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伟大的长征之九 南下?北上!
——一九三五年夏·川北

2016-01-06 03:17王树增王树增著名军旅作家专业技术3级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曾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鲁迅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
国防 2016年9期
关键词:右路徐向前红四方面军

王树增王树增,著名军旅作家,专业技术3级。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等,曾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鲁迅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

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伟大的长征之九南下?北上!
——一九三五年夏·川北

王树增**王树增,著名军旅作家,专业技术3级。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等,曾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鲁迅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

1935年6月26日上午9时,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在川北一座喇嘛寺庙里召开,史称“两河口会议”。

会议由张闻天主持。首先,由周恩来根据两军都已离开自己从前的根据地,现在红军迫切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根据地的现实,阐述了选择新的根据地的必要条件和今后红军行动的战略原则。周恩来强调,新的根据地的选择方向和地域要有利于红军的作战和生存,而目前红军所处的地域显然不符合这样的原则。关于战略方向问题,向南、向东和向西都不利,应该选择向北,向川、陕、甘方向发展。周恩来的发言实际上代表了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的意见。

尔后,毛泽东在发言中针对红军为什么要选择北进作了阐述。他首先说共产国际曾经有电报指示,要求红军靠近外蒙古地区。张国焘问:“共产国际什么时候有这个指示?”张闻天回答说:“大约在10个月之前,中央红军还没有离开瑞金的时候。电报说,中国红军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靠近外蒙古。”毛泽东继续说,宁夏是富裕地区,敌人在那里的防守比较薄弱。虽然共产国际的指示“已时隔多时”,但应该相信他们“仍会从外蒙古方向来策应我们”。毛泽东所说的“到外蒙古去弄点飞机大炮”,指的是在中国红军遭遇严重困难的时候,要争取得到共产国际的支持——这在当时是合乎逻辑的想法。由此也可以解释中央红军自离开中央苏区以来,为什么始终坚持向西北方向转移。

两军会合后,张国焘第一次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发言。他并没有坚持反对北进,在详尽介绍了西北地区和红四方面军的情况后,提出了三点设想:一是以西康为后方,向川北甘南发展,即“川甘康计划”,优点是便于执行,但是没有可靠的后路。二是到陕甘北部,夺取宁夏为后方,也就是毛泽东所说的“北进计划”,优点是机动余地大,但是后路也不好。三是到兰州以西的河西走廊地带发展,以新疆为后方,即“西进计划”,优点是可以利用新疆当局亲苏的立场,缺点是距离中国内地太远。张国焘最后的表态是:最好执行第一个计划,先在川康地区立下脚来;如果不行再考虑西进,因为到新疆去得到苏联援助的可能性大,蒋介石的军队也不容易进入那里。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绝大多数与会者都赞同周恩来代表中央和军委所作的报告,讨论基本在北进计划的框架内进行着。最后,会议形成了一个决议,即《关于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战略方针》。当时,红军中没人确切知道陕北那片由共产党人刘志丹创建的红色根据地的情况。

6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常委会议。会议宣布了组织人员的调整:增补张国焘为中革军委副主席,陈昌浩、徐向前为中革军委委员。会议通过了《中革军委关于松潘战役的计划》,并以朱德、周恩来、张国焘、王稼祥的名义发布,要求迅速、机动、坚决地消灭松潘附近胡宗南的部队,打开红军北进陕、甘建立新的根据地的道路。

红军两个方面军被分成三路军一并北进。三路军基本上保持了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的原有建制:右路军包括红四方面军的十师、十一师、九十师共8个团,由陈昌浩率领;中路军包括红四方面军的二十五师、八十八师、九十三师共10个团,由徐向前率领;左路军包括红一方面军的第一、第三、第五、第九军团和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八十九师共16个团,由林彪、彭德怀、聂荣臻、杨尚昆率领。同时,在东面掩护侧翼的红四方面军8个团为岷江支队,由王树声率领;在南面掩护的红四方面军二十七师共4个团,由何畏率领;红四方面军散布在各要点的部队为后方警备部队,由周纯全率领。两个方面军会合之后的10万兵马,在夹金山北麓从不同的方向和地点开始向北移动。

