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梦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华文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玉溪方言使用现状的语言社会化调查
袁 梦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华文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玉溪方言;官话;语言社会化
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玉溪人与外界的交流也相应增多,加之普通话的全国推广,玉溪方言语音逐渐有所变异,出现了一种新的玉溪方言:玉溪官话。这种新方言除了声调与玉溪传统方言保持一致外,喉音声母全部被舌面后音声母代替,其玉溪传统方言的显著特征消失,出现了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由此可见,社会环境对人类语言的影响很大。如今,玉溪官话成为了城区主要的方言。而且,随着交流的深入,其应用范围已逐渐扩大到乡镇地区,出现了乡镇年轻人既能讲玉溪官话,又能讲玉溪传统方言的现象。
近年来,在社会、经济等多方因素的影响下,玉溪方言产生了一种在玉溪范围内(指玉溪市红塔区)通行的共同语,即玉溪官话,其在机关行政单位中使用尤为广泛。本文对玉溪红塔区内10家机关单位、企业的语言使用状况进行了调查,借以了解玉溪方言的社会化情况,并探究影响玉溪方言语音变化的因素,以及未来玉溪方言的发展趋势。
玉溪方言使用概况 玉溪地处云南中部,邻近省会昆明。传统意义的玉溪方言以玉溪本地话为代表,曾是大多数玉溪人使用的语言。撤地设市①1997年,玉溪地区撤地设市,将原玉溪市(县级市)周边通海、江川、华宁、峨山、新平、元江、易门、澄江八县归并,统称为玉溪市,原来的玉溪市更名为红塔区。后红塔区与外界的交流日益增多,在全国推广普通话的大背景下,为了与外界沟通更方便,玉溪人的语言在渐渐发生改变。
方言与官话的转变 近年来,玉溪方言语音有所变异,出现了一种新的玉溪方言,被称作“玉溪官话”。这种新方言除了声调与玉溪传统方言保持一致外,喉音声母全部被舌面后音声母代替,其玉溪传统方言的显著特征消失,出现了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
官话,作为一种共同语概念在明代就已出现,“如果说,华言汉语的概念是包括了口头与书面的语言,那么官话的概念主要是用在口头方面。”①周振鹤.从方言认同、民族语认同到共同语认同[C]//郑培凯,鄢秀.文化认同与语言焦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63-271.《汉族方言及方言调查》一书认为,共同语是一个全民族人民使用,在本民族地区不受限制的语言。在普通话的影响下,方言向官话转变的例子也变得较为常见。中国学者对该转变的研究多集中于中国东北部和中原地区,相比较而言,西南地区的官话研究稍少一些。早在1985年,李荣就将云南方言划归分为北方方言②李荣.官话方言的分区[J].方言,1985(1):2-5.,李蓝在1997年对西南地区60年的官话发展做了总结性研究,其中特别提到了张茀所著的《玉溪方言志》③李蓝.六十年来西南官话的调查与研究[J].方言,1997(4):249-257.。高慧怡④高慧怡.现代昆明方言的主要特征及其发展趋势[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4(4):4-7.和赵卫华⑤赵卫华.临沧方言与普通话语音系统的比较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4):135-140.将昆明和临沧方言与普通话做了对比分析。
长期以来,很多学者对玉溪方言也做了深入研究。赵元任在为杨时逢的《云南方言调查报告》写序时,对玉溪本地话做了一番描述:“离昆明不远西南一点玉溪一带,就有颚塞音读喉塞音的现象。例如‘可够了?’念成[Ɂ'oɁəɤlə]。那么如果是送气的[k']就得变成个[Ɂ'],不就变成了咳嗽吗?果然是的,有一次我在摊子上听人买东西讲价钱,听他们老是一头儿说话,一头儿咳嗽,再细听他们说的话才听出来凡是有溪母洪音的字都拿咳嗽当声母,这也是别处少有的现象。”⑥赵元任.序[M]//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台湾:中国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9.罗常培先生遗著《云南之语言》中对玉溪方言特别举例,并从声母、韵母、声调对玉溪方言的特点做了系统的阐述⑦罗常培.云南之语言:序[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1986(4):38-57.。张茀对玉溪方言的特点做了更为详尽的描述:“玉溪方言中[Ɂ]、[Ɂ']两个喉塞音和喉擦音[h]分别对应于普通话中的舌面后塞音[k]、[k']和舌面后擦音[x],此特征在汉语方言中较为少见。”⑧张茀.玉溪方言概述[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1991(4):32-62.但在这些研究中,只有张茀先生对玉溪官话的萌发有所提及,只是由于当时运用这种语言的范围不广而没有做详尽阐述。
而今,随着社会的发展,玉溪官话作为玉溪的共同语已成为玉溪人际交往尤其是机关单位办公所用的主要语言,并且使用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产生这些变化的原因值得探究。
