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恋之樱

韩阳阳

摘 要：《花影》是日本杰出的战后派作家大冈升平的代表作之一。作品描写的是战后在银座酒吧放荡讨生活的女主人公叶子悲哀的一生。大冈升平把叶子比作樱花，曾经那么美好，却最终凋零殆尽。这部作品中所呈现的就是一场樱花般的悲恋。同时这篇小说也继承了大冈文学“反映战败的惨痛和经济高速增长中的堕落历史”的一贯主题。被誉为是《武藏野夫人》的姊妹篇。

关键词：花影  大冈升平  樱花  叶子

大冈升平是日本战后派作家的杰出代表，在创作初期以战争题材作品而闻名。当《俘虏记》为他赢得日本文坛的一席之地之后，他的第一部恋爱题材的小说《武藏野夫人》以纯美清新之风来袭，打破了人们对他本人及其作品认识的局限性，充分证明了大冈升平作为一名战后派作家的全面而出众的创作实力。《花影》是他继《武藏野夫人》之后的又一部中篇恋爱小说。连载于1958年的《中央公论》。曾获“新潮社文学奖”和“每日出版文化奖”。是大冈升平的代表作之一。这部作品继承了大冈文学“反映战败的惨痛和经济高速增长中的堕落历史”的一贯主题。被誉为是《武藏野夫人》的姊妹篇。

“花影”一词取自晚唐诗人杜荀鹤的《春宫怨》中的两句诗：“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作品描写的是战后在银座酒吧放荡讨生活的女性悲哀的一生。小说从女主人公叶子和交往三年之久的恋人松崎分手的场景开始叙述。松崎以自己女儿生病为借口提出分手，而叶子却平静地面对恋人的抛弃。之后38岁的她不得已再次回到酒吧重拾旧业。而在经历了和会计畑，年轻记者清水和商人野方的交往之后，她终于对爱情彻底绝望，再加上自己所信赖和依靠的高岛的背叛，叶子最后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来解脱自己。大冈升平把叶子比作樱花，曾经那么美好，却最终凋零殆尽。而在这部作品中所呈现的就是一场樱花般的悲恋。虽然小说中着重突出樱花的描写并不多，但每一处却都令人印象深刻、寓意非凡。

一、怒放之樱

这段描写出现在小说的第二章末尾处，是整篇故事的开始。交往三年之久的松崎向叶子提出分手。叶子心里虽然也明白女儿生病不过是恋人分手的借口，但她并没有提出挽留，也没有提出任何分手的条件。然而松崎却在提出分手之际眼前浮现出与这场景无关的、吉野的樱花。那是三年前，松崎借去京都和大阪讲演之际和叶子去吉野旅行。

“那是同叶子在一起的唯一一次像样的旅行。樱花在山腰上绽开，景致美得令人神往，以至于没有人去留意醉酒的游客们。看过里面的西行庵，下山时已是夜临风静时分，游客散去后的静谧的山路上，溢满沁人肺腑的花香。

叶子嗣后层说道：‘吉野多好哇，真的没有白去一趟。也许，即使有一天她忘却自我，也不会忘却吉野的吧。在吉野，两人既没有厮磨于室内，也没有做出情死与樱花树下那样的风流事来。人在花下，抬头望薄薄的花瓣，有如透明的晴空。艳阳高照，暖风轻拂，摇曳的樱花把倩影投到了大地之上。

望着眼前的空荡荡的破路，松崎感到，倘若叶子是一支樱花，倘若这支花终将离去，我难道不能留住它的影子么？” [1]

三年前和叶子的那次旅行，吉野的樱花开的正盛。二人都深深陶醉于眼前怒放的樱花。当时两人刚交往不久，正值热恋。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松崎对叶子的怜爱之情。两人相识于银座酒吧，当时松崎已经有妻女。与叶子交往之后，他便不让叶子去酒吧工作了。虽然他并不阔绰，但对于叶子，还是显示了作为男人的担当。而叶子也很享受这样平静的生活。至少当时的她是幸福的。她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不必再出入于酒吧那种混乱的环境。然而好景不长，她最终还是被松崎抛弃了。三年前的松崎，在吉野就曾把叶子比作樱花，想要在她凋零之前留住他的倩影。一方面那时的松崎对叶子的爱恋犹在，想要拥有并保护她。而另一方面，也隐藏了松崎内心对这份感情的犹豫。所以，三年后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眼前的场景犹如当时的预言再现。其实那时的樱花已经暗示了叶子的悲剧命运。樱花终会掉落，美人终会逝去。怒放之后就是陨落，那美丽盛开的樱花已经被赋予了一种不祥的征兆。

二、暗夜之樱

这段描写出现在小说的第十七章，故事已经临近尾声。和叶子分手半年之后，松崎又来到酒吧去找重拾旧业的叶子，两人乘出租车观赏夜樱。

“汽车在青山墓地路旁的樱花树下停了下来。被车尾的灯光辉映的樱花，闪着雪白的光泽;树梢的部分，色调则渐渐暗淡下来。

叶子微张着嘴，仰起头，蹒跚着从一棵树退到另一棵树下，反反复复地说：

‘真美呀。真美呀！

‘简直想把它们全都吃光了

把骸骨长埋在樱花树下，这真是诗人一样的幻想，‘太美了！她又道。

在神明旅馆休息时，抱着叶子的松崎，竟有一种抱着尸体的感觉，他不由得大为吃惊。而叶子则长时间地、紧紧地抱着松崎。

‘你不能死！

松崎说。

‘我要去死，这已经不能改变了。

叶子答道。

‘别那么傻了。樱花正开着，下周我们还一起来，答应我在那之前你别离开。

‘不用来了。和你在一起玩儿，这是最后一次了。正因为樱花开了，你必须回到夫人和孩子那儿去，用不着为我担心。临死以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办。” [2]

