年4月1日于成都。”书中专有一节。“北方考察:把麋鹿介绍给欧洲”讲述神兽波澜起伏的经历。
2005年,为纪念麋鹿回归20周年,北京南海子麋鹿苑为十四世贝特福德公爵罗宾·罗素[4]塑了全身像,以感念他数次无偿捐赠麋鹿的义举和罗素家族世代解救麋鹿之功。十五世贝特福德公爵安德鲁·罗素(Andrew Russell)率亲友团出席了揭幕仪式。2015年是回归30周年,从6月到翌年10月,在乌邦寺的罗素厅进行专场麋鹿故事图片展,纪念罗素家族和中国麋鹿的情结。
2009年,英国一家老牌贵族杂志《Tatler》为纪念创刊300周年,特意举办了一场公爵聚会,与会的十名公爵爵龄加起来达4500年。十五世贝特福德公爵安德鲁·罗素(Andrew Russell)家族实力位居与会者第一,资产达4.89亿英镑,地产23000英亩,相当于1303个足球场。如今,除英皇室公爵外,还有24位公爵,一些风流不再,只是名承祖爵而已。贝特福德公爵罗素家族为什么还能英气勃发?
国内出版涉及英国下午茶起源的书中,无一不是讲维多利亚时代,百无聊赖的贝特福德七世公爵夫人安娜·玛丽亚(Anna Maria Russell),为打发八点晚餐以前难熬的饥肠辘辘,就在下午四点左右,让女仆准备几片面包、三明治、小点心和茶,与同样无聊的贵族女士观鹿品茶捱时光。有了些许垫底,晚上参加贵族圈活动就显得轻松惬意。于是由圈内到圈外,维多利亚下午茶形成了。看得出来,相沿抄袭上述文字的,对贝特福德公爵罗素家世基本无知。
16世纪30年代,英国爆发了一场针对罗马天主教的“解散修道会运动”。起因是国王亨利八世要离婚,这有悖罗马教廷教义,教廷出面干涉。于是国王就公开对着干。但其深层次经济原因是教堂占有大量地产,损害了王室和贵族的利益;政治原因则是罗马教廷对英王颐指气使,思想束缚无所不在。运动中大量的天主教堂被拆毁,不配合的主教被杀。此后,英国建立起自己的国教“英国圣公会”,神职人员可以结婚,教友可以离婚。
罗素家族最早受封的约翰·罗素(John Russell)时任德文郡的行政长官,又是国王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的高级顾问,拥护并参与了“解散修道会运动”。因此,1540年英王把德文郡下的塔维斯托克修道院地产封给他。1547年,又封赏了贝特福德郡的乌邦寺修道院产业[5]。爱德华六世国王于1551年封约翰·罗素为贝特福德伯爵(一世)。从此,罗素家族步入英国上流贵族圈。
1794年,五世公爵在乌邦寺建的中式建筑,用于收藏东方艺术品。
到贝特福德伯爵五世威廉·罗素(William Russell, 1616~1700)时,英国发生了被称为“光荣革命”的不流血政变。罗素家族的积极参与,由此而奠定了此后300多年的公爵世家轨迹。
就是那位迎娶了葡萄牙凯瑟琳公主,从而把茶饮带进英国皇室的查理二世国王,主张王权专制,反对新教,反对议会制度,从而遭到强烈反对。1683年,听说查理二世要到纽马凯去看赛马,以新教左翼为主的辉格派领导人,策划于途中一处叫“莱伊住宅”的险要地点伏击行刺。事巧纽马凯发生火灾,赛马取消,查理二世改变行程躲过一劫。密谋败露,遭搜捕镇压,辉格派政治活动家罗素、西德尼被处决,多人被流放。牺牲的罗素是五世伯爵威廉·罗素的二儿子。
1685年2月,55岁的查理二世中风去世,他弟弟继位为詹姆士二世国王。这是一个反对新教的狂热的天主教信徒,主张加强君主专制,反对议会制,国内动荡不安。1688年6月30日,英国海军将领爱德华·罗素联合伦敦大主教、党派负责人,以七人名义给詹姆士二世的女婿荷兰奥兰治亲王威廉和玛丽公主写信,邀请他和公主率军进入英国驱赶詹姆士二世。
1688年11月1日,威廉应“七圣人”之请,以保护英国宗教、自由和财产的名义,率1.4万军队渡过英吉利海峡进击伦敦。此时英国有4万军兵,皆不战。兵不血刃。12月11日詹姆士二世出逃。1689年12月,英国议会确定由威廉三世和玛丽共同为国家元首,成为国王和女王。经过这次特殊的革命后,王室妥协和议会达成“权力法案”,明确王室和议会的权责,制订“君主立宪制”原则,此后议会的宪法地位上升,权力高于君主,形成君主“统而不治”的局面。而这时世界其他国家还处在分裂或封建专制时期,经过光荣革命后的英国迅速发展,为其18世纪的工业革命和19世纪成为世界霸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并影响到18世纪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独立战争。
