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德安
隐藏在生命里的基因是决定个体差别的最根本的原因,那么,决定家族企业传承的本质是否也是企业的基因?
家族企业传承最多的话题是,第一代传承到第二代只有30%,第二代传承到第三代不过13%,而再传承下去不过3%。人们普遍认为,家族企业传承“富不过三代”的魔咒似乎只纠结在代际之间。其实,从企业基因理论的角度看传承,“富不过三代”的家企传承命运在第一代的创业者身上就基本决定。我们借助东星航空破产的案例,看创业者是怎样把自身的雄心万丈或狂妄自大作为基因注入到自身创办的企业中,并决定家企代际传承的成功与失败的。
媒体报道,在过去的数年间,东星创始人俨然是中国版的理查德·布兰森(维珍航空创始人)。东星航空做大旅行社业务后,其创始人非常渴望能控制航班来掌握旅游业的主动权。在政府的力挺下,东星很快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航空牌照。
如同当今许多野蛮成长的创业者,有钱就任性,没有把国家发展的机遇与政府的扶持,看成是时代或者上帝赋予的机遇,反而更显示出迫不及待的疯狂与不可一世的狂妄一样,东星亦未能摆脱这一运行轨迹。当一般民营航空公司都采用租赁方式引入1到2架飞机时,东星航空则一举引入20架飞机。2000年前的刘邦都知道,“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但东星航空开始与飞机租赁方进行谈判时却没有邀请航空专业人士参与,视专家如粪土,结果是谈判时一头雾水,并主动签订了一个内行欺负外行的合同。
按生物遗传学的说法,隐藏在生命里的基因是决定个体差别的最根本的原因,那么,决定家企传承的本质是否也是企业的基因?企业基因理论认为,企业基因是决定企业长成形态与成长的内在的根本性要素。企业基因的核心是创业者的DNA,创业者的DNA决定了企业战略、行为与结果,也决定了企业的核心价值观。比如说淘宝的江湖气息,Facebook的校园风格,Google的工程师文化等等。
其实,一个公司的基因早在它最初的18个月就被决定了,此后公司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改变。如果DNA是对的,它就是一块金子;如果不对,就毁灭。红杉风投认为一个公司的基因在创办的一个月内就定型了,这也许有些夸张,但是一个成型的公司改变基因的可能却非常小。
吴军博士在《浪潮之巅》一书中专门撰写基因决定定理。他指出,改变公司的基因和改变人的基因一样困难,可以看到一个公司的基因几乎决定了它转型的失败是必然的,成功反而是偶然的。他的结论是,一个在某个领域特别成功的大公司一定已经被优化得非常适应这个市场,它的文化、做事方式、商业模式、市场定位等等已经非常适应,这使得该公司获得成功的内在因素会渐渐地、深深地植入该公司,这就是公司的基因。当这个公司在海外发展分公司时,它首先会将这一基因带到新的地方,克隆出一个新的公司。微软在中国的分公司一定还是微软的风格,中国的谷歌一定继承了 Google 的文化。同时,它们又都像美国公司,而不是日本公司。
欧洲工商管理学院教授曼弗雷德写了一本我们企业家不是十分热心阅读的书:《至高无上的囚徒》。他指出,作为我们这个时代最精英的阶层之一,企业家正越来越成为社会注目的中心,然而,上帝之手在赋予他们名誉、财富和事业的同时,也顺手拿走了阻挡精神洪水的闸门,让他们在运筹帷幄的同时,也成为自我心理障碍的囚徒。
曼弗雷德指出,创业者的行为都受“向上意志”的支配,因此羡慕别人、胜过别人、征服别人等行为都是追求优越的人格表现。在追求优越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两种结果:既可能保持向上的动力,激励人去追求更大的成功;也可能由于耽于追求自己个人的优越,而忽略他人和社会的需要,变得骄傲、专横、虚荣自大、妄自尊大。
改革开放近40年来,中国创业者从不被社会接受和认可,到成为受人尊重的财富拥有者,他们再也没有以前的自卑,取而代之的则是自豪和自傲。但是,过犹不及,迅速的拔高也让他们陷入了过度的自恋之中,造神运动、企业英雄主义、轻度妄想症和赌徒心理均在他们身上得以呈现。
看看近40年来如流星一般陨落的企业,哪个的利润不是曾经几十倍、几百倍地增长,哪个没有上演过侏儒变巨人的神话?可就在他们无节制追逐利润的时候,企业危机四起,陷入困境。这在东星航空的毁灭过程中均不同程度地得到展现。
当时的东星航空掌门人最终要实现的就是打通旅行社、酒店、景区、旅游车队和航空业,创造一种全价值链条的商业模式,进而引入战略投资者做大上市,迅速完成资本积累。这符合野蛮成长的创业者的本性,稳扎稳打做实业并不符合他们张狂的性格。
