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电话

2015-12-26 06:20
东方剑 2015年8期
关键词:大马老赵杜邦

◆ 蓝 玛

幽灵电话

◆ 蓝 玛

1

酒桌上闹得已经有些不像话了,特别是小六子那鬼哭狼嚎的歌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郑海洋开始烦躁。他竭力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点上了一支烟。

所幸,手机这时候响了。

“老安,让小六子消停消停,我接个电话。”他捻灭烟,站起来朝窗边走,一瓶啤酒被他碰倒了,满桌流淌。

这些狗东西都喝多了。

老安把正在引吭高歌的小六子拉回桌边坐下时,窗前的郑海洋已经惊叫起来:“什么?你说什么,杜邦出车祸了!……别急,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儿?”

餐桌边瞬时安静了下来——杜邦出事了。

杜邦在肖镇搞了个物流公司,刚开张不久,怎么就出事了呢?不妙啊!人人肚子里都有疑问,却没人吭声。自从杜邦和郑海洋闹翻以后,就很少有人在郑的面前提到他了,这个电话估计是杜邦身边人打来的。

郑海洋站在窗边嗯嗯地听着,眼睛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这里是六楼,视野很开阔,金豪饭店不但豪华,而且地理位置非常好,能看到大半个城市。郑海洋方方正正的脸上有五彩的光在闪烁,看上去十分诡异。

一定是杜邦的人有求于这位老兄了。谁都知道,郑海洋到处都是关系,上至省里、市里的头面人物,下到乡镇的地头蛇,都有他的人脉。买卖能搞得顺风顺水,背后有人是很要紧的。而且对郑海洋来说,不仅是买卖,干什么都畅行无阻。甚至有人说,郑海洋看上的女人都有人帮着送到床上。

相比之下,在座的都是小蚂蚱。

“没死就是万幸。”人们听到郑海洋大声说,“虽然说我不喜欢这个人,倒也不希望他死。方便的话你先替我安慰他几句,抽空我去看他。”

郑海洋慢慢地在窗前走动,上眼皮已有些泛红了。

他一喝酒眼皮就泛红,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感觉上郑海洋此刻还是很清醒的。清醒的郑海洋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他收了手机走回来,告诉大家杜邦被车撞断了两条腿,估计后半辈子要和轮椅打交道了。说到这里他透出一口气,端起自己的半杯啤酒一仰脖子喝光,起身说:“哥儿几个继续喝,我必须先走一步了,要去看一个韩国人。”

“嗨,怎么就走啦?”小六子大声道,“是不是杜邦招惹黑社会了?”

老安觉得小六子确实太嫩了——郑海洋可能就是黑社会。当然,他只是心里想想,嘴上什么都不说。

郑海洋摇摇头,离开坐席:“别瞎猜了,你们找时间去看看他。原因嘛……想必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小六子说:“听你的意思,事情是人为故意……”

郑海洋微笑了一下:“这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说完,他朝大家抬抬手,扭头出了雅间。站在门口的服务小姐被他撞了一下,闹不清有意还是无意。估计喝得有些过多。一个人开车行么?老安有些不放心。其他人不让老安操心,话题便转移到杜邦的事情上了。

郑海洋确实喝得不少,走路有些飘。乘电梯下来,走出自动玻璃门的时候,他在台阶上打了个趔趄,站住,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直到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朝着停车场的深处走去。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的那个哑巴司机,那小子因病辞职了,不然是个很好的司机,耳朵听不见没关系,人是很机灵的。随后他又想到一个女孩子,也是哑巴,但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都是一瞬间的思索,眨眼就忘了。他自信自己的技术,几杯啤酒还不至于使他出事。不是不想和大家多坐一会儿,的确是有个韩国人在等着他,要谈一笔买卖。是省政府一个副秘书长牵的线,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停车这个角落比较黑,他打开车锁的时候看了看天。天似乎有些阴,有些要下雨的样子。他捏着烟屁股狠抽了两口,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然后拉开了车门。

大概就在他拉开车门的同一秒钟,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很麻利地把他的脑袋往车上一撞,郑海洋嗡的一下昏了头。又撞了一下,他的腿软了。背后那人敏捷地拉开车后门把他搡了进去,然后摸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车子朝后倒了倒,一个漂亮的弧形转弯,快速地开出了停车场,以更快的速度驶上了开往环线的车道。

——诡异的夜晚啊,刚才还在谈论别人的命运。

看不清开车人的脸,那人像古代的夜行者似的在鼻子以下系了块黑巾,衣领竖起来挡住下巴,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也是黑色的。衣裳裤子极为普通,可以随时混进人群里消失的那种。他抬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以便监视后座上的动静。郑海洋显然已经撞晕了。

他加快了车速。

沿着环线向北约三公里,下高速朝西不远,就看见了长阳水库。天不好,浩阔的水面沉沉地远去。黑色的车子放慢了速度,仿佛在寻找什么。后座上的郑海洋蠕动着似乎要坐起来,但是撞击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使他的念头无法实现。黑衣人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很从容,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平缓的草坡。

车子调整着方向,很快就对准了水库。

黑衣人拉住手闸,小心地弄开车门侧身而下。然后轻轻地放开了那个要命的手闸,嘭的一声撞上了车门。车子慢慢地朝水里滑下去、滑下去……

为了增加速度,黑衣人走到车子后边,抬脚蹬住后保险杠,用力,车子便抹了油一样滑进水里。

几吨重的家伙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在水上漂了几下后,前端开始下沉,如同一堵斜插在水里的断墙。似乎有水泡从两侧冒出来,发出轻微的咕咕声。不久,水面上就只剩下了一个车屁股。

后车窗上贴着一张脸,那是醒来的郑海洋,绝望的眼睛睁圆了,他显然看出了置他于死地那个人,但仅此而已了。这是郑海洋留给世界最后的一瞥。

黑衣人凝视着那张脸,一直看着他在自己的视野里缓缓消失。随即他也消失了,消失在这个隐晦的晚上。

2

叶子娴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篇论文,屁股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晚十点一刻了。拿起手机,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本不想接的,因为各种诈骗电话经常骚扰得心烦意乱。但是感觉上时间不太对头——骚扰电话一般是白天出现。于是她摁了接听键:“喂,哪一位?”

手机里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低沉而且干涩,接着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叶女士,打搅你的休息了吧?”

叶子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呼吸马上变得很急促:“又、又是你……”

这个人已经是第三次来电话了,仿佛一个幽灵。

“抱歉,非常抱歉——我不得不给你打这个电话。”幽灵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说悄悄话,“屋里没有别人吧?”

叶子娴是单身,当然没有别人,但是她不想解释:“对不起,你到底是谁?”

“对对对,你第一次就问过我。”那人咽了一口唾沫,“还是算了吧,真的没有必要。叶女士,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估计你听了会非常高兴。”

叶子娴沉默了几秒钟,吐出两个字:“请说——”

对方故弄玄虚般地把声音搞得有些沙哑:“听了你不要紧张啊——我,我把郑海洋那个杂种弄死了!”

空气霎时凝住了,叶子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电话的那一端发出轻轻的笑声:“我把他泡进了西郊的长阳水库。他和他的车已经沉入水底了。”

“你胡说!”叶子娴闹不清为什么要排斥这个信息,事实上她早就希望郑海洋死了,“不,这不是真的!”

她的声音无力,胃部开始痉挛。

幽灵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确实泡在水里了,信不信由你,总之过几天就会水落石出了,晚安。”

咔,电话挂了。

叶子娴浑身僵硬、思维停摆,足有一分钟一动不动。她怔怔地盯着手机,傻了一样。终于喘出一口气,两鬓已是冷汗淋漓。幽灵的声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让她感到极度恐怖,却又非常不解。

缠上了,莫名其妙地被人缠上了!

是谁?为什么?

两个问号触目惊心地耸立在她面前,使她仿佛掉进一个满是墨水的池子里,挣扎,并且眼前漆黑,即便淹死也死得稀里糊涂。

是的,那个幽灵此前打过两个电话给她,大意是“那个人”活不了几天了——不错,对方没有提郑海洋的名字,使用的是“那个人”的称呼。她追问,对方只是阴笑,并不作答。直到刚才,“那个人”弄清楚了——郑海洋!

已经变成了死人!

用幽灵的话说,是他把郑海洋弄死了。叶子娴努力把身子缩在沙发里,像一只冷风中的猫。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希望郑海洋死掉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但是猛然听到他的死讯,还是让人心惊肉跳。

是的,生活中有一种人,不管做了什么恶行,你总归拿他没有办法,比如郑海洋。别看他在公开场合风流倜傥温文尔雅,背后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让他下地狱。这一点叶子娴心里有血一样的烙印,回想起来就会发抖。

莫非那个幽灵也是自己这样的受害者?

这么想的时候,她决然在手机上摁下一串号码:“李曼,没睡吧?听着,你和蔡阳马上到我这儿来……什么也别问,马上来,马上!”

