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及其传承人探析

2015-12-30 02:28谢中元
关键词:代表性佛山技艺

谢中元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佛山岭南文化研究院,广东佛山528000)

佛山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及其传承人探析

谢中元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佛山岭南文化研究院,广东佛山528000)

佛山建立了四级非遗项目名录及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体系,其非遗主要分布于禅城、南海和顺德,且类别上以民俗、传统技艺和美术类非遗为主。佛山非遗的传承方式分为群体传承、家庭(家族)传承、社会传承等,各代表性传承人是在佛山非遗传承中具有高度文化自觉、主动培育继承人并起着关键作用的文化持有集大成者。通过对佛山40名省级非遗传承人的年龄分布、数量特点、区域分布、性别特征与生活特点进行分析,可以看到普及佛山非遗“带徒传艺”以及重构非遗传承梯队对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至关重要。

佛山;非遗;传承方式;代表性传承人

任何文化都有其传承、进化和发展的自身规律,物质文明一般通过直接的继承实现传递,而文化中“非物质的或精神文明”尤其是非遗通过个人和群体的累积、习得以及传承而获得遗留于世的生命力。2005年我国将非遗保护工作方针定为“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其中“传承发展”就是非遗存续的核心标志,更是非遗保护的终极旨归。本文拟通过分析佛山非遗的数量类别、传承方式及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对佛山非遗活态延续的关键问题作初步探讨。

一、佛山非遗项目的类别数量

截至2015年3月佛山有69项被列入四批佛山市级非遗名录,其中有14项先后进入三批国家级名录,分别是:广东醒狮、粤剧、龙舟说唱、佛山木版年画、佛山剪纸、石湾陶塑技艺、佛山十番、人龙舞、佛山彩灯、佛山狮头、香云纱染整技艺、佛山秋色、佛山祖庙庙会、八音锣鼓。此外,共有38项进入五批省级非遗名录,其中禅城区有18项,南海区有10项,顺德区有8项,高明区有花鼓调1项,三水区有粤曲星腔1项。禅城、南海和顺德所拥有的省级非遗项目占总数的94.7%,体现了禅城作为佛山古镇以及南海、顺德作为广府名邑的历史文化深厚性。当然,对于传统民间文化资源丰厚的佛山而言,可被称作非遗的文化事象远远不止这些被列入各级名录的非遗项目。

按照非遗数量从高层级到低层级递增的规律来看,非遗名录体系构成为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虽然数量不菲的低层级非遗存在向上一层级申报的机会和空间,但由于非遗保护评估和淘汰机制的引入,以及国内对于非遗申报热反思的加剧,现阶段申遗以及非遗数量的增加也进入了相对缓慢的时期,这一点也为佛山所体现。佛山先后有6项、7项入围第一批、第二批国家级非遗名录,而第三批国家级非遗名录中佛山无项目新增,第四批国家级名录中也仅有八音锣鼓1个项目进入。高层级的非遗名录不是无限扩容的,在从“申遗时期”转向“后申遗时期”的阶段,越往上一个层级申报难度越大,获批入围的机会也将更为稀少。佛山非遗的类别包括民间文学、传统戏剧、曲艺、传统医药、民俗、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以及传统体育、游艺等十大类。以佛山的省级非遗项目为例,传统技艺和美术类非遗达13项,是数量最多的类别,占比达到34.2%;民俗类非遗有11项,数量次之,占28.9%;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以及传统音乐、曲艺分别为3项,各占7.3%;传统戏剧仅有1项,民间文学则无项目入围省级名录。依此可知,佛山非遗的种类以民俗、传统技艺和美术为主。

