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午夜

2015-12-28 15:40任青春
岁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白桦小花老婆

任青春

这个傍晚,当徐长华在电话里说要他再值一个班的时候,孟白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对着电话说,今晚我也有事,谁爱值谁就值去吧。说完,他就把电话扣下了。发泄完了,感觉胸闷减轻了一些。孟白愤愤地想,要不就让我承包这个派出所,要不就让我离开这个该死的小镇,回县里去。今晚孟白不想再吃所里食堂的老三样了,他只想找一个对心思的人好好喝点。他把手机电话薄翻来翻去,县里的太远,他所在的石头镇没有一个对心思的。蓦地,他看到了毗邻的山湾林场派出所的所长黄峰,对,就找他。虽然同是公安工作,但林场派出所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是林业系统内部设立的,干部交流渠道也不一样。山湾林场离石头镇5华里远,放个屁的功夫就到了。孟白想找黄峰倒不仅仅是因为他距离近,而是和他投脾气,别看黄峰名字叫的比较嚣张,可他本人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沾边,和气,为人低调,还善解人意。他把电话拨过去,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了。孟白说晚上有事吗?黄峰没说有事没事,而是说,现在吗?孟白清楚,以黄峰那样鬼机灵的人,绝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异样,可他从来不问,这就是孟白欣赏他的一点。孟白点点头,随即就明白点头对方根本看不见,就说,对,老地方等你。孟白把小白叫过来说,晚上徐所长有事了,你顶个班吧,我和朋友约好了有个局子。小白爽快的答应了,孟白把警服脱下来,换上便服,带上门走了。

说实在话,孟白最想一起喝酒的人是小白,小白是警校毕业生,机灵、本分、做事认真,口碑好。不过这个所就仨人是正式的,剩下的是协警,所长回县里了,他孟白是副所长(全县工龄最长的正股级副所长),他出去小白就得值班。按公安的五条禁令是不允许喝酒的,但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没有人来管的。

孟白走进白桦酒店,老板娘看他一脸的怨气,知道他今儿个心又不顺,就拿过菜单放他面前,让他自己点。然后自己该干啥干啥去了。这边孟白点了一个回锅肉,一道家常凉菜,一个酱拼盘,一个地三鲜,俩人四个菜,按说多了点,不过这家菜码小,价格也低,经济实惠。他把老板娘白桦叫来,让她准备着,客人马上就到。白桦看看他沮丧的表情,笑了,说,孟哥,少点两个吧,那两个算我敬你们的。孟白摆摆手说,别的,你这小家小业的,不扛啃,管咋说我们还挣工资呢。白桦笑笑也就不说什么,拿着菜单走了。黄峰还没有到。孟白点着一支烟,慢慢吸着,思绪就漫天飞舞了。今天县里的任免令刚刚到,老左到口正式退了,编制拿到了局机关。徐长华接了所长。按说他和徐长华都是副所长,谁接所长都是正常的,可是徐长华来的比孟白晚好几年,也没看出有什么特殊本领和业绩,位置还排在他的后面,并且刚参加工作时孟白还带过他,是他师傅,怎么说也不该轮到他啊。更关键的是这个副科级所长对徐长华来说是早晚的事,但对他孟白不一样,他是末班车,年龄不能等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白桦的小女儿小花在屋里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风车不停的用嘴吹,孟白向她摆摆手,小花就跑过来,扭捏的站在他面前。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包装好看的糖果来,递给她,这是几天前他去北海村给民事调解后当事人给的,有一条烟和一大包糖果,他本不想要,是人家硬塞的。烟他自己抽,糖他留下一把准备给小花的,其余的给了小白。小花怯怯的接过来,小声说,谢谢孟白叔叔。孟白看到拿到糖果的小花蹦跳着跑出屋,这时太阳就要落山了,最后一抹红晕恋恋不舍的拥抱着大地,把小花的头发染成了粉红色。孟白想到了自己那个糟糕的童年,那个被他称为爹的酒疯子经常打他,打他和喝酒一样都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他是孟白的继父,孟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个什么样子,继父爱喝酒和赌博,当然不是大赌,没钱,就赌小钱,开始是打扑克赢烟卷儿,后来扒拉麻将打一毛两毛的,打十场得输九场半,输了就回来打娘和他,娘每次都尽力用身体护着他,在他的记忆中娘挨打从来没有哭过,娘说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个啥命就得认啥命。继父的外号叫“白板”意思是没啥用,再—个打麻将总输钱。这个屈辱的外号却换来了继父的欢欣,每次有人叫他都高兴的答应。那时孟白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长大后别人也叫他“白板”,当然意思少了一半,他不赌博,小的也不赌,连看都不看。他承认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就是个转业兵,不过他干啥总是尽心尽力,不藏奸不耍滑,系统内的干警们叫他外号他就觉得是奇耻大辱,当面叫的他就翻脸,干了两场就没人敢当面叫了,不过他知道他们背后还在叫,他想那是他们的事,只要不当面叫他就不会失去尊严。白桦端上来两个菜。这个黄峰,怎么还不来?孟白拨打他的手机,响了好半天没人接。孟白合上手机,给两个人的杯子里面倒满酒,闻到酒香,他真想先来一口,但他还是抑制住了。又要到周末了,他特别害怕周末,乡镇派出所没有什么双休日,一天24小时总得有人在班上,以前双休日三个人串着休,总有人可以回家过周末,自从他被妻子一脚蹬开以后,就无家可归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双休日的班就全归他了。双休日的班他带队,还有两个协警,因为他们不是正式的,没有执法权,所以他哪都动不了,孤单、寂寞,还有对生活深深的失望,也有时会产生一种绝望心理,他总是硬把这种心理压下去。白桦把另两个菜也端上来了,朝他莞尔一笑,孟哥,客人还没来?孟白说,马上就来,你忙你的。望着走去的白桦,他的心拂过一丝温暖。白桦是单身,丈夫出车祸死了,她用补偿金盘下了这个小店。买卖不兴旺,就是对付个年吃年用,孩子还小,大了花销就大,恐怕就得再想辙了。孟白是个心软的人,从心底同情这母女俩,他帮不上别的忙,吃饭就在白桦的这个小店,消费不多就是个心情。白桦当然也理解他的意思,有时赏个菜,结果买单时孟白又都强制性的算在里面了。孟白知道白桦的想法,他对白桦也有好感,不过是刚刚被媳妇踹出了家门,没心情,还有一种自卑感,刚刚被女人伤害了,再面对女人自然就有些噤若寒蝉。他拿不定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感情。