两河口会议后,张国焘开始在红四方面军高级干部中广泛散布自己的观点,即“中央的政治路线有问题”“中央红军的损失责任在中央”,等等。他试图利用一、四方面军官兵之间发生的摩擦来扩大对立情绪。张国焘首先需要统一思想的是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和军事总指挥徐向前。与徐向前的谈话令张国焘大失所望。徐向前晚年回忆说,他那时因不满已久正在“闹调动”。因此,张国焘不敢把话向徐向前说白了,只能用“中央的北进决定是否明智”来试探虚实。徐向前虽然并不清楚张国焘的真实意图,也不清楚两河口会议中党内已经显露的矛盾,但他客观地分析了南下和北进都存在的困难:“平武那边地形不好,硬攻不是办法;松潘地区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南下固然能够解决目前供应上的困难,但一则兵力有限,二要翻越雪山,且不是长久立足之地,万一拿不下来,北出将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徐向前的态度是张国焘没有对中央北进决定提出反对意见的重要原因。

张国焘和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的谈话却很投机。陈昌浩离开中央的时间很长,对毛泽东等人并不熟悉,所受到的革命理论影响全部来自张国焘。因此,他自然不容任何人向张国焘的权力和威望提出挑战。

中共中央慰问团到达四川省苏维埃所在地杂谷脑,在张国焘和陈昌浩的安排下,慰问团受到热情接待,但是行动也受到了“热情”的限制。红军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作为中央慰问团团长找张国焘谈话,张国焘的话令李富春大吃一惊。

张国焘说:“两军会合,摊子大了,为了便于统一指挥,总司令部须充实改组,必须加强总司令部。”他提出:徐向前和陈昌浩不能仅按两河口会议的决定当军委委员,而要出任具有决策权和指挥权的副总司令和总政委。另外,需要扩大军委常委的数量,以便让红四方面军的干部更多地进入军委工作。

对于张国焘的要求,李富春赶紧电告中共中央。周恩来说,这是自中国共产党创建以来,第一次有人伸手向中央要权。

尽管时时面临饥饿的威胁,红军各部队还是顽强地向北前进。

1935年7月7日,中国工农红军中两位著名将领——彭德怀和徐向前克服重重困难,在黑水河地区终于会面了。二人立即交换军情,都认为部队行动的速度很不理想。

中革军委也已感到张国焘似乎在有意拖延部队北进的速度。7月10日,张国焘的电报先到了。电报表明:“现毛儿盖开始战斗,胡敌测明我们企图,将集结兵力于松潘及其东北地区抗战。”因此,“我军宜速决统一指挥的组织问题,反对右倾。要能以坚决的意志,迅出主力于毛儿盖东北地带,消灭胡敌;特别要不参差零乱地调动部队,而给敌以先机之利,及各个击破或横截的可能”。——这是张国焘首次明确向中央提出应该“速决统一指挥的组织问题”。

到达芦花的中央领导人开始讨论:该给张国焘什么“官”才好——松潘战役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给一再要权的张国焘一个“官”,北进的计划也许会出现挫折,那样红军将面临更大的危机。

7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在芦花召开。

主持会议的张闻天首先提出了中央对于解决组织问题的意见:军委设总司令,由朱德担任;张国焘任总政治委员,军委的总负责者。军委下设常委,过去是4人,现在增加陈昌浩。周恩来调至中央工作。但在张国焘尚未熟悉工作前,周恩来暂时帮助其工作。

宣布之后的讨论中,张国焘表示“基本赞同”,随即又提出增补中央委员会成员的建议。毛泽东的回答是:提拔干部是需要的,可是在目前形势下,中央不需要集中很多干部,因为部队更需要干部。于是,张闻天总结说:“大家意见一致,很好。”

会议结束后,中革军委以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来、张国焘、王稼祥的名义下达了对红军总司令和总政委的任命。两天后,中革军委以机密电文下达了一、四方面军各部队番号的变更和干部的任命。

组织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中央红军在历尽千难万险的转战中,始终不遗余力地保存干部。朱德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在中央红军的每一次战斗中,红军干部总是冲在最前面,但是他们一旦负伤,就会被抬着跟随部队行军。中央红军“甚至抽调战斗兵来抬着他们”。无论路途有多么遥远而艰险,无论敌人的围追堵截有多么紧迫,即使不得不把伤员留给当地的老乡,也是将战士留下而决不放弃干部。因此,中央红军这个曾经的巨人虽然几乎血肉耗尽,可是这支部队依然有着极其结实的骨架——骨架未倒,血肉再度丰满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些政治上和军事上皆可信赖的红军干部,对于整个共产党红色武装的发展壮大来说,“是极可珍贵”的。

