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
我们是幸运的一代,生活在人类有史以来物质最丰盛的时代,琳琅满目的商品世界,数不胜数的消费名目,让我们对物欲的追求有了永无止境的向往。同时我们也是不幸的一代,那些完全机器化生产,过度包装的物品,充斥着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我们遗忘了工具最初的模样,食物本真的味道。
味道的遗失,更是我们的遗憾,在这个物质过剩的时代,我们略过了食物从生长收获到生产的全部过程,直接拿到了精心加工后的成品,早已忘记了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新鲜气息。
而在远离工业时代,被世界遗忘在深山角落里的闽中大丘脊村,依然保留了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生活味道,我们完全可以称之为:舌尖上的大丘脊。这里因为交通不便,与世隔绝,很难购买到外界那样丰富的精细化食品,而大山孕育出的丰富食材物种,给这里世世代代的居民留下了智慧的创造力。他们没有科技萃取的调味品,没有精细加工的标准化,只靠产于深山的原始食材和一双巧手,就让我们的味蕾一下子打开回忆——原原本本,只属于食物的味道。
大丘脊的村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里,自然形成了一套与天地共生的智慧,体现在“民以食为天”这件事上,更是耕织继世,自给自足,浑然一片“天人合一”的桃源乐土。
村里有两眼活泉水,清澈甘冽,汩汩而出,数百年不曾干涸,村民们日常吃用都是这两眼泉水,山上的梯田,也要靠这两眼泉水灌溉。梯田里生长着本地特有的稻米,米粒细长如线,透光晶莹,带着一股爽滑柔韧的清香,夹几箸青菜就能吃上两大碗。梯田里还产出各种豆类,谷类,芝麻,花生,红薯等作物,五谷杂粮,一应俱全,丰富着山里的生活。
院前屋后,则是各户人家菜圃,青篱小院里种植着各类菜蔬,山里气候温暖,新鲜蔬菜四时不绝,随吃随采随做,满桌都是水淋淋鲜嫩嫩的味道。除了常见的蔬菜之外,一定要在院前种两株山茶,山茶嫩叶可入菜,入汤,拌冷鲜,亦可炒制成绿茶,妙用无穷,是山里人必不可少的佳品。
自家日常种植之外,大山更是给予了无尽的原生食物:春天里新鲜的竹笋,从地下挖出来,肥肥胖胖,鲜美欲滴;遍地的蘑菇,菌类,随手捡拾,就是饭桌上的鲜香味道;大片大片的荔枝林,橘子林,因与世隔绝运不出大山,成为无主果林,随意采摘来食;而在中药材市场上被誉为“大虫草”,与冬虫夏草身价不相上下的珍贵药材金蝉花,不过是山里人日常炖汤的普通食材,随随便便上山便可寻来。
有了丰富的原始食材,大丘脊的村民们家家户户都能做一些特产的小吃食,他们用世代传承的智慧,将这些简单的食材制成了质朴的美味,在物质贫乏的时代,这些小吃食是生活里难得的奢侈享受,并带有一丝“神圣”的味道——只有在年节供奉神灵的时候,才会制作。
所有吃食中,花生酥和酸枣糕成为了最难得的美味,因为制作这些食物,需要复杂的工序,需要专门的工具,更需要对“手工”技艺的敏锐感觉。而如今,村里会做这类食物的人,都已经老了,只有几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掌握着这门手艺。
以花生酥为例,它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很多步骤全凭手感,材料配比全靠经验,没有任何可以形成数据化的指标,机器既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也达不到这样的标准。
只有家里的女主人才有资格主持花生酥的制作流程。女主人指的是一家之中辈分最高的妈妈,婆婆,或者妻子,只有女主人亲手制作,才能表达对神灵和祖先最虔诚的尊重。
因为和供神、祭祖、过年密切相关,制作花生酥,有最虔诚的材料挑选标准,有一整套的制作仪式,还有一整套专门打造的工具,每年取出用一次,再恭恭敬敬收拾干净,封存起来,留待来年再用。在原始而古老的村落里,这些仪式、规矩、工具的意义,也许比食物本身,更耐人寻味。
炒制特产的紫皮花生,土产的芝麻,酥脆的糯米,熬制浓稠的蜂蜜麦芽糖浆,对火候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在将所有材料倒入蜂蜜糖浆中翻炒的一瞬间,更需要速度和臂力,每一项每一步,都要在老人的亲自参与和指挥下才能完成,稍有差池,便达不到要求。
而酸枣糕的制作,则在于繁琐的工序和大量的手工操劳,以制作100斤酸枣糕为例,除了每天清晨捡自然成熟落地的酸枣,煮熟手工剥皮,加入蜂蜜麦芽糖手工搅拌成浆外,仅晾晒成型环节,就需要三四天时间,其间完全靠双手翻动40余万次。
因为工艺复杂,制作繁琐,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在山里,很多制作小零食的手工工艺渐渐失传了,但村里的人始终相信:山里出产的,亲手制作的,才是最美好的食物。近来,一位大丘脊走出的青年开始创业,尝试着把家乡大山里的蜂蜜,零食运出外界,才终于有人意识到:原来中国原始的深山村落里,还有这样质朴本真的味道。如今,这位青年和他的“地主家的原生食品”,在大山和现代都市间辗转往来,得到了越来越多城市中人的钟爱。
大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大丘脊村民的生活已经与山里的一切达成某种天人意义上的“共识”:衣、食、住皆可取自于山,不用向外界孜孜以求,这里自成一个小小的王国,山养育着一带人,人守护着这片山,世世代代,传承不息。
编辑/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