一阵摩托车声,孟白看到黄峰到了,人还没进屋,声音就进来了:抱歉抱歉,老孟,实在不好意思,刚刚要走就接了个案子,我简单处理了一下,就交给他们去办了。黄峰在孟白对面坐下来,观察了一下孟白的表情,说,今天得我买单,别和我抢啊,我刚得了500块钱奖金。孟白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说,打你手机你不接,来了就好,还是我买单。黄峰把酒杯放下说,必须我买单,要不我就不喝了。孟白息事宁人的说,好好好,你买就你买。俩人深深地喝下一大口,孟白陶醉地咂咂嘴说,这酒是镇北头刘家烧锅的存货,有劲道,还不上头。黄峰说,不上头上腿。孟白说,别老揭短。黄峰哈哈大笑,孟白有个毛病,喝多了腿就不好使。黄峰说,白桦这手艺是越来越高了,这猪尾巴酱的多地道。孟白说,她家这回锅肉是一绝,香而不腻。白桦站在吧台里面瞅着他们笑。孟白摆摆手,叫站在窗口玩的小花,小花来到桌前,孟白夹起一块酱猪舌给小花,小花害羞地往后退,被孟白捉住胳膊,把猪舌塞进她的嘴里。小花跑出去了。吧台里的白桦说,孟哥你别管她,把孩子惯坏了。孟白说,小孩子家,能吃多少。一股凉风吹进来赶走了一些热气,这个傍晚天气真是太热了。白桦递过来两条用凉水投过了的湿毛巾,两个人擦着汗,墙上的破风扇有气无力的转着,擦过汗的脸又涌出了汗。黄峰小声说,老孟,咱这把子年纪了别和那些年轻人怄气,这官嘛,给就当不给拉倒。孟白说,我也不是官迷,可该得的也该给我。孟白把半杯酒一口干掉,黄峰说你慢点喝,一会该醉了。孟白说,醉了好,世人皆醒我独醉。黄峰说你净整那没用的。无奈,他也把自己剩的半杯酒喝干了。孟白抄起瓶子倒酒,黄峰用手去挡,示意不喝了。但他的手被孟白推开,杯子还是倒满了。黄峰说,该找个人了。说话的功夫,眼睛就往吧台白桦那边瞄。孟白无力地说,再说吧,现在我个人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哪有心思啊。

