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老人

2016-01-04 06:33阿布都热合曼·艾则孜
民族文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胡杨树胡杨林阿布

阿布都热合曼·艾则孜

边角已经开始磨损的瓜皮帽紧紧扣在头上,腰带上别着短把儿小锛的卡德尔阿洪老人,依照每天的习惯,沿着将要被淤平的排碱沟,向胡杨树林方向走去。

卡德尔阿洪老人每天必走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向胡杨树林延伸而去。首先是从卡德尔阿洪老人临近胡杨树林的住宅连接到村里的道路,然后从村里的道路岔开,一直通往胡杨树林的这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许多人都不知道形成于什么年代。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个陆陆续续撒手人寰、辞世而去,只有这一位卡德尔阿洪老人,依然腿脚灵便、健健康康,成为村里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长寿老人。每一天,他把小锛往腰带一别,伴随着初升的太阳走出家门,快到中午的时候返回家中。下午,他再一次出门巡游,到了晚上天黑的时候,才会再一次出现在家门口。反正无论怎样,卡德尔阿洪老人每天都会毫无例外地到自己家附近的这一片胡杨树林巡游一次。如同幽灵一般经常巡游、守护胡杨树林的这个老人,被村里的人们戏谑地称之为“胡杨老人”。

老人不慌不忙地来到胡杨树林的边缘停下了脚步。他用目光把周围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突然发现胡杨树林边缘出现的拖拉机轮胎的印痕,不禁心头一紧,一腔怒火油然而生。

“好你个混账东西!”

老人觉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嘴里骂骂咧咧数落着,顺着拖拉机的轮胎印急匆匆往胡杨树林的深处赶去。没有走出多远,眼前便出现了砖块、碎石、水泥块、烂塑料等等废料堆积而成的垃圾场。他不禁大动肝火,破口大骂。

“这是哪一个混账东西做的孽呀?!”

老人气得胡须颤抖,立即转身回返。

最近一段时间,一些工程承包人自私自利,不时趁人不备,偷偷地把建筑垃圾运到胡杨树林悄然卸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自从发生这些事儿,老人的脾气变得焦躁不安、易动肝火。就在上一个礼拜,有人把一大拖斗建筑垃圾倾倒在胡杨林中,让老人气急败坏、难以安宁。老人变得更加警觉,每天晚上睡在自家院里的凉棚底下,随时留心倾听外边有没有异常的声音传来。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糊弄老人,仿佛是有意捉弄,不把他放在眼里,故意作对一般,把一些炉渣、炉灰、垃圾,甚至是卫生所废弃的药瓶、纸盒、针头,还有让人恶心的纱布、内衣内裤等等,凡是世界上能找到的所有破烂废物都倾倒在树林里,而今似乎还嫌这些都不够,竟然有人乘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把一拖拉机建筑垃圾卸在这里,这种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让老人义愤填膺,断难接受。

“混账东西,竟然把这些垃圾废料倒在小姑娘的眉毛一样美丽漂亮、赏心悦目的树林里,这不是糟蹋、作孽吗?!这些混账,等着瞧!看我怎么……”

老人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径直来到村主任阿布都克里木的家门口。阿布都克里木约莫四十岁的年纪,家也在胡杨林村的边缘。在与其他的村子相隔一片戈壁、有着三四十户人家的这个自然村,这个阿布都克里木就是唯一的管事。

老人在阿布都克里木家门口停下脚步,叩响了大铁门的铁环。不一会儿,一个小孩探头探脑地出来察看。

“你爸在家吗,孩子?”老人开口问道。

那孩子一见老人,倏地反转身跑了回去。

村里的人们,在孩子哭闹的时候,习惯用“再闹,就把你交给胡杨老人”、“胡杨老人有胡杨鬼”、“看,胡杨老人来了”等等的言语吓唬调皮的孩子。因而,孩子们一见到这个老人,就会胆战心惊地躲到父母身后。再则,卡德尔阿洪老人长相威严,眉毛粗长,红润的面颊和略微发红的胡子,使得他显得更加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加上他那容易发火的焦躁脾气,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人们吓唬小孩的手段。

老人见小孩吓得顾不上回答问题就往回逃,禁不住笑着打趣道:

“快叫你爸出来,小鬼头,不然我咬掉你的小鸡鸡!”

不知是小孩子叫出来的还是自己出来的,阿布都克里木出现在了大门口。老人伸出双手与阿布都克里木握过手,便直截了当地诉起苦来。

“阿布都克里木小弟,你瞧瞧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坏家伙干的,用大拖拉机拉了一拖斗垃圾废料卸在胡杨林里逃了。这不是捉弄人吗?这种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都是半夜三更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干的……这个事,看来还非得你出面做主才行呢!”