3

李曼是她的表妹,蔡阳是她的妹夫。想当年她和郑海洋好的时候,表妹李曼还在上大学,一切都风平浪静,前景向好。不幸始于李曼大四那一年夏天,为了找实习单位,李曼让表姐叶子娴和他们公司郑总说说,希望去那个公司锻炼一下——结果羊入虎口,李曼进入了郑海洋的视野。

当时叶子娴已经怀孕,郑海洋的。

记得不错的话,那些日子郑海洋正和省里的一个大人物来往密切,试图包下一个不小的项目。李曼的出现让郑海洋敏捷地抓住了一个机会,就在见面的第四天,李曼失身于那个大人物。可以这么说,那个项目的到手,李曼的作用无可替代。但是更让人发指的是,郑海洋随即野兽般地占有了李曼,过程极为可怕。李曼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地告诉叶子娴,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禽兽。

其实叶子娴早有感觉,郑海洋的确有性虐倾向。令她抓狂的是,事情竟发生在表妹身上。尤其可怜的是,李曼的男朋友蔡阳刚刚读完研究生,如花的憧憬刚刚开始,却由于自己的错误引荐,美丽的生活顷刻间变成了恐怖的恶梦。

蔡阳是个好人,守候了李曼整整一个月,随即娶了她。整个过程他只说过一句话:郑海洋一定要付出代价。

叶子娴发现蔡阳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有些可怕。她知道,蔡阳的内心恐怕和她跳在了同一个节拍上。必须让那个畜生下地狱。但是,出手的应该是自己,必须是!她绝不能让蔡阳与犯罪沾上边。

可是几年后的今天,郑海洋果然下地狱了。但出手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幽灵般的陌生人。

她首先想弄清的是,郑海洋的死和蔡阳到底有没有关系。有,应该怎么办?没有,又应该怎么办?

李曼和蔡阳很快就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碎了走廊的寂静。叶子娴开门把他们让进来,又顺手拿来一瓶红酒。李曼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不想马上说,张罗着他们坐下喝一杯。

“表姐,你知道我正在吃药,不能喝酒。”李曼在沙发里坐下,目光在叶子娴身上扫描着,“有什么喜事吗?”

叶子娴“哦”了一声,想起李曼正在吃中药——被郑海洋性虐后李曼的生育机能受到了严重伤害,到处求医才得到一个偏方。她收掉一个杯子,给自己和蔡阳各倒了半杯。

“是的,确实是喜事。来,蔡阳。”叶子娴拿起酒。

性格内向的蔡阳什么也没问,和她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看着她。叶子娴本想捕捉蔡阳的瞬间表情,但是很遗憾,什么也没捕捉到。说实话,她是从心里不相信蔡阳这种人会杀人的,哪怕仅仅是策划——蔡阳的血液里根本就没有恶的基因。

这一点,自己可能是有一些的。

李曼的事情发生后叶子娴马上离开了郑海洋,并且果断地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郑海洋没有什么表示,仅仅在一次过春节的时候发过来一条短信:我们的孩子一岁了。

很恐怖的一个短信。

叶子娴有那么一些日子的确心惊肉跳,因为她知道郑海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弄死自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还好,自己至今还活在世上。

倒是郑海洋,死了。

“蔡阳,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叶子娴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喝干,抹了抹嘴唇,谁也不看,“你是不是做了一件大事?”

蔡阳和李曼对视了一眼,然后盯住她:“你说什么?”

叶子娴的目光和蔡阳接触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郑海洋被干掉了。”叶子娴吐出了这句话。

蔡阳依然平静如水,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倒是李曼惊叫了一声,面色苍白如蜡。

“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么?”蔡阳最终道。

叶子娴正色问:“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蔡阳给两只杯子倒上些酒:“你觉得呢,表姐?”

“不是你?”

“我倒是非常希望是我,”蔡阳把酒喝了,“但是很遗憾,我什么也没有做。”

叶子娴不再追问,坐过去搂住李曼有些发抖的身子。她相信蔡阳说的是实话,不是他干的:“你们听着,这事情有点儿怪。”

接下来她把那个幽灵电话的前前后后述说了一遍,毫无遗漏。最后她看着两个人:“好啦,咱们姑且把那个打电话的人称作‘幽灵’。现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给我打那几个电话?目的是什么?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东西不好解释。”

蔡阳道:“能够肯定他说的是真实的么?”

叶子娴点点头:“直感告诉我,应该是真的。”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郑海洋已经死在长阳水库里了?”蔡阳跟上来一句。

“我想是的。”叶子娴再一次点点头。

房间里出现了好一阵沉默。后来蔡阳站起来走到窗前,用一根手指头撩起窗帘朝外看。看得出来,直到此刻小伙子才表现出一些激动,他头也不回地说:“等着吧表姐,我找人盯着这件事,咱们要亲眼看看那具死尸。”

叶子娴能体会到蔡阳的心情,但是现在她更想知道的不是死尸,而是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蔡阳,你坐回来。帮我分析一下,那个幽灵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蔡阳走了回来,但没有坐下,双手插在裤袋里说:“还有必要探究么?那个人死了,这就足够了。”

叶子娴摇摇头:“不,这好像我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似的。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曼道:“那个幽灵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

“这并不难。”叶子娴看了一眼天花板,“最初我也有过这个疑问,后来我觉得关键不在这里,关键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盯住了我。”

蔡阳似乎明白了什么:“其实他也可以盯住我们俩——因为咱们都和姓郑的有仇。”

叶子娴抓住这句话:“那么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那个人知道我们和郑海洋有仇。或者进一步说,他本人也和郑海洋有仇。”

蔡阳坐下来:“对,这么分析完全合理。”

叶子娴没有再说什么,李曼问要不要报警,蔡阳说:“我想那个幽灵会自己报警的,咱们作壁上观好啦。”

“不,”叶子娴喃喃道,“我一定要知道那人是谁。”

4

刑警队长欧光慈的目光追随着一只水鸟缓缓地移动着。

长阳水库的远方,水天一线。那只水鸟轻盈地擦着水面飞着,偶尔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弄出一圈圈好看的波纹,慢慢扩散开去——终于,那只鸟不见了。

欧光慈收回目光。

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正在出水。大吊车的巨臂缓缓地上升着,非常平稳。岸上的人全都看见了轿车后窗上紧贴着的那张白脸,死相十分诡异。

欧光慈远远地靠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上。

他叼着一支烟,默默地抽着,思想似乎还停留在刚才消失的那只水鸟身上。他多少有些意外,自己的视力好像还行。

现场那里,刑警大马和范小美在咋咋呼呼地指挥着打捞。轿车的后轮子已经完全出水了。周边的围观者很紧张,也很安静。其中多数是水库的工作人员和附近的农民,也有几个路过此地被吸引过来的。欧光慈注意到一个穿黑衣的女人,三十六七岁的样子,靠着一棵树,远远地注视着。

她好像一开始就来了。欧光慈不太敢肯定。

这几天欧光慈正在休假,突然出现的这个案子,使他的某些计划彻底泡汤。头头说了,死掉的是个业界大佬,不是一般人。他跟头头辩驳:“一般人就轻如鸿毛吗?”

头头说:“少他妈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欧光慈当然明白,他只是不服。

头头告诉他,消息来自一个街头电话,报案者显然不想露面。分析认为应该是个知情者,很值得琢磨。初步勘察确定了入水地点,又派了潜水员下水找到了那辆车子。接下来的事情你老欧就要辛苦一下了。休假会补给你的,而且可以考虑多给你几天。

说完这些,头头又冒了这么一句:“据说死者身家十几个亿!”

——刚才,欧光慈已经看见了那张价值十几个亿的白脸。恍惚间他觉得死者的名字好像听到过,只是没有放在心上而已。藏龙卧虎呀,他想,十几个亿,堆起来就是一座小山呀!

现在,这个身家十几个亿的人如此这般地被搞死了,当然是谋杀!他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朝着打捞现场走过来。不知为什么,目光再一次瞟向那个黑衣女人。

欧光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很正常的心理。不正常的是对方,是那个黑衣女人——她不像过路者。她的表情也不像旁观者——这是欧光慈的直感。

那个女人一直眯着双眼,死死地凝视着车后窗上那张脸。虽然表情漠然,但是能够感觉出那种漠然背后隐藏着某种激动,或者与激动相类似的情绪。

欧光慈把范小美叫过来,悄悄让她注意那个女的:“回忆一下,她一开始就来了吗?”

范小美很机灵地用眼角看着远处的黑衣女人,想了想:“好像是,我没有怎么留意。怎么啦?”