细究之,由于佛山的“传统技艺”和“传统美术”具有相近性特点,都由手工操作且体现出佛山民间艺术的特色,其实可归为“传统手工艺”一类。佛山自古手工业发达,在繁荣经济的推动下于明清时期达至顶峰,据朴基水推算,佛山清中晚期手工业行会、商业行会达224个,手工业会馆(堂)、商业会馆(堂)、地缘性会馆达80个[1]。在商业生态的滋育下,佛山传统手工艺和传统美术得以存活至今并传承了石湾陶塑、佛山剪纸、佛山彩灯等多个代表性项目。而明清时期佛山作为岭南地区经济最发达的城镇,也是民俗文化最浓郁的区域。“粤人尚鬼,佛山为甚”[2],民间信仰的盛行使得民间庙宇和宗祠大量兴建,推动了佛山民间祭祀活动的滋长,而依托于此的民俗活动也以全民参与的方式频繁展开。仅乾隆版《佛山忠义乡志》卷六中记录的民间信仰、岁时年节类民俗活动就达十九个,包括北帝出游、开灯宴、北帝诞、天妃诞、浴佛节、龙母诞、端午节、出秋色、华光诞、团年等。经笔者统计,佛山的各类别、各层级非遗数量如表1:

表1 佛山各类别非遗数量统计

在各级非遗名录中,民间文学、传统医药和传统戏剧类数量偏少。尤其在省级名录中,民间文学数量为零,这与民间文学在全国申遗中的弱势境况相似。“在非遗普查和各级‘非遗’名录的申报和项目保护上,口头传承的‘民间文学’类陷入了一个误区。许多地方政府文化主管部门未能给予足够的重视。”[3]民间文学(口头文学)作为地方社会所储藏的民间文化主干,在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居于五大类非遗之首。但由于民间文学申报难度相对较大,较少实施生产性开发的商业价值,导致各级文化部门在民间文学的普查、申报、认定过程产生了不符合非遗保护旨归的文化理念和工作取向,从而使得民间文学进入各级名录的数量总体偏少。而佛山传统医药在非遗名录中占比例偏低,与佛山“岭南药祖”的称号也不相称。《广东新语》载有“广东抱龙丸,为天下所贵”一说,称赞的就是佛山的“明星药品”抱龙丸。据《参药行碑记》载,清乾隆年间佛山仅在200米的豆豉巷(今“升平路”)中就有27家药店,佛山的制药店铺有近百家,百年老字号达30多家。在清嘉庆至光绪这百年间,佛山中成药更增添了敬寿阁万应茶、马百良七厘散、黄祥华如意油、源吉林甘和茶、李众胜堂保济丸、梁家园少林真传膏药等数十个品种,佛山历来具有“岭南中成药发祥地”、“广东成药之乡”之誉。由于佛山传统中成药业的没落,以及有关项目并未被有效挖掘出来,致使佛山传统医药在非遗名录中所占比例偏低。

二、佛山非遗的主要传承方式

“传承”意味着承上启下,“承”重在学习和接受,“传”则指向蕴含授予、传播、推广、运用等实践的再创造过程。通过知识、技艺和记忆的人际传递,构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认同和共享,应是非遗传承的要义所在。佛山所拥有的14项国家级非遗、38项省级非遗、69项市级非遗正是经过了世世代代的传承,才得以让其表现形式不泯灭、不断流,从而在自然而然的文化淘汰与选择过程中形成了独属于佛山的“地方性知识”模式和传统。按照传承载体划分,佛山非遗的传承包括群体传承、家庭(家族)传承、社会传承等方式。

在自然传承的诸种方式中,群体传承是非遗传承最为广泛的方式。从广义来说,所有非遗的接受对象都是无固定对象的群体或者由若干个体组成的群体,没有一项非遗是只为某个体专属存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对非遗的定义就显示出非遗具备突出的“群体性”传承与传播特征。其中,“世代相传”意味着非遗是民间世代口耳相传、扎根于乡土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认同感”是指非遗生成具有乡土积淀性、自觉性并根基于社区和群体的认同感,从功能论角度界定了非遗的群体性特征;“文化多样性”则显示了非遗作为民间群落文化与主流精英文化的形态差异。