“什么时间卸的?”

阿布都克里木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就是夜里嘛!昨晚傍黑的时候还没有呢!”

“那会是谁干的呀?”

阿布都克里木轻声嘟囔道。

“小弟呀,这片胡杨林从我们的祖辈开始就生长在这里,你也是在这片胡杨林空气清新的怀抱里玩耍长大的。这个胡杨林可是我们这一片土地的点缀哩!可是眼下,它的范围越来越小,胡杨也稀少了。如果再这样把垃圾废料倒在这里,那不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胡杨林就会变成垃圾场了吗?!”

“我了解一下吧!”

“好的,小弟。我给你说过多次了,让你关心关心这片胡杨林。我要是再发现往胡杨林倒垃圾废料什么的,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人最后的一句话掷地有声,阿布都克里木听得清清楚楚。在90年的生涯中,把五分之四的时间都花费在守护胡杨林、用胡杨树和红柳的枝条编织筐篓的这位倔强的老人,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前一年,在胡杨林边缘有耕地的一个人,用推土机垦荒扩大耕地面积,把自己的耕地向胡杨林推进了十米,被老人揪住不放,好不容易才得以摆脱。老人是在年轻的时候被组织指定守护胡杨树林的,时至今日,他恪尽职守,始终如一,坚持到了现在。那些个偷偷摸摸地砍伐树木、拴骆驼啃食幼树损伤林木的人,只要是被他发现,都会暗自叫苦、难得脱身。每天到胡杨树林巡查几遍已经成了老人的日常习惯,即使是没有任何报酬,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只满足于贩卖编织的筐篓,用于日常生活的开销。甘心情愿地尽义务,无偿巡查守卫胡杨树林的这个“胡杨老人”,村委会主任阿布都克里木是非常反感、讨厌的。

“这个老家伙,老都老了,怎么就不知道自个儿吃好睡好、安度晚年呢?!谁让你一天到晚守护胡杨树林了?不就是在你年轻的时候组织上说过一次让你看护吗?现在又没有人给你任何报酬,你还自不量力,竟然不知羞耻地自诩为胡杨林的守护人,就像个发情的母牛一样来回奔波、忙个不停……”

阿布都克里木心里想着这些,根本就没有留心听清楚老人还说了些什么。老人所说的话,每一次都让他感到如同铁锨和石头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一样讨厌,听都不愿意听。

“好吧,大叔,我了解了解吧。”他口是心非,巴不得老人尽快离开他家的门口。

“好的,小弟,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啦!”

老人这才反身离去。

见老人从门口走远,早就不耐烦听他絮叨的阿布都克里木轻松地吁了一口气。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真够呛!”阿布都克里木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听他唠叨的人都受不了,这个老家伙,看到什么事情都要管……”

阿布都克里木想起胡杨老人上一次当面撕掉他从乡里开来的准伐条,心里涌起一阵苦涩的感觉,便卷了一支烟点着,狠狠吸了几口。

阿布都克里木在住宅前修了一座羊圈,在盖顶棚的时候,打算从村边的胡杨林砍伐几棵树,却担心过不了倔强的胡杨老人这一关,没敢擅自动手。阿布都克里木虽然是村里的主任,但卡德尔阿洪老人是自他懂事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巡查胡杨林的守护员。为了防止出现不愉快的事情,他专程跑到乡里,通过平时与自己有交情的负责林业的副乡长,私下里拿到了一纸盖有公章的条子,这才来到胡杨老人的家门口,连摩托车也没有下,就无所顾忌地对正在家门口编织筐篓的老人大声嚷嚷。

“卡德尔大叔,我从乡里开来了砍伐二十棵胡杨树的准伐条,明天就砍伐,我提前告诉你一下。”

“你砍伐胡杨树干什么用?”老人浓眉下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阿布都克里木问道。

“盖羊圈顶棚。”

阿布都克里木似乎嗅出了什么不愉快的气息,顿时没了底气。

“你盖顶棚可以,但不要砍树。”

老人的话让阿布都克里木又气又急,难以接受。他愤愤不平地想“我是这个村的主任,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让砍不让砍呢?!”但话不能说出口,还得缓和气氛呢。

“盖羊圈顶棚没有木料,眼看冬天就要到了,所以就打算砍伐七八棵胡杨树赶紧盖好。乡里已经同意了,还盖了公章哩!这不……”

“盖了公章吗?”

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布都克里木问道。

“是啊!这不,你看!”

