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苍凉

阅读《图景》是一段艰苦卓绝的旅程，让人心力交瘁。不是因为篇幅长（篇幅长也是事实），而是由于作者的叙述给阅读带来了巨大挑战。

何凯旋是小说领域的老兵，以文字讲故事是他的拿手好戏。我先就对他的作品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成见：有很强的可读性，行文老辣、生动、流畅，对人物描写驾轻就熟，细节有极好的质感，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不，不。这一次绝不如此。艰涩是最初也是终卷的印象写照。绝对的不流畅。

其一，全文过半时，相信多数读者都云里雾里。我甚至一度认定，这是那种着意与读者为难的文本。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当然不是。幸好不是。

读到许久依然在猜故事走向，这是所有杰作的标志性特征；这是我这个老到读者的经验之谈。质感依旧但细节极其琐屑繁复，一种絮絮叨叨的无聊；一个又一个有名字的人物走马灯式地出场又退场，全无逻辑可循；一会儿和泥抹墙，一会儿拖拉机康拜因，间或掺杂乡间习见的打情骂俏，对话无因无果且一再重复拉拉杂杂。但读者终可以辨认出两个互为邻里的农家，连同农家的日常情状。

之所以读出艰涩，是由于作者着意将人物关系先行隐藏，同时将海量细节堆积于一个自然段落中，使阅读天然生出疲惫厌倦感。这也是何凯旋此章的高妙之处。

其二，拉杂、重复、琐屑的乡间日常生态掩盖之下的宏大母题才是作家的初衷。一如伟大的美国乡土小说家考德威尔，也如卓越的法国乡土画家米勒。何凯旋重细节重质感的特长在此派上了用场。孕妇杨香一家的抹泥墙修房场景如木刻画般清晰，而杨香爹三杨与其死鬼老娘的两场交集令人读之回肠荡气，精彩！

“我”一家人虽都在阳世，却犹如鬼魑一般阴晦。姐姐随时作妖整事儿，李军（未婚夫）乖张机变，妈淡定阴森，爹运筹帷幄。但一切都在命运的手掌心里。母马难产生驹后还是难逃一死。杨香生娃仍是死胎一个。那个嫁了的姐姐命该如何，只有上天才能给出答案了。

田野劳作，造屋，人畜生殖，婚嫁，死亡；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不大的篇什已经构建出人类的史诗画卷，何凯旋创造了历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