非遗依存于民众群体生活,本质上属于群体并源于同一个文化圈,拥有共通的文化内涵,展现的是群体精神共性。如钟敬文所言,“民间文化大都具有与上层文化不同的特点。她紧贴着广大人民的各种社会生活并密切地为它服务……民间文化的创造者、改作者和传播者,大都是直接从事生产活动的人民。”[4]群体传承是指传承主体在特定的文化区(圈)、族群、地域范围内,以民众群体(集体)共同参与的方式参与某项非遗的传承活动,或者说是由民众群体(集体)共同参与传承非遗的活动,彰显了凝聚该文化区(圈)、族群或地域内民众的集体记忆、文化心理以及民间信仰。

佛山境内的民间文学、岁时节令、风俗礼俗、民俗活动类非遗都是属于群体传承的非遗,有代表性的包括:水乡农谚、佛山祖庙庙会、佛山秋色、佛山春节习俗、行通济、乐安花灯会、官窑生菜会、盐步老龙礼俗、赛龙舟、大仙诞庙会、观音信俗、上元舞火龙、华光诞、胥江祖庙庙会、高明濑粉节、行花街民俗等等。“水乡农谚”即是如此,佛山境内三江汇流,河涌密布,农业发达,水产与农副产品多样化,佛山水乡民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创生了大量包括农事节气、耕作技法、农业管理及其与农业生产相关联的谚语。其中462条佛山水乡的农谚还被收进佛山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委会于1987年编印出版的《中国民间谚语集成广东卷·佛山市区资料本》,南海、顺德、三水、高明区也把本区域流传的农谚收入各区编印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资料本》。这些农谚发源于民间,作者均为无名氏,都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自觉传承至今,约定俗成地发挥着指导农业生产的作用,集中展现了佛山水乡民众的生态智慧。

佛山的庙会、节庆、民俗类非遗也都周期性地存活于佛山特定的区域,在城镇化过程中由于人口流动的加快,原本由本土民众构成的群体参与逐渐演化为本土民众和外来人员的共同参与,突破了行政区划的界限,呈现出跨地域、跨族群的群体性传承特征。出于实施保护行为的需要,个别集体传承的非遗项目如大仙诞庙会、盐步老龙礼俗等分别认定了代表性传承人冯腾飞(男)、邵钜熙(男),他们作为民俗“地方性知识”的持有者其实属于区域民众群体的代言人,他们背后的具有文化主体意识的民众群体才是促进非遗本真、活态传承的基础性保证。

家庭(家族)传承是指在具备血缘关系的家庭(家族)成员中完成对特定非遗的传授和修习,所传承的对象主要指向手工技艺、传统中医药等体现专业性、技艺性的非遗门类。这种仅限于家庭(家族)内部传承的方式,印证了传统中国社会以家庭(家族)为基本构成单位的特点,昭示出非遗传承链的封闭性、保守性和秘密性。家庭(家族)传承是佛山非遗的传承方式之一,在石湾陶塑技艺、冯氏木版年画等非遗项目都有程度不同的鲜明体现。