阿布都克里木连摩托车也不下,从衣兜取出纸条展开来给老人看。他想,老人看到乡里的红章子,肯定不会再吱声。

“你拿过来呀!”

老人把夹在两腿之间正在编织的筐子推到一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一个看林子的老家伙,竟然对我指手画脚,让我到他身边去。”阿布都克里木气愤地想。可是他有口难言,不敢说出来。胡杨老人在村里德高望重,人人敬畏,只要他火气上来,不论是什么人,都会不依不饶地让人尴尬难堪下不了台。所以,阿布都克里木不得不从摩托车上下来,乖乖地来到老人身边,心里却在想:“看了乡里的红章子,我看你不像个落了水的猫一样服服帖帖才怪,老家伙!”

阿布都克里木心高气傲地把纸条递向老人。老人没有起身,伸手接过了纸条。

“我不识字,”老人问道,“这是谁写的条子?”

“穆赫塔尔。”

阿布都克里木为了显示自己和副乡长的亲密关系,故意省略了对方的职务,而且特别加重了语气。然而,老人却满不在乎地问道:

“穆赫塔尔是个干什么的人?”

老人如同驴蹄子踢在湿墙上一般生硬的问话,让阿布都克里木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

“是,是副乡长啊!”

“哪里来的小毛孩,昨天才参加工作,今天就给你写条子批准砍伐胡杨林里的树木?这个胡杨树林,莫非是他从什么地方搬来的不成?你去把这个什么穆赫塔尔叫过来,让我见识见识这个准许砍伐胡杨树的小子长了个什么模样!”

听了老人的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辞,阿布都克里木感到忐忑不安,一阵心虚。他又一次感受到对副乡长也敢出言不逊的这个老人,为了胡杨树林的完好无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副乡长在盖公章的时候,曾经特别叮嘱他:这个条子,不能交给任何人。为砍伐胡杨树写条子、盖公章的事情如果败露,让别人知道了,我们都会受处分。因此,我写的是白杨树而不是胡杨树。别人发现了,那你就是弄虚作假。所以,剩下的事情,你就要动动脑子,好自为之……而此刻,老人的态度使得阿布都克里木方寸大乱,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是……是这么一回事儿,大叔……条子嘛,写的是白杨树……可是,这附近也没有可用的白杨树了不是?所以……就想用胡杨树来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人顿时火冒三丈、声色俱厉地呵斥道。阿布都克里木怕的就是老人这样不依不饶、不留情面地大为发火,“你干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哪像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儿子娃娃呀?你还算是个政府的人吗?!”

老人气愤地把纸条扔到阿布都克里木面前。

“收起你的这个烂东西,准许你砍伐的是白杨树,你就找白杨树去砍伐。胡杨树是你说砍就能砍、说让它成活就能栽活的吗?你的那个叫什么穆赫塔尔的领导,难道是个连胡杨树是怎么生长、怎样存活都不知道的人吗?你个阿布都克里木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砍伐一棵胡杨树,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你身为一级组织,竟敢做这样偷鸡摸狗、偷梁换柱的事情,那么别人又会怎样啊……”

阿布都克里木无言以对,尴尬落魄、垂头丧气地启动摩托车,一溜烟逃也似的离他而去。

自此以后,阿布都克里木再也不敢在老人面前提说此事,只能暗自叫苦。假如自作主张悄然砍伐,他又怕老人循迹找来,让他身败名裂、难以收场。所以,他也就无可奈何,断了砍伐胡杨树的念头。

“你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老东西……”

阿布都克里木在心里把老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极不情愿地到集市上买来木料盖羊圈顶棚。想一想自己身为一个村主任,竟然连用自己管辖的三四十亩胡杨林盖一个羊圈的能力都没有,心里不免火烧火燎。他不禁在心里怒骂老人,甚至还诅咒他快快去死。

老人反身回转,径直又来到了胡杨林。他为自己昨晚安然入睡,竟然对有人开着大拖拉机,把一车垃圾卸在胡杨林都没有察觉,感到懊恼和揪心。阿布都克里木冷漠的态度也让他如鲠在喉、闷闷不乐。看到有些胡杨树枝条枯萎,仿佛没有人管护、关心,觉得自己已经年迈体衰,力不从心,没有人分担喜忧哀乐,不免感到心情沉重,情不自禁地回首往事,想起自己的年轻时代来。