语言社会化 语言的变化与社会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类学研究者Schieffelin&Ochs (1986)将语言社会化定义为儿童或初学者通过语言形式的学习实现社会化的过程,并接受相应的价值观、行为方式和社会习俗”⑨Schieffelin,B.B.&Ochs,E.LanguageSocialization[J].AnnualReviewofAnthropology,1986(15):163-91.。但随着语言社会化理论的发展,其领域不再仅仅局限于儿童语言习得。人的一生无法脱离社会,因此,其语言社会化是一个持续的过程。Vygotsky(1962,1978)在其学习理论中指出,语言首先是社会的,其次才是心理的。只有在社会体系的支持下,人才能够获得语言能力(10)L.S.Vygotsky’s.Thoughtandlanguage.Cambridge[M].MA:HowardUniversityPress,1962.。Hymes也指出,语言与社会密不可分,社会生活既对语言的外在运用产生影响,也影响语言的内在能力(11)Hymes,D.Oncommunicationcompetence[C]//J.BPride&J.Holmes(eds.)Sociolinguistics.Harmondsworth:penguin.1972.。本文针对社会文化环境变化引起的玉溪本地话到玉溪官话的转变,来分析玉溪方言使用现状,并将其与过去做比较,来了解玉溪方言的使用现状,并试图探索玉溪方言的发展趋势。
调查主体 玉溪市红塔区机关单位及企业的工作人员。其中政府机关300人,企业300人。共发放问卷600份,回收596份,其中有效问卷为588份。
统计方法 采用定量研究、定性研究两种方法进行调查。定量研究采用问卷调查形式,问卷随机发放,用SPSS11.5软件统计分析数据。经SPSS软件信度测试结果,信度为0.8,大于统计默认值0.7(见表1),认定该问卷结果可信。定性研究包括深入访谈和就餐谈话记录。深入访谈11人,包括玉溪乡镇居民、玉溪城区居民和外地住玉溪居民。年龄跨度从23~81岁,包括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就餐谈话记录对两个家庭就餐时的谈话进行了记录,均选择家中各有母语为玉溪本地话、玉溪官话、外地方言至少一人的家庭,谈话记录在获得所有家庭成员同意后,由一位家庭成员自行随机选择录音,得到家庭允许后用于研究。
玉溪方言使用背景及语言能力 据调查所得,大部分(75%)受调查人员至少有一方为玉溪本地人。其中,父母一方为玉溪人的占14%,父母双方都为玉溪人的占61%,父母皆不为玉溪人的占25%。
然而,在受调查者中,会讲玉溪官话的人数要大于讲玉溪本地话的人数。虽然大部分人能讲两种方言,但也出现了父母中至少一人为玉溪本地人的调查者不能够讲玉溪本地方言的情况。受调查者玉溪官话的水平普遍要比玉溪本地话水平高。能完全掌握玉溪官话的人数占82%,而本地话仅占18%。只能听懂不能说玉溪官话的人占12%,本地话占30%,完全不能听懂玉溪官话的人数为0,本地话为2%。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受调查者玉溪官话的能力普遍高于玉溪本地话的水平。
结合以上数据,可看出掌握玉溪官话的人数为82%,大于家庭背景中父母至少一方为本地人(75%)的百分比,而且父母不是玉溪人的受调查者也有部分能够讲玉溪官话。而掌握玉溪本地话的人数为68%,小于家庭背景中父母至少一方为本地人(75%)的百分比。可见部分受调查者,虽然有玉溪本地家庭背景,但已不能够讲玉溪本地话。玉溪机关单位、企业的工作人员中,掌握玉溪本地话的人数已开始减少。
在对访谈者的访谈记录整理后可知,仅有两个从小居住在玉溪市区周边乡镇的受访者表示他能完全掌握并使用玉溪本地话。3个一方家长为玉溪本地人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仅能基本听懂和讲少部分的玉溪本地话,但有一些玉溪本地话中特有的词汇她已不能够理解。从饭桌谈话记录中,访谈者的父亲在饭桌上说了“丁锅”一词,该词在玉溪本地话中意思为“经常”,他立即询问父亲该词是什么意思。3个53岁的受访者,虽然父母不是玉溪本地人,但因其在玉溪长大,他也能够熟练掌握玉溪官话,能听懂玉溪本地话,但不能用玉溪本地话与别人交流。
玉溪方言习得环境 受调查者对语言的掌握程度很大一部分跟其所处的习得环境相关。笔者对受调查者的玉溪官话习得环境做了统计,其中受调查者的玉溪官话习得来源46%来自于父母,37%来自于同学,17%来自于同事,可看出家庭之外的习得来源超过50%。由此可见,社会生活如上学、工作对语言的习得和语言习惯的改变影响巨大。访谈资料显示,两位受访者在玉溪城区长大习得玉溪官话,玉溪本地话仅能听懂,高中时遇到说这种方言的同学,彼此能听懂,但由于班上大部分同学讲官话,所以他们大多时间用玉溪官话交流,也因此不能熟练使用玉溪本地话。而受访者中有两位自小在玉溪乡镇地区长大,直到高中时进入城区才开始接触玉溪官话。他们在高中时期仍用玉溪本地话与同学交流,在大学毕业后,进入机关、企业工作,由于同事多讲玉溪官话或普通话,所以在工作以后学会了玉溪官话。
总而言之,社会环境对人类的语言习得影响很大,在一种语言难以达到无阻碍沟通时,转变语言使其变得更像共同语,就成为说话人的另一种选择。玉溪机关单位及企业多在城区,大部分职员都选择玉溪官话以便于他们与同事交流,使得一些玉溪本地话使用者也不得不适应新的环境,从而学习玉溪官话来与别人更好交流。
通过对玉溪方言的使用现状的调查,在对玉溪方言的态度上,大部分受调查者更倾向于使用玉溪官话(见表2)。由表2可看出,大部分受调查者更倾向于选择玉溪官话,且认为玉溪官话更易于理解。因此,在较为正式的场合,为了让大部分人能够理解说话者的意图,大部分人选择了玉溪官话。在对受访者的调查中,询问他们对玉溪官话的理解时,他们认为玉溪官话就算不会说,也很容易听懂。受访者中,除了两位从小讲玉溪本地话的受访者,其他人均表示更喜欢玉溪官话。他们认为讲玉溪官话,显得比较洋气,而讲传统玉溪方言,会让人觉得有些土气。甚至有人认为,在玉溪讲玉溪官话已经成了一种潮流,如果不讲玉溪官话,就是跟不上潮流的表现。
