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的使命和责任

2015-12-25 20:57李青松
创作评谭 2015年6期
关键词:爱斯基摩屠格涅夫普里

李青松

生态文学是以自觉的生态意识反映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学。生态文学把自然作为抒写对象,主张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强调人对自然的尊重,强调人的责任与担当。生态文学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它除了反映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怎样的,同时,它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还要反映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普里什文的作品、屠格涅夫的作品还不能算是生态文学,只能说是描绘自然的文学,因为在他们的作品中,人还是处在中心的位置,大自然不过是背景。他们的作品非但不是生态文学,就作家本身来说,他们甚至都是野生动物的杀戮者。

普列什文喜欢打猎,屠格涅夫也喜欢打猎。即使在贫困的状态下,普里什文还拥有四条猎狗、三支漂亮的猎枪。他在《猎取幸福》中写道:“我叙述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消除人们对于打猎的偏见,似乎这不过是一种娱乐。对于我来说,打猎是一种回归自我的手段,有许多时候打猎也是生活的主要内容,为了把自己的孩子培养得精力充沛,快活乐观。”有人问普里什文,如何理解幸福呢?普里什文不加思索地回答:“所谓幸福,就是一枪准确地射中一只飞鸟。”

亚麻色头发、眼窝儿很深的屠格涅夫更是对打猎情有独钟。他干脆把自己在森林里打猎的过程,津津乐道地写成了一部书—《猎人笔记》。尽管在作品中,他对麦子、灌木丛、白桦树、扁角鹿、松鸦、黑熊的描绘是细致入微的,然而,他的作品的主题仍然是批判农奴制,而非为俄罗斯的自然请命。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同其他国家一样,19世纪的俄罗斯尚未暴露出严重的生态问题。在那个专制的时代,普里什文和屠格涅夫那样亲近自然、讴歌自然、感受自然,创作出那么多优美的文字,就已经很另类了。何况,在他们的狩猎故事中,我们看到的不是残酷和血淋淋的场面,而是对自然和野生动物的挚爱和亲情。

同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和屠格涅夫相比,加拿大作家莫厄特是一位真正意义的生态文学作家,他对狩猎行为深恶痛绝。他的作品《与狼共舞》《被捕杀的困鲸》《鹿之民》《屠海》等充满强烈的生态意识。他以一己之力,几乎是独臂扭转了狼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从令人恐惧的恶魔变成了荒漠上的浪漫象征。仅有四十余人的爱斯基摩人与驯鹿相伴相存,本来对驯鹿的猎取量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驯鹿和爱斯基摩人都可以长久生存下去。然而,现代武器的输入打破了那个特殊地域的生态平衡。驯鹿惨遭厄运,接着惨遭厄运的就是爱斯基摩人了。正是通过莫厄特的努力,这支小小的爱斯基摩人和驯鹿的种群得到救助。

生态文学所持的生态整体观,即大地完整性主张,不把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中心,不把人类的利益作为价值判断的终极尺度,这并不意味着生态文学蔑视或反人类,恰恰相反,生态的整体利益是人类的根本利益和最高价值。

不可否认,生态文学已经对人的言论、行为、价值观和思维方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人类只有放弃或者矫正一些糟糕的行为,不把自己作为自然的中心,才有可能逐渐远离生态危机。

应该承认,莫厄特的作品对我的生态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至今,我的床头还摆放着他的《被捕杀的困鲸》,因为这本书在时刻提醒着我,什么是生态文学作家的使命和责任。当然,最初对我产生直接影响的是徐刚的《伐木者,醒来》,莫厄特的作品被介绍到中国来才仅有十余年的时间。

我的生态文学创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第一篇报告文学作品《秦岭大熊猫》发表在浩然担任主编的《北京文学》上,写的是大熊猫专家潘文石和吕植在秦岭深处研究大熊猫的故事。由于伐木的油锯轰鸣声不绝于耳,使得大熊猫栖息地整日不得安宁,竹子及其他植物资源遭到了严重破坏。潘文石和吕植奔走呼号,甚至惊动了中南海。在舆论压力下,当时以采伐木材为主的长青林业局被迫停产。后来,我又创作了《遥远的虎啸》,也是发表在《北京文学》上,记述了民间寻虎人吴德崇经历种种曲折和磨难寻找华南虎的过程,同时也向社会发出了华南虎面临危机的信号。这篇作品发表后,引起国际组织对华南虎问题的关注。回头来看,自己那一时期的作品,大都是生态呐喊和生态警醒的作品居多。

进入21世纪以来,人类的行为开始变得理智起来,随着退耕还林、天然林保护等为代表的一批生态建设工程的实施,中国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发生了重要变化,乱砍滥伐和乱捕滥猎已经成为可耻的事情,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非法伐木和猎杀野生动物了。由于工作关系,我有幸参与和见证了这些重大生态工程的建设过程,而作为一个生态文学作家,使命和责任要求我必须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于是便又相继创作了报告文学《共和国:退耕还林》《告别伐木时代》《大兴安岭时间》等。

近几年,在创作《一种精神》《乌梁素海》《油茶时代》《薇甘菊》等作品的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生态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不是管理问题,甚至也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深层的文化问题,这就要求生态文学必须回到本源去—进入人的内心。我们心中的道德律所起的作用,我们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对于发展的巅峰到底是什么的重新审视和思考,是生态文学万万不能忽略的。

克服现代化的轻率和功利,将生态意识和自然伦理精神深深地嵌入到我们民族文化中,把生态文明的种子播入每个人的内心—或许,生态文学的使命和责任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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