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做一点点

张君燕

李梦打开淘宝历史购买记录，页面不断下翻，1个月前，3个月前，1年前。页面翻动得越来越慢，她的手停下了。

油盐酱醋，大米小米，搬家用的拖把和垃圾桶，老妈的手套和围巾，老爸的围棋和鱼缸，老公出差加急补购了拉杆箱，出去旅行买了电话卡。当然最多的，还是娃的零嘴、玩具、围兜鞋帽、湿巾、尿不湿……

这一年多，自己竟没败过家，没买过华而不实的货，没买自己的东西。

甚至这次翻找记录，也是为了娃。冬天来了，该给孩子买棉袜了，李梦忽然想到，之前那家店好像还不错，就打开历史购买记录寻找。这么匆匆一翻，没等找到棉袜，倒先找到一段愁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购物车里换了模样呢？

那件粉红色的獭兔毛皮草？李梦一搜，竟是4年前的订单了。这件外套，长不及腰，袖子遮不住手腕，脖子全部露在外面，娇嫩的颜色不耐折腾。要说保暖，实在勉强，但它好看啊。为了配它，后来的几单分别是漆羊皮手套、黑色宽沿礼帽、粉色钟形帽（戴过一次）和黑色高跟过膝靴（穿过一次）。

少不更事的姑娘，真有闲钱。茶叶要分英国的、日本的、云南的；开一个Party，一口气买了10多瓶甜酒，每种打开喝几口，就搁下了。还有精油、熏香、腮红、化妆棉。光橙色唇彩就买了7支，各种指甲油买了100多瓶……

其实，当时李梦不算富裕，她分明记得，那时候的订单，是花了许多时间精挑细选的。不仅自己研究，还和闺蜜讨论，互相试用，最后才下订单购买。

就说那唇彩吧，是几年前的当季流行色，分橙红和橙黄，亮光和亚光。为了省钱，李梦买的都是专柜试用装，一小支一小支的，迷你可爱。买指甲油，更是为了省钱。算一下，做一次指甲80元，一瓶正装指甲油才70元，分装版才30元左右。做几次指甲的钱，够买好多颜色，再加上姐妹们一批批换着用，可比在店里做指甲划算。

每次有人问起，李梦都这样算账，理直气壮。

她不想说的是。那唇膏是美，效果也算惊艳，但试用装不靠谱，没用两次就折断了。指甲油呢，等终于配齐了颜色、护甲油、做指甲的全套工具，却几乎没用上——她怀孕了，一整柜指甲油，七七八八分着全送了闺蜜们。

是啊，购物车的变化，是从身份变化开始的。

李梦结婚了，变成了妻子、主妇、妈妈。购物车里多了许多始料不及的物件。娃出生，多了奶嘴奶瓶；老爸生病，多了康复仪、握力器；老人帮着带孩子，多了红豆牌的保暖内衣，双卡双待手机。

买东西的方式也变了。李梦不再守候爆款上新，更没时间结伴秒杀。网上有超市，牛排、秋葵、大枣、苦荞，她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用手机淘宝，5分钟就能搞定。买厨具，她不再研究釉面和造型，只考虑耐不耐用。买衣服，不再研究款式，只看尺寸合不合，耐不耐脏。

满世界都在讨论“剁手节”，谁买过哪些败家货，哪些好货值得买。李梦这才发现，自己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变空虚了。

不仅购物车没装满，“败”的欲望和罪恶感，也没装满。

那些年轻的岁月里，李梦是公主，是女王，时间、心思和钱都花在自己身上。现在时间、心思和钱全部分给了别人，那自己是什么？

回顾种种，李梦猛然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没败家的人生算不上完美，有时候太务实，太宜家，未必是最完美的人生。因为没有留给自己什么。

至少留一点点吧。一点时间用来发呆，一点心思用来做梦，一点钱用来败。无论这一点是多少，几毛钱、几分钱也好，不能丢了。毕竟这是自己的人生，也需要浇水，需要呵护，不能只为了别人而活。买买买，买的不完全是东西，是用物质爱自己的方式。

欲望和实际需要可能在两条轨道上，但它们同样值得被正视。有人看了一整天白色长裙，货比十家，到5点下班前匆匆买了几只包邮的牙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选择，背后是真实的人生。

被丢在角落、蒙了灰尘的欲望，终有一天会被点燃。60岁的女人想穿红色大花袄，40岁的女人去专柜直奔“少女装”，中年老男人玩起了车库摇滚，喜爱TFboys的歌迷，许多是妈妈辈的阿姨。有些时候，看似不相称的事物，来源于长期的忽视和压抑。

道理真的是这么个道理。然后呢？

李梦在购物车里放了一双小羊皮质地的“走秀鞋”，冬天穿太冷，夏天穿太热。目前还没找到穿它的场合，但她已经找好了买它的理由。

（月月鸟摘自《中国青年报》2015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