以石湾陶塑技艺为例,已获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刘泽棉、黄松坚、廖洪标大师都是家庭(家族)传承谱系中的典范人物。他们自幼生活于陶艺创作的环境,受到父辈的指点,然后又将技艺传授给子女。出身陶艺世家的刘泽棉大师即为显例,他是“刘胜记”的第四代传人,而其四个子女刘淑贞、刘兆津、刘健芬、刘志斌,也都受其衣钵继承了陶塑手艺,各具一派风格,成为石湾陶艺界中青年创作人才的中坚力量。如刘泽棉大师所言,“我自幼受家庭熏陶,像玩泥巴一样去玩,一开始喜欢捏些小动物。”“学习制陶的过程中,多数都是靠自己参悟,父亲有时指教一下。我长大一点了,就正式开始参与劳动,帮父亲做一些‘山公仔’,帮补家计。”[5]从石湾陶塑技艺的传承谱系来看,人物陶塑类有代表性的包括:廖氏第一代(廖荣、廖耀)、第二代(廖松、廖坚)、第三代(廖沧、廖作民)、第四代(廖洪标)、第五代(廖海峰);刘氏第一代(刘辉胜)、第二代(刘佐朝)、第三代(刘垣)、第四代(刘泽棉、刘炳)、第五代(刘健芬、刘雪玲)。动物陶塑类谱系为:黄氏第一代(黄炳)、第二代(黄古珍);曾氏第一代(区乾)、第二代(曾良、霍兰)、第三代(曾力、曾鹏)。微塑类谱系为:廖氏第一代(廖坚)、第二代(廖娟)。家庭(家族)传承是石湾陶塑技艺最典型的一种传承方式。

又如佛山木版年画。冯氏父子是佛山木版年画家庭传承至今的唯一脉络,第一代是清末民初到佛山栅下细巷(今佛山市禅城区普君南路86号)开设木版年画作坊的冯标,第二代是以印制门神画为主并有“门神均”之称的冯标之子冯均,第三代是自小随父学艺、掌握全套技艺的冯均之子冯炳棠,第四代则是冯炳棠之子冯锦强,冯炳棠、冯锦强父子已相继被列为国家级、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由于绝技类非遗具有市场化的商业传统,这些非遗的经济价值决定了其家庭传承的不示外特性。民俗非遗“真步堂天文历算”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蔡伯励的家学渊源就来自祖父蔡最白,他自幼随父蔡廉仿学习天文数学,22岁接手家业为《通胜》编纂历法部分,而其长女蔡兴华继承编纂历法工作,其余子女亦参与修习技艺,构建起“通胜世家”的传承谱系。当然,随着行业市场的扩大与非遗法规对传承人权利和义务的明晰,家族传承的“秘而不宣”色彩渐趋弱化,刘泽棉大师曾表示,“我并没有正式收徒弟,不只我的子女,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会愿意无条件地教他们。”[6]家庭传承和师徒化、互师化的社会传承逐渐成为并举的非遗传承方式。

社会传承包括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传统的拜师仪式建立起明确的师徒名分和关系,在师傅的带徒传艺过程中,逐渐形成稳定的非遗传承谱系,佛山非遗中的咏春拳、蔡李佛拳、龙形拳、白眉拳以及粤剧等即属此类;另一种是没有通过拜师仪式确认师徒关系,但是习艺者通过多听多看、耳濡目染,以名义上虽然无师、实际上模仿师傅并自行修习的方式习得、传承非遗,来自于佛山水乡民间的三山咸水歌、龙舟说唱等非遗是代表性项目。这两种方式的社会传承都不受血缘关系的束缚,使得作为非遗的技艺、手法、套路、表演等可以在家庭(家族)之外稳定传承。

以蔡李佛拳为例,蔡李佛拳自从宗师张炎(张鸿胜1824-1893)于清咸丰元年(1851年)在佛山设馆授徒开始,就是通过师徒传承的方式活态发扬至今,并构成了五代传承谱系,分别是:第一代(张炎)、第二代(陈盛、黄四、雷灿)、第三代(钱维芳、梁桂华、吴勤、何仪、霍康、汤锡、谭三、崔章)、第四代(何祥、黄镇江、黄文佳、吴伯泉、何焯华等)、第五代(梁伟永、梁旭勇)。以叶问宗支为标识的咏春拳也是以师传徒,形构了四代传承人谱系,包括第一代传人(梁赞)、第二代传人(陈华顺、梁璧等)、第三代传人(雷汝济、吴仲素、吴小鲁、叶问、陈汝棉等)、第四代传人(叶准、叶正、郭富、张卓庆、徐尚田等)。师徒传承可以建立明晰的师承谱系以及师门规约,对于有师徒关系的社会传承来说,传承的施、受双方内部仍然设有相应的门槛、要求和门规。

