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

李晓佳　党兵

从古希腊剧作家网里斯托芬《鸟》中描绘的“云中鸟国”到宫崎骏的《天空之城》，太多的艺术家描绘了太多关于人类在天空中生活的景象，在红河与哀牢山的蜿蜒缠绵中，就有两座这样的天空之城，端坐山巅，笑对河流，背依梯田，新街秀美，是深山高崖的一抹风情，是万亩梯田弹奏的一曲旋律：迤萨孤傲，是红河与哀牢山之间突兀的衔接，干热缺水却是旅人温暖的灯塔。总有一些地方，就像新街和迤萨这两座天空之城，在我们尚未到达之前，已是归来。天空之城，不仅仅是距我们遥远，不仅仅是我们想象中远在天空无法触摸，古朴迷人恍若在另一个时代，还在于它根植我们永不满足的心。毕竟，离身体比较远的，总是离心比较近，就如新街和迤萨。

元阳新街 白云深处的世外桃源

新街，这个曾经元阳县的县城，有着和怒江州知子罗类似的命运——同样是因为滑坡，县城搬离，留下山上寂寞的老城。然而新街又与知子罗有着明显的区别，知子罗仿佛已死去，以其悲怆的方式倾倒风雨中，任人凭吊；新街却如一汪细泉，被拂去喧嚣的杂草，滤掉过度营养滋长的绿藻，得以更活泼地生长。繁华天生与新街绝缘，这个小城囿于地势，只有一条几百米的主街道，并且隔几米就是台阶，甭说是机动车，就是自行车也难以行走。青石板上，脚步随着道路上上下下，如果有雨，滴滴答答砸在岁月走过的石板痕迹上。一个转身，便是百米悬崖，遥望对面，万亩梯田的优美线条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路边小摊贩操着少数民族语言和当地方言的叫卖声你听不懂，却清脆婉转。远与近，深山的寂寥与闹市的热情竟在同时上演，并行不悖。或许找个小巷子吧，希望逢着一个精灵般的哈尼少女，迎面走来，露齿一笑。

黑色的柏油公路弯弯曲曲缠绕在青黛的山岭上，一弯一折地引导我们向上盘旋。顺着蛇形的公路仰首上望，大团的白色云朵镶嵌在高空，边缘部分与四周的山峰吻合在一起，时时可见淡红色的太阳在云朵间穿行，一缕缕稀薄的浅淡阳光投放到地上，酷热随着轻拂的微风在一点点减淡。在我的经验中，云朵是长在天上的，那么四周幽蓝暗绿的山系已该到了它的尽头，事实上与云朵相接的部分仅仅是山峰的半腰。

实际上，冬季的新街最令人着迷，如果再早几个月行驶在这条路上，原先在天空中自由往来、高高在上的白色云朵最终演化为丝丝缕缕可感可触的乳白色雾气，随着步步深入，雾会越来越浓，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景色，均融入雾的浓厚之后，山石土木，包括所乘坐的车辆，均化作一条鱼，置身于雾气的海洋之中。要是碰上雨后放晴的天气，这段路上还会出现云海。

初夏时光进新街，我们与云海无缘，没见到它浩浩荡荡的雄姿，但这个神奇的小城依旧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很有梦幻感，在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一袭坡地上突然堆积木般出现了一摞摞高低错落、色彩明暗不一的建筑物，新街镇终于显露出了“真身”。如同剧场里等待着某一位名角的出场，新街已经越来越有“星味”，宽阔的梯田文化广场，现代化的宾馆酒店，以及夜晚阑珊的灯火在幽深的远山包围之下，很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最难得的是这里可以看到不少人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很有味道。一到赶街日，山民们就盛装出门，满街的民族手工艺品、农副产品、风味小吃不仅让人琳琅满目，更是摄影的最佳时机，用一句经典台词来概括：爱一个人，就带他（她）到新街来拍照吧。

红河迤萨 马帮驮来的欧式风情 党兵

在哀牢山腹地，茫茫云海雾谷之中，沿红河谷而下，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走到一个红河古渡口，突然看见，一座孤零零的红土山头上，站着一个小镇，显得突兀、孤独而又自信。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红河谷地一个并不太高的山头都不适合建城，如果更高一点，将会凉爽；如果更低一点，将会多水。而迤萨却不高不低，既干热又缺水，倔强地将自己安放在这里。关于迤萨为何在如此尴尬的地方建城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一个普遍的依据是：迤萨是江内（红河以北称江内，以南称江外）与西南诸夷联系的必经之地，是古驿道上的重要驿站。或许这就是迤萨存在的一个重要意义，当赶着马帮的旅人远远地看见这座山头上的城市时，尽管大概还要一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但他们疲惫的心却已踊跃。迤萨如一个登高望远、倚门而待的母亲，等你归来。