在光荣革命中立了大功的爱德华·罗素将军是威廉·罗素五世伯爵弟弟的儿子,又娶伯爵三女儿玛格丽特·罗素为妻,是侄子加女婿的关系。而五世伯爵的二儿子,作为此次革命的先驱,被查理二世处死,是全民敬仰的英烈。论功行赏,威廉三世国王和玛丽女王敕封贝特福德五世伯爵威廉·罗素为贝特福德公爵(一世)。从伯爵升为公爵,这是在英国仅次于皇室亲王的最高爵位。由此,他家的另一块封地“塔维斯托克”,成为公爵长子在没有继位公爵前的侯爵封号。前述捐赠麋鹿的塔维斯托克侯爵,因其父十三世公爵高龄,至2002年去世,他继十四世贝特福德公爵时已62岁。
贝特福德公爵家族,有一次巨额财产扩张的机缘。1695年,贝特福德公爵二世里奥斯利·罗素(他是牺牲的一世公爵二儿子的孩子)和伊丽莎白·豪兰结婚,这是一次“政商联姻”的结合。结婚时,新郎15岁,新娘13岁。新娘的外公是英国巨富乔舒亚·柴尔德,曾担任过东印度公司的总督,有巨额现金、珠宝和地产。结婚时,作为嫁妆,罗素家族就得到了大量现金和地产。婚后,双方家族合力在泰晤士河岸修建码头、船坞,投资东印度公司。柴尔德逝后,作为豪兰家族的独女,承袭了巨额财富。为祝贺这次婚姻,王室又封豪兰男爵位作为公爵长孙的尊称。从此,无论在政界商界,贝特福德家族都让人仰视。
首创下午茶品饮方式的贝特福德七世公爵夫人安娜·玛利亚。
贝特福德公爵六世约翰·罗素(1788~1861)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继七世公爵位,夫人就是首创下午茶的安娜·玛丽亚。夫妇膝下一子即八世公爵,无嗣,爵位回传给叔叔,即六世公爵的二儿子,称九世公爵。但外界盛评,六世公爵后代中最优秀的是三儿子约翰·罗素(John Russell,1792~1879)[6],他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两次担任英国首相,分别是1846~1850年和1865~1866年。中国人最忌的两次鸦片战争与他无涉。由于治国安邦有功,1861年王室封他为罗素伯爵一世。至此,英国皇室对罗素家族的封爵爵位有贝特福德公爵、塔维斯托克侯爵、豪兰男爵、罗素伯爵。据说,在传袭至今的英国贵族敕封史上没有先例。
贝特福德公爵七世弗朗西斯·罗素阅历平平,但是他的夫人安娜·玛丽亚(1783~1857)却在英国茶文化,世界红茶文化中是一位脍炙人口的人物。家世的优越环境,使她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举止高雅。为适应上流社会早餐至迟到八时晚餐之间的饥饿不适,她琢磨出了下午茶的助餐品饮方式,在交际圈中流传。但是,就连今天的乌邦寺官网,谁也说不清下午茶的“发明”时间,大家普遍说法是19世纪40年代,称为维多利亚下午茶。
我们发掘了公爵夫人和女王联手推出下午茶的故事。
七世公爵夫人安娜·玛利亚在乌邦寺蓝色客厅用下午茶待客。
亚利珊德拉·维多利亚女王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Alexandrina Victoria,1837~1901年执政),也是唯一以“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称呼的英国君主。她的时代,是“日不落帝国”的盛世,因此从她执政直到去世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1914年,英国人都敬称为维多利亚时代。女王在1837年登基时,仅18岁,她聘时年54岁,阅历丰富、经验老到、同王室关系密切的七世公爵夫人安娜·玛丽亚为私人助理,任期5年。可以想象,英姿飒爽的女王,多么需要下午茶来平衡一天的劳息。公爵夫人顺理成章地把下午茶带进王宫,又通过女王的追捧者使下午茶遍及英伦三岛和日不落帝国的殖民地。
女王喝什么茶?中国时下红茶热,当然说女王喝红茶。最近一则有趣的新闻,让人热议论中冷思考。去年9月9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超过了她高祖母维多利亚女王在位63年零216天的纪录。专家们研究89岁高龄的伊丽莎白二世的长寿秘诀,西班牙《国家报》登出八条,其中必不可少的是下午茶,“下午茶对英国人和英国王室来说,几乎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无论女王身在何处,下午茶会在每天的下午5点准时奉上。绿茶是下午茶的主角,具有抗氧化、防癌和预防心血管疾病的作用。”
小叔子约翰·罗素两任英国首相,在那个工业革命,日不落帝国殖民扩张的时代,繁忙和会议可想而知。嫂夫人安娜·玛丽亚的下午茶既然进了白金汉宫,必然也会在首相官邸、议会大厦的男人世界大行其道。上行下效,举国官僚机构推开了下午茶。
英国人历史上习惯两餐制。工业革命工人阶级的劳累,下午的精疲力竭,极大地影响了民族的身体素质和下午的工作效率。有专家提出,茶和下午茶,是英国工业革命的强心剂和润滑油。企业主们从官场看到下午茶的优点,逐渐在工厂和公司推而广之,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下午茶成了国饮。