“没什么。”欧光慈确实说不出什么,“死的那人叫郑海洋,此人经常在电视上露脸。但是电视上的脸比这个长一些,尸体被水泡涨了。”

“队长,你觉得会不会有什么黑幕?”范小美低声问。这样身份的人以及这样的死法,确实让人浮想。

“不知道,还是不要先入为主。”欧光慈摆摆手,看着那辆出水的大奔落地了,他俩走了过去。

车内的勘察技术要求比较高,法医等人有条不紊地分派了任务,欧光慈和他的两个手下在一边观看。小美凑近欧光慈的耳朵:“队长,那个女的走了。”

欧光慈侧身看去,那女人正在穿过水库边的一片苗圃,前边不远就是公路,有进城的公交车。小美低声道:“好像专程从城里赶来的。”

“小美,开咱们的车跟一下。”欧光慈果断地下令。

范小美嗯了一声,朝着不远处的警车走去。

欧光慈把情况跟大马述说了一下,大马说那女人确实有些特别。欧光慈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头头打来的。头头说:“两件事,一,现场勘查完毕后你马上回来,市里要听汇报,看来这事情分量比咱们想的还重。二,死者郑海洋的小秘找来了,你和她谈谈。”

欧光慈表示明白了,结束了通话。

老周技术组的勘察刚刚结束,范小美也跟踪回来了。欧光慈让范小美等一等,让老周先说。老周介绍说,死者身上没有伤,确实是入水后窒息而死。车内没找到什么和杀人有关的东西,也没有打斗痕迹。开车的人技术不错,这个你应该比我更内行。欧光慈点点头,问死者身上有什么东西没有。老周说有一些一般的东西,有一小瓶降糖药,证明死者有糖尿病。车钥匙还好好地插在车上。有趣的是,死者没有手机。

欧光慈和范小美对视了一眼,认为这个情况很有趣。当下没有手机的人不多,郑海洋这样的企业家一定有手机的。老周说进一步情况要等验尸以后再说,欧光慈便吩咐老周他们把尸体先弄走,然后问范小美跟踪的情况。范小美说没什么不正常,那个黑衣女人一共乘车六站,在永福路下车,进了顺城苑小区,楼层楼号都已经记下了。

“我忘了打听一下那女人的名字。”范小美最后道。

欧光慈觉得这样已经可以了,对那女人的关注仅仅出于一种感觉,感觉而已。

回到城里,先是向上边来的人汇报了一下打捞和初步验尸结果,认定是谋杀,别的目前还不好说。上边来的人表示理解,传达市领导的意思说,死者郑海洋身份特殊,既是本市的利税大户,也是银行贷款的大户,手里头相关的经营项目不少,还是要抓紧破案。

来人走了以后,欧光慈带着范小美去见郑海洋那个小秘书。调查似乎从这里才算开始。

5

出现在欧光慈两人眼前的那个小秘其实不小,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了,女人男相,根本就不像一般老板的小秘那么妩媚妖娆。这个女人很不好看,声音很粗,不太招人喜欢。事后欧光慈问范小美有何感想。范小美说郑海洋一定有病。欧光慈表示极其赞同,认为郑海洋的心理取向恐怕有问题。

“是不是某种变态?”范小美问。

欧光慈觉得不一定是变态,有双向性格的人。

当然,这些话都是事后说的,当面还是要正常交流。首先欧光慈对那位小秘主动前来表示感谢,说你不来我们也要去贵公司调查的,谢谢你特意跑一趟。对方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我想来,是公司里的人让我来听听情况——公司已经乱套了。

听听情况。这个要求欧光慈自然无法满足,案子刚刚接手,且不说没什么可说的,即便有,也不能随便透露。

遭到欧光慈的拒绝后,那女秘书抓起包就要走,欧光慈让她等等,有些话还是要询问的。他首先让对方说说郑海洋出事前有什么反常之处没有。女秘书说她看不出来,一切正常。欧光慈让她不着急,仔细想想。

“确实一切正常。”女秘书有些不耐烦地说。

“能不能介绍一下你们这个老板?”范小美问道。

女秘书看了看范小美,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很显然,这女人有些愤世嫉俗,仿佛对什么都看不上眼。但是总归还是把郑海洋的基本情况说清楚了——也就是一般单身男人的那种样子,有钱,有朋友,有些神秘的背景。最后她说:“说来说去,其实我并不了解他。”

“他没有女人么?”范小美问。

女秘书哼了一声:“这种男人怎么能没有女人?哪头公猪不发情?你见过么?”

范小美张不开嘴了。

“你刚才说出事前一天的晚上他和朋友聚会?”欧光慈盯住了这句话追问,“就是和你刚才说的那些人么?”

女秘书点头道:“对,就是那群王八蛋。”

欧光慈微笑,让对方提供几个人。女秘书给了两三个手机号码,然后便走了。

欧光慈看着那几个号码,对范小美说:“咱们就从这儿入手,先了解一下死者出事前的那个晚上。”

两人选中的第一个人姓安。

却不料刚要打电话找人,指挥中心来人通知,说有个叫杜邦的人来电,希望见见办案人员,显然对郑海洋之死有些情况要说。看来,郑海洋的死讯已经传出去了。

姓杜这个人在肖镇,经营着一家物流公司。

欧光慈马上改变主意,叮嘱了大马一下,便带着范小美驱车赶往肖镇。这段路大约有三十来公里,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两个人拿不定主意是先找饭吃还是先见面。正犹豫,指挥中心电话追来,让他们马上去医院,杜邦好像出问题了。

于是他们的车直接开到了镇医院。

杜邦的问题不是很大,据说因为伤口急性炎症,需要输液消炎。等着他们的是杜邦的助手,姓裘。那个年轻人没有什么废话,掏出一封信交给欧光慈,说杜总让把这个交给办案人员。那是一封信,写在一张病历纸上,字有蚕豆那么大,七扭八歪——

郑海洋死得好,老天的报应!(没有抬头,上来就是诅咒)这个人早该死了,能活到今天简直就是奇迹。我跟了他七年,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百感交集。(感慨,似乎知道不少东西)我敢肯定,撞断我两条腿的幕后指使就是他!(注意,现实情况出现)我一定要跟你们谈谈。 杜邦

很干脆的一封信。

欧光慈把信递给范小美,然后看着那个助手:“这封信你看了么?”

助手点头:“看了。”

“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感觉。”欧光慈掏出烟来,没抽。

那助手想了想:“说不清什么感觉,我只负责转交。”

“你跟了杜总多久?”

“两年多。”

“咱们到外面谈好吗?”欧光慈还是想抽烟。几个人走到外边的一片树林边上,欧光慈把烟点上,继续问,“两年已经足够了,你觉得杜总信里所说的内容属实么?”

助手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不好说,我是手下,杜总和郑总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

“撞断两条腿是怎么回事儿?”欧光慈盯着对方。

“车祸,撞了人车子跑了。”助手扶住一根树干,“这……怎么说呢……一定要说的话,我不觉得是郑海洋干的。出事的第二天晚上我还给郑总打过一次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欧光慈核对了一下时间,认定小伙子打电话的时间正是郑海洋聚会的的时候。他问对方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说他想找找感觉。

欧光慈唔了一声:“你找到感觉了么?”

小伙子说:“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我觉得不是他干的。”

“继续说说你的感觉——你和郑海洋接触多吗?”

“有过一些接触,但都是跟着杜总,轮不上我说话。他们闹掰了以后,我就没见过郑海洋了。”

“你是说,这两个人过去一起干?”

“对,当初杜总是郑海洋的一个部门经理。”

“为什么闹掰了?”

助手不假思索地说:“这个内幕我不可能知道,杜总离开以后曾经外出躲过一段日子,后来情况好像变了,他回来办了现在这个公司。可是公司刚上路,就有人把他的腿撞断了。”

欧光慈歪着脑袋:“听你的口气,车祸是人为的?”

助手道:“我坚信这一点,杜总也坚信。我俩不同的是,杜总认为是郑海洋派人干的,我觉得不是。”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范小美追问。

助手思索了一下:“我觉得郑海洋不会使用这么低级的做法。他要弄死谁,会神不知鬼不觉,不显山不露水,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欧光慈笑笑:“小伙子,看来你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能进一步说说么?”

小伙子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看看欧光慈:“社会上的人分好几种,郑海洋属于莫测高深那种。我虽然跟他说不上话,但是根据我的一些耳闻,感觉这个人比较不同凡响,你说他是正人君子也好,你说他是魔鬼野兽也好……杜总曾经在一次喝多了以后说,郑海洋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为什么不是人他没说,但是从杜总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

小伙子原来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但是似乎他只能说到这儿了,继续深挖下去再也没有什么了。欧光慈还是很重视这个年轻人的,特别是他不认为郑海洋撞了杜邦,这一点说明小伙子有独立思想,也很善于思考,欧光慈不能忽视。

午饭后杜邦可以对话了,欧光慈两人面见了这个倒霉的小老板。与欧光慈的感觉比较吻合,杜邦是个粗野而城府很浅的人,说话很糙,思维很直接,远不如他那个小助手。

“就是他干的!”杜邦的两条腿不能动,因此整个身体都不能动,这使他很难受,粗拉拉的一张方脸上布满了汗珠子,“没撞死我算他倒霉。”

这句话欧光慈很重视:“什么意思?莫非你掌握着他什么重要把柄?”

