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闽北小说创作图景初探

2016-01-08 02:33王冰云
福建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闽北小说家小说

王冰云

《汉书·艺文志》对“诸子十家”的排序是这样的: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小说家。并作出这样的评论:“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而小说家则系“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总之,小说被断定与“通万方之略”不相干的东西。

直到晚清时期和民国初年,由于中国社会产生的变化和西方学术文化思想的影响,小说的价值和意义方被重视。时至今日,百年已过,诗歌日渐边缘化,散文面临碎片化,而对于小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随着互联网日益深入大众生活,小说与影视剧的结合,架起了小说家与大众之间的桥梁。对于名家来说,这是一个名利双收的黄金时代;对于献身小说创作,而又默默无闻的作家来说,小说的创作与呈现成为了期刊杂志社与评论家“向艺术而生的责任与坚守”。因此,对当下闽北小说创作进行一个全景式的初步探析,既显得必要、迫切,也是与闽北小说家的真诚交流与共同探索。

当下闽北小说创作图景

从地缘概念上来说,闽北地处闽浙赣交界处,是中原文化入闽的必经之路,自然资源丰富,历史文化悠久,山水风光秀丽,素有“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的文化特质,又具有行吟文学与旅行文学杂糅相济的地域文学元素。在闽北的文学历史上,除了柳永、朱熹两大名家外,还有严羽、宋慈、杨时、杨亿、李纲等一大批先贤哲人推动着闽北文学的发展。但在中国文学地理研究的历史上,时至今日,闽北小说创作甚至在福建小说创作版图中仍显薄弱。

尽管闽北小说创作稍显薄弱,但依然有一批笔耕不辍的小说家正在建构着当下闽北小说创作的图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光泽小说家邱贵平认为:“在写作尚能带来些许名利的时代,我之写作,不排除名利因素;在写作基本与名利绝缘的时代,我之写作,完全为了追求内心的安宁。”他的作品曾经在《十月》《北京文学》《小说月报》《长篇小说选刊》《福建文学》等期刊杂志发表与转载,其中长篇小说《五朵厂花》获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长篇小说一等奖。

来自武夷山的小说家胡增官,文学创作的题材受童年影响比较大,创作题材主要是取材于老家生活和武夷元素,小说基调偏灰色,并认为在生活结束的地方开始小说。他曾在国内多家杂志社发表中短篇小说,出版散文集《阳光碎片》,小说集《活得比蟑螂复杂》。其中短篇小说《人间烟火》获得第23届全国梁斌小说奖二等奖。

江子辰,南平市作家,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福建文学》《厦门文学》《海峡》等杂志,有作品被《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选用。曾获福建优秀文学奖。其中短篇小说《木匠江湖》因小说语言简洁、精炼、雅致而广受好评。

来自邵武的马星辉,笔名古道。迄今为止,已发表了二百余万字的文学作品。其中长篇历史传奇小说《李纲传奇》荣获2012年海峡两岸文学大赛专业组一等奖。最新力作《张三丰传奇》,也是一部震撼人心的历史传奇小说。

以上小说家参与并建构了当下闽北小说创作的图景,并为闽北小说的创作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是,如何使当下闽北小说创作走的更坚实、更长远,我想,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环境下,对当下闽北小说家的作品展开正面积极的讨论、分析,不仅是应该的,或许,也是非常有意义的吧!毕竟英国作家王尔德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的了,那就是没人议论你。”

当下闽北小说创作探析

1、故事性——小说创作的根基

有人说:“小说家就是会讲故事的人。”讲什么故事,以及如何讲好故事,是每位小说家面临的最大课题。当代作家莫言在诺贝尔文学获奖感言中说:“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该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说书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村里的老人们讲故事的方式。”由此看来,莫言本人也是十分赞同“小说家一定要是会讲故事的人”的说法。

英语中的小说novel,由new变化而来,含有新颖的意思,即一条新闻、一个新鲜的故事。后来小说演进成以虚构为基础的真正的艺术作品,总是离不开有趣的情节。英国作家福斯特在他的《小说面面观》中谈到:“小说就是说故事。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没有故事就没有小说。这是所有小说都具有的最高要素。”

由此看来,小说具有故事性,是进行小说创作最先考虑的问题。从中国的神话传说,到《汉书·艺文志》所载小说,再到六朝鬼神志怪书、《世说新语》、唐传奇、宋话本,再到明清人情小说,总是突显了讲故事的重要性。并且从读者的视角,小说故事的新奇有趣,情节的跌宕曲折,总是维持我们阅读兴趣的重要因素。