两个人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边喝边聊,喝着喝着孟白就高了,他原本酒量就不大,再加上心情不好,很容易醉,醉了就有状态了,眼睛有些睁不开,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他把头抵住黄峰的头说,老黄,别人叫我什么你知道吗?他妈的叫我白板,这些年我搞了多少调节?办了多少案?比别人多值了多少班?该我干的干了,不该我干的我也干了,到头来他妈的卸磨杀驴。孟白眼里闪动着泪花,他忍着没让它流出来。黄峰拍拍他的肩膀说,哪个地方都是这样,出力的不讨好,讨好的不出力。孟白委屈地说,从我转业进公安到现在,什么急难险的事少了我了?那年南塘镇围捕杀人嫌疑人,那小子手里有枪有刀,政委在第一线动员来动员去,结果还不是我冲到前面了吗?要不是那小子一枪打偏了,就不会后来让媳妇踹了,我就提前让她当寡妇了。黄峰安慰他说,你也别那么说,人哪,还是好人有好报,那年你在北海乡去处理绑架案抓人,我正好赶上,那小子从楼上扔下一个大铁箱子,你在下面喊话,我眼瞅着那东西奔你头上砸下来了,偏巧要坠落时让电线给挂了一下,改变了方向,结果你毫发没损。我就和别人说,老孟你是平时修来的,吉人自有天相。正说着孟白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这举动把黄峰吓了一跳,刚才还趔趔趄趄的,怎么突然步伐就灵活了?再说这是干啥去了?他看到孟白大手死死地掐住一个人,这个人长的瘦小枯干的,有三十多岁,上唇有两撇老鼠胡须。孟白的另一只手把一个皮包交给了一个中年妇女,那个妇女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孟白挥挥手让她走了。他掐着那小子的手腕子进屋,对黄峰歉意地一笑说,老黄不好意思,这事让我赶上了,不管不好,我把他送回所里交给小白,马上回来。说完,不等黄峰做出反应他就掐着那小子走了。

黄峰一个人坐在那里摇摇头笑了,这个孟白呀,难怪人家管你叫白板,真是够二的了,喝你的酒算了,看刚才那个人的情况,以他老警察的眼光看是个外地人,敢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动手,肯定不是一个人,整不好就是个团伙。这样想着的时候孟白就回来了,这时外面的天完全黑了,稀稀拉拉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像一只只喝醉了酒的矇眬的眼睛。孟白的脚步有些踉跄,黄峰想起刚才他一个箭步窜出去时的那个矫健,简直就不像同一个人,怎么一回到桌上就有酒状态呢。黄峰说,老孟,你刚才带人了,现在回去吧,小白一个人也审不了。孟白不屑地说,先拷一会吧,一搭眼就是外地的,一会喝完酒回去审。说着,他就从酒提里提出两瓶啤酒,歪着头用牙一一咬开,瓶口发出嗤的一声,一股白沫冒了出来,孟白赶忙把两个人的杯都满上。孟白乜斜着醉眼说,老黄,我知道你是下来镀金的,听说你很快回去要提副局长了?黄峰摇摇头说,那都是瞎传,我下来时间短,咋也得满一年。孟白说,不管咋说你和我不一样,你下来时就是副科,回去提副局长就是理顺。我完了,我的末班车过去了。黄峰看到孟白的眼里亮晶晶的,他控制着没让里面的东西溢出来。黄峰的心一颤,心揪扯着疼了一下,他想安慰一下孟白,又清楚安慰也没用,就用手拍拍孟白的后背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咱这把年龄了,级别能咋的,过几年还不都是老百姓。孟白没说什么,仰头把酒干了。黄峰也干了,又往吧台里扫一眼说,俗话说,七十岁有个家,八十岁有个妈,你也丢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总得有个窝吧。你那个前妻已经有主了,你也指不上了,还是早作打算的为好。