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祥霖
由包澄洁、张蕴华、姚振声三位合作编著的《单弦牌子曲(含岔曲)出版了,无论作为非遗的成果展示,还是普及专业知识,或是曲艺学术研究而言,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单弦牌子曲(含岔曲)2008年6月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曲艺类)名录;张蕴华是第四批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单弦牌子曲(含岔曲)》的出版发行,说明了这个项目不仅保持着活态传承的状态,也证明保护工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单弦牌子曲,是曲艺领域的大曲种。她历史厚重,流传久远,流布地域广阔,大量遗存的珍贵。与单弦牌子曲相关的历代名家众多,且流派纷呈,在历史的千变万化中,生生不息,薪火不断,表现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单弦从业者或单弦票友,对单弦艺术大都有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般死心塌地的情感。在他们眼里,单弦牌子曲有着贵族的血统,出身的门第与那些由沿街乞讨发展而来的曲种不是“一码事”。他们认为,演唱单弦牌子曲是可与琴棋书画相提并论的清高风雅有文化有品位有面子的事情。
单弦牌子曲最常见的演出是由一位演员站立于台上,手持长穗八角鼓有说有唱,一位琴师坐在一旁弹弦伴奏。也有分包赶角的对口单弦,大规模的如单弦牌子曲联唱,可以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人参加,最小的则是一人自弹自唱。无论曲牌还是文本,都具极其丰富的表现力。曲本有短段,也有中篇,有文词雅驯的风花雪月,也有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曲牌丰富多样,既可表达缠绵悱恻的儿女情态,也可以抒发金戈铁马悲壮豪迈之情。可以说单弦牌子曲在久远的历史沿革中,早已构成了和中国成千上万民众的血肉相连,齐心共享的精神家园。
我是老北京的满族人,喜爱单弦似乎是家传的天性,1976年参加全国曲艺调演,我拿出的作品有一件是单弦《花正红》。本以为对单弦还算熟悉,可是真正的作为一个专业节目要求,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单弦属于乍一接触以为很简单,一旦入门才知道门道很多,规矩很严。如果没有词作家张士燮老师给我掰开揉碎耳提面命的教导,以及字斟句酌的删改加工,如果没有后来白奉霖先生一字一板地装腔编曲的经历,我注定是一条不开窍的糊涂虫。看着《单弦牌子曲(含岔曲)》我想起王安石“看似寻常最奇绝,成如容易却艰辛” 的诗句。有过实践体验才懂得,单弦艺术的水很深,写单弦、唱单弦的难度很大,研究单弦的古往今来的责任很重大。所以,多年来我对演唱单弦牌子曲的赵玉明、马增蕙、阚泽良、张蕴华、杨子春等艺术家敬爱有加。对创作单弦,研究单弦的杜澎、张剑平、马聚全、王决等前辈,也是萦绕怀抱念念不忘!
这本《单弦牌子曲(含岔曲)》的作者是包澄洁、张蕴华、姚振声三位。这种音乐家,艺术家,评论家三结合的成果有着慎密思维的理性表达,又渗透着浓浓深意的感性色彩。理性感性互为经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避免了艺术家自传中屡见不鲜的单一,偏执,自恋自吹的弊端。在这里三人各有优势,相互融通。由此,我认定书中的种种观点客观公允;书中所叙述事件和人物真实可信。对于单弦牌子曲本体的认识,发现,感悟,经验的归纳总结具有相当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
包澄洁先生是“戏曲曲艺两门抱”,儒雅谦和又极端细致讲究。年轻时在曲剧团工作的经历让他整天浸泡在曲艺和曲剧旋律中,作为曲剧音乐的主体构成——单弦牌子曲就是与他荣辱与共的寄托。我读过他的论文《从八角鼓到北京曲剧》以及他和贾志刚等合作的《中国近代戏曲史》之《戏曲音乐》,无不显示他在戏曲曲艺音乐方面极其深厚的造诣和严谨慎密的学术态度。在本书中第一编“八角鼓溯源到20世纪单弦牌子曲的流派”部分里,可以感知他的苦心。别的不说,仅对相关人名的提及就不少。随便一看宝小岔、文小槎、司瑞轩、德寿山、石玉昆、全月如,形成流派的荣剑尘、常澍田、谢芮芝、谭凤元、曹宝禄以及作家溥叔明,研究家王素稔等等尽数在此。不但把单弦牌子曲的来龙去脉,几度兴衰,说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而且把关于单弦历史发展中的各种说法,理论观点,进行条分缕析的阐述,对前人的成果给予充分的推崇和真切的褒扬。在诸多关于单弦牌子曲类的著述中,我认为包先生此番已经有诸多新发现,达到新高度。他不仅学术态度认真严谨,在学术道德方面也极令人钦佩。