如果以故事性作考量,当下的闽北小说家还是在努力的立足自己所处的地域及其所熟悉的生活领域进行多样性的文学创作。光泽籍作家邱贵平创作的中篇小说《我们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离亲人近一点》《痴痴地守着呆呆的你》讲述的都是在特定的历史时代背景下,一个小家庭成员之间充满世俗、繁琐、艰难、无奈,但又不失温情的亲人之间的故事,或者夫妻之间,或者兄妹之间,或者父母与子女之间。他的长篇小说《五朵厂花》以工人题材为背景,选取了五位青春靓丽的女性作为主人公,讲述了一段又一段日常、平淡但又跌宕起伏的爱情婚姻家庭故事,诉说了五朵厂花在急剧变动的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命运的艰难多舛。《快癌》描写的是闽北水泥厂工人马财福的人生故事。而他的中篇小说《山水控》讲述的是一群驴友攀山行走的乐山乐水的故事,其中穿插了几位驴友不幸的人生经历。

纵观邱贵平选取小说题材的创作,不难发现作者讲述故事的核心点是聚焦大的时代背景下的工人和农民的人生经历及生存困境。2014年中篇小说《山水控》的出现,在我看来,是作者力图突破自身习惯关注的小说题材的一次探索与突破。整篇小说,看似探险笔记,又似情爱小说,又似心理小说,但又有点不像小说,读者的这种迥异的直观感受,愈发印证了邱贵平在探索小说题材上的努力与创新。

而来自武夷山的胡增官先生,他讲述故事的重点往往放在国家体制束缚之下,小人物的痛苦、艰难和挣扎。中篇小说《招聘教师钟万郎》,讲述的是民办教师钟万郎在“吃谷”与“吃米”之间的身份的不确定性,而不断被边缘化和命运渐次恶化的过程。最新力作《揪住你不放》,讲述的是供销社员苏阿芳擅自脱离值班岗位,被社主任林思肖定性为坚守自盗,苏阿芳怀疑当时被记大过处分,在档案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污点。三十六年来,苏阿芳一直担心这个污点会对她的家庭、生活造成地雷似的爆炸影响,因而处心积虑地用各种方式为自己洗清污点的人生故事。

无论是邱贵平、胡增官,还是江子辰、马星辉等闽北小说家,每人都在立足自己所熟悉的地理位置和生活领域,关注自己善于描绘的阶级和阶层的人物故事。讲述自己擅长并熟悉的人物故事,是优点,是驾轻就熟,但选择哪些故事去讲,以及如何去讲,或许,应该是每位闽北小说家应该深刻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不是现实的身边的想象的虚构的,都可以经过艺术加工,进入小说创作领域。如果地域上的偏远与边缘,以及作家生活经验的贫乏与狭隘,那么,作家所精心设计的小说故事,能否真正引起读者的追捧与喜欢呢?值得深思。

人物塑造——小说创作的灵魂

英国当代文学理论家戴维·洛奇在他的《小说的艺术》中谈到:“人物是小说最重要的一个因素”。虽然在小说创作中,也有并不以人物刻画为主的,如寓言小说,但总体来说,绝大多数的小说仍然是以人物的刻画为核心的。而且,小说讲述的故事是否新奇跌宕而富有刺激性,并不是判断小说艺术优劣的依据,成功的人物塑造才是伟大的小说家们卓越成就的标志。

在小说文本的解读中,核心还应该是对于小说人物的解读。对于小说创作来说,通过故事的讲述刻画鲜明、独特、丰富的人物,往往是小说家的一个基本目标。古今中外,无数优秀的小说作品,恰好印证了这一观点。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的艺术成就,很大程度上表现在人物塑造上,全书至少出现了一二十个个性鲜明、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红楼梦》也因塑造了众多各自具有自己独特个性特征的人物形象,而成为不朽的艺术典型。英国著名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最大的成功之处也在于给读者塑造了一个不安于现状,不甘受屈辱,敢于抗争的女性形象,写出了一个小写的人成为一个大写的人的渴望。