7月20日,参加政治局会议的各部队军事指挥员陆续到达芦花。

会议开始前,毛泽东代表中华苏维埃政府授予徐向前一枚金质“五星”奖章。这是徐向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中央和红军的领导,他既兴奋又拘谨。这其中信息是明确的,即中央对徐向前的信任与肯定。中央没有理会陈昌浩让张国焘任军委主席的建议,更没有采纳张国焘让陈昌浩当红军总政委的建议。

7月21~22日,两天的政治局会议在讨论一个问题:红四方面军放弃川陕根据地是不是一个错误的行动?

张国焘首先发言,他讲述了红四方面军撤出鄂豫皖和川陕根据地的前后经过。接着是徐向前发言,他汇报了红四方面军的部队状况:“对党忠诚;服从命令听指挥;纪律较好;作战勇敢;打起仗来各级干部层层下放,指挥靠前;兵力运动迅速敏捷,长于夜战”;“平时注意军事训练”,“战后注意总结经验”。缺点是“文化程度低,军事理论水平和战略战术的素养不够”。最后陈昌浩简要介绍了红四方面军的政治工作情况。

由于徐向前和陈昌浩要立即率前敌指挥部去毛儿盖,他们发言之后就走了。

毛泽东的发言从红四方面军创建鄂豫皖根据地开始讲起。说到根据地在国民党军发动第四次“围剿”后被放弃时,毛泽东认为,面对敌人的大兵压境,红四方面军既没有做充分准备仗也没有打好。说到川陕根据地,毛泽东认为,红四方面军主力西渡嘉陵江,在取得歼敌12个团的胜利后放弃根据地,是一个严重错误。红四方面军领导没能了解建立政权与建立红军的密不可分的政治关系。

放弃川陕根据地,这是张国焘的痛处。他反驳说,“川北苏区固应保卫,松潘亦应当控制,但这决定于四方面军的力量,而非决定于主观愿望。”红四方面军“当时的主要努力是策应一方面军,而我们的兵力有限,不能过分分散使用。如果中央并不以为四方面军策应一方面军的行动是多余的或错误的,就不应苛责四方面军不能完成力不胜任的其他军事任务”。张国焘认为,“川北苏区即使当时留置了较多的兵力,事实上也不能达到保卫的目的”。“而一方面军当时能否渡过大渡河顺利到达懋功,尚成疑问,四方面军果真全力北向夺取松潘”,也许中央又会批评红四方面军“隔岸观火,看轻休戚相关的大义”。

徐向前对这一问题的态度是:整个说来,红四方面军退出川陕根据地,有复杂的原因。优势敌人的压迫,常年战争和“左”的政策造成的困难,策应中央红军的紧迫战略需要,都凑到了一起。从这个意义说,是历史的必然。问题在于:主力红军撤出根据地后,没有留下足够的兵力坚持游击战争,只留下刘子才、赵明恩等千把人枪,如果把三十三军留下,要好得多;强渡嘉陵江后,犹豫徘徊,丧失了进击甘南的战机,使“川陕甘计划”流产。川陕甘计划未能实现,非常失策,是关系整个革命命运的问题。如果当时实现了这个计划,我军将能得到更大的补充,中央红军北上就有了立脚点,形势会不一样的。徐向前所说的“关系整个革命命运的问题”,显然是指由于红四方面军放弃了根据地,且没有在西渡嘉陵江后向北发展,造成了中央红军到达之后没有落脚点,从而导致红一、红四方面军全部拥挤在了西康这片不毛之地中。

