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良子
茶具也像茶一样,既有实用的一方面,更有欣赏的一面,茶具之中包含的文化信息,在宋代文人们的笔下不断地被阐发,同时,茶具的审美内涵也因此不断地得以丰富。
苏轼《新岁展庆帖》
《新岁展庆帖》是给陈季常的一封手札。其内容如下:“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稍晴,起居何如?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公亦以此时来,如何如何?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膏去。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乞暂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季常先生丈阁下。正月二日。”
《新岁展庆帖》纸本,行书,纵34.4厘米,横48.96厘米,共19行,247字,藏故宫博物院。该帖公认是苏轼的杰作,而且其中的内容对茶文化的研究,更有重要意义。苏东坡与茶有许多故事,其中东坡与茶具的传说尤为人称道,例如苏东坡在江苏宜兴研制了提梁壶等。而从这本帖中,更能真切地感受到苏东坡对茶具研究的热情和专业。我们不妨先看他的《次韵黄夷仲茶磨》诗:
前人初用茗饮时,
煮之无问叶与骨。
浸穷阙味臼始用,
复计其初碾方出。
计尽功极至于磨,
信哉智者能创物。
破槽折杵向墙角,
亦其遭遇有伸屈。
岁久讲求知处所,
佳者出自衡山窟。
巴蜀石工强镌凿,
理疏性软良可咄。
予家江阳远莫致,
尘土何人为披拂。
再看他的《次韵周禾童惠石铫》一诗:
铜腥铁涩不宜泉,
爱此苍然深且宽。
蟹眼翻波汤已作,
龙头拒火柄犹寒。
姜新盐少茶初熟,
水渍云蒸藓未干。
自古函牛多折足,
要知无脚是轻安。
前一首诗,是讲茶磨作为一种碎茶工具,它与石质的好坏有相当的关系。苏轼认为衡山之石磨要比巴蜀的好,但由于地处四川江阳而难得佳物,由此感到很遗憾。后一首诗富含理趣,是赞誉周氏送给他的“石铫”的许多优点。由诗中可知,这种壶状饮具为青黑色石料所成,隔热性能良好,大腹无足,很稳固。
在东坡看来,茶具不仅是烹茶的器皿,而且是饱含哲理和活力的一种艺术品。因而,当他得知陈季常有一副茶臼,便赶快修书去借来,让工匠“依样”制造,以饱眼福。于是写下了这件《新岁展庆帖》。
根据“铜腥铁涩不宜泉”一句,可知东坡深知茶具不宜用铜铁等金属来制作,但在《新岁展庆帖》中,东坡却又欲请铜匠铸茶臼,大概是因为建州茶臼的形状很好,其意大概已不在实用了。当然,仿造的毕竟不如真的,所以,苏东坡在信中又说,假使有人到福建去,还是要请人去买一副来。为了借一副茶臼,东坡在大年初二写了这封信,并派专人去取,如此在意,其癖好可见一斑。那么“建州茶臼”到底妙在何处,是什么魅力让苏东坡如此心仪呢?在此我们还可以用“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的一首《茶臼》诗,来对他老师的作品做一个小小的注脚,诗曰:“幽人耽茗饮,刳木事捣撞。巧制合臼形,雅音侔柷椌。虚室困亭午,松然明鼎窗。呼奴碎圆月,搔首闻铮金从。茶仙赖君得,睡魔资尔降。所宜玉兔捣,不必力士扛。愿偕黄金碾,自比白玉缸。彼美制作妙,俗物难与双。”—这里的茶臼则又是木质所制了。
可见,在宋代,茶臼、茶碾不仅是茶饮的用具,而且还成了文人的案上清供。
米芾《道林帖》
《道林帖》是一首表现烹茗迎客的诗,其书法一如既往的天真、生气勃勃:
楼阁明丹垩,
杉松振老髯。
僧迎方拥帚,
茶细旋探檐。
诗中描写的是:在郁郁葱葱的松林中,有一座寺院,僧人一见客人到来,便“拥帚”、置茗相迎接。“拥帚”亦称“拥慧”,扫地之意。古人迎候尊贵,惟恐尘埃触及客人,常拥帚以示敬意。“茶细旋探檐”意为从屋檐上挂着的茶笼中取出细美的茶叶。“探檐”一词,生动地表现了寺院僧人以茶请客的同时,也记录了宋代茶叶贮存的特定方式。蔡襄的《茶录》中曾有这样的论述:“茶不入焙者宜密封,裹以蓑,笼盛之置高处,不近湿气。”米芾“茶细旋探檐”的诗句,正可谓是这一理论的形象化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