如果以塑造小说经典人物为评判标准,那么闽北小说家在整体文学创作中,对经典人物的塑造,还是有待深入挖掘与提升。不过,在现有的闽北小说创作作品中,还是能看出闽北小说家在塑造经典人物形象上的努力与用心。以邱贵平的中篇小说《我们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为例,这篇小说只是安静的叙述了一对父母、四个儿女一大家子人横贯一生的日常生活、平凡琐事、爱怨纠葛、但又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情故事。这是一个个体的家庭生活模式,但它的背后承载的却是历史情感积淀之下千千万万个家庭亲人之间相处的相似的生活模式、情感模式。这篇小说最可贵的地方在于邱贵平给读者塑造了一个平凡、平常、世俗,时常有点小心眼,但却爱子入骨的伟大母亲形象。这样一个平凡、普通而又庸常的母亲,全天下遍地都是,但她骨子里对自己孩子的关心、在乎、担忧,却深入人的骨髓,让人为之落泪,为之动容。最让人感动的是在他患有老年痴呆之后,时常迷糊,时常又清醒的牵挂子女的行为,让人边读边禁不住流泪。母爱伟大,人生多艰,每位读者单是想想家中勤劳、年迈、多病而又日渐苍老的母亲,便禁不住潸然泪下。或许,这恰恰是这部小说让人感觉生动之处:通过对一个爱子入骨的平凡母亲的形象塑造,而达到对普天下无数个默默无闻关爱子女的平凡母亲的感激与感动。

而马星辉的长篇小说《李纲传奇》以北宋南宋间抗金名相李纲一生事迹为蓝本,结合民间传说,给读者塑造了李纲这一传奇性的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形象。著名评论家孙绍振曾赞誉道:“作者借助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复合情节,把多样的人性、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变幻莫测的历史事变,集中在英雄人物的身上。对于历史英雄形象的塑造,有史实的参照,但又不拘泥于史实,大胆地进行了传奇化的、甚至于神怪化的处理。”

当然,并不是每位作者的每部小说,在人物形象刻画与塑造上,同样经典与独特。像邱贵平于2013年9月在《北京文学》上发表的中篇小说《离亲人近一点》中的男主人公陆肆年,他的生活选择和行为状态,在我对生活的理解和阅历中,对他的行为选择,充满了不解和疑惑。无论陆肆年与他的爱人香草夫妻感情如何不合,他对妻子香草的冷漠与无情在小说行文安排中始终显得突兀、主观与任性。

胡增官的中篇小说《玉碎》中的晏巧巧,形象平面而又单一,《揪住你不放》中的苏阿芳,人物性格过于执拗与苍白;江子辰的《木匠江湖》《天堂鸟》《杨家班》中的人物塑造,略微浅显与庸常。

细节描写——小说创作的核心

当代华人女作家严歌苓在一篇创作谈《虚构的祖父》中,曾说:“我喜欢的小说题材是这样的:真实事件不多,留给我大量的想象和虚构的空间体。独特的细节是难以虚构的,而供我虚构的必须巨大……小说越是虚构,细节就越要独特,经看,经玩味。”

假若一种写作,把每一个细节都落实了,把每一次人物内心的细微转折都还原到了极富实感的情境之中了,那它就会在读者心中建立起强大的说服力。小说写作中的细节考证,既是为了创造一个能把各样描写镶嵌得严丝合缝的物质外壳,也是为了建构起一种符合生命情态的情理逻辑,从而使小说的情节、命运的展开都显得合理、精微而又密实。

有实证基础的小说叙事,才会真正具有说服力。好的小说,在编织情节、人物塑造、环境描写、人物关系上,都是绵实的、坚实的,一定不能有逻辑或情理上漏洞,否则,就会瓦解读者对阅读的信任。

胡增官的中篇小说《姑姑》,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讲述了我父亲寻找被我爷爷送走的姑姑的故事。读完这部小说,猛一想,会怀疑小说的真实性与合理性,因为当年我爷爷送走我姑姑的时候,姑姑五岁,而我父亲也不过十岁。在姑姑被送走的漫长岁月里,“我父亲”却忽视自己的妻子与孩子,倾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童年失去的妹妹。如果从人性与人情的角度出发,读者难免会怀疑小说故事虚构的合理性。但是,细细品味小说的环境描写,时代背景的交代,以及人物之间的情感与性格的描述,读者又宁愿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重情重义而又执着坚守的人物存在。