由于发起松潘战役的时间被一拖再拖,红军先遣部队逐渐与后续部队“相隔过远”,中革军委被迫对原来松潘战役的计划进行修改。

红军各部队虽都在执行北进计划,但是行动的速度极其缓慢。粮食匮乏,疾病流行。疾病流行的原因是饥饿的官兵吃了死亡后风干或腐烂的牛羊尸体,还有有毒的野菜或蘑菇。

1935年8月4日,沙窝会议在一座喇嘛寺院里召开。参加会议的有张闻天、毛泽东、朱德、张国焘、周恩来、博古、邓发、凯丰等人。

沙窝会议进行了两天。第一天会议通过了《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决议特别指出:“必须在一、四方面军中更进一步地加强党的绝对领导,提高党中央在红军中的威信。中国工农红军是在中国共产党中央的唯一的绝对的领导之下生长与发展起来的,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中国工农红军。”决议告诫全体红军:“一、四方面军都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部分,都是中国共产党中央所领导的”;“一、四方面军兄弟的团结,是完成创造川陕甘苏区,建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历史任务的必要条件。一切有意无意的破坏一、四方面军团结一致的倾向,都是对于红军有害,对于敌人有利的”。决议号召“全体党员与红色指战员像一个人一样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

第二天,会议开始解决组织问题。会议拒绝了张国焘提出的增补红四方面军9名干部为中央政治局委员的意见。当时中央政治局一共才8个人。会议决定增补陈昌浩、周纯全两人为政治局委员,徐向前、陈昌浩、周纯全为中央委员,何畏、李先念、傅钟为候补中央委员,并任命陈昌浩为红军总政治部主任,周纯全为副主任。虽然中央在人事安排上对张国焘作了一些让步,但毛泽东坚持政治局不能人太多,因为“还有二方面军和全国白区的秘密党的组织”。会议根据毛泽东的建议,作出了“恢复红一方面军建制”的决定。周恩来被任命为红一方面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在未来巨大突变发生时,这个决定几乎起到拯救危亡的作用。

沙窝会议召开的前一天,鉴于攻打松潘的战机已经失去,中革军委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即《夏洮战役计划》,中心意图是:红军继续北上,穿越松潘草地,经阿坝进入甘南,在洮河与夏河的广大地域形成发展趋势。

集中优势兵力突击一点,是红军一贯的作战原则。但是,张国焘坚持兵分两路——张国焘不愿意没有相对独立的军队。《夏洮战役计划》将红军分成左、右两路军。两路红军由两个方面军部队混编而成:左路军,由红一方面军第五、第三十二军,红四方面军第九、第三十一、第三十三军组成,共20个团,由朱德和张国焘率领北上,向阿坝方向开进;右路军由红一方面军第一军团和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组成,共12个团,由徐向前、陈昌浩率领北上,向班佑方向开进;红四方面军第四军等共7个团为钳制部队,红一方面军第三军团为总预备队并担任后方掩护,归右路军指挥。

在与朱德分别的那一刻,毛泽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再次相见竟然是一年以后了。而周恩来的肝病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红军中不能没有周恩来!在昏迷三天之后,周恩来排出一大盆绿色的脓血,而后他的疼痛逐渐减轻。在几乎没有医疗条件的情况下,周恩来终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张国焘回到卓克基后,徐向前的意见是,部队必须马上离开这块不毛之地:“这里没有吃的,得赶紧走,我们在前面打仗,找一块有粮食吃的地方……部队天天吃野菜和黄麻,把嘴都吃肿了……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要命第一!”但张国焘就是按兵不动。

8月15日,中共中央致电张国焘,催促左路军部队“专力北上”。朱德和张国焘率领左路军先头部队从卓克基出发前往阿坝。同一天,右路红军的先头部队在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的率领下也从毛儿盖向北出发了。

但是,左路军的行进方向不是在向右路军靠拢,而是越走离右路军越远。此时的张国焘仍在试图自阿坝向西,进入甘肃和青海交界的边远地区。张国焘表现出的动摇已严重威胁了红军的整体行动计划。

8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毛儿盖举行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博古、陈昌浩、凯丰、邓发,列席会议的有徐向前、李富春、林彪、聂荣臻、李先念。朱德、张国焘、刘伯承因在左路军没有到会。叶剑英因在右路军先头部队,彭德怀因跟随担任后卫的第三军团也没有到会。周恩来因病缺席。

这次会议再次强调了迅速占领甘南洮河流域的战役计划,特别指出“深入青、宁、新僻地是不适当的”。那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物资匮乏,难以保障大军长期驻守。同时,一旦敌人在黄河东岸布防起拦截线,红军将被困于其中,前后左右都将难于伸展。会议通过了《关于目前战略方针之补充决定》,决定明确了一个重要原则:以右路军为北进主力,左路军作为战略预备队迅速东出跟进。会议要求