一句话,说得孟白的脸色暗了下来。黄峰有些后悔,不该把话说的太直,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他就转移话题说,你提职的事我帮不上忙,不过我可以托托关系,争取帮你早点调回县里去。孟白摆摆手说,算了,过去有家有业的我真想早点回去,现在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还不是一样?瞎子掉井哪都背风。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又说了一会话,黄峰起身告辞,孟白送到门口,黄峰拍拍孟白的手心,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老孟,赶紧回去,让年轻人主审吧,你给把把舵,把握好尺度。孟白看到了黄峰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明白,黄峰是怕他再犯一根筋的毛病。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他有这个毛病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包括领导,最后工作没少干,费力不讨好。他点点头说老黄你放心吧,我也是吃一堑长一智。黄峰发动摩托骑上走了。孟白眼看着黄峰的背影消失在了小街的街口处,心里一时间空落落的。他走路画龙一路歪斜往所里走,都快走过街口了,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白桦算账。往常吃完饭忘记了算账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下次补上就是了,也不是吃了这顿就再不去了。可今天孟白还是来了认真劲,他返身又趔趔趄趄的走回去了。见他又回来了,白桦吓了一跳,你怎么又回来了?孟白在原位置上坐下来,看到桌上的菜还没有撤,就说,白桦,来,现在也没客人了,咱俩喝两杯。白桦说,孟哥,人家黄所长不是把账算完了嘛。今天不喝了,你也喝了不少,赶紧回去吧,所里有事就处理事,没事就睡觉。听白桦这么说,孟白的脸就撂下来了,咋的,你孟哥我喝多了咋的。就一人一瓶啤酒。白桦见他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说,拿了一个杯子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两个人倒满了杯。孟白端起杯和白桦碰了一下说,你这店小了点,再扩大一些吧。说完就干了。白桦也干了,说,西院那家要去南方做生意,还真想把他那边盘出去,可是没钱盘啊。孟白问,得多少钱?白桦说,估计得五万元。孟白想了想说,好办。白桦这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合适了,赶忙说,其实……我也没想真盘下来,主要还不是钱的事,也干不过来。孟白知道她说了假话,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他捡起桌上的一张点菜单在上面写下了一组数字,递给白桦说,给你,这是我以前存的一点钱,不多,不过你盘店还是够了。白桦的脸色变白了,她知道是刚才自己的那番话惹出来的,赶忙推辞说,孟哥,我不能要你的钱,这钱是你辛辛苦苦攒的,不容易,你再结婚也得花钱。再说,我也不想盘那边的店。孟白的脸子又撂下了,说,你什么意思?我的钱脏吗?我这是借给你的,又不是白给的,再说,你也可以算我投资入股,这总可以吧?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桦也没法再推辞了,就接过来说,好,孟哥,这钱我先接着,你什么时候用提前告诉我。孟白满意地说,好说,我用的时候再和你说。