老人年轻的时代,如果村里的哪一家丢失了圈里的牲畜,村里就会有五六个年轻力壮、身手敏捷的人连夜行动,到周围村落和牲畜交易集市探看、寻找,找不到丢失的牲畜是不会放弃、决不回返的。那个时候哪像现在骑着摩托到处跑啊?只能是穿上长筒皮靴徒步行走,挨个走到一个又一个的集市,辨认丢失或被盗的牛羊,防止转手买卖,根本就不计较路途的远近或徒步行走的艰辛和疲劳。可现在呢?这个村主任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家门口的胡杨林遭受祸害,还满不在乎,懒得搭理、询问,巴不得你尽快离开他的家门口……

老人闷闷不乐,在胡杨树林边上的地埂上思前想后地陷入沉思,坐了良久。突然,他不禁灵机一动,站起身来。

“指望这个阿布都克里木是办不成事情、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上一次没有让他砍伐胡杨树,看来他是记恨在心、念念不忘了。现在的年轻人呢,小肚鸡肠,自私自利,心胸狭窄,受不得气……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管这个事儿。瞧他刚才,我说了那么些个话,他却像是喝了生油一般木呆呆地瞪着眼睛不吭气……唉,也罢,我的体力还可以支撑,不如我自己寻查一下踪迹,看看究竟是哪一个坏小子干的这个缺德事儿……”

老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鼓舞和振奋起来。想当年,年轻的时候,寻查踪迹、找到丢失的牲畜,过程虽然辛苦,却又是非常开心的事哩!想起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那些个日日夜夜,老人感到自己如今依然身板硬朗、浑身是劲。那个时候,日夜兼行,在哪儿天黑,就在哪儿捕获野兔、环颈雉等野味充饥解馋,睡在沙窝、树丛之中,日行夜宿,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就不会善罢甘休,出去一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到家里。

老人仔细观察拖拉机的轮胎印,要把印痕清晰地记在脑海里。从轮胎的痕迹来看,拖拉机的前小轮胎印纹路清晰,后轮胎印纹路有棱角、印痕比较深。如此看来,拖拉机比较新,但拖拉机一侧和另一侧的轮胎花纹不一样,一个纹路清晰、深一些,另一个纹路模糊、平滑。老人估摸拖拉机一侧是换过不久的新轮胎。这样明显的痕迹,要想循迹查寻、找到在胡杨林卸垃圾的拖拉机,对老人来说,如同孩子们的游戏一样容易。可是,拖拉机从胡杨林出来,一旦上了村里的石子路,那就会难寻踪迹了。再往前,开上已经铺了柏油的乡间公路,那就会不留痕迹。这样,就增加了循迹查寻的难度。如果是以周围的建筑工地为目标,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查找,或许就比较容易一些。眼下各个村镇都在修建防震安居房,工程队、拖拉机目不暇接、比比皆是,难以辨认。然而,尽管年达九旬,但目光炯炯、视力不减、牙齿坚固、腿脚灵便、老当益壮的胡杨老人,依然充满了坚定的自信。

循迹查寻,也是个特别有趣的事。查寻越难、耗时越长,就越需要专心致志、仔细探查。可能还没有什么比探寻别人不明底细的神秘事件的本来面目,能够让人觉得更加有趣和神往,更加愿意乐此不疲的了。既像是个专长,又像是个逗乐的爱好的这个行当,在老人的记忆中,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有再干了。五年,十年,抑或是更长的时间以来,但凡有牲畜丢失,都提倡要由派出所出面破案,砍伐胡杨林由法律制裁。从此以后,老人就没有再干循迹查寻这个事了。偶尔听说丢失的牲畜杳无音讯的时候,他会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暗自发出感叹:“警察可能没有用心循迹查寻哩!用相机拍照片,不如把印象留存在脑子里,那样一查寻不就找出来了吗?如果让我循迹查寻,说不定就找到了哩……”

老人双手叉腰,略微俯下身来走上了石子路。果不其然,拖拉机的轮印一上石子儿路就变得难以辨认了。老人顺着石子路一直向前,往乡里的集市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仔细查看,相信在连接石子路的岔道土路上能够发现熟悉的印迹。

这条路上,连接周围邻村的道路纵横交错,还有许多田间小道。老人不厌其烦,在所有的岔路小道上一一查看,越走越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老人在一个连接邻村的土路交叉口的辙迹旁发现了散落的碎砖块,他顿时两眼放光,如同寻获了稀世珍宝一样高兴。

“肯定就是这个拖拉机。”老人激动地想,“卸在胡杨林的垃圾中的砖块碎片和撒落在这里的砖块一样,都是黄褐色,现在用这种砖的可不多,都在用青砖了……哼,想当年我循迹查寻,曾经用三天时间,从邻县把被偷的骆驼找了回来。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不信我把个拖拉机还找不出来……”

老人原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能查获线索,不禁沾沾自喜,顿时感到精神振奋,便转身走上了留有辙迹的土路。

留有辙迹的土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接上了邻村铺了两庹宽黑油的狭路。正在他为怎样继续寻找线索犯难的时候,看到一位身背一麻袋青草的小媳妇从一旁过来,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有所警惕地向她打听。

“小妹妹,这附近有没有修房子的瓦匠师傅呀?”

