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芳的诗

徐春芳

浮世绘

“在前世，”她说，“我肯定是你身边的丫鬟

手摇着轻罗小扇，在庭院里扑着流星和哀怨。

她像一只温柔的小猫，蜷缩在你身边

“开悟之人，如贪恋花草，

贪恋名利，那他只是个俗汉。”

你牢记着师傅的话，在山上参禅

爱是幸福和烦恼之间的距离

有时一纳米，有时是十万八千里

很多人在测量过程中便停止了呼吸

人生常常用利爪把我们抓伤

用几行诗佐酒，用几滴泪浇花

姹紫嫣红的华年，终成逝水中的落葩

六十年了，你已经把一切看淡

参透了婚姻，参透了生死

在冷雨里，微风吹动思念的旗帜

行路的人，撑着一把油纸伞

江山渐行渐远，多年后的青灯下

你平静的笑容，打开黄灿灿的经卷

“哦，朝我头顶走来那么多蔚蓝的星。”

你依然记得，她明月般圆满的乳房

曾刺瞎你的双眼，人容易盲目和惘然

在世间，我们罪孽深重

在世间，我们罪孽深重

你曾是我的兄弟，我曾是你的父母

在生命里，我们为何常常任爱荒芜

甚至相互举起仇恨的利斧

我们说的幸福，是一轮明月

我们说的幸福，是床头的灯火

我们说的幸福，是心里有头乱蹦的小鹿

正踩着往日的小径，欲望诱人的肌肤

飞鸟拿起画笔，天空轻得像蓝蓝的梦想

有的梦想是画饼充饥，有的坚守是海枯石烂

有的人生是颠沛流离，有的烦恼是如露如电

我们站在大地上，倾听绿风的魔法与亘量

没有我们的播种与耕耘，哪来的谷物？

没有我们的冷眼与旁观，哪来的痛苦？

没有我们的贪婪与杀戮，哪来的地狱？

没有我们的争斗与离别，哪来的悲哭？

有的人心里，永远是夜晚

是让人掩鼻的臭水沟，是北极积雪千万年

有的人心里，永远是太阳

是春意喧闹的枝头，是四季开花的时光

小草会发芽，会绿遍江南，会枯黄

我也有生老病死，这就是无常

活着本身就不可思议，一只红泥小火炉

炖着你爱的话语，把我的夜晚和笑脸照亮

地狱

哦，地狱是多么可怕！

那里没有美酒佳肴，没有家人闲话

没有绿水青山，没有春花般摇曳的笑脸

没有骑着单车追逐红衣少女的十六岁

没有梦想海岸般美好的曲线

没有寺院清凉的钟声，没有樱唇的温暖

没有炊炯和飞鸟掠过的家园

当然也没有甜言、谄言和谎言

在地狱里，灵魂像落水的人

只有火焰在灼烧，只有火蛇在噬咬

只有令人作呕的恶臭，面目狰狞的面孔

只有罪人无边无际的挣扎和尖叫

诉说着悔恨和无依无靠

最可怕的是人心的地狱一一

它让朋友猜忌，亲人反目

南极冰原上横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灵魂的秘密小径通向荒凉

诗不是大白话的分行

不是手中的匕首和投枪

不是涂抹在面包上的奶油

更不是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

尘世的名利是过眼云炯

诗人的生活常常多灾多难

他们蘸着泪水和鲜血书写一

那些花朵.炊烟和星辰的眷恋

人生早晨的啼鸟叫声一样震撼

在诗里爱的旋律在轻轻弹唱

你荡漾的目光，我们相拥的荷塘

温暖意象里，词语带着晚霞的余光

你的发夹，是我无法忘记的模样

走过的地方，名字叫做美酒和姑娘

泥泞的命运啊，需要一座教堂一一

落叶般飘扬的钟声里，灵魂的秘密小径通向荒凉

这世间，没什么比人类更残忍

这世间，没什么比人类更残忍

我们用钓钩拉起水中挣扎的游鱼

我们用猎枪瞄准天上呜叫的飞乌

我们用刀剑刺杀枪炮轰炸自己的同族

在国会大厅里，麦克风高唱着和平的乐曲

一转身，大烟斗就宣布无休止的征战

其实我们争夺的，不过是一片荒漠一座岛屿

却耗尽一国青年的鲜血和离别的哭喊

统治者承诺了太多天堂般虚幻的幸福

却抢走人民嘴里的面包，践踏他们的尸骨

只有冷冰冰的星斗注视着

晚餐后的祈祷，乌鸦站在树枝上的恐惧

苦难已将上帝和诗人在大地上放逐

我们的灵魂经历了历史上最严重饥荒

没有什么词语可以描写哀歌里的黑暗

我只有点燃蜡烛，让夜晚分享微弱的光

梦想家凝望挂在窗口的月亮

一百年前，一百年后，又有什么两样？

写下的诗句，宋朝瓷瓶般

倒扣着一个古国的眷恋和惆怅

来吧，说出世间最美好的话语

来吧，说出世间最美好的话语

亮起黑夜里最温暖的灯

只要你在身边，我身体的河流

生命中的激情与梦境在奔腾

来吧，走进童年的春夜与繁星

树叶簌簌响，虫声织密了幽径

怀乡病多么容易在霓虹灯下化脓

痛楚在池塘边的紫薇花上凋零

来吧，从黑暗的疆域里奔跑出来

我不是高僧，更不是面目狰狞的魔怪

我希望一轮朗月圆满的灵魂

投下白银的光线，投下心里无垠的爱

就像用遥控器随手更换频道

人生的画面也在不断闪过眼睛

时光如箭飞逝，让我们祈祷

檀香在我身上围起恋人的青青子衿