桌上的两瓶啤酒喝完了,孟白信守诺言真没再要酒,他摇晃着站起来,白桦扶住他说,孟哥,我送你回去。孟白说,不用,我自己走,这点小酒还没事。白桦想想也就算了,这个小地方谁都认识谁,别人瞅着了对孟白也不好。

孟白摇晃着往所里走,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颤动起来,他摸出手机,看了看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接了。接完电话他就知道,自己暂时不能回所里了,他得马上去帮助另一个女人做一件事。

孟白对别人叫他白板的事虽然懊恼,但也认可。无论是家里事还是单位事,许多事都被他弄得杂乱不堪。他从部队复员后就被安置到了公安系统,开始在治安大队,后转到了派出所。另外两个和他一起安置的都被分到了最有实权的交警队,那时他刚刚和老婆谈恋爱,老婆就鼓动他走走关系,花点钱,他左右权衡也没有采纳,不是不想走关系,实在是没关系,他老爹是工厂退休的老工人,一辈子连个班组长都没当过,啥人脉关系没有。家里一穷二白的也没钱。没人没钱办什么事?老婆答应给他出钱,而且也找到了关系,能和公安局政委说上话,安排个把人不成问题。孟白没干,自己刚刚和人家谈恋爱不仅没给人家钱花反倒花人家的钱,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抬不起头来,再说关系也是人家的。就这样,别人进了交警队,他就去了治安大队。他曾经和老婆解释过,说自己一定好好干,靠自身努力打出一片天地来。为这事老婆也没说什么。他发誓要干出个样子来,所以什么脏苦累,什么急难险,领导安排什么他就干什么,毫无怨言。时间长了领导也形成了思维定式,似乎那些别人不愿意干的都得他孟白干似的。作为回报,每年的先优劳模之类的称号几乎都落在了他的头上,证书装了一抽屉,奖品无非是被面、枕巾、小家电等等,这些东西他们家几乎没买过。不过提干似乎就与他没缘了,先是比他早的提了,和他同期的提了,后来是比他晚的也提了。老婆就耳提面命地教导他,说你不能总犯一根筋的毛病,遇事得灵活点。比如有一次,接到举报电话,一个游戏厅容纳未成年人玩老虎机。领导特意安排他领着两个年轻人去处理,为什么?因为这家游戏厅是局里一个副局长的亲戚开的。年轻人自然没有决定处理结果的权力,就把孟白放在了火上烤,孟白的一根筋毛病犯了,结果给人家开出了五千元的罚单。事后领导对他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老婆说了这件事后,孟白也知道自己有毛病,他说那你说我当时怎么办?老婆说怎么办你问我,自己不会动动脑筋?你不会在取证上做文章吗?就说证据不足,无法处理。然后请示领导,把球给他踢回去。孟白就心有所悟,不得不承认老婆技高一筹,平衡木玩的比他好。可是愧悔归愧悔,痛心归痛心,再遇到事他还是拉不开大栓。得罪人的事一再发生,在系统内几乎成了孤家寡人。有时弄得一腚眼子屎还得老婆去给他揩屁股。老婆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说你真是赖狗扶不到墙上。不过,老婆和他决裂并不是为这事,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是给他打电话让他帮助处理事的那个女人,她叫路丹,说到她就有些复杂了。他和路丹当年是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他是转业分配到了县里,路丹是嫁人嫁到了县里。路丹的老公是一个在县里比较能混的主,黑白两道都走,从火车站运煤的小混混开始,变成倒腾木材、倒腾钢材,直至染指房地产业。手里有钱了就吆五喝六的,颐指气使,鼻孔朝天。后来同行争斗,他雇凶杀人事情败露,幸亏所杀的人没有死,他被判了无期。抓捕的时候就是孟白带人去的。这边把人抓起来了,也判刑了,那边他和路丹的往来却没有断。原因是路丹在县城里呆不下去了,恰好她老公犯事前在石头镇有一个美容美发店,她就搬来石头镇了。路丹是外地人,在石头镇举目无亲,老公一抓起来她日子就艰难了,孤儿寡母的举步维艰,有个大事小情的就找孟白,一来是老乡,二来是把他当大哥。孟白这人心软,看不得别人的眼泪,就帮了几次忙,比如说帮她家买煤拉煤,送煤气罐什么的,这样一来就有闲话了,有人说孟白抓人是为了霸占人家媳妇。孟白有口难辩。路丹老公的难兄难弟去监狱探望时就说了这件事,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据说路丹老公恨得牙帮骨咬得咯咯响,发誓等出来后灭了孟白。孟白就有意识的疏远路丹,他倒不是怕她老公出来灭了他,而是因为自己老婆,老婆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和那个破烂货有任何来往就和他离婚。为这孟白换了电话号码,平时也躲着路丹。可是有些事躲是躲不了的,中国有句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那天孟白骑摩托车出警回来,在镇外的一个山坡处遇到了遭遇车祸的路丹,当时路丹的腿被撞坏了,撞她的三轮柴油车也跑了。孟白是警察,遇到这种情况没办法,只得出手相救,他用摩托车把人送到了医院,给垫交了医疗费,又帮助照看孩子。孟白知道这件事自己犯了大忌,但他没办法,老婆提出离婚家产什么都没给他,理由是他出轨责任在他这一方。孟白懒得解释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再说说清了又能怎么样?就这样他被老婆踹出了家门。

孟白刚才接的就是路丹的电话,路丹在电话里焦急的说孩子突然间昏倒了,求他快帮忙送医院。孟白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造成他离婚的那件事,而是他离婚以后的事。路丹知道他是因为她才离婚的,所以始终有愧疚感,总想请孟白吃饭,都被孟白拒绝了。路丹不知道怎么偿还孟白对她的恩情,有次她撒谎说自己发烧动不了了,求孟白给她买药,孟白原本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纠葛,但一想路丹有病在身,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就买了药去了。哪知路丹抱住了孟白说,孟哥,是我害了你,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你就要了我吧。孟白当时很生气,推开她的手说,路丹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你这样做不是把人家给我泼的脏水变成现实了吗?路丹愧悔难当,哭着趴在了床上。从那以后,孟白再也没有见到路丹。现在路丹打来电话说孩子昏倒,孟白就是一百个不想去也得去,救人要紧。