一首英国民谣唱到:“当时钟敲响四下时,世上的一切瞬间为茶而停。”[7]
第三世罗素伯爵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是担任过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首相约翰·罗素的孙子,同贝特福德公爵罗素家族是同一脉。
伯特兰·罗素是20世纪英国最有名的哲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历史学家、无神论者、和平主义社会活动家。以他名字命名的数学“罗素悖论”对20世纪数学基础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著名的美国哲学家杜威撰文《现代的三个哲学家》介绍罗素说,“世界上真能够懂得数学的哲学的人,至多不过二十人,我既不是二十分之一,我也不能懂得。”1950年罗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得奖评语表彰他是“西欧思想、言论自由最勇敢的斗士,卓越的活力、勇气、智慧与感受性,代表了诺贝尔奖的原意和精神。”
1920年10月,罗素和美国哲学家杜威联袂到长沙演讲,他们的学术地位、胆识和为人,对五四运动后追求科学、民主、自由的中国人来说,将会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吗?对上下求索的青年毛泽东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1920年,由梁启超牵头成立了“讲学社”,目的是邀请国外名人来华讲学,促进中外交流,蒋百里兼任总干事。当年秋,罗素、杜威应梁启超、张东荪之邀来华演讲。陈独秀、李石曾力促在上海演讲的罗杜二人到思想活跃、文化底蕴深厚的长沙演讲。这时湖南省教育会正在长沙召开县级教育工作会,全省各级的执教贤达齐聚,省长谭延闿也力主邀请。罗杜慨然应允,学界喜出望外。
为了与罗杜演讲相匹配,国内组织了北大校长蔡元培和吴稚辉、张东荪、张溥泉、章太炎等学术大家同期在主、分会场演讲。清华大学的赵元任、胡适作随行翻译。长沙《大公报》在10月15日就预登了演讲议程;26日公布了学养深、笔力好的特邀速记员李济民、毛泽东、唐汉三等名单;从10月26日到11月2日,《大公报》以《编辑部特别启事》专栏每天刊出头天演讲的内容,以飨湘江学人。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封面登罗素半身像,集中介绍他的生平,学术思想和著作,并派记者到长沙采访。
罗素10月26日下午第一位演讲。省长谭延闿主持演讲,并设宴款待。这一周,长沙城内外听者如潮,众报评论“吾湘得未曾有之盛会!”
此时的毛泽东是湖南第一师范附小主事(校长),兼师范部国文教员,又是《大公报》特约撰稿人。时年27岁的他,正是上下求索、探研真理、主义未定、平衡正误的时候。早在1917年8月,他就从恩师杨昌济处抄录《西洋伦理学史》七册用以研究。1919年7月,他主创《湘江评论》,作为主编和主要撰稿人,“以宣传最新思潮为宗旨。”10月,《北京大学日刊》登出他拟的《问题研究会章程》,就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国际诸方面提出144个问题,强调“在各种问题研究之先,须为各种主义之研究。”1920年3月14日,在他给周世钊信中说,“老实说,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想从译本及时贤所作的报章杂志,将中外古今的学说刺取精华,使他们各构成一个明了的概念。”3月17日晚他到老师黎锦熙处,讨论英国罗素、美国杜威、法国伯格森的哲学派别问题。6月7日又给黎先生信说“我近来功课,英文、哲学、报,只这三科。哲学从‘现代三大哲学家’(指罗杜柏)起,渐次进入各家。”7月31日他在《大公报》撰文说,“湖南人现在脑子饥荒实在过于肚子饥荒,青年人尤其嗷嗷待哺。”[8]
罗素、杜威及蔡元培等国内外大家莅湘的中西大展艺,对于同样嗷嗷待哺的毛泽东,因有速记员座位之便,经一周醍醐灌顶的头脑风暴,就有了“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对于1921年7月23日在上海出席中共一大,同样担任记录的毛泽东,长沙“风暴”的终身受用是不言而喻的。这从他的几封信可以看出:
1920年11月25日,他在给罗章龙的信中说,解决湖南问题,“要有明确的主义”,“我不赞成没有主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解决。”