小媳妇抖了抖身,把麻袋往高里凑了凑回答:

“你找泥瓦工啊?你拐到前边那条街,那里就有给村里盖房子的工程队,可是他们不会接私人的活,找他们可能白费事没用的哩!”

“我还是找找看吧!”老人狡黠地一笑,回复道。

“是或不是,去看一看就知道了。”他想。

老人朝着小媳妇指向的街道走了过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远处正在修建房屋的工地。老人旁无他顾,径直走了过去。

来到工地,首先映入老人眼帘的是装满了建筑垃圾,停在即将竣工的工程旁的拖拉机。拖拉机旁边没有人,有几个在工地忙着什么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看了老人一眼,只顾干自己的活。

“再也没有必要循迹查寻了,”老人气愤地思谋着,“我看啊,毫无疑问,你们还想乘着夜静更深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把这一车垃圾也拉去卸在胡杨林里哩……且慢,俗话说‘捉贼要抓赃,今晚我要在胡杨林守着等待人赃俱获。不然,那些已经卸在那里的垃圾,我让谁去清理呀?!今天晚上,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是怎样倾倒垃圾的……”

老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精神鼓舞,立即转身打道回府。

这一天,老人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一想起工地的拖拉机乘着夜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到胡杨林卸垃圾,怎么也想不到会被守候在这里的老人在现场逮个正着的尴尬落魄处境,他便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再联想到让他们当场承认前些日子倾倒的垃圾也是他们所为,让他们把那些垃圾重新装车清理出去,心里就涌出一种胜利的自豪感,巴不得天色早一点黑下来。老人把收集编织筐篓的枝条搁置一边,在胡杨林转着圈,设想着夜里拖拉机开进胡杨林的路线,最终选定了一个土包后边的老胡杨树下,作为自己的藏身之所,不禁觉得自己的做法如同儿时躲猫猫的藏身游戏,暗自窃笑起来。

“这就叫‘老小孩儿哩!”想着想着,老人“扑哧”地笑出声来。“小时候,小伙伴们在这片胡杨树林里玩捉迷藏的游戏。那个时候,这一片树高林密,即使是白天进入,也会觉得幽深可怕,胆小的孩子白天也不敢独自深入。进入树林中转一圈,连进入的原路也不好找哩!那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那个时候,我算得上是最调皮的一个,糊弄同伴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吓得哭哭啼啼、不知所措。谁也没有我熟悉树林里的沟沟坎坎……唉,如果能够返老还童、玩个痛快,该有多好啊!只可惜,现在的胡杨树林,还不如原来面积的一半大,而且树木也稀少了。过去树木浓密,穿着皮大衣都不容易穿行,现在开着拖拉机都难有障碍……都是一些个只顾眼前、不想将来的势利眼做的孽哟!等着瞧,今天要是哪一个混蛋落在我的手里,如果我不能让你后悔莫及,以后再也不敢进这片胡杨林,我就不叫‘胡杨老人!”

老人放眼望去,欣赏照射在胡杨树梢上的绯红的夕阳余晖。老人总是将这种绯红的夕阳余晖比作少妇的面颊。这是因为,他那如影随形、陪伴自己多年的已故老伴,就是在她当了少妇的时候迎娶的。而且,老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夕阳余晖照射在胡杨树梢,使胡杨树银元一样的叶片显得斑驳陆离、五光十色的傍晚,在胡杨树林放牧羊群的时候与他私定终身,答应嫁给他的。

老人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漂游到了自己年轻力壮的成年时代。是啊!老人喜欢默默无语地沉浸在对于往事的回忆之中,尤其是相伴一生的老伴去世之后,更是如此。

想当年,卡德尔阿洪老人年过十七,刚刚开始长出绒绒的胡须,浑身透出朝气蓬勃的青春活力。他每次到胡杨林放羊,总能见到带着一个小弟弟在胡杨林边缘牧羊的阿丽腾罕。阿丽腾罕面容清秀,是邻村出嫁没过几个月就因为什么与丈夫过不下去离了婚的小媳妇。

卡德尔阿洪每次见到阿丽腾罕,总是把自己的羊群赶到近前。这个时候,阿丽腾罕就会央求他道:

“卡德尔阿洪,不要把你的羊群赶过来,混到一起我分不出来!”