师徒制往往表现为对于选徒的慎重考量、拜师的繁琐仪式以及严肃的师门规约,表征着这一非遗传承方式的封闭性、秘密性特征。比如,收徒传艺之前“首先要考察的是徒弟的品行和为人,品行不端,就有可能将技艺用于不正当的地方;第二是身体的综合资质要好,要聪慧,反应要敏捷;第三是要有坚强的毅力,能够吃苦耐劳。”[7]佛山粤剧传承人李淑勤就强调“自己选择徒弟,最看重的不是才艺而是人品。”[8]非遗传承人对选徒、收徒、授艺门槛和程序的要求凸显了非遗传承的不可速成性、不可批量性。“这种传承模式由于没有标准化的传授技巧和模式化的教授规则,因此对传承双方的配合、悟性、资质、才能都有着极高的要求,甚至是仅仅依靠个人的灵感和感悟教授和传承,传承者在其再创造、完善和传承过程中,也需要吸收和积累不同个体或群体的聪明才智、经验、创造力、技艺。”[9]这意味着师徒制中的后继传承人培养属于一种个性化的人才生产,在师父指导和师门影响下,每个徒弟个体可以在非遗习得过程中融入思考和创新,因此导致同一个师父所带的弟子技艺不同、风格各异。

非遗传承的“师徒制”演化至今,其中对于“徒”的认知已趋于模糊,有必要对“学员”和“徒弟”作出区分。在当下非遗保护语境中,“学员”是非遗保护启蒙后出现的“准徒弟”群体,一般出于非职业化、专门化目的临时参习、兴尽即止,属于非遗的爱好者或传播者;而“徒弟”则经过了师门的筛选和认可,有“入门”和“入室”之分,入门弟子称师为“师傅”,入室弟子则认师为“师父”。虽然“入门”和“入室”弟子都具备习得非遗技艺技能的资格资质,但与“师”关系最紧密的“入室”弟子才最可能成为非遗继承人、接班人或传承人。当然,实现非遗的“带徒传艺”,固不可缺少能与师之“传”构成互动链的“入室弟子”,更离不开普通学员队伍的基座支撑。佛山精武会会长梁旭辉指出“真正传承咏春拳,还是靠师父带弟子。”[10]佛山鸿胜馆馆长黄镇江认为,“推广武术进校园,并不会因学员学习的深度变化而影响传承,反而受影响学武术的人多了,更容易发现好苗子再挑进门做传人徒弟。”[11]师徒制作为家庭(家族)传承的补充,仍将是佛山非遗的主要传承方式之一。

三、佛山非遗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解析

非遗传承人是掌握并承续某项非遗并扮演基础性的传承传播角色,而非遗的代表性传承人则是在非遗传承中具有高度文化自觉、主动培育继承人并起着关键作用的文化持有“集大成者”,也即“掌握着具有重大价值的民间文化技艺、技术,并且具有最高水准的个人或群体”[12]。保护代表性传承人是实施非遗保护的核心理念和关键步骤。截至2015年3月,佛山获评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有国家级11人(其中3人已故),省级47人(其中7人已故)。下文拟以40名在世的省级非遗传承人为对象展开分析。

由图1可见,在列入四批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名录的40名传承人之中,年龄最小者是来自冯氏世家的39岁佛山木版年画艺人冯锦强,最年长者是93岁的真步堂天文历算传承人蔡伯励,两人之间的年龄跨度达到54岁。40名传承人的平均年龄达63.9岁,其中有23人超过60岁,占总人数的57.5%;50岁及以下的传承人有7名,仅占总人数的17.5%。代表性传承人的老龄化现象十分凸显,这意味着凡列入省级及以上名录的“代表性传承人”需要经历时间、经验和智慧的综合积累与沉淀。他们所持有的杰出技能、技艺或艺术不是因其具有天赋异禀短期生成的,而是长年累月千锤百炼的自然结果。非遗以身体为载体的活态传承特性意味着,老传承人从事非遗传承的时间、精力已经有限,极易发生“人亡艺绝”的现象。