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死亡和轮回

还有白得泛黄的累累白骨

没有人能明白一个黄昏后的回眸

是五百年前祈祷与因缘的延续

一个人走过沧桑的门窗，依旧深藏着

故乡寺院的钟声和夕阳下飘着槐花香的村庄

不忍心

人间的悲苦迷糊了我的眼睛：

菜市场里，弥漫着血腥气息

大铁钩上挂着的白肉，被捆住翅膀哀啼的鸡鸭

像一个个犯人低着头挤在刑场

在砧板上啪啪乱跳的鱼儿

刮鱼后一堆零落的鳞片，还有滩滩污血

诉说着残忍、无奈和累累罪业

我在定中看见：在前世

我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寺院里住宿一晚

失手把在佛前偷灯油的一只长生鼠误伤

在今生，她成了我命定的新娘

这是我的相欠与情愿，生活在一起

秋风香，菊花黄，牵手看夕阳

我见过，紧紧抠进岩缝的松树

根张开道劲利爪，生命力多么顽强

岁月的河流淌走了多少人的脸庞

只剩下冷月无声，披上颓圮的古墙

在乡下，我见过坦着大肚皮的屠夫拉着

一头毛发发亮的黑水牛走向屠宰场

它脚步蹒跚，四蹄发软

眼角沁出了泪珠，眼神静默而无望

这一刻，我成了菩萨

只想解开众生被缚住的手脚

还有在五欲里挣扎的烦恼啊

人生真不容易，命运太悲凉

一年年枯草“沙沙”摇摆在乱坟岗

一一挽歌常常在路上飘荡

一时会

那天，儿子在房间写作业

我们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闲聊着

你说， “我们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那个春天，我一心想看牡丹花

是父亲在小院里种下的宝

儿子问我， “为什么牡丹花白天开

晚上就收起来成了一个苞？”

我常常回家天已暮，上班又赶早

有一天站在花前，花已老

花瓣飘零一地，半朵残花犹浅笑

笑我错过花时，再难寻找

那年我十八岁，第一次出远门

我和父亲站在开往芜湖的轮船上

“明天你就是大学生了，一切要靠自己。”

其时夜深了，寒星在天上熠熠闪光

江水铿锵镗鞈，积蓄了奔腾的力量

仿佛我正在展开的人生画卷

有漩涡，有杨柳岸，有不可预知的航线

还记得，有一次在草地上散步

看到一窝蚂蚁，忍不住上前狠狠踩了几脚

我杀生了，会受怎样的果报？

在轮回里，我会不会失去人身

成为一条小花蛇，一只飞鸟

蛇被人剥皮，鸟被子弹咬

呵呵，怎么逃离世间的因缘和烦恼

在世间

在街角，正在枯黄的草地

几条狗争抢着一根骨头

它们吠叫着，翻滚着，龇牙咧齿

新市口的公交站牌下面一

面前摆着破搪瓷碗的乞丐

仿佛谁扔下的一堆垃圾

在五浊深潭里

那么多大鱼和小鱼

摇头摆尾地游荡

人世间多么让人沮丧：

墓园里，层层叠叠的墓碑旁

穿越松柏影里的光线那么悲凉

麻雀留恋低矮的屋檐

蓝色星球旋转着命运的路线

深秋的阳光丝绸般柔软

我身体的树冠全力叫喊

哦，上帝，你让我滑进迷误的深渊

诉衷情

我们还在活着吗？

面对污染河水一样的人世

落日下，往来的船只

是名利画出来的颜色

我们哪里有欢乐

我们只有满面的烟尘

我们哪里有爱情

我们只有一颗破裂的心

这个国家在江水里延续下去

这个国家在寺院的香火里延续下去

我的软弱，是粘在春天桃花上的雨

我的心啊，是一匹野兽受伤后的眼睛

废弃的庙宇，废弃的真理

已经成了无法朗诵的诗句

一个太阳空荡荡地溜达在坟场上

醉汉一样放纵着自己的感情

阳光下

梦想的裸体光芒四射

让我俯下身子，心如晨钟。

太阳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信仰的路静穆而沉重

绝不会荒芜，就像不会荒芜

只要我们滚烫的心

带着世界春花般的芳香跳动

有一天我也会是音乐和光芒

每一根琴弦都变成光荣。

因果

你放纵一一爱滋病

你悲伤一一忧郁症

你栽花一一满手的刺

你说谎一一谎言在报应

你得到一一现代生活

你失去一一精神花园

满天星光一一黑夜的布施

日子和日子啊，为什么那么不对称

时间之箭一一弯如秘密小径的记忆

你一遍遍生长怀念的青草

倾听吧一一江边故塔上的金铃

会告诉你前生和人的渺小

相遇

我们应该相信神祗

我们应该相信前世

那些南朝的楼台一一偷欢的肉体

在烟雨里一一开满杏花的颜色

水啊一一一张平整的蓝色床单

睡莲和星辰

躺在夜晚的秘密里

我们一一就这样错过

身体的颤音一一停在车站的告别

飘零的忧愁一一满街的落叶

需要一些时间来打扫

稍微等一会一一越轨的列车

匍匐在黑夜的地方一一仿佛受伤的野兽远洋裴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