合情合理是小说家在描写一种现实时必须遵守的铁律。不合情、不合理,经不起推敲,留下逻辑的漏洞,就会影响一部小说的真实感。邱贵平在长篇小说《五朵厂花》中,在讲述厂花涂小丫的人生故事中,其中有一处生活的细节描写,值得去推敲与斟酌。涂小丫是一个中学的校花,社会上的小痞子隔三差五来到三中,隔着围墙,骚扰她。这件事情让学校很头疼,学校商议开除涂小丫,这时有一位名叫孙泽普的老师,挺身而出,声称“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那他是怎样保护涂小丫的呢?首先,舌战三痞。在与痞子舌战的时候,还讲到普希金为了争夺女人,与另外一个男人决斗的故事。随后,小说借用孙泽普的口吻,花了大段文字介绍普希金与军官丹特士决斗的前后经过。在我看来,针对这一细节描写,或许可以再深入细致的考证一下。

当代评论家谢有顺在文学评论《小说是生命的学问》一文中曾对小说做出如下阐释:“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考据之学,它要复原一种业已消逝的人生。要让人读到一个时代富有质感的生活,就必须有对那个时代的物质、风俗、人情事态的考据、还原。”所以,考据即是实证,而实证恰是一种笨功夫,它要求作家做一些案头工作,甚至查找资料,核实细节,熟悉他所要写的生活。

语言修辞——小说创作的精髓

有人说,一个小说家的文字功底最能体现一个作家的实力。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张爱玲的小说之所以能够打动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张爱玲驾驭小说的语言,独特、深刻而又凝练;鲁迅的小说之所以一直受学术界的高度赞扬,很大一部分在于鲁迅小说的语言简洁、精炼而又一针见血;汪曾祺的小说,很好的继承了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的文字风格,唯美、纯净而又富有诗意。由此看来,一个小说家,如果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小说家,苦练“遣词造句”还是十分必要的。

品读江子辰的短篇小说《木匠江湖》,会让我想起汪曾祺的小说《受戒》,沈从文的小说《边城》,行文清新明丽而又富有诗意与意境。小说一开口就写到:

满眼的桃花,一片连着一片,把一溪的春水都染红了。风儿一吹,桃树在崖岸上摇摇晃晃,看得人眼都花了。在大明的眼里,这每一树的桃花,都像女孩子的裙摆子,在风中摆呀摆,摆得人心里慌慌的、软软的……

大明和小东坐在工具箱上,工具箱坐在竹排上,竹排坐在水上,正顺着崇阳溪一路漂下来。师徒俩,九曲十八弯地看桃花、看绿树、看翠竹,还有不断从远方涌过来,又急急从脚边流走的清清溪水。

品读这篇小说的文字,读者仿佛进入一种如诗如画的优美意境,身心处于一种愉悦与享受之中,似乎忘却了关注小说的故事情节。但作者的文字风格并不是一如既往的精彩与稳定,在中篇小说《杨家班》《天堂鸟》《梦中呼救》《美女和虫》中,却很少再感受到作者语言文字的精雕细琢。

胡增官的中篇小说《姑姑》与《揪住你不放》,在小说阅读中,给人一种畅快淋漓、一气呵成之感。而诸如《玉碎》《招聘教师钟万郎》《人间烟火》,在行文语言中,略显平庸与枯燥之感。通观整体,江子辰与胡增官两位闽北作家,在语言修辞与雕琢上,呈现出高低起伏的不稳定性。

而邱贵平是整个当下闽北小说创作群体中,刻苦勤奋,力求创新,而探索不断的作家。他对故事的讲述、人物的塑造、题材的创新方面,都能表现出不断追求创新的有益尝试。如果一定要对贵平兄提出一定的建议与批评,我认为,不妨在语言文字上,再精雕细琢一番。从字词开始,一点一点累积着,相信不久的将来,仍然可以经营出一番气象来。

其实这个建议,不妨理解为对当下小说创作的一个语言上的期许。今日的小说,语言日渐粗糙、苍白,辞章上不讲究,以致于失去了传统文学的固有魅力。

综上所述,一位优秀的小说家,不仅要有好故事去讲,还要懂得如何运用语言、技巧去讲述自己的故事,在这些表象的背后,最重要的便是小说家的思想、观点、见识、个性及其追求。真正优秀的小说,一定需要灵魂的参与的。特殊的人生经历和丰富敏锐的人的天资往往能造就一名好作家,造就他精妙充实的境界。衷心希望当下的闽北小说家都是真正而又纯粹热爱艺术的创作者,都是具有坚韧不拔精神的文学创作者。愿小说与大家同行,愿智慧之光与你我同在。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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