“我们把羊群合在一起牧放吧,阿丽腾罕,呆会儿我会再把你的羊分出来的。”卡德尔阿洪这样恳求。

“不行,不能混合!”阿丽腾罕“嗖嗖”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拦阻羊群,她那十岁左右的弟弟也会来回奔波、穿梭着跑来跑去拦截围堵。阿丽腾罕出来放牧不会与任何人的羊群混合在一起,她那个小弟弟就像是她的影子,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她的身边。暗恋着阿丽腾罕,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向她表明心迹的卡德尔阿洪,总是把自己的羊群赶到阿丽腾罕的羊群旁边。然而,阿丽腾罕和弟弟一见有别的羊群靠近,就会把自己的羊群赶开,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这一天,卡德尔阿洪照常把羊群赶到胡杨林放牧。在胡杨林边缘独自放牧羊群的阿丽腾罕一见到他,又要起身把羊拦住、赶开。

“阿丽腾罕,你为什么经常把羊群拦住呢?”卡德尔阿洪看到今天阿丽腾罕只身一人,便有意试探她的态度和意愿。

阿丽腾罕莞尔一笑,回应道:

“不为什么。”

“你就不要拦了,我们合在一起放牧嘛!”

“不行!”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

“像你这样总是在一个地方放牧,羊群哪能吃饱啊?!”

“可以吃饱!”

“胡杨林里落叶很多,赶到林子里边放牧不行吗?”

“那不行!”

“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

“瞧你这个阿丽腾罕……”

“你就别逗了,卡德尔阿洪。我一个女孩子,跑到胡杨林里边放羊,那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呀?难道你还怕有人把你吃了不成?”

“就是怕把我吃了,怎么样?”

“算了吧,你丈夫不是也没有把你吃了吗?”

“傻子!”阿丽腾罕瞟了卡德尔阿洪一眼,蹙紧眉头嗔怪地说,“瞧你说的什么话!”

“我……我说的是实话嘛!”

“有胆量吃才能吃哩!哟,瞧你这个坏家伙……你就别和我绕弯子了,我弟弟该来了。”

阿丽腾罕被自己的话羞得满脸绯红,卡德尔阿洪被她那可爱的神态迷得如醉如痴,正在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时候,不料却听到阿丽腾罕的一声惊叫回过神来。

“哟,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了?”

“都怪你这个坏蛋!顾了跟你说话,羊群跑一块儿啦!”

“跑一块儿了又怎么了嘛,随着去……”

“那不行,你给分出来!”

“我不给你分!”

“我求你了,卡德尔阿洪,我爸看到了要骂人的,给我分出来吧!”

“不行!”

阿丽腾罕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卡德尔阿洪眼看着阿丽腾罕这么大个人还哭哭啼啼,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阿丽腾罕确确实实是因伤心哭泣的。她那脾气暴躁的父亲一直果断地禁止她把自己家的羊群与别人——尤其是别的男人的羊群混合牧放,所以经常让她弟弟跟随她一起放羊。阿丽腾罕对父亲敬畏有加,此刻想到会遭到他的严词训诫,情不自禁地伤心起来,难掩热泪夺眶而出。

卡德尔阿洪顿生惋惜之情,在心里默默地充满了对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知耻识羞的阿丽腾罕的爱怜与赞赏。

“好了好了,你哭哭啼啼的羞不羞啊?像个小赖皮,我现在就把你的羊分出来!”

阿丽腾罕立马止住了哭泣。卡德尔阿洪加了一句道:

“走吧,你要帮我拦羊。”

“哟!我可不跟你进胡杨林,你把羊群赶出来。”

“你不帮我拦住,我怎么分群呢?说不定你弟弟过来看到了,会告诉你爸爸哩!”