表2 玉溪方言语言态度
在对被调查者的问卷结果统计中,大部分人(58%)希望自己的子女讲玉溪官话,且很多人(42%)认为在未来玉溪地区的交际活动中,玉溪官话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全部受访者在调查中都说到,用玉溪官话跟别人谈话别人能更容易听懂。他们表示,虽然玉溪本地话是玉溪传统的方言,但方言也要随着发展而变化。他们小时候上学的时候班上大部分孩子讲玉溪官话,讲玉溪本地话的小孩在入学时会被孤立,虽然过了一段时间这种现象就消失了,但是他们还是不希望孩子受到这样的待遇。“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对自我及周边意识不断加强,开始明确自己在社会身份定位,向本地社会群体融入,并期望被认同,这一点在语言的选择使用上显现出来。”①束定芳.上海中小学生使用上海话情况的调查与分析[C]//郑培凯,鄢秀.文化认同与语言焦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86-310.。对自己子女的语言期待,源于父母儿童时期的语言经历,也就是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玉溪官话作为主要语言被本地社会所接受,为了融入本地社会群体,他们必须学会玉溪官话,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子女被本地社会所接受,因此希望自己的子女也学习玉溪官话。并且由于玉溪官话与普通话发音相近,在中国普通话作为共通语的大环境下较容易习得,所以玉溪官话在玉溪未来的发展中可能会成为一种主要方言。
从本次调查结果来看,玉溪方言已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玉溪官话的应用范围已逐渐扩大,在城区成为主要的方言,玉溪本地话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乡镇地区。乡镇地区的年轻人也已出现了既能讲玉溪官话,又能讲玉溪本地话的现象。在工作、交友中的交际语言也逐渐变成了玉溪官话,玉溪本地话变为和父母、本地亲戚交谈时才使用的语言。因此,很多居住在城区的玉溪本地人玉溪本地话方言能力下降了。
这种现象的出现,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有着密切的联系。玉溪经济发展较为迅速,与外界的交流也相应增多,大量外地人到玉溪定居,玉溪官话成了本地话与外来人口沟通交流的有效途径。外地人为了融入玉溪本地社会而开始模仿玉溪当地方言,而玉溪本地人为了能够与外地人交流方便,开始将自己的方言中难以理解的部分去掉使其更像普通话。总而言之,这都是一种语言社会化的需求。
作者认为,社会发展中语言社会化的现象不可避免,但本土方言是玉溪文化的象征,与其他方言相比,并没有好坏之分。虽然现在玉溪还有很大一部分的本地人能讲玉溪本地话,但玉溪官话对其的影响不容忽视。讲玉溪本地话被认为土气的观点是错误的。相应地,政府和当地居民应该意识到玉溪本地话的转变现状,对玉溪本地话采取适当的保护措施,防止玉溪本地话被玉溪官话彻底同化。
A Language Socialization Investigation of the Present Use of Yuxi Dialect
YUAN Meng
(Yunnan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Colleg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Yunnan 650500)
Yuxi dialect;standard dialect;language socialization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economy,increased contact with the outside,and the nationwide promotion of Putonghua,the phonologyof Yuxi dialect has undergone some changes that bring the birth of a new dialect,Yuxi Mandarin. This new speech keeps all the tones of the Yuxi dialect while the guttural consonants are replaced by velar ones,a move away from the dialect but closer toward the Putonghua.The effects of social environment on language is obvious in the change.Now Yuxi Mandarin has become the main dialect in the city proper,and its use is spreading to nearby towns, prompting many young people to be fluent in both dialects.
袁 梦,主要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少数民族语言学。
H07
A
1009-9506(2015)07-0062-05
2015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