杜邦阴森地笑了笑:“这个不属于刑事案件,你用不着知道。别误会,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你的大名我听说过。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牵扯到些大人物,不能随便透露。”

“对于办案人员应该知无不言。”欧光慈看着对方的脸。

“别来这一套,天底下不见天日的事情多了。”杜邦根本不理这个,“何况我不说你也没办法,总不会把老子的卵子咬掉吧。说到底,你调查的是郑海洋被杀这件事。”

欧光慈说:“我们需要掌握充分的背景。”

“别,别跟我说这个,我就事论事。”杜邦让欧光慈给他一支烟。

欧光慈看看没有大夫,就给他点了一支:“好吧,咱们就事论事。你说郑海洋害你,有什么根据?”

杜邦用力抽着烟,道:“我知道那杂种的黑幕太多了,这就是根据。”

“能举例子说说么?”欧光慈依然不甘心。

杜邦却很狡猾,马上摇头:“不行,只能就事论事。”

范小美插嘴道:“别忘了是你打电话找我们来的!”

“丫头片子,没你说话的份儿。”杜邦很流氓地看着范小美,然后继续抽烟,“我只需要你们查清楚什么人撞了我,我要弄死那杂种!”

“搞错了吧?”欧光慈看着他,“我们不是交警。来这儿见你,是为了调查郑海洋被杀案。”

“对对对,这个我知道,但是我可能帮不了你们。我能证明的是,杀他的人不是我。”

原来是个无赖。

欧光慈冷冷一笑:“事实上你不能证明。你说郑海洋派人撞了你,你当然也可以买凶杀了他。”

杜邦露出些凶相:“姓欧的,话不能随便说。找你们来不是来调查我的。滚吧,老子累了。”

不但是个无赖,而且是个混账。欧光慈不想多说什么了,但是有一句话不能不问:“杜邦,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直接回答我一句话——你觉得是什么人杀了他?”

“每个人。”杜邦诡异地笑了,“这么说吧,想杀他的人无数。被他拿着把柄的人想杀他,被他残害过的人更想杀他,还有像我这样被他利用后甩掉的人,也想杀他!”

“谢谢。”欧光慈起身告辞。

感觉有了,此行不虚。

6

叶子娴从恶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些发白。她满身虚汗地靠床头坐着,手里攥着闹表。凌晨5点40分。

梦里她看见了郑海洋。

她看见郑海洋悄悄溜进一扇小木门。自己的目光有些荒诞地穿门而入,看见一片类似于卢浮宫那样的浩大展厅。她没去过卢浮宫,所有的一切完全出于想象。她看见郑海洋的后背鬼魅般地朝前晃动着,很宽厚,充溢着一种雄性的邪恶。地面上有一个六角形的图案,那是郑海洋别墅客厅里的地毯图案。图案的正中开着一扇窗口,一张白色发涨的死脸贴在窗玻璃上……

她被这张死脸吓醒了。

正人君子,风流倜傥,死后的脸竟然如此狰狞。这其中似乎隐含着一种冥冥中的暗合——勾勒出郑海洋那分裂的灵魂。叶子娴知道,自己迈不过这道坎了——那个幽灵电话。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叶子娴觉得,不把这个难题化解,自己会长久地不得安宁。但是,此事原本是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有必要引火上身么?除了上自己的身,恐怕连李曼夫妻俩都要牵扯进来。她想到了漠然而冷静的蔡阳。

这可能是她拿不定主意的最深层原因,蔡阳的眼神谜一样地看不透,深邃得有些可怕。

真的不是他干的吗?

叶子娴担心自己的一招错棋把蔡阳赔进去。她毅然决定和蔡阳通个电话,报警与否,由那个电话决定。

翻身下床,到外边跑步半个小时,而后回来弄早餐。折腾完,8点10分了。她拨通了蔡阳的手机。

“蔡阳,是我。”她靠在窗前半闭着眼睛,“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你觉得幽灵电话那件事情我要不要跟警察说?我始终放不下。”

蔡阳显然沉默了一下,而后传来一声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声:“为什么要问我?”

叶子娴歪头看着窗外:“如果你说不报警,我就作罢。”

“为什么?我的意见很重要么?”

“你说呢?”叶子娴有些不悦。

蔡阳分明是听明白了,又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有嫌疑?”

叶子娴同样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觉得,警察也会觉得,我当然要问问你的意思。”

蔡阳的声音提高了:“我说过了,郑海洋的死和我毫不相干,我不怕警察调查。你如果想卸下心头的包袱,尽可以报案,也可以把我们和郑海洋的仇告诉警方。再见。”

蔡阳“咔”地挂断了。

叶子娴愣了一阵子,最后深深地舒出一口长气,决定报案。不用电话,亲自去。这其中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迈过心头那道坎,同时也掺杂着一种强烈的、想探知谜底的心理。

把自己打理利索,她出了门。

外边清爽的风使她头脑冷静了些,心里再次涌出些犹豫。可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脚步没有停下,而且越走越快。走过长海路口,斜穿过一条窄巷,前边就是公安局了。她无意中看见路边修自行车的那对父子,脚步停住了。

不因为别的,因为那个哑巴儿子曾经是郑海洋的司机。

要不要把郑海洋的死讯告诉他?叶子娴迟疑了一下,随口便“嗨”了一声。那个正在用锉刀打磨轮胎的老头子抬起头来,哑巴没听见。叶子娴笑了笑,指指那个儿子。

哑巴这才发现有人正在看着他。他迷迷糊糊的眼睛注视了叶子娴几秒钟,然后看看父亲。叶子娴开口了:“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她走上来一些,尽可能使声音不要过大,“大爷,你儿子是不是在四海集团当过司机?”她指指哑巴。

老头子反应了一下,点点头:“当过。给老总开车。”

“为什么不干了?”

老头子继续锉起来,有些悲伤地说:“你看不出来吗?他得病了。”

是的,哑巴瘦削的双肩紧缩着,脖子细瘦。脸色白中掺杂着不好看的黄,双眼无神。叶子娴自然不好打听细节,便指了指耳朵:“他一点儿都听不见吗?”

“十聋九哑。”老头子开始往胶皮轮胎上抹胶水。

叶子娴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大爷,你告诉他,四海集团那个郑总,郑海洋,死了。”

老头子好像没听清:“谁死了?”

“他过去那个老总,”叶子娴指指哑巴,“郑海洋。”

老头子听清了,吓了一跳,眼皮快速地眨巴着,而后很突然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嗨嗨……”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打起手语,很快地比画着,好像很紧张也很兴奋的样子。

哑巴不知道是否明白了,总之没有什么反应似的。

叶子娴好像完成了什么义务,快步走去了。

7

欧光慈本打算带范小美去见那个姓安的,这个黑衣女人却突然妙不可言地出现了。她今天没有穿黑衣,但是欧光慈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没错,就是水库边见过的那个女人。

不知为什么,叶子娴的出现丝毫没有出乎欧光慈的意料。这种感觉来自于一种本能,老警察的本能。

落座的时候范小美和大马双双从外边走进来。一看见那个女人,两个人都愣怔了一下。

接下来没有什么更多的过渡,进入实质对话。女人开门见山,指出欧光慈就是那天带人去打捞郑海洋的人。欧光慈说没错,就是我,你显然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那件事——不明说,双方都懂。

叶子娴点点头:“是的,我想我有义务也有必要提供一些情况,我已经为这个情况焦灼至今了,不说出来我会很难受——需要录音么?”

范小美把一只录音笔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叶子娴于是开始述说——从许多年前和郑海洋相恋开始,讲到了李曼的出现,李曼的被摧残,蔡阳等等——她知道,既然要说,就不能隐瞒这部分,否则不如不来。

三个警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从此以后,我们和他再无往来,断绝得很干净。但是忘掉很难,甚至是不可能的。我相信我表妹和妹夫蔡阳也是一样。我们恨他入骨,又不能怎么样他。事实上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你们应该理解吧?”

欧光慈点点头:“难不成新的情况出现了?”

“太对了,正是。”叶子娴身子挺直了一些,干脆利落地叙述了自己接到的那三个电话,特别是那天晚上的来电。她没有使用幽灵这个称呼,仅仅强调那个电话的奇怪、诡异,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

“我最不明白的是,那个电话为什么打给我?”她吐出最后一句话,随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三个警察似乎听呆了,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怀疑她说的是真的。后来欧光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扭过头对女人说:“你说得对,这里的疑问在于那个电话为什么打给你?前后三次。”

“是的。”叶子娴点头,“前两次感觉上是通知我事情可能发生。最后那次通知我,事情发生了。”

“对对对,问题就在这儿。”欧光慈倾过身子,“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个行为甚至比杀郑海洋本身还值得玩味,是不是?”

“是,就是。我最不安的就是这个。”

欧光慈歪歪头:“为什么不安?”

叶子娴的声音提高了:“难道你不觉得么,那个电话打给我不可能没有目的?”