“全体党员与红色指战员,以布尔什维克的坚定,以工农红军特有的英勇,团结在中央的路线之下歼灭敌人,实现赤化川陕甘,而为苏维埃中国确立巩固不拔之基础”。

1935年8月21日,右路红军离开毛儿盖,陆续进入无边无际的松潘大草地。

松潘大草地位于今天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北部,南北绵延约200公里,东西最宽处约100公里,是一片平均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湿地。如果之前能够按时发动计划中的松潘战役,近10万红军本可以避免进入这片犹如巨大陷阱的草地。

无论是红一方面军还是红四方面军,自离开苏区开始长征以来,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但就自然环境之恶劣而言,以松潘大草地为最。红一军团第二师第四团再次成为整个红军的先遣部队。四团给后续部队留下了路标,但是不断的大雨和泥潭令路标很快就模糊了。

与冰冷的大雨、稀薄的空气和近似陷阱的泥潭相比,最大的威胁还是缺粮。红三军团的一个连队有9名炊事员,为了让其他战士能吃上一口,炊事班每人都几乎粒米未进,而耗尽了最后一丝热量和体力,全都牺牲在草地里。

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也断粮了。开始还可以用野菜充饥,但是很快连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彭德怀命令老饲养员把连同他的坐骑在内的6头牲口全部杀掉,他自己一口没吃,牲口肉全部分送给部队的战士和伤员病号。

晚上在露营地,红军官兵们还是挤在一起坐着。可无论怎样交流关于睡觉的经验,实际上既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寒冷和饥饿也令人无法入睡。大家只能互相用体温温暖着,听着去苏联学习过的指挥员用俄语轻轻哼唱: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

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红军左路军先头部队占领了阿坝,但其大部队依旧滞留在卓克基一带。

8月24日,中央致电左路军,再次阐述北进战略,催促左路军全力开进,断不可“坐失先机之利”。为了说服张国焘,跟随右路军行动的徐向前、陈昌浩也在同一天致电,表示北进计划“箭已在弦,非进不可”,且“右路军单独行动不能彻底消灭已备之敌,必须左路马上向右路靠近,或速走班佑,以便两路集中向夏、洮、岷进。主力合而后分,兵家大忌,前途所关,盼立决立复示,迟疑则误尽中国革命大事”。

胡宗南得知红军已穿过松潘大草地,立即命令国民党军第四十九师二九四团于8月27日火速赶往包座,与驻守包座地区的另一个团会合,在包座至阿西茸一线阻截红军。

包座位于松潘大草地的东北方向,卡在川北前往甘南的必经之路上。这里山高林密,敌人利用山关隘路修筑起碉堡,构成了坚固的阻击阵地。

红军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意识到:如果红军不能打下包座,那就只有被迫退回松潘草地。前敌总指挥徐向前和政委陈昌浩在听取了叶剑英的汇报后,决定拿下包座。

鉴于红三军团还没有走出草地,红一军团在过草地时伤亡太大,徐向前和陈昌浩建议把进攻包座的任务交给红四方面军的第三十军和第四军。徐向前拟定的作战计划是:以第三十军八十九师二六四团攻击包座南部的大戒寺;八十八师和八十九师各两个团位于包座西北方向,相机打援;以第四军一部攻击包座以北的求吉寺。红一军团为预备队,集结于包座西边的巴西、班佑地域待机。作战指挥部设在上包座和下包座之间的一座山头上。

这是红军走出松潘草地后的第一仗,是能否脱离绝境进入甘南的生死之战。最终,红军不惜一切拿下了包座,打开了北进甘南的通道。

毛泽东、徐向前、陈昌浩立即致电张国焘,通报了包座战斗的情况,再次要求左路军立即向东靠拢,以便红军迅速北进。

在中央的一再催促下,1935年9月1日,张国焘终于下达东进的命令。但左路红军部队东移的第三天,张国焘突然发来了电报,说由于嘎曲河水上涨无法渡河,不但命令部队返回阿坝,而且还要求右路军掉头重新向南进攻松潘。

电报意味着自毛儿盖会议以来,中央所有关于红军前途的决定瞬间全被推翻了;还意味着数万红军官兵付出巨大代价穿越草地的努力,以及之后攻占包座所付出的巨大牺牲瞬间全无用了。更严重的是,张国焘依仗着他所掌握的兵力和实力,在决定中国红军生死命运的最关键时刻,利用红军总政委的权力突然向中央发难。在红军已经被兵分两路的局面下,这很可能会导致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的大分裂。