以红河为界，红河州被一分为二，以北称江内，如石屏、建水、个旧、蒙自等县市，以南则称江外，如元阳、红河等诸县。历史上，江内多为汉族居住，经济文化发达，尤其石屏、建水，号称“文献名邦”；江外则多为少数民族故地，哈尼族在山上营造梯田，傣族在河谷遍植芒果。而古城迤萨，如今的红河县城，地处红河中游，上通元江，下达河口、越南；北连蒙自、通海，南通思茅，是红河古道、江内与江外交通的重要驿站。

清乾隆年间，迤萨北郊发现铜矿。江内石屏、建水等地汉族纷纷迁入，入口剧增。商旅亦日趋繁盛，往来于江内汉地与江外土司辖地的物质在迤萨成交、集散。咸丰年间，盐业兴起，思茅、磨黑盐经元江从红河水运运抵迤萨，再由此发散到周边地区，迤萨由此形成“江外名城”。清道光末年，迤萨铜矿停产，地方经济顿时萧条。为摆脱困境，这些几十年前才来此的“淘金”者后裔开始“下坝子，走马帮”，开辟前往东南亚国家经商的国际贸易渠道。

从清末到解放初，迤萨人赶马帮的历史持续了近一个世纪。起初，迤萨马帮主要向越南、老挝等东南亚国家山区中的少数民族出售土布、盐、铁制工具等日常生活生产用品，进口鹿茸、熊胆等珍稀山货。后来，东南亚国家大都成为英法殖民地，中国也深陷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艰难处境，大烟和洋货便成为迤萨马帮的主要贸易货物，这种特殊的历史也造就了迤萨马帮畸形的繁荣，进而在某种意义上造就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迤萨古城。

迤萨与东南亚，尽管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很短，但一路上山高谷深，老林密布，且多为瘴疠之地，气候恶劣。迤萨马帮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跋山涉水，深山老林里要防毒蛇猛兽，关卡要津则要防官兵土匪。一次行程短则二十多天，长则几个月。遥远的中南半岛是迤萨人的财富地，也是迤萨人的葬身地，这条通往财富的路上，也充满血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迤萨马帮积聚了大量财富，这些财富一个重要的用途是修建房屋，如今迤萨镇上残存的几十幢欧式风情的深宅大院，便是那时辉煌的依稀见证。

迤萨东门附近是老宅的集中区，以姚初基和钱二官宅院最为豪奢，门房、马房、庭院、正房、别院、厢房、水牢等一应俱全，明清式的四合院雕梁画栋，雍容尔雅，然而青瓦飞檐下却装饰着玻璃窗子和观景阳台，青石条皆用千里之外的法国水泥砌就，拱门、罗马柱、浮华的巴洛克式雕塑也不时在庭院外墙出现。可以想见，当时的主家太太一定会常常在这中西混搭的建筑中听着唱片机，喝一杯咖啡，消磨那因为良人远去的寂寞时光。姚宅整个建筑与东城门连为一体，占地最广，雄立山头，外以几米高的青石围墙环护宅院，宛如城堡，而围墙上的数十个射击孔，也流露出主人财富的丰厚，事实上这并不是过于谨慎，围墙上的枪痕弹孔说明了主人的先见之明。钱宅相对小巧，但却别具意味。这个土司家的二子因为没有继承权而开始走烟帮，其倾斜的门楼和拱门据说便是缘于做的是偏门生意。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窄窄小巷过去，是一个造型不规则的小四合院，据说这偏四合院是钱二官小妾的住所，而窄巷子，则是他晚上醉酒归来踉踉跄跄地前往小妾住所的通道，故意设计得特别窄，以防主人跌倒。

或许是地形的限制，迤萨古镇现存的多数古宅院还是以中西结合的小四合院为主。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或爬上几米、或左转两步、甚或有时似乎还要转回去再走几步。古镇的道路仿佛是迷宫，构成迷宫主体的则是拥挤在一起的一家家古宅院，涂着金粉的格子门，迎风而立的多重门楼，以及青苔暗生的青石墙角，古镇上的建筑无时不在述说着旧日风流。尤为令人唏嘘的是，迤萨古镇上许多老房子，至今仍有人居住使用。当一位头发洁白的老人操着陌生的方言向你讲述他的祖先如何在走马帮归来后修建宅院时，你能感到他的自豪是多么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