姚振声先生是老北京。他遍访世界各地,见多识广,身为大学教授,在高台教化之余,喜欢对相声、评书、数来宝评头品足。嘴上功夫自然了得,写文章也是快手高手。但凡是出席曲艺研讨会座谈会,他总是旗帜鲜明,观点犀利,没有好好先生那些俗套。本书第三编那些评述张蕴华文章如:《声美曲美人更美》《品张蕴华〈拷红〉赞王实甫〈西厢记〉》《美的追求爱的奉献》等,篇篇精彩。只有在博学深思的前提下,才会如此有鞭辟入里,情真意切的文化认同感。
如果说包澄洁、姚振声二位撰写的属于严谨理性观照下的真知灼见,那么单弦牌子曲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张蕴华的自述,算得上充满浓情厚谊的华彩篇章。
张蕴华自述部分,行文语气与第一编第三编完全不同,遣词造句平和自然,亲切生动,实事求是。没有拿捏作态,故作高深,一切风行水面就如在日常听她与友人闲话家常般的自然口语,也如在舞台上每一场演出,处处显得清新淡雅,时而也露出大家熟悉的俏皮幽默。自述从考进中央广播文工团说唱团当学员一直说到功成名就桃李满门。“学艺”“挫折”“深造”“重新出发”“教学”“怀念”时间跨度半个多世纪,风霜雨雪痴心不改。其中学艺的偶然,求艺之虔诚,从艺的艰苦,得艺之兴奋,跃然纸上。“谭凤元老师门下”“北京市农村文化工作队”“小剧场说新唱新”“夭折的曲艺青年队”“文化大革命”“老舍茶馆”“台湾、欧洲行”记述了生活道路与艺术经历,从中可以读出她喜怒哀乐的真性情和那个时代留下的痕迹;“老舍茶馆演唱的心得”“说书人与人物身份的转换”“表演中说与唱的转换”“曲艺是个性化极强的艺术”涉及到单弦形式的继承与创新,单弦曲本与曲牌的结合与改进,单弦演员与伴奏配合与交流,单弦表演的写实性与写意性等等,学术性思考形成她长期向前辈的学习,更来自半个世纪的不断实践,不断钻研揣摩,是“到了快退休了才明白”。算得上历经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人前显贵”也好,“背后受罪”也罢的心血结晶。正是这些,才构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完整性”“真实性”,具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价值。张蕴华不是一般意义的单弦演员,而是讲究艺术原则立场,有地道完整的“继承”体验,又有极强责任的“传承”实践的单弦艺术家。
给我强烈印象的还有她对前辈、同辈和晚辈的那一份实在厚道与淳朴。但凡对单弦艺术有益的人,她都是无条件的感恩戴德,看看提及的那些人名,这个感觉就会油然而生。她没有鹤立鸡群的傲慢与自得,而是把自己置身于流光异彩的曲艺画廊,和他们共同铸就单弦艺术的辉煌,分享成就与荣誉。谭凤元,罗荣寿,韩德福,王长友、王世臣、罗荣寿,关学曾,刘司昌,骆玉笙、孙书筠,石慧儒、赵学义,王素稔,张喜林,王松声,赵其昌;陈涌泉,李绪良,王毓宝,赵玉明,马玉萍,马增蕙,包澄洁,李金斗,李增瑞,梁厚民,韩宝利,马歧,栗丽,刘亚辉,种玉杰,陈志锋,张亚平,李红军,王淑玲,钟喜荣,马小祥,冯欣蕊、李想等等,京城内外,老少四代几十人,字里行间充满了敬畏和感恩。
已故曲艺大家刘学智先生说过,“成功的曲艺家,应当是上台能演出,下台能创作,张口有理论,身后有学生”。按照刘先生的标准,张蕴华就是名副其实的成功的曲艺家,是当之无愧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优秀传承人。
有人说,非遗已经进入“后申遗时代”。按照“后申遗时代”的说法,这个时代所关注的应当是申遗成功以后,如何落实到真正的保护的历史阶段。面对《单弦牌子曲(含岔曲)》的编辑出版,我想答案是具体而有力的。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相关规定,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应当注重其真实性、整体性和传承性,《单弦牌子曲(含岔曲)》这本书,为此作了生动形象的注解。
所以,我再一次向大家热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