关于张国焘选择嘎曲河水上涨无法过河的借口,一直跟随朱德行军的康克清后来回忆说:“……红五军军长董振堂来见朱老总,气愤地说,他因为坚持要过河,不等总司令的命令决不后撤,遭到张国焘的训斥,还被张国焘打了一耳光。他说:‘我当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若不是为了团结,我会当场给他好看。现在他已带四方面军部队回阿坝,我决定带红五军北上同右路军会合。’……老总却摇摇头,说:‘要顾全大局,向远看,不能凭一时感情用事。你如果带走红五军,就要承担分裂左路军的责任。我们还应当对张国焘做团结争取的工作。’”

接到张国焘的电报后,中共中央和右路军前敌指挥部立即召开了会议。毛泽东在会上说:张国焘说嘎曲河涨水不能渡,完全是一个借口。四方面军连嘉陵江都过来了,哪有一条小河过不来的道理?至于说缺粮,在他们出发的阿坝地区筹粮,要比我们出发的毛儿盖地区容易得多。我们进入草地时带的粮食绝不比他们多,右路军的官兵都走过来了,他们为什么不能?

如何对待张国焘,来自红四方面军的徐向前和陈昌浩的态度最为引人注目。徐向前态度十分明确;而陈昌浩在考虑再三后也认为,中央的北进计划是正确的。于是,两人联名给张国焘发了一封电报,表示:“我们意以不分散主力为原则,左路速来北进为上策,右路南去南进为下策。”目前是红军进入甘南的最佳时机。至于“一军是否速占罗达,三军是否跟进,敌人是否快打”,徐向前和陈昌浩请求张国焘“飞示”,因为“再延实令人痛心”。

当天,张国焘回电了,但没有解释,没有答复,只有命令:“一、三军暂停留向罗达进,右路即准备南下,立即设法解决南下的具体问题。”同时,张国焘严令左路军第三十一军政委詹才芳:“飞令军委纵队蔡树藩将所率人员移到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电复处置。”

徐向前和陈昌浩感到事情严重了。徐向前让陈昌浩带着张国焘的电报去向中央汇报。晚上,陈昌浩来电话叫徐向前去中央开会。

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王稼祥、徐向前、陈昌浩聚集在周恩来的病床前进行了紧张讨论。讨论的结果,以七人联名再次致电张国焘。

“目前红军行动,是处在最严重关头,须要我们慎重而又迅速地考虑与决定这个问题。弟等仔细考虑结果,认为:

(一)左路军如果向南行动,则前途将极端不利。因为:

(甲)地形利于敌封锁,而不利于我攻击。……

(乙)经济条件,绝对不能供养大军。……

(丙)阿坝南至冕宁,均少数民族,我军处此区域,有消耗无补充,此事目前已极端严重,决难继续下去。

(丁)北面被敌封锁,无战略退路。

(二)因此务望兄等熟思审虑,立下决心,在阿坝、卓克基补充粮食后,改道北进。行军中即有较大之减员,然甘南富庶之区,补充有望。在地形上、经济上、居民上、战略退路上,均有胜利前途。……

(三)目前胡敌不敢动,……北面敌仍空虚,弟等并拟于右路军中抽出一部,先行出动,与二十五、六军配合行动,吸引敌人追随他们,以利我左路军进入甘南,开展新局。

以上所陈,纯从大局前途及利害关系上着想,万望兄等当机立断,则革命之福。”

9月9日,张国焘仍然对左路红军部队下达“南下”的命令。同一天深夜零时,他给中央和前敌指挥部七人回了电报,要求就他提出的问题“熟思明告”。张国焘又分析了南下沿途人口多、筹粮便、敌人弱、红军回旋余地大等种种优势,最后他告诉中央和前敌指挥部:“现宜以一部向东北佯动,诱敌北进,我则乘势南打。如此对二、六军团为绝好配合。我看蒋与川敌间矛盾多,南打又为真正进攻,决不会做瓮中之鳖。”

事态急转直下。陈昌浩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他同意张国焘的意见主张南下。

就在这时,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看到张国焘发来的一封电报,依旧表示北进的时机不成熟,坚持右路军掉头南下。叶剑英立即赶往毛泽东的驻地作了汇报。