图1 佛山省级非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年龄分布

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承担着巨大的的责任和压力,不仅要根据文化管理部门的要求,提供完整的项目操作程序、原材料要求、技术规范、核心技艺要领等;还要制定项目传承计划和具体的传承目标任务;开展实际的非遗传承工作,采取收徒、办学、培训等方式培养后继人才,无保留地传授技艺;而且还应积极参与展览、演示、研讨、交流等活动;定期向所在地文化行政部门提交项目传承情况报告。因而,通过保护集体老龄化的省级传承人推进非遗传承,可以被看成是一项和时间较量的赛跑。笔者在调研访谈中经常听及老传承人关于时间无多、精力不济、徒弟难找的感慨。而优秀传承人无法速成,后备传承人的补给困境无法借助外力破解,只能在传习者、继承者当中挑选人品、兴趣、能力达标者重点培育,为优秀年轻传承人的梯队形成创造条件。

由图2可见,40名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分布于佛山的25项省级非遗。其中,手工艺类非遗领域有26人、表演艺术类非遗中有9人、民俗类非遗占5人,所占比率分别为65%、22.5%、12.5%。其手工艺类非遗传承人占主体的分布情况与佛山作为手工业古镇的历史相吻合,明清时期佛山有220多行手工业、手工业作坊4 000多户、手工业产品3 000多种,尽管经历时代变迁已不复往日辉煌,但伴随手工艺传统所孕育的产销互动生态吸引、带动了优秀艺人及其家族投身其中。在多数非遗仅有省级代表性传承人1~2人的情况下,灯彩(佛山彩灯)拥有3名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而石湾陶塑技艺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达到7人之多,是省级传承人数量最多的项目,不仅如此石湾陶塑领域还拥有17名市级非遗传承人,同样在数量上位居榜首。由于传承梯队缺失及传承人去世,截至2015年3月,38项省级非遗中有13项缺少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包括:冯了性风湿跌打药酒制剂方法、粤曲、粤剧、花鼓调、八音锣鼓以及乐安花灯会、行通济、官窑生菜会、祖庙北帝诞、陈村花卉习俗、佛山春节习俗、庙会(大仙诞庙会)、民间信俗(观音信俗)。

究其根源,民俗以民众的群体性传承为主,在传承人认定上仍存政策与操作难度。但是,其他项目传承人分布的不均衡将影响到非遗传承的触及面和传播的覆盖度,特别非遗项目缺乏代表性传承人的,意味着其活态至今的技艺、技能、艺术在传承过程中出现了慢性打折,民众对其认同度也会有所衰减,势必使其在有限的逐级传承传播中遭遇魅力耗散。比如,粤剧作为联合国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在粤剧粤曲民众基础厚实的佛山地区缺乏省级传承人,说明粤剧塔尖上的艺人处于缺席状态。如广州振兴粤剧基金会副理事长孔庆炎所言,“大师级的艺术家对于扩展粤剧的声誉有不可取代的作用”,“新成长起来的一代粤剧演员,距离大师级的水平还有一定差距,缺乏了有号召力的大师,也会影响粤剧的影响力。”[13]因此,培育粤剧等佛山非遗的省级以上传承人,仍需依托时间、政策以及市场受众的综合推动作用。