和松崎分手之后的叶子又回到了酒吧做女招待。期间也交往了不同的男人，其中有普通的会计畑，有年轻的记者清水，也有富商野方。已经不再年轻的叶子在身体和精神上都日渐衰弱，她开始认真考虑婚姻，渴望有一个归宿。然而她最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此时的叶子已经心灰意冷。松崎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也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希望，她已经彻底坠入黑暗。虽然仍是满眼盛开的樱花，但黑暗中的叶子看到的只是绝望。死的念头已经在心中酝酿，她甚至认为能把骸骨长埋于樱花树下也很美。之所以接受松崎的邀请，不过是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放纵。而松崎那种抱着尸体的感觉，显然已经暗示了故事结局。尽管松崎已经猜测出叶子的心思，想借盛开的樱花来挽留叶子，但最终没能成功说服她。暗夜之樱还没来得及感受阳光的温暖就即将凋落。

三、凋零之樱

自杀的心意已决，叶子开始进行周到的准备。她写好了遗书，同时精心计算好寄信的时间，好让继母阿彻能在自己自杀的次日早晨赶到东京以便为她处理后事。当一切收拾妥当，叶子最后决定去外祖母活着的时候住过的目黑一带。记忆中外祖母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所以她才想着去和外祖母告别。

“这一带的胡同，仍然旧貌依依，只是显得愈加狭窄了。很快，便到了外祖母和阿彻带着自己去过的、神社的那片森林。神社院内，茶馆和酒馆躲起来了。树木的枝条被剪去，星星点点有几片叶子。樱花也大抵落尽，残留的花瓣清冷而无生气。” [3]

走在旧时的街道，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毫无生气的樱花再一次暗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却最后一个心愿，叶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死神拥抱了。

“太阳当空，花影直接重叠着投到地面。那树下掩埋的是叶子，花影也落到了她的身上。沉重的光线，穿过她的身体，又渗入地层里面。而且，在地下的深处，可以看到那花影汇成一幅裸体。” [4]

这是小说中最后一次提及樱花，出现在小说的第十八章。原本对野方还抱有一线希望的叶子，因为高岛的原因再次被抛弃。然而叶子心里明白，野方和自己分手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高岛骗了他十万元。就如同松崎说由于女儿生病要和自己分手一样，野方指责高岛欺骗因此提出和自己分手，不过是一种借口。她因此得出了“男人都一样”的结论。他们曾贪恋她的美貌，可以为她挥霍时间和金钱;而当她美丽不再，便以各种理由离开她。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在于自己失去了吸引男人的魅力。殊不知他们其实从未从心里爱着她，从没有去靠近她寂寞的灵魂。尤其可叹的是，对于高岛的背叛叶子到死也没有憎恨他，反而一直认为高岛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而当她自杀后，高岛、清水都没有来过，野方也只是派人送来花，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们，就这样赤裸裸地践踏着她的纯真和善良。对叶子自杀前的这段描写看似是平淡的叙述，其实饱含了作者对叶子的无限怜悯和同情。这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孩子，因为美丽又曾经被喜欢的女子。在命运中几番挣扎，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纯净如樱花，到最后也因为偏爱樱花，在樱花的季节死去。窗外的樱花尚未落尽，她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外面传来小学校孩子们的吵闹声，她再也听不见。这种种的反差和对比，无不刺痛了读者的心灵，也由此突出了叶子这一形象的美学价值。

《花影》中叶子的形象并不是作者完全凭空捏造的。她的原型是一位名叫坂本睦子的女子。她曾是一名东京酒吧的女招待，和坂口安吾、中原中也、菊池宽、小林秀雄、河上徹太郎等文人作家都有过交往。大冈升平是她交往过的最后一位恋人。二人曾在京都同居近一年的时间。这段经历也为大冈升平进行这篇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坂本睦子在和大冈分手一年后在自己家中服药自杀。她的死称得上是震惊当时文坛的一大事件。大冈升平闻讯前去吊唁，并在她的灵堂前痛哭失声。随后大冈便重新整理了这篇小说，甚至把一些和坂本睦子相关的真实情景在小说中展现出来。比如，小说中叶子自杀时用腰带裹住腿和脚踝，直到翌日才被发现的情节，和现实中坂本睦子的自杀是一致的。《花影》也因此被认为是大冈升平创作的一曲献给逝者的镇魂歌。大冈通过小说中叶子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寄托了对坂本睦子的哀思，也表达了对那些生活在战后混乱时期的女性的悲剧命运的深深同情。她们被生活所迫，表面上看似放荡庸俗，但其实内心纯真善良，也渴望被爱。如樱花般灿烂美丽，却最终在残酷的现实中纷纷凋落。大冈深深怜爱这些女子，尽管不能改变她们的命运，他也要通过自己的文学创作，以自己的方式为她们发出内心的呐喊。

注释

① 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下卷）[M].作家出版社，1998.2：37，126-127，13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