“目的?”欧光慈喃喃自语,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头,“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打捞尸体的那个上午,你觉得围观者中间有没有你熟悉的人?”

叶子娴不太明白欧光慈的意思,却还是想了想,摇头:“没有,感觉上没有。你应该看出来的,那天现场围观的人大多是些水库的人。”

吻合。欧光慈的感觉也是这样:“就是说,那个电话很可能只打给了你,没打给别人。”

“恐怕是的。”叶子娴点头道。

欧光慈又开始走动。他想起了杜邦说的那句话,无数人希望郑海洋死掉,这其中显然包括眼前这个女人,以及她那个妹夫蔡阳。这就给欧光慈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大海捞针。这个女人不来报案,或许事情还单纯一些,在大海里慢慢捞便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凶手好像给出了一个迷迷蒙蒙的指向,当然不是指认叶子娴以及那个蔡阳是凶手,但是客观上生生地把眼前这个女人推到了太阳底下。

他目前的感觉就是这样,好像无数潜在水底的人中,突然冒出一个来。如果杜邦带有某种疑点的话,这个女人以及她那个妹夫客观上成为又一个疑点。

有趣的是,这两个疑点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妈的,太有意思了!

“你的手机里还有没有保存着那个人打电话给你的那个座机号码?”欧光慈盯着叶子娴。

“当然。”叶子娴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纸片,“有两个。”

两个?大家好奇地凑了上来。

小美把那两个电话号码抄在本子上。欧光慈让范小美把传递郑海洋死讯给公安局的那个号码拿出来比对,顿时发现正是打给叶子娴那两个号码中的一个。欧光慈告诉叶子娴,已经有人打电话向我们传递消息了,而这个传递消息的电话是街头的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叶子娴一愣,“是不是说,另一个……”

欧光慈坐下来:“恐怕两个都是公用电话。”

“目的是……”

“不想让我们查出来。”范小美把本子收起。

一时无话了。很显然,叶子娴想说的都说了,进一步的东西还需要扩大调查范围。欧光慈问叶子娴对郑海洋的社会关系了解多少,叶子娴说郑海洋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也很广泛,她知道的不多。欧光慈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杜邦的,叶子娴说见过,但是不了解,她觉得那个人也就是郑海洋的一条狗。

欧光慈谢过之后送她到门外。叶子娴忽然想到了什么,告诉欧光慈,郑海洋过去有一个哑巴司机,如今在附近帮他爸爸修自行车,说不定会提供些有用的东西呢。欧光慈表示感谢。转回身时,范小美开口了:“队长,她等于把压在她心上的石头甩给咱们啦。”

欧光慈问大马:“你说说看,这个情况说明什么?”

大马似乎一直在思考,听了欧光慈的发问,有些拿不准地说:“总的感觉那个打电话者,或者索性称他为凶手更方便——我是说,如果可以把这个女人以及她的妹夫排除的话,这个凶手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着什么?”

“昭示……”范小美似乎对这个词很感兴趣,“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想告诉别人,他要杀死郑海洋?”

大马道:“客观上不正是这样么?”

欧光慈抬起一只手:“大马使用的这个词有些靠谱,一般来说,凶手是不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他不同。”

“对,他不同。”大马重复了一句。

范小美歪着脑袋想了想:“感觉上在替天行道。”

“等等,”欧光慈再次抬抬那只手,“这个词也有些靠谱……替天行道?”

大马似乎对这个词不太认同:“不会吧?如果真是替天行道,他不如上微博,把消息传递给更多人。”

“问题是,微博是要登记的,会暴露他是谁。更何况不是人人都用微博呀。”范小美看着欧光慈。

欧光慈没说话。

范小美继续道:“另外,那个蔡阳还不能排除吧?”

“我觉得可以排除。”大马说,“如果是他杀死了郑海洋,他会第一时间汇报给叶子娴。叶子娴也就不会来报案了。”

“嗯,比较符合逻辑。”欧光慈接受这个分析,“好吧,一切都先不做结论,咱们见见那个老安再说。”

接下来有些不顺。

联系老安,老安说他在合肥办事,后天才能回来。如果行的话,后天下午可以见面,着急的话可以找其他人。老安提议他们去找小六子。

欧光慈让范小美找找那个小六子,他和大马电话联系肖镇交通警了解杜邦车祸的后续调查情况。对方有些不耐烦,说至今没有结果,肇事车辆找不到,我们也上火呢。欧光慈感觉到事情比想象的要难办。目前,这个案子只能从两个方向入手,一是从郑海洋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属于正面。另外就是杜邦的车祸必须有结果才行,属于侧面。

大马有些不同意见,认为杜邦车祸应该是单独成立,不能和郑海洋命案拉扯在一起。欧光慈说对,你说得对,所以才把它作为侧面。不知为什么,老子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些纠缠。他让大马不要受他的影响,独立思考。

大马说:“那好,我觉得应该见一见那个蔡阳。”

欧光慈觉得也可以,让大马把小郝叫上,去见见蔡阳。

8

说话时范小美从外边进来了,说那个小六子联系上了,答应见面。同时她说她刚才顺便到外边看了看那对修自行车的父子俩。

“那个儿子确实是个哑巴,手脚还算巧,只是埋头干活儿,老爷子背有些驼,不爱说话,一对老实人。我跟老爷子谎称说,我觉得你儿子好像在哪儿见过,老爷子说他在四海集团当过司机——然后我就回来了。队长,要不要跟他们聊聊?”

大马笑道:“哑巴能聊聊么?”

三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大马去找小郝,欧光慈安排人调查一下那两个公用电话的位置,然后带上范小美去见那个小六子。

此人姓柴,叫柴禾。

事情是清楚的,所以他们和小六子的谈话开门见山,没绕什么弯子。欧光慈让对方谈谈那个晚上聚会的基本情况。

小六子说那晚上就是喝酒唱歌,图个热闹。聚会是郑海洋组织的。按说郑海洋发达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继续和他们玩儿了,可他老兄还行,还没忘了过去这些老弟兄。

欧光慈又感觉到郑海洋的一个性格侧面。

小六子说整个晚上确实是吃吃喝喝,没说什么正经内容。要说有什么值得说的,就是杜邦出车祸那个电话。欧光慈说这个我们知道了,让对方介绍一下杜邦其人。小六子说杜邦原来是郑海洋的一个马仔,野蛮霸道,没什么真本事,帮着郑海洋干了不少坏事。

“等等,”欧光慈盯住这两个字,“坏事,你说郑海洋干坏事?”

小六子看着欧光慈:“你们见过杜邦么?”

“随时可以见。”欧光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

小六子没听出欧光慈的措辞,道:“那你们应该去问问杜邦,欺男霸女的事有他一份。”

“你说郑海洋欺男霸女?”欧光慈盯住追问。

小六子嗨了一声:“人死了,有些话说说也无妨。他活着我可不敢这么说。”

“你怕他?”范小美问。

“废话,你可以问问所有人,谁不怕他。这么说吧,他请你吃饭,你都不敢不去。哪怕你正和你老婆在床上折腾,也要停下来去喝酒。”

欧光慈发现,郑海洋结交的人都比较粗野,这是不是某种变形的心理在作祟呢?当然,杜邦的话也比较准确地勾画出一种恶,一种非常更深层次的恶。像叶子娴所说,正人君子,风流儒雅的背后,郑海洋有着很可怕的一面。

“据说他的人脉很是了得。”欧光慈点上烟。

小六子笑笑,凑近一些说:“这么说吧,只要他开口,上上下下没有不帮忙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发达不起来他却一天天壮大的根源。水太深啦。”

郑海洋的复杂形象开始明晰了。

“你觉得什么人会杀他?”欧光慈撂出一句明白话。

小六子思索了一下,抚摸着桌面压低了声音:“可能很多,非常多。但是真敢动手的我说不准,杜邦应该算一个,可是他显然不是。”

对,杜邦出车祸的事情在先。

欧光慈让小六子说说杜邦这个人。小六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杜邦也就是一个混世魔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郑海洋也从来没把他当回事儿,他却自我感觉良好。直到偷偷从公司账上弄走四百万的事泄露。

这恐怕就是杜邦和郑海洋“掰了”的原因吧,欧光慈思索着。他问小六子,你们想没想过是谁撞断了杜邦的两条腿。小六子显然想过这个,沉默了一下说,聚会的时候有人说过这个疑问,但是没人真的愿意说心里话,我也没说。但是我确实思考了一晚上,不妨跟你们透露一下。

“郑海洋。”欧光慈吐出三个字。

小六子给出一个短促的笑:“对,正是。”

欧光慈跟上一句:“你刚才不是说过么,郑海洋听到电话的时候很吃惊。”

“假装吃惊应该不难。”

“你敢肯定这个猜测么?”范小美问。

小六子摇摇头:“不敢肯定,仅仅是猜测。”

话说到这儿基本差不多了,欧光慈询问了一下郑海洋的其他方面,小六子说不出更多的,看来郑海洋表面上对他的这些朋友很好,而背后并不是没有提防。

回到队里,大马两人很快也回来了。他们汇报了见到蔡阳的情况。那个蔡阳比较平静,不主动说话,你问什么他答什么,性格内向。所说的东西基本上是叶子娴说的那些,而且和叶子娴的述说比较一致——蔡阳不像是作案者。

范小美把面见小六子的情况跟他们俩说了说,指出小六子怀疑是郑海洋找人暗算的杜邦。大马看着欧光慈说:“队长,我原本说两个案子不相干,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牵扯。”

欧光慈反倒有些拿不准:“莫非杜邦遭了暗算后立刻弄死了郑海洋?”