图2 佛山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数量分布

如图3所示,佛山的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主要分布于禅城、南海、顺德,分别为24人、9人、6人,而三水仅有1人,高明则暂缺省级传承人。从区域上看,禅城区人数最多,与禅城拥有的非遗数量呈正比例关系。佛山“肇迹于晋,得名于唐”,现为禅城所属的祖庙原名“佛山镇”,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镇(汉口、佛山、景德镇、朱仙)、四大聚(北京、佛山、苏州、汉口)之一,其手工业和商业发达,陶瓷、纺织、铸造、医药四大行业鼎盛南国,被称为陶艺之乡、武术之乡、成药之乡、南方铸造中心、民间艺术之乡等,保存着八个历史文化街区,滋育了内涵丰富、技艺精湛、特色鲜明的各类非遗资源及其以家族传承、师徒传承为传承方式的非遗传承人谱系。

图3 佛山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区域分布

如图4可见,禅城在手工艺类非遗领域的省级传承人达到22人,显现出传承良好、大师辈出的气象。尤其在石湾陶艺项目中,优秀的陶塑艺人兼具“工艺美术大师”和“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之名,所激发的文化自觉以及稳定的经济回报为艺人谱系的承续奠定了精神和物质基础。而南海在表演艺术类非遗领域的省级传承人达5人,是佛山五区中数量最多的,主要分布于狮舞(广东醒狮)、咏春拳等非遗项目,与南海作为南师发源地和南派武术的中兴之地息息相关。不论从区域还是从非遗类别来看,佛山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呈现出在禅城、南海、顺德城区集中分布的特点。而高明、三水等地以及农村边缘区域则缺少省级传承人,不利于民间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传承和传播。因此,对于佛山农村、郊区等偏于一隅的民间文化持有者,亟待佛山给予相应的评审、认定和保护政策倾斜,以促进非遗“社区保护”的真正落实。

图4 佛山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类别分布

如图5所示,佛山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中有女性6人、男性34人,女性艺人占比仅为15%,女性传承人的总体保有量和比例严重偏低。佛山属于传统工商古镇,女性的角色以家庭角色为主,在程度不高的社会公共事务参与中仍未根本性地改变其配角和附属身份。而且,佛山的传统体育、游艺和杂技、传统舞蹈等非遗需要参与者具备相当的身体力量甚至武术功底,女性在其中并不具备身体优势。仅有的6名代表性女传承人分布于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以及曲艺领域,这与女性具有的信心耐力、细密感受不无关系。民俗学家张紫晨曾指出,因为女性生活的世界狭窄,她们每每带有静观生活、留心细微之处的特性,于是在不自觉中具备了传承者的性格,能够比较客观地论人论事。传承者型多取决于个人的素质,但环境也起重要作用,如在趋于没落的旧式家族后代中就有不少很好的传承者。传承者的态度受其经历、家世、职业、信仰等左右。传承者依其掌握的传承知识和传承作品的数量与质量,而分成不同的等级[14]。基于此特性,佛山粤剧领域的2名佛山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李淑勤、梁智理均为女性,具有申报省级、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综合优势。而现实生活中,女性在佛山民俗、传统医药、民间文学等非遗类别中的参与程度和群众基础并不弱于男性,实际上发挥着传承佛山非遗的重要作用。

图5 佛山省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性别分布

佛山的省级非遗传承人的居住地反映了所持有非遗项目的受众层次和受众范围。比如,石湾陶塑以及佛山剪纸、佛山彩灯分别主要依托于位居城市中心区的石湾新美术陶瓷厂、佛山民间艺术社,这三项非遗在产销互动的“生产性保护”历史中,依托产品的艺术化、艺术的商品化存活于收藏、装饰领域。石湾玉冰烧酒酿制技艺、九江双蒸酒酿制技艺、源吉林甘和茶制剂方法等非遗项目则依托于相应的实体企业,拥有可观的产业基础和发展前景。这些非遗的地方特色鲜明、受众市场稳定,其省级传承人都生活于城市中心,具有相对充足的传承动力。此外,部分技艺技能含量较高的非遗项目拉高了准入门槛,其优秀传承人的学历层次有的达到大专乃至本科,甚至有若干年轻省级传承人显示出了通过创业、创新推动非遗传承的锐气。比如,剪纸省级传承人饶宝莲在南风古灶1 506创意产业园开设了专属工作室,木版年画省级传承人冯锦强通过招商纳股的方式启动了“木版年画概念馆”建设项目,都意在以商养文、以销促传,实现非遗的“自我造血”化保护。