张国焘的这封电报是一个危险信号。因为党内斗争已经超出了军事争论的范畴。

毛泽东先是亲自找到了陈昌浩,就“南下”还是“北上”的问题,再次征求他的意见。陈昌浩说,既然张总政委命令南下,就南下,这个问题不必要再争论了。毛泽东听罢说:“既然要南进,中央书记处总要开个会。周恩来和王稼祥同志因为生病在三军团,我们去三军团叫他们来开个会吧。”陈昌浩表示同意。

晚上11点,毛泽东又特地去看望了徐向前,问徐向前对“北上”或是“南下”的意见。徐向前说:“两军既然已经会合,就不宜再分开。四方面军如分成两半恐怕不好。”毛泽东听后,让徐向前早点休息,然后告辞。

凌晨,毛泽东一行出发去红三军团。到达红三军团的驻地巴西后,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五位政治局委员立即召开了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巴西会议”。

这是千钧一发的关头。如有不慎,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工农红军前赴后继所赢得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巴西会议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由红三军团和军委纵队一部,组成临时北上先遣支队,迅速向红一军团靠拢,之后与红一军团一起向甘南前进。

躺在担架上的周恩来想到一旦中央红军离开后,徐向前和陈昌浩也许只有掉头南下了,红四方面军的数万官兵将再次经受草地之苦,于是他向毛泽东建议再给徐向前和陈昌浩发一封电报。是日,中共中央再次致电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

国焘同志并致徐、陈:

陈谈右路军南下电令,中央认为完全不适宜的。中央现恳切地指出,目前方针只有向北是出路,向南则敌情、地形、居民、给养都对我极端不利,将要使红军陷于空前未有之困难环境。中央认为北上方针绝对不应改变,左路军应速即北上,在东出不利时,可以西渡黄河,占领甘、青交通新地区,再行向东发展。如何速复。

中央

九月九日

1935年9月9日,在中国工农红军的历史上,这是一个因危机四伏而紧张混乱的日子。叶剑英携带一份1∶100000的甘肃地图,率领军委二局等直属单位,以“打粮”为名向红三军团驻地巴西出发了。在以后数十年里,毛泽东多次提到叶剑英的贡献,他曾摸着自己的脑袋说:“剑英同志在关键时候是立了大功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这个了。他救了党,救了红军,救了我们这些人。”

一直跟随红军大学行军的李德在这个时刻表示:我虽然同中央一直存在分歧,但在张国焘这个问题上,我拥护中央的主张。他对红军大学党总支书记莫文骅说:“中央决定北上,把你身边的人组织好,要密切注意李特,不要让他把队伍带走了!”

红军大学是红一、红四方面军会合后,由红四方面军的军事学校和红一方面军的干部团联合组成的,政委何畏和教育长李特都是张国焘的追随者。果然,红三军团出发后,李特很快就追了上来,并质问毛泽东:“总司令没有命令,你们为什么要走?”毛泽东说:这是中央政治局决定的。中央认为北上是正确的,希望张国焘认清形势,率领左、右两路军跟进。一时想不通,过一段时间想通了再北进也可以,中央欢迎。希望以革命大局为重,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电商。李特再次转达了陈昌浩的命令,要求部队立即回去。毛泽东说:“南下是没有出路的。南边敌人的力量很强大。再过一次草地,在天全、芦山建立根据地是很困难的。我相信,不出一年,你们一定会北上。我们前面走,给你们开路,欢迎你们后面跟上来。”

几乎所有的当事人在后来回忆中都记述了毛泽东的这段话。毛泽东的确具有惊人的预见——红四方面军北上恰好是在一年以后。

9月10日凌晨过后,得到消息的张国焘发来电报。“闻中央有率一、三军单独东进之意,我们真不以为然。”“……党内无论有何争论,决不应如是。只要能团结一致,我们准备牺牲一切。……不论北进南打,我们总要在一块,单独东进恐被敌击破。急不择言,幸诸领导干部三思而后行之。”

多年后,毛泽东称这一段经历为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

虽然一切需要从头开始,但毛泽东坚信:“我们一定要胜利,我们一定能够胜利!”——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瑞金成立,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毛泽东对他的革命理想和政治信仰的执著与坚守无人可比。

(责任编辑:何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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