听到卡德尔阿洪这么一说,正在犹豫不决的阿丽腾罕略一迟疑,默默无语地跟随在卡德尔阿洪的身后。

卡德尔阿洪对阿丽腾罕长这么大都没有进过这片胡杨林,觉得非常少见、难以理解。阿丽腾罕踏入浓密、森然的胡杨林边缘,便吓得再也不愿意往里走了。想起随后发生的那些事,胡杨老人就会沉浸在一种甜蜜美好的回忆当中。

“唉,年轻的时候多么奇特啊!干什么事都是得心应手、称心如意的哩……吁……”

老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味无穷地望着当年与阿丽腾罕一起前来分羊群的地方出神凝思。想当年,那些遮蔽了他和阿丽腾罕俩人秘密的浓密幽深的胡杨林,早已荡然无存了。现在映入眼帘的,只有零零星星倾倒在这里的垃圾堆。

老人望了望天空。夕阳的余晖已经消散,暮色渐渐弥漫开来。老人这才发觉昏礼的时间马上就过去了,自己竟然把今天的昏礼也误过了。

“都是魔鬼的惑使,瞧这事闹的……”

老人赶紧站了起来,却因想不起自己在洗过小净之后是否保持到了现在,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

“我是不是真的就老得不中用了?怎么就想不起身上还有没有小净了呢……”老人心有不甘、郁郁寡欢地想,“别人记不起来的事情,我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乡亲们都说我是头脑清醒、耳聪目明、腿脚有力,每天还能在胡杨林转几趟,是个老当益壮、永葆青春的老人。可是,今天竟然连自己有没有小净都不记得了……祈求真主保佑!毫无疑问,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会不会是造物主对我的警示呢?”

老人不免感到心惊肉跳、忐忑不安。曾几何时,已故的父亲在生前告诫“要在健康的时候想到疾患,活着的时候考虑死亡”。老人被错综复杂的思虑搅扰得心绪烦乱,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地来到一片平坦的地段,用手掌扫出一小块做礼拜的地方,面对天房克尔白的方向站定,念诵了开始昏礼的赞词。

不知何故,老人在礼拜中念诵经文的时候,接连出了两三次差错。礼拜之后,还没有念祈祷词,就不知为何愣了一会儿神才起身站立。

“真邪乎……今天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无缘无故地心神不宁,礼拜出错……噢,对了,就是因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小净才会这样的。都是恶魔撒旦作祟的缘故……”

从大清早开始,徒步行走了那么多路也没有觉得疲累的老人,这一刻突然感到疲惫不堪、腿脚无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夜幕已经在四周弥漫开来,老人来到刚才选定的藏身之地,靠在一棵胡杨树树干上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胡杨树疙疙瘩瘩的树干,使得老人的腰身感到舒适和享受。

“真是神奇啊!为什么身体靠在胡杨树上就会觉得浑身舒坦,每天不到胡杨林转悠一两圈就浑身不自在呢?莫非是胡杨林有什么神奇的奥秘不成?一开始,我的幸福就是在胡杨林里得到的,一辈子都是在守护胡杨林当中度过的。为了胡杨林,得罪了不少人,一生的喜怒哀乐,也是同胡杨林盘根错节、息息相关的。说不定,我的生命,也会在胡杨林终结哩……”

老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悸!

“我真是个老糊涂了,多不吉利,怎么就会在傍晚胡思乱想,自找烦恼呢?”

“真的是老了……”老人马上又自我安慰地想,“从今天开始,我可能就算是真正老了。已故的老伴阿丽腾罕生前一直对我喋喋不休,说我是‘不知道自己老了的老头子,应该少走路、少得罪人,这些胡杨树你带不到坟墓里去,要顾好自己、安度晚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么多的胡杨树被砍伐,胡杨林被开垦。胡杨树嘛,就像是女孩子的秀发一样珍贵哩!女孩子没了秀发,那成什么了?愿真主保佑不要出现那样的情景!女孩子不能没有秀发,大地不能没有树木!”

老人又想起了他那已故的老伴。

他和阿丽腾罕结婚之后过了两年,阿丽腾罕害了一场大病。那是卡德尔阿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病。阿丽腾罕的头发开始脱落,那一头长及小腿的粗黑秀发,竟然在一个月之内就脱落得秃秃斑斑,如同绒毛没有剪干净的山羊。阿丽腾罕悲痛欲绝,差一点了却了自己的生命。她悲悲切切地哀叹“头发是女人的妆容,没了头发,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寻死寻活、悲观失望。当然她命不该绝,虽然身体康复了,但是一头秀发却难得复原。每当老伴阻止他到胡杨林巡游,他就给她举这样的例子开导。

“你的头发开始脱落的时候,你不是非常痛苦和悲观吗?树木就像女人的头发一样,是我们这个地方的妆容哩!我要是不去守护胡杨林,别人根本就不会管,都想着开地垦荒、伺机砍伐木头。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守护胡杨树林一天。你还记得吧,我和你的第一天,就是在胡杨林里……”

每当这种时候,老伴也就不再执意阻拦,也会回想起那一去不返,令人回味无穷的青春时代长吁短叹,有时候还会跟随老人一起整理、捆绑修剪的树枝。饱受病魔缠身之苦、过早弓腰驼背的老伴在跟不上老人的步履时就会说:

“瞧瞧你,你身体健壮,走路也很快,像个年轻人,是个晚熟品种。我的身体弱,老得快,属于早熟品种,早早就成了驼背了!”