12月1日,毛泽东给在法国留学的蔡和森诸友写了一封长达五千字的信,详细介绍了罗素和章太炎等在长沙的活动,“我于罗素演讲后,曾和荫柏、礼容等有极详之辨论,我对于罗素的主张,有两句评论,就是‘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为什么有此结论呢?罗素“主张共产主义,但反对劳农专政,谓宜用教育的方法使有产阶级觉悟,可不至要妨碍自由,兴起战争,革命流血。”来中国前,罗素到苏联访问,从西方哲学家、社会活动家的眼光作出以上判断,毛泽东同友人做了“极详之辩论”,然后有信之观点,这是一件有利确立毛泽东以后世界观的好事。
1936年9月22日,毛给蔡元培先生信开篇即说,“五四运动时期北大课堂,旧京集会,湘城讲座,数聆先生之崇论宏议,不期忽忽二十年矣!”在抗日烽火陡起之时,不忘先生“湘城讲座”的教育之恩,足见罗素演讲活动对毛泽东一生的影响。[9]
罗素离长沙后去北京。在出席讲学社的欢迎会上,梁启超说,先生的人格值得敬佩,因为他具有“真正学者独立不惧的态度,这是真正为人类自由而战的豪杰。”梁希望罗素将如同吕纯阳能点石成金的手指那样,把“研究学问的方法”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中国人。
在北京数月,罗素深入各地调查研究,到大学和学术机构演讲交流。1921年3月,他患严重肺炎住院,以至杜威赶到医院为他办理遗嘱,中外震惊。天延英灵,5月14日他病愈出院。7月6日,在北京教育部会场,讲学社、罗素学术研究会为他举办欢送会,他作了“中国的自由之路”的演讲,他提醒中国有两件事应注意,一是不要盲目采用欧洲文化,千万不要好坏齐收;二是旧文明之不适于新人生需求者,应该割爱。改造中国的政治,最好是用俄国的方法,不宜用西方的平民政治。欲使现在中国国民知识普及,实业发达,而又不染资本主义的流毒,只有采用俄国共产党的方法,最为合宜。此时的观点,比初到中国时的长沙观点客观、深刻。罗素在中国演讲数十专题,北洋政府斥责他宣传俄国革命,数次打算驱逐出境,但碍于他的国际影响,逐客令没有下达。
回到英国,他把在中国九个月的耳闻目睹和深刻思索广为演讲,并把演讲内容结集成《中国问题》一书于1922年出版。孙中山看后说,他是“唯一真正理解中国的西方人。”当他93岁为《中国问题》再版作序时写道:“中国人曾历经磨难,但他们的英雄主义拯救了他们,他们应该成功。愿成功是他们的!”
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周恩来邀请罗素访华。但罗素行前生病,日程取消,他把写的《西方哲学史》赠送毛主席。1965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杭州说,罗素送我一本书,可以翻译出来看看。商务印书馆委托清华大学著名哲学家、翻译家何兆武教授译,这是中国研究西方哲学者的必读。
辉煌的罗素伯爵家族至今传到七世,膝下二女无男嗣,按王室传男不传女的袭爵规定,他们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让一位功夫不深的外国人来看中国的春秋战国,那么姓氏、封地、封国、爵号、国名、年号、王号、谥号等,没有不搅晕的。同理,欧洲数不清的大小王邦、公国,合纵连横的姻亲关系,繁复的爵位和承袭规制,也让中国人望而生畏。我看过数十本讲述英国下午茶的书和文章,没有不错的,且都点笔即止,不能掘出背后的故事。
茶为国饮,茶从中国走向世界。一带一路,海上茶丝瓷之路,让我们更加自豪地走向世界,我们不会忘记那些促进中西文明交流的朋友!靠着年轻茶人朋友的帮助,爬梳此文,以飨同好。功力所限,差误难免,求教方家。
注释:
1.台湾麦田出版社,2009年2月版。上海东方出版社译名《一杯红茶的世界史》,2014年5月版。
2.模式标本:动植物被发现,进入科学名录的第一例,发现者享有命名和被命名权。
3.两只赠上海动物园。赠的麋鹿回居祖地北京南海子麋鹿苑,面积960亩。
4.罗宾·罗素于2002年10月继公爵位,为十四世贝特福德公爵。九个月后中风去世,是其家族在位时间最短的公爵。1940~2003年生卒。
5.塔维斯托克在伦敦以西340公里的德文郡。乌邦寺在伦敦以北90公里的贝特福德郡。
6.文中多次出现“约翰·罗素”姓名,西方取名习惯与中国不同。
7.《多视角下的英国茶文化研究》,马晓俐著,2010年8月版。
8.此部份引自《毛泽东年谱》上卷,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1993年版。
9.此三信,引自《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