曼弗雷德指出,有20%的人由于经历了艰苦的童年,在缺乏关注中长大,或是太娇生惯养,从而无法将内心的自我形象与外部真实世界相联系。当他们进入成年,就很难保持稳定的自我意识,可能一生都在追求被人欣赏和尊重的感觉,他们决心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形成自恋型人格特征。
东星航空的创立者对于声名乃至财富的追逐或可以解释为其对贫困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有对极致成功的终极欲望、对军队式忠诚服从的向往以及对建立领袖般个人崇拜的渴求。当东星航空2006年突然名声大噪时,掌门人的书架上尽是《总裁言论》《关注东星》这类小册子,其乐于把这些印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字样的小册子送给前来拜访的客户或自己的下属。2006年,当他以20亿元身价位列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第70位时,他向外界宣称:福布斯把我低估了。或许这不过是揶揄、幽默,但却让人看到其背后的过分自恋。
可见,企业不过是创业者自我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有什么样的创业者,就有什么样的企业。经营企业,本质上是经营自我。如果“自我”出了问题,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创业成功外求是迷、内求是悟。创业者欲走出迷局,获得成功,首先就要从自我修炼开始,保持谦卑之心,把谦卑之心作为企业的基因沉淀并传承下去,这样才能走出失败、迈向辉煌。
我们看到很多成功的创业者身上都具有一种特质,即谦卑。有谦卑之心,才能自省与求索,才能自知与自变。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些巴西人致信给美国的多位折扣零售连锁店的首席执行官,希望向他们取经,最后,仅有一人和他们见了面。见面后,此人不停地向他们询问关于在巴西和拉美开展零售业的情况,甚至在厨房洗碗碟的时候还在咨询。巴西人后来发现,这个人原来就是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
犹太人有格言:你需要在口袋里经常放两张字条,一张写的是“我只是一粒尘埃”,另一张写的是“世界为我而造”。对中国创业者来说,他们不缺精进之心、战斗之心,但缺谦卑之心,或者说“初心”。这个初心就是谦卑之心、一颗空的心、一颗准备去接受的心、一颗虚怀若谷的心。
谦卑之心就是能用上帝的眼光或者说用浩瀚的宇宙与绵绵不断的历史长河观看待自己及自己创办的企业。成功的创业者到了一定阶段,一定是异常谦卑低调,企业做得越大,越是修身顾忌,日本、德国、美国的创业者莫不如此。
宋厚亮先生在《告别土豪:中国慈善新时代》一书中谈到采访黄怒波时,黄怒波说,在德国,他学到这个民族的内敛、不张扬。以企业家为例,德国的一些古堡、教堂,都是企业家家族在捐赠维修,但他们并不会大肆宣扬。与他们交流时,黄怒波看到的是绅士做派、是谦和。
不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实是一种修养,一种风度,一种高尚的境界,一种达观的处世姿态,是心态上的一种成熟。用这种心态做人,可以使自己更健康,更大度;用这种心态去创业,才可能把成熟的心态转化成企业健康的基因并使其得以传承。为了让自己创办的企业生存与发展,为了让自己的家族企业传承过三代,为了让自己创办的家族企业基业长青,首先就应该在创办的企业里注入进取与谦卑的基因,而不是冒进与狂妄。
企业基因决定着企业的发展与传承,但基因也是可以演变与突变的。基因突变也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东星航空的缔造者与毁灭者现在已开始新一轮创业,应该说,现在是中国历史上创业的最好时代,政府创业环境也在不断改善,特别是李克强总理提出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更体现政府为创业者服务的决心与态度。如果创业者把谦卑与进取的基因注入新创的企业,那么,神话可以再现,企业可以传承。从巨人到盛大的史玉柱与从红塔山到褚橙的褚时健是我们共同的榜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