孟白把停在所门口的摩托车发动了,别看他走路打晃,骑上摩托却稳当多了。他一溜烟地跑到路丹家那个路口,看到路丹正抱着孩子吃力地行走着。他让路丹抱孩子坐在后面,自己加足马力往镇外跑。石头镇没有医院,只有一个乡级卫生院,他也不能去县里,太远,那样会误事,离石头镇20华里远有一个山湾镇医院,因为这个镇人口多,又处于县的中心,能辐射周边乡镇,所以就在这里建了一所医院,仅次于县医院。孟白就往那里跑。晚上10点多到那了,孟白把车停好赶紧抱孩子往医院跑,路丹紧随在后面。孩子被送进了急诊室,医生迅速做了检查,认为暂时问题不大,是心脏的一个什么部位狭窄,一时供血不足造成的。现在孩子醒了,医生给开了药,让孩子留在医院做进一步观察。见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孟白就想走,他问路丹住院的钱够不够,路丹说够,眼神里满是不安和歉疚。他也没多说什么,返身出来骑着摩托往回跑,这时已是午夜,白天的高温完全消退了,空气有点清凉,还有阵阵风吹过,经过这一番忙碌,现在再经风这一吹,孟白的酒劲完全过去了。开始感觉到口渴,快到所里的时候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想回去还得和小白一起审那个难缠的家伙,不如再拷他一会自己去喝杯啤酒再回来。这样想着车把自然而然就转向了,来到了白桦家餐馆对面的一个烧烤摊,烧烤摊门口搭了一个凉棚,下面摆着一张桌子和几个塑料凳子。孟白坐下来,让老板给烤10个羊肉串,再拿两瓶啤酒来。都是老熟人,老板麻溜地去了。孟白看见尽管白桦家的餐馆已经打烊,但灯还亮着,只是看不见里面的人。也许白桦在洗衣裳,也许在准备明天的餐馆用料,也许干脆就在教孩子学习。不管她在干什么,只要灯亮着就足以给孟白很大的温暖。孟白咧嘴笑了,心底涌上了一股甜蜜。老板一只手抓着10个羊肉串另一只手提着两瓶啤酒来了,孟白用牙咬开瓶盖,给自己倒满了酒。凉风习习地坐在这里,吃着肉串喝着啤酒真是舒坦。孟白心里就想,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提拔不了就提拔不了,别人叫自己白板就叫去吧,也不少块肉。其实他迟迟不想和白桦走的近主要还是想和老婆复婚,但不久前老婆找了一个比她大八九岁的一个什么局的局长(估计也快退休了),而且很快就结了婚。据说那个局长条件很好,脾气也很好。这下把孟白的念想全部封死了。他一想到那个糟老头子压在老婆的身上就特别不舒服,但他又无可奈何。他想,职务、老婆,什么什么的,都随他去吧。

在这个清凉的午夜,孟白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也忘记了被他拷在派出所的那个人的存在,他一个人喝了许多酒,桌上都是空酒瓶。他原本不想喝这么多的,是胡思乱想的天马行空的思绪带着他喝的,不知不觉就多了,后来他就有些醉眼惺忪,看天上的星星都在转动,看中天的月亮都是双影。真是迷人!他现在决定了,不回县里了,就在这个小镇呆着,这个小镇山好水好人也不错,还有这么好的啤酒和羊肉串,给副科也不走了,在哪哪就是家乡,哪的黄土不埋人呢?

街上有了响动,孟白探头看看,这一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只见街口那边奔过来一群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东西,那些东西在月光下都闪着寒光。跑在前面的不就是被他拷在派出所的那个人吗?那个人看见他大声说,就是他!他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弯,还没审他怎么会出来?难道是小白私自放的他吗?不会,小白刚刚参加工作,做什么事都是绝对认真的,特别是这样的大事他绝不可能那样做。那么……蓦地,他浑身一激灵,难道是派出所那边……他不敢想下去了,他竭力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浓重的酒意使他的双腿抖颤着站不起来,接下来他就顺着凳子摔倒在地上,那一瞬间他看到白桦家的灯熄灭了,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熄灯了说明她睡觉了,好好睡觉吧,不要搀和任何事,那些事与你无关。他想,如果自己能够躲过这一劫的话,一定要找白桦好好谈谈,那个店面是必须要扩大的,攒点钱,供小花好好读书,将来得有出息。不过自己得和白桦说清楚,自己以后尽可能不和路丹来往,但他们是老乡,路丹也挺可怜的,一旦她偶尔求自己帮忙的话自己也没办法,但他敢拿脑袋担保,他和路丹之间绝不会有任何其他关系的。这事白桦不该小心眼。他相信白桦是明白人,会理解他的。

孟白费力地睁开眼,他看到那伙人来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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