范小美看着他:“难道不会么?”

“从时间上看是可能的,”欧光慈承认这一点,但是他对这个分析存有疑问,“仅仅是可能而已——好吧,这个先放一放——公用电话的事情有结果么?”

小郝说:“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位于大十字东街公交站附近。另一个在茶马路的路北,商业银行的对面。叶子娴接到的前两个电话来自茶马路那个。晚上打来的那个电话,来自十字东街,给咱们报案的也来自这个。”

几个人在市区全景地图上找到了这两个位置。分析打电话的人恐怕住在这个范围之内,但是以此为半径计算,还是很广阔的一片,如同大海捞针。欧光慈让大马两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两个公用电话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两人表示明白。

9

翌日上午,欧光慈让范小美再联系那个老安。老安说一个小时后下飞机,答应见面。欧光慈看看时间还早,便拉着小美去见那对修自行车的父子。结果那个摊子空空无人,父子俩没出摊。所幸附近卖报的妇女知道那对父子的住处,说你们往南走,榆树巷有一家院子外边挂满了车胎,就是老赵家。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站在了这个挂满了车胎的破院子门外。城市在建设,这一片是所存不多的老城区之一。巷子破,院子更破,也许是考虑到迟早要拆迁,不值得收拾,便显得越发破败。

走进院子的时候,看见一个驼背老汉在修理一个电冰箱,这估计就是老赵了。张嘴一问,果然。

老赵听说来者是警察,有些不安地问:“什么事儿。”

范小美赶紧说:“别紧张,我们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你儿子在家么?”

老头子指指西屋:“躺着呢。你们找他还是找我?”

欧光慈说:“我们想了解一下四海集团的情况。”

老头子“哦”了一声,用力地挤了挤眼睛,然后很没必要地把黑乎乎的大手在墙上蹭了蹭,带着他们往西屋走:“是不是因为他们老总被杀的事?”

欧光慈和范小美对视了一眼。老头子补上一句说,是听一个女的说的。显然这个女的就是叶子娴。

进到西屋的时候,那个哑巴儿子正坐在床边打哈欠,身上穿着一件短袖衫,露出两节瘦瘦的胳膊,皮肤是一种黄中带黑的颜色,一身病态。陌生人的出现没怎么影响他,还是那副什么都没看见的神情。

老头子指指欧光慈两人,朝哑巴比画了几下。哑巴这才把来人打量了一遍,像在看两个南瓜。然后从床上下来,拖拉着鞋,拎着个板凳走了出去。

老头子赶紧解释说哑巴需要晒太阳。

回到院子里,老头子问儿子是不是要喝冰红茶,哑巴摆摆手,很不高兴地比画了几下。老头子进屋给他端出一杯白开水。欧光慈拉过一个凳子在哑巴对面坐下,问老赵:“他在四海集团干了几年?”

老赵想了想说:“四年半不到。”

“一直给老总开车?”

老赵说对,然后声音提高了些:“那时候这小子结实着呢,大高个,满身都是力气,人也长得帅,老总一眼就看中了,让他当保镖。”

“不是当司机么?”范小美问。

“又是司机又是保镖。”老头子有些炫耀,“你们不知道,这小子当年习过武,形意拳打得风是风雨是雨的,拿过全市武术比赛少年组的第二名呢!”

人真是不可貌相呢,欧光慈的眼睛眯了起来。

跟老头子说了些没有用的废话,欧光慈提出要问几个重要的事儿。老头子比画给哑巴看,哑巴没表示。老头子让欧光慈问。欧光慈问哑巴对郑海洋的看法。老头子再比画给哑巴看,哑巴看完,开始朝老头子比画。老头子告诉欧光慈,他说他们老总是个好人,搞过好几次公益活动,还建设了四个希望小学。

欧光慈事实上也懂一些手语,见哑巴两次竖起大拇指,知道他在说好话。哑巴也是一双又黑又粗的手,拇指和食指上粘着创可贴。欧光慈让老头子问问,郑海洋有没有对头。

哑巴看完老爹的比画,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双手比画得很快,很使劲儿的样子。果然,老头子告诉欧光慈,哑巴很生气,说老总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对头,不可能的。

欧光慈索性直接问哑巴:“郑海洋对女人怎么样?”

老头子比画给哑巴看,哑巴又是一阵快速的比画,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要啃谁一口的样子。老头子对欧光慈说,你别问了,他火了,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欧光慈两人只得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欧光慈问老头子,哑巴什么病。老赵神情黯淡,摇摇头没有回答。返回队里的路上范小美说:“队长你发现没有,郑海洋在哑巴眼里完全是个正面形象。”

“但是关于女人的问题上他有些情绪上的矛盾。”欧光慈点上支烟边抽边走,“作为一个司机,应该知道一些老总的情事,也许我那个问题问得太直接了。”

范小美歪着头:“我没听懂,你是说他恐怕知道一些郑海洋的坏事,但是不想说。”

“对,他了解郑海洋应该比小六子他们更容易些。”

“可他怎么专拣郑海洋的好处说?”

欧光慈诚实地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明白,容我想想。”

回到队里不久,老安来电话了,说下午2点在人和茶楼等他们。欧光慈说不见不散。

10

结果欧光慈爽约了。不是欧光慈想爽约,是事情来得突然。吃中午饭的时候,交警大队来电话,让欧光慈他们马上过去——撞杜邦的车子好像找到了。欧光慈闻听马上放下饭碗,顾不上老安,疾速带着范小美赶到了交警大队。

肖镇的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肖镇的人说,杜邦被撞的事发生以后,我们两个警察就没吃过一顿安稳饭,头都搞大了。听说老欧你还对我们有意见。欧光慈说没说过有意见,仅仅是希望能获得一些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来人说你说的案子是哪个,是郑海洋那个还是杜邦这个。欧光慈说指的就是杜邦这个。

“那就对了。”来人说。然后拿出一些照片给欧光慈两人看,“杜邦被撞后没有对肇事车留下什么清晰的印象,只说是一辆灰色小型两用车。出事现场附近找到两个目击者,基本上确认了这个说法。所以我们有目的地搜索此类车的车主,找到了一个比较可疑的。今天上午我们找到了那辆车,发现车子的前端确有撞击的痕迹。但是车主否认一切,说出事那天他在双河老家伺候他妈,他妈脑溢血。”

“稍等。”欧光慈抬起一只手,“你们跑到市里来,是为了专门向我们通报调查情况,还是因为车子就是本市的?”

“您说对了老欧,车子是本市的,不属于肖镇。是本市一家福利院的。”

欧光慈追问:“福利院的人能证明司机回双河了么?”

对方点点头:“问题就在这儿,福利院证明那个司机出事的前一天回双河了。我们知道这个说法并不能消除此人的疑点,于是赶到双河调查,结果当地群众证明他确实在双河,一直待了三天。医院的护士也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这么说吧,出事期间,此人根本就没开车。”

“车子现在哪里?”范小美问。

“在交警大队停车场。”对方打了个哈欠,“我们没动车子,是找拖车拖过来的。”

欧光慈让范小美马上联系技术科,对车子进行全面检查,然后说想见见那个司机。两个来人站起来说:“也好,一起去见见。”

那个司机姓彭,是个纳于言辞的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稍胖。欧光慈等人的出现使他很紧张,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欧光慈让他别怕,随便聊聊。

肖镇的交警指着欧光慈告诉彭某:这个人你糊弄不了,他是福尔摩斯。听说过福尔摩斯么?彭某点头。

通常的那些问题都问过了,欧光慈眼前摆着四张纸的询问笔录。他翻了翻笔录,决定循着自己的想法问。他给了对方一支烟。点烟的时候彭某的手在哆嗦。

欧光慈尽可能地把口吻放温和些,问:“既然你强调出事那天你在双河,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车那天在哪里?”

“就在福利院东墙外的大柳树下。”彭某哆哆嗦嗦地说。

欧光慈:“可是你在双河呀,既然没上班,怎么知道车子就在福利院?”