这时候,老人就会“嘿嘿”一笑,俏皮地逗老伴开心。

“可不是嘛!你就像个早熟的香瓜一样,让我品尝到了别人品尝不到的美味。噢,还就是在这片胡杨林里哩!还记得吧……”

他们会发出爽朗欢畅的笑声,老伴还会附加一句话:

“但愿真主保佑你像胡杨树一样,身强力壮、健康长寿……”

“彼此彼此,你也一样,老婆!”老人深情地注视着老伴昏花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像个胡杨树一样挺拔健壮,而会像个行将就木的腐朽的老柳树哩!”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无情的命运并不像老人的期盼一样。老伴在一年前先他而去,留下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是啊,我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腐朽的老柳树一样了,尤其是今天……”

突然,一束光亮在远处一闪而过。老人立马回过神来抬头凝望,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拖拉机!”

老人顿时振作起来。正是那装满了建筑垃圾的拖拉机。

“又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卸了,这些黑了心肠的混蛋!夜里来倒垃圾,你们还想把胡杨林怎么样?这片胡杨林,就像女孩子的头发一样,难道你们就没有女儿,没有妻子吗?如果没了头发,那又会是什么模样?!如果没了这片胡杨林,这个村子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来吧,我倒要瞧一瞧你们是怎么卸垃圾的。如果不能让你们把这些卸下的垃圾再装车运走,我是决不罢休的。”

老人毅然决然地站起身,从胡杨树后边闪了出来。胡杨林外边的路上,拖拉机的“突突”声也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拖拉机就来到了胡杨林的边缘停下,随后就熄了火。老人正准备迎上前去看个究竟,却听到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卸在哪里好啊?”

仿佛是拖拉机驾驶员的声音,鼻音很重,听声音显然是个塌鼻子。

“还是拉到那边偏远点的地方卸了吧,不能让我们那个胡杨鬼附了体的老家伙当天就发现了。不然啊,他明天就会没完没了、闹腾不休哩!”

后边的这个粗嗓音让老人听着非常耳熟。

“这是谁呀?怎么会听着这么耳熟呢?”

“好的,你就稍等五六分钟,等我把这车卸了回来一块走吧!”

“算了,我回家睡觉去了。”熟悉的声音似乎在一棵胡杨树旁边“哗哗”地解起了小手。听力依然敏锐的老人顿时从声音辨出了来人。

“是阿布都克里木?!怎么会……”

“我们村主任给我交代一定要把你请过去的。”

“我就不过去了。昨天我们喝了一个通宵,今天我就休息了。噢,对了,工地的垃圾废料这就拉完了吧?”

“大概还有一车吧!”

“我们那个胡杨鬼附了体的老家伙一直盯着胡杨林的,你们要小心行事,万一让他撞见,他就会像条狗一样不依不饶。他今天早晨还向我告了状,我应付他说要‘了解了解打发了他。你们这个拖拉机最好不要开灯,那个老家伙非常警觉,让他发现了,他会纠缠不休、闹腾一夜的。”

“好的,谢谢你了。到处都不让我们卸垃圾,附近只有胡杨林可以掩人耳目,所以就请你帮忙。你没有让我们失望,给我们解决了难题。今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打个招呼,我们的年轻人会给你办好的。”

“小事一桩,但你们绝不能吐露我知道这件事,不然那个老不死的会闹腾不休、不得安宁的。”

“没问题。”

对话结束了。在一旁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胡杨老人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怒不可遏,用手拨拉着挡在前边的树枝和灌木,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向拖拉机所在的地方赶去。这个时候,只能听到拖拉机“嗡嗡”的启动声,一股难闻的柴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老人亮着嗓门发出怒吼:

“停下!停下你的拖拉机……”

拖拉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压过了老人的吼声。拖拉机的轮胎难以牵动因负重深深陷入虚土之中的拖车,“突突突”地加足马力发出了更加粗重的响声。老人挥舞着手臂,向拖拉机迎面跑了过去。

黑暗中,启动没有开灯的拖拉机,打着方向盘开往胡杨树稀少的空地的驾驶员,急于求成地用力踩动了油门。载重的拖拉机在夜色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突突突”地急驶而行,在深沉浓重的夜色中,从一个既不像捆扎的扫帚,也不像是枯朽的树干的黑影上轧了过去……

是的,谁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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