盐步老龙礼俗、九江传统龙舟、佛山十番、龙舟说唱、八音锣鼓、人龙舞等非遗项目存活于佛山水乡村落,其参与者和主要受众都是乡村民众,其传承人也以老龄村民为主,学历均在中小学以下,且主要生活于城镇中心以外的乡村聚落。这类非遗的地方性、乡土性风格突出,所受到的城镇化冲击也最为直接。相比而言,居住于城市中心、有稳定市场和企业依托的代表性传承人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在城乡民众中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其传承非遗的自觉性更为持久;而生活在农村的代表性传承人,不仅年老体衰,而且生活拮据,常为温饱而奔波,其知名度仅存于村落及周边有限的范围,其传承动力仅以自身兴趣和文化认同感为支撑。如人龙舞省级传承人苏求应所言,“大家都是业余的,晚上训练太辛苦,想给每人发5元的夜餐费,我也付不起,还不知道能找谁埋单”,“我们就像小孩玩泥沙,纯粹是自娱自乐而已”[15]。佛山非遗传承人的生活际遇不同,开展非遗传承的动力也有强弱、大小之别,也将影响了年轻后继者的从艺意愿和决心。

综上而言,佛山非遗的生产完成于或近或远的过去,每项非遗都以佛山民间文化的状态绵延存活。它们的生成者是佛山地方社会的代代乡民,不管是否申遗,作为民间文化的佛山非遗都是其持有者生活或生产中的组成部分,后世的民众则是文化遗存的托管者、继承者以及共享者。这些作为遗产的非物质文化是其持有个体和共享人群从过去先民承传至今的无形精神、集体记忆乃至生活方式,在他们的生产生活中发挥常态的作用。申遗只是保护非遗的技术性开端,目的在于推进非遗的活态传承,而非遗活态传承的关键在于非遗传承人。冯骥才曾呼吁:“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民间文化处于最濒危的现状有两种,一种是少数民族民间文化,另一种是传承人的问题,而传承人濒危现象又在少数民族地区最为明显,极需关注。”[16]笔者认为,在非遗保护语境中,普及佛山非遗的“带徒传艺”以及重构其传承梯队至关重要。“在非遗传承的金字塔结构中,既要有众望所归、能力超群的代表性传承人,也要形成一批在非遗保护氛围中接触、认同并学习非遗的普通学员,同时更不可缺少介于二者之间的‘准代表性传承人’——继承人、传习人或研习人,他们虽没有被列入官方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但在事实上堪称非遗传承的骨干力量”[14],对此亟待佛山非遗保护各界的共同关注与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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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惠fszhang99@163.com)

Study o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the Inheritor in Foshan

XIE Zhong-yuan
(Research Institute of Lingnan Culture; Foshan University, Foshan 528000, China)

Four-leve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roject directory and representative inheritance list system have been established in Foshan.Thos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are mainly distributed in Chancheng, Shunde and Nanhai,which are based on folk,traditional skill and arts,and are inherited by group,family and society.Those representative inheritors have epitomized the group who play crucial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By analyzing Foshan’s 40 inheritors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we reaffirm the necessity of teaching skills and building echelon.

Foshan;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way of inheritance;representational inheritors

G122

:A

:1008-018X(2015)04-0023-10

2015-03-18

2014年广东高校优秀青年创新人才培养计划项目(2014WQNCX125)

谢中元(1979-),男,湖北宜昌人,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佛山岭南文化研究院讲师,中山大学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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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勉冲·罗布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