对方被问愣了,张口结舌。随后解释说:“车子一直停在那里的,大柳树下。”

欧光慈觉得这么问缺少实地印象,提出到现场去看看。交警大队给了他们一辆面包车,把他们拉到了福利院。福利院位于市郊,比较荒僻。所谓东墙外,指的是福利院出门往左的一个小河沟子附近,沿河生长着一些歪歪倒倒的大柳树。无人烟。

彭某带他们在一棵很大的柳树前站住,指指那块空地说,车子就停在这儿。欧光慈四处看,隐约有了些感觉。左边是福利院的院墙,右边是大柳树和那条没有多少水的河沟子。河沟子对岸是一片桃树林子,前后无人。

如果彭某确实回双河了,那车子便极有可能被人盗用过。他问对方福利院有几辆车。彭某说两辆,一辆小车归福利院领导乘坐,自己这辆两用车主要负责一般的运输。欧光慈问他车子是不是经常放在这儿。彭某点头说是,常年停在这里,没出过什么问题。范小美让他说说可能是怎么回事。彭某说他一直在琢磨,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被人盗用过。

“用完以后又送回来了?”欧光慈看着他。

彭某说很可能。

欧光慈提高声音:“回来以后你开过那辆车没有?”

“没开过。”彭某说,“原本我打算去做一做保养的,突然就被盯上了。”他看了肖镇那两个人一眼。

欧光慈思索了一下,提出一个一直在脑子里徘徊的问题:“你一直在福利院开车么?”

彭某说:“是,开了七年了。”

“七年前在哪儿干?”

“四海集团搞后勤。”

范小美忍不住“哦”了一声。欧光慈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心里似乎透进一缕光线。他盯着彭某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时候谁是四海集团的老总?”

“郑海洋。”

“你了解郑海洋么?”

“比较困难,他高高在上,我只是个小职员。”

“有关他的为人听说过什么没有?”

“我不太关心这个,只听说郑海洋很大方,做过不少公益事业。”彭某吸了吸鼻子。

“他死了,你知道么?”

彭某仿佛深深地吃了一惊:“哦,不,不知道。”

“是被人谋杀的。”欧光慈加重语气,“你再想想,有没有听说过有关郑海洋反面的说法。”

彭某摇摇头:“这……没有,我确实不太关心他的事。”

“杜邦你了解么?”欧光慈迅速转换了话题。

彭某一愣,感觉上有些迟疑:“不,也不了解。他是郑海洋的左右手。”

“杜邦弄走公司四百万,你听说过么?”

彭某点头:“这个听说过,是大事。”

“你对杜邦什么印象?”

“谈不上什么印象,没打过交道。只是听别人说杜邦那人不怎么样。”

欧光慈没有继续问下去,朝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大柳树。上车回去的时候他扭头看着彭某:“什么人偷你的车撞人,你有没有过怀疑对象?”

彭某摇头说他想不出来。他说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从来都很安分,是不是有人要害我?欧光慈说你再想想吧。

回到交警大队,技术人员已经检查完毕。欧光慈看了那辆肇事的车子,问有没有获得什么。技术人员说车子前保险杠撞人是无疑的,关键是内部。总的感觉内部被处理过了,在方向盘上找到两个不太清晰的指纹,已经回去做技术处理了。欧光慈谢过他们,又慢腾腾地走进办公楼。他问那个彭某,认不认识给郑海洋开车的那个哑巴司机。彭某说哑巴他知道,但没接触过,更没打过交道。他说他离开四海的时候那哑巴刚来,等于擦身而过。

11

下午见了老安,但是跟没见差不多,老安的讲述基本上是小六子那番谈话的翻版,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整个感觉,郑海洋的这些朋友都比较怕他,如果他不死,想必谁都不敢和欧光慈说这些。

回来的时候,小郝两人的调查有结果了。两个公用电话的周边,地毯式寻找了一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价值的监控摄像头,在茶马路附近的一家商业银行里。

欧光慈打算好好看看这个摄像记录的时候,老婆来电话说头疼得要命,让他回去一下。这样,整个晚上就耽误在医院了。老婆最终没什么事,欧光慈却累得散了架一般。看录像推迟到第二天。

翌日上午,小郝摆弄电脑时,欧光慈又睡着了。硬着心肠把队长弄醒,欧光慈迷迷糊糊地看了两遍,什么也没看明白。三个年轻人有些于心不忍,让他索性睡个够。欧光慈便再一次倒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这样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欧光慈这回醒彻底了。他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大马提议把叶子娴叫来同看录像,欧光慈说非常有理。这样,再次看录像的时候已经是五个人了。

小郝介绍说他们找遍了大十字东街和茶马路两个公用电话附近的所有临街铺面,结果是,大十字东街没有一个摄像头能看见电话亭,茶马路这家商业银行的摄像头好歹能看见街对面的电话亭,但是由于距离远,加上天色太暗,辨认度比较差。

“从时间上看,这段录像正是半夜10点多打给叶女士的那个。”大马指点着屏幕让叶子娴看,“你注意看那个人影,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象。”他让小郝放录像。

屏幕上的图像静静的,有一些背景音,符合夜晚10点多的特征。由于是透过商业银行的玻璃穿过去的,图像质量受到一些影响。中间隔着一条街,影影绰绰地能看见街对面的那个电话亭,光线很不理想。

小郝解释说,这是唯一一个,没办法。

大马“嘘”了一声,指指屏幕。

图像:一辆洒水车过去后不久,寂静的图像右上角,一个人影出现了。显然是径直向着电话亭去的。那人东西望了望,停顿了几秒钟,而后闪身进了电话亭。半边身子被亭子挡住了。

打电话的这段时间,五个人都没有吭声。屏幕上有三五辆车驶过去,光线忽明忽暗。叶子娴注视着屏幕下角显示的时间,没错,时间上完全符合。

约五分钟后,电话亭那儿有动静了。那个黑色人影从电话亭里露出大半个身子,身子侧过去一些,好像在看手里的一张纸片。一束亮光闪过,又驶过去一辆车。随着光线渐远,那个矮矮的影子转身离开了电话亭。

“有印象么?”欧光慈指指那个身影问。

叶子娴没有马上回答,脸朝屏幕凑近一些,盯着那个诡异的身影。那个身影慢慢腾腾地走向屏幕的右边,似乎不急于离开。大家的目光紧盯着他。身影“走出”屏幕的时候叶子娴道:“再倒回来看看。”

再次播放,房间里寂静无声。等影子第二次走出屏幕,叶子娴摇摇头说:“不行,没有印象。”

大马说感觉上这个人个子不高。

欧光慈让小郝再放一遍,看完后说:“不是不高,是因为这人背有些驼。”他盯着叶子娴。

叶子娴依然摇摇头:“吃不准,图像太模糊了。”

“往记忆深处搜索一下看。”范小美提示。

叶子娴:“我一直在搜索,确实没印象——而且我还是那个疑问,这个电话为什么打给我?”

“你想出什么原因没有?”欧光慈点上烟。

叶子娴闭了闭眼睛:“没。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一点点感觉,一点点——你们想想看,是不是因为我跟郑海洋的仇许多人都知道?”

“都知道又怎么样?”欧光慈盯住问。

“我说不清楚,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感觉。”

“我好像能体会到你那‘一点点’。”欧光慈语气放轻了些,“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这样:因为你跟郑海洋的仇许多人都知道,所以打电话这个人比较容易想到你。进一步说,如果有人比你更显眼,这家伙也可能打电话给那个人?”

“ok、ok,你说得太对了,这正是我的感觉!”

大马捏紧了下巴,道:“照这么说,此人给你打电话是某种随机?”

欧光慈用指头点点桌子:“完全对,很可能是这样。”

他们又把录像放了一遍,依然无法看清那个人。叶子娴说:“再看也没用,事实上我觉得听觉在这里可能更有效。我仅仅听到过那个人的声音。”

是的,语音的辨识度当然是很可靠的。

可是……到目前为止,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打电话的人。欧光慈捻灭烟头的时候说了句话:“再听到他的声音,你相信你能确认么?”

“我想——可以。”叶子娴比较自信地说。

抱着一种瞎猫碰死耗子的心理,晚饭前欧光慈和小郝带着那个录像分别面见了老安和小六子,试图能有一鳞半爪的收获,结果很遗憾,竹篮打水一场空。晚饭后仍不死心,两人赶到了肖镇,让杜邦辨认。杜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大马来电话告诉欧光慈,那辆两用车方向盘上的指纹有了处理结果,经过很尖端的技术手段,比较模糊的两个指纹都清晰了许多。可惜的是,两个指纹都只有半个,指头的前端被抹掉了。

听完话后欧光慈有些心烦意乱,又给大马拨了过去,让大马在队里等他,自己马上就到。大马问他想说什么,第二天行不行?欧光慈说不行,就现在——不然我睡不着觉。

二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了办公室里。

欧光慈没命地抽烟,久久地审视那两个半截的指纹。经过处理后的指纹很清晰,但指尖部分确实都不在了。大马说此人用车撞了杜邦以后,很内行地清理了车内痕迹,这两个半截指纹很可能是无意中的疏漏。欧光慈一声不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被抹掉的指尖部分。他觉得大马说的那种可能是存在的,但是有些地方似乎说不过去。从最直接的感觉上分析,这两个指纹显然是并列的,存留在汽车方向盘的下方。那么试想,如果凶手顺着方向盘的结构擦拭过去的话,两个指纹的尖端应该是“齐齐地”被抹掉才对,就像一刀剁掉两个手指。可是,眼前的指纹却不是这样,尖端不齐,一高一矮……是的,一高一矮……

刹那间,欧光慈觉得心口抽搐了一下,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大马,看来我的烦躁是……是一种冥冥中的暗示,类似于黎明前的黑暗!”

