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票怪现象

章缘

初抵北京学到的第一个功课是：购物消费记得索取发票，只有发票才能报销。

发票林林总总，最常见的就是出租车打列的条状发票，预印金额的定额专用发票，还有手写抬头金额的发票。根据发票管理办法：“销售商品、提供服务以及从事其他经营活动的单位和个人，对外发生经营业务收取款项，收款方应当向付款方开具发票。”实际施行时，却要靠消费者自动索取。对不需要发票报销的人，索取发票是额外的麻烦，至于商家虽不敢拒开，总是希望能不给就不给。

在百货公司消费，一开始很不习惯。看中某样商品后，店员先开小票给顾客，顾客到收费处缴了钱，拿了单据，再到刚才的专柜取货。这还没完，手中的收据得到一个特定的柜台去开发票。不知有多少人省略了最后这一步骤，让商家名正言顺地逃漏税。幸好当月的开销，月底前可以一并开票，不须买一次跑一次。发票的抬头内容，则是顾客说了算。

室内菜市场也可以开发票，只要各摊位上的店员开具小票，全部买完了一起开。餐饮业当然也要开，包括速食店和早餐店。在我的经验里，学校和市立医院，会主动给发票。邮局嘛，连收据都没给。大卖场照理说也得开，只是要有心理准备，商家可能给你一个卫生眼，刚谈好的价钱也会改变。

私人商家各钻漏洞，最近北京有位法学硕士则状告铁路局的餐车不开发票，每年国家因此流失四千多万元税收。狗吠火车，此案以原告败诉了结，但已经引起社会大众的关注。

索取发票时还遇到不少怪现象。我去美发院，付钱时索取发票，出纳小姐拿出一张韩国烤肉店的发票，说是员工聚餐时开的，金额比我的消费还多一点，请我笑纳。这后面的逻辑是，反正都能报销，这张金额还多点。我在王府井一家艺品店索取发票，店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出租车发票给我，敢情是刚才打车时拿的。

小商家给发票可以挪这抵那，消费者报销也很自由，于是出现了另一种现象，就是收集发票备用。相熟的美容师问我，出门是不是常打车，可不可以把出租车的发票给她，她有个朋友的工作报酬需要发票才拿得到钱。

每个月二十号以后，有的商家会告诉你，这个月的发票用完了，下个月再来开。除非真的需要那张发票，有多少人会再跑一趟？朝阳区有家光盘店，各种新旧名片特别齐全，每回我都消费上百元，从没有一次成功拿到发票。

经一友人介绍，我用“批发价”买了台钢琴，索取发票时对方面有难色，说因为利润太低，如果要发票，得再付百分之八的税金。经过一番斡旋，我免费拿到发票。但是类似的争执屡见不鲜。其实商品的销售价格里已经包含税款，商家想省的是他们该缴的营业税。

发票还能买卖。如果需要某笔金额的发票来报销，可以花该金额百分之五的钱，买到发票。发票也能造假，在人多的地方如车站，可以买到各式各样盖着仿真公章的发票。

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一团混沌的发票世界里，捞到或省下大笔金钱。吃亏的是国库，是公共建设，当然最后是平民百姓。我这外地人虽无法厘清其中迷雾，在看遍商家的干笑和推托后，还是坚持要说：“请开发票。”

（选自台湾健行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当张爱玲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