大马盯着他的脸:“我……我不懂。”

欧光慈的手指快速地敲着桌面,很激动的感觉:“是呀是呀,的确是黎明前的黑暗。由于我的烦躁导致了匆匆赶来;由于匆匆赶来才看到了这个;由于看到了这个,曙光出现了——你难道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么伙计,这两个指纹有意思,简直是……简直是……”

他从桌前蹿起来,冲到了巨大的城市地图前面。大马跟过来的时候,欧光慈已经找到了大十字东街,他用大拇指摁在那个位置上,另一只手迅速朝下,很快就找到了茶马路。

“摁住这儿!”他对大马说。

大马的手指摁在了茶马路。

接下来欧光慈认真地把脸凑向地图,仔细地在两个地点之间寻找起来,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点——榆树巷。

两个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个点上。

“大马你看——”欧光慈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一样,“从榆树巷朝两个电话亭延伸出去,感觉上是不是很像一只飞翔的海鸥?”

“是,队长。”大马发现兴奋中的欧光慈很少有地变成了诗人,“你是不是想说——打电话的是……哑巴?”

“放屁,哑巴怎么能打电话?”欧光慈顷刻间变得很粗野,“打电话的是哑巴他爸。”

“可是……这一切你是怎么联想出来的?这和那两枚指纹有什么关系?”

欧光慈推开大马,双手扶在地图上,脸朝着地面喘了口气:“因为我弄清了那两个指纹的尖端为什么不是齐刷刷地被抹掉的——伙计,那不是抹掉的,是,创可贴!”

是的,欧光慈的记忆准确地停留在一个曾经的瞬间,哑巴的指尖,那无意中的一瞥……

创可贴。

这使他想起了哑巴的那张脸。

“队长,你是说……哑巴?”

“对,是哑巴开车撞断了杜邦的两条腿。”欧光慈转身靠在地图上,眼睛看着上方,“用的是福利院的那辆车。”

“那……这又和郑海洋的被杀案有什么联系?”

欧光慈叼上一支烟,没有马上点燃:“伙计,当然有关系。我就要和那个人见面了。到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你去见……哑巴?”

“不不不,我说的是哑巴他爸,老赵。”

12

“来,老赵,咱们走一个。”欧光慈小心翼翼地端起面前的小酒盅,朝老赵举了举。他和几个北京人打过交道,那几个北京人管喝一杯叫走一个,欧光慈比较喜欢。

老赵下意识地捏住酒盅,却又松开了手:“别忙,你还没说为什么请我吃饭呢?咱俩并不熟。”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两个人坐在榆树巷出口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小饭馆比较冷清,除了邻座有个女的在埋着头玩手机,就是靠窗处有一对小夫妻在窃窃私语。再无他人。饭馆的小老板坐在吧台里边看电视剧,目不斜视。

饭馆的灯不是很亮,饭菜也很家常,倒是很符合大众的口味,比如欧光慈和老赵。老赵粗糙的手是那种永远洗不干净的颜色,灰白交杂的头发有些长了。欧光慈透过手中的小酒盅看着那张沧桑的脸,又一次邀请:“说说话不就熟了么,咱们边吃边聊。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老赵讪讪一笑:“别扯了,咱俩有什么好聊的。”

欧光慈一仰脖子把那杯酒干了,抓过瓶子又满了一杯。然后点上烟慢慢抽着:“你这人不错,上次见面我就有感觉了,你们父子俩都不错。”

“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些没用的?”老赵靠在椅背上,也点了支烟,“有话你就直说。”

“我知道,谁和警察聊天心里都不踏实。”欧光慈笑笑,摸出手机放在桌上,用指尖在屏幕上写了几个字:怎么样,是他么?

然后发送。

老赵看着他,目光里确实透露着内心的不安。欧光慈抬抬手,让他喝酒:“喝吧,喝完了我告诉你我的来意。”

“这么说你找我确实是有目的的?”老赵盯着他。

欧光慈想说话,手机叮铃一响,短信回来了:没错,就是他!

欧光慈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老赵:“要说目的当然有目的。这样,先让你见一个人。”他转过身咳嗽了一声。

旁边桌子那个玩儿手机的女的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老赵怔住了——叶子娴。

欧光慈很自得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让叶子娴过来一起吃。老赵却站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

“请坐,咱们还没开始呢。”欧光慈朝他做了个手势,然后再次让叶子娴坐过来。

叶子娴站起身来。

在一种既诡异又不安的气氛中,三个坐在了一起。欧光慈把手机伸到老赵面前,让他看屏幕上那几个字:

没错,就是他!

然后调出那个录像的截屏画面,再次伸到老赵面前:“老赵,我找你来就是这个目的——这是你在茶马路电话亭子打完电话时的录像。虽说有些模糊,但还可以辨认。”

叶子娴不敢看老赵的脸,只觉得浑身僵硬,手心冒汗。

沉默的那几秒钟,于她来说感觉十分漫长。随即她听到老赵说话了:“了不起,有两下子!”

“我就靠这两下子吃饭的。”欧光慈说。

老赵嘿嘿一笑,拿起那盅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酒盅放在桌上,“开始吧,咱们怎么聊?”

欧光慈伸出拳头,慢慢竖起一根手指:“首先,我必须确认,那晚上你在这个电话亭打电话,是不是给叶女士的?”

“何必再问,是。”

“你一共用过两个街边电话,给叶女士打过三个电话。”

“不错,先后三个。”

“谁杀的郑海洋?”

“我。”

“不是你,是你那个哑巴儿子。”

老赵笑笑:“果然厉害。问一句,你姓什么?”

“姓欧,欧光慈。”

老赵仰起脖子:“难怪,我听说过你。问吧——”

欧光慈探过头:“你们为什么要杀郑海洋?”

老赵吐出四个字:“为民除害。”

“这种事儿用不着你出手。”欧光慈低声说。

老赵冷笑一声:“谁管?”

“法律。”欧光慈看了叶子娴一眼。

老赵又是一声冷笑:“你信么?”

欧光慈没跟上这句话,又看了叶子娴一眼。

老赵发出第三声冷笑:“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欧光慈默默地喝了那杯酒,抹抹嘴唇:“老赵,你应该明白,杀人不是小事。”

老赵把熄灭的烟点上,用力抽了两口,道:“既然干了,就没害怕过。说吧,我们爷俩该当何罪?”

“这个我不想讨论。”欧光慈双手撑住桌面,看着老赵,“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儿子的耳朵是不是可以听到声音?”

老赵动了动嘴角:“你是不是已经看出名堂了。”

欧光慈点头:“是的,第一次见面我就有感觉了。当你问你儿子要不要喝冰红茶的时候,他表示不喝。那种反应是没有任何障碍的,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老赵点点头,表示默认。

欧光慈继续道:“我猜得不错的话,哑巴在给郑海洋开车的那些年,听到了不少秘密。郑海洋却始终认为他听不见,因而放松了警惕。”

“所以他完蛋了。”

“有党纪,有国法,怎么也轮不到哑巴动手。”欧光慈有些激动,“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老赵也有些激动:“你没看见吗,那混蛋一直逍遥法外!谁敢管他?”

欧光慈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敢吭气的叶子娴说话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老赵没看叶子娴,目光朝窗外瞟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皮道:“是想让你知道,我儿子在替天行道。”

欧光慈哼了一声:“可见你还是希望别人知道。”

老赵拿过酒瓶给自己满上:“老子就这一点失误了。否则哪会有今天。”说完一口把酒干了。

欧光慈也喝了自己面前的酒,道:“杜邦的车祸是哑巴干的么?”

“当然,那是郑海洋的一条恶狗,吃人饭不拉人屎。原就应该撞死——便宜了他。”

欧光慈摆摆手,让他不要激动,然后问:“用的是福利院那辆车?”

老赵点头承认,但是特别说明哑巴仅仅是借车一用,并没告诉彭某干什么用。欧光慈摆手道:“错,姓彭的一直替你儿子隐瞒,显然知道用处。他说他跟哑巴没打过交道,也是假话。老赵,你是怕牵连别人。”

老赵不言语了。

欧光慈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窗外说:“总而言之老赵,你们爷俩深知郑海洋作恶多端,早就有为民除害之心。但是导致哑巴将想法变成行动的原因你还没说——他有病!”

老赵哦了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我想知道他什么病?”

“肝癌,晚期。”

无话了,三个人久久无话。最后欧光慈默默地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把